三兄弟,父母健在,這是一個多麼完美的家庭,甚至完美到讓戰凜羨慕,可是這樣的家庭卻被自己跟大哥親手毀了,只要設身處地地去想一下,不難想象鬱梓會有多恨他。
哥哥與弟弟的慘死,連帶着母親受到刺激而發瘋,以及父親因爲救母親而失去性命,一環扣着一環,像一個惡性循環,又像多米諾骨牌般一張倒便全軍覆沒。
而後面的事情都是由於赫皓然的死才發生的!
戰凜發狠地將燃燒着的雪茄碾壓在自己的手臂上,輕微的‘嗤’聲後,一個明顯的煙疤留在了手臂上,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千御不要死,如果千御不死的話,起碼鬱梓不會那麼恨他吧?
可是千御偏偏已經葬身火海,鬱梓的恨,並不是毫無理由的。
曾經認同大哥所做的一切的戰凜第一次埋怨大哥,爲什麼當初不放過赫皓然,爲什麼要傷害他最愛的男人的親人,爲什麼將他們逼到這種境地!
戰凜的視線轉移到唯一的一張捕捉到鬱梓的相片,那應該是被別人無意間拍到的,僅僅是照到上半身以及一個側臉而已,其餘的地方都被不認識的人遮住了。
遮住鬱梓的女生可能只是到那裡遊玩的遊客,笑容很燦爛,反襯着神情悲傷的鬱梓更令人心痛。
那時候的鬱梓側臉還帶着少年的青澀,淡淡的憂傷以及茫然刺痛戰凜的雙目,他的手裡抱着一個盒子,純黑色的,鬱梓就這麼低垂着眉眼,呆怔地盯着手裡的骨灰盒。
鬱梓的錢不夠買下一塊好的墓地,將父親火化後只剩下一個骨灰盒,鬱梓想起父親生前最喜歡大海,也曾說過死後希望迴歸大海,所以鬱梓只打算將空盒找個地方安葬,裡面的骨灰則灑向大海。
那張照片就照到了這樣的鬱梓,也不知道炎冷是用了什麼手段從什麼地方將這張照片找到的,戰凜看着照片中的人一陣心痛,那時候的鬱梓幾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僅剩的母親說白了只是花錢的累贅,根本認不得人。
僅僅是十幾歲的少年,就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而且負擔比正常孩子沉重許多,戰凜瞭解到,那段鬱梓最脆弱無助的時光,是紀哲謙陪伴他度過的,清冷驕傲的少年,是紀哲謙一點一點將他從絕望的深淵拖出來的。
戰凜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紀哲謙的存在,也許他遇到的鬱梓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
戰凜悲哀地吻着照片上最愛的側臉,這一刻心如刀割,鬱梓一定知道赫皓然的死跟自己大哥有關聯,他竟然一直不說,隱忍着自己的痛苦,是因爲他嗎?
戰凜很想相信,卻又不敢這樣想,即使鬱梓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但卻反覆地提出想要離開,鬱梓想要離開,無疑是對戰凜最重的懲罰。
“他不肯原諒我了……大哥,你告訴我該怎麼辦?”戰凜木然地站起身,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大哥,這個在戰凜的生命中比父親還重要的男人,是這個男人爲曾經還小的戰凜支撐起一片天。
於情於理,戰凜都無法恨戰絕,所以他只能恨自己,恨自己作惡太多,老天才如此報復玩弄他!
在彷彿無盡頭的痛苦中掙扎了一夜,戰凜整個人染上了頹廢的滄桑感,一雙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眸幾度亮起又黯淡,證明戰凜的心在動搖,就像在走着鋼絲的人偶,左右搖晃。
對於戰凜來說,要下這個決心談何容易,畢竟,他曾以爲自己對鬱梓永遠無法放手……而這一次,似乎只有放手纔是對鬱梓最好的補償。
三兄弟中的兩個,已經被自己與戰絕毀了,戰凜捫心自問:戰凜,你是否還想毀了鬱梓?
答案是不想,所以不管多痛多難忍,他都必須逼迫自己放手。
將屬於赫皓然的資料拿出來整理好,戰凜步履沉重地走回宮殿。
每走一步都恨不得收回腳,很想下一秒就轉身逃跑,又或者,將所有的秘密摧毀,既然鬱梓一直絕口不提,那麼他乾脆就當做不知道,將所有的一切都吞進肚子裡,就將鬱梓一直鎖在自己的身邊,不論如何都不放手,他們能就這樣過一輩子嗎?
可是一旦這種想法出現,獵非的專業話語又如魔咒般鑽進戰凜的大腦,一直被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鳥以後會怎麼樣?他纔將鬱梓關了不到一年,鬱梓已經如此憔悴不堪……
曾經開在戰凜心頭的彷彿罌粟花般令人着迷上癮的鬱梓在逐漸地失去光彩,真正令戰凜擔心的是鬱梓的內心實在太過壓抑,人的一切都是有極限的,當突破那個極限後,會爆發成什麼樣子,誰也無法預料。
戰凜定了定神,攥緊手中的資料,慢慢地靠近純黑色的大牀。
鬱梓還在熟睡,戰凜鬆了一口氣,這種靜謐的時光雖然煎熬,但好歹自己還有時間做一個良好的心理建設。
當外面的世界已經過了正午,處於分不清白天黑夜宮殿裡的鬱梓終於悠悠睜開了朦朧的雙眸,被戰凜強迫性地餵了一口水後喉嚨舒服了許多,鬱梓猛然發現自己的手腕恢復了自由。
不再與手銬相接觸,這種感覺久違而陌生,鬱梓盯着自己遍佈傷痕的手腕,瞪了整整五分鐘纔敢相信戰凜竟然真的又把手銬解開了。
鬱梓下意識看向戰凜,戰凜卻沒有看他,僅僅是沉着臉將所有的資料扔到了牀上,裡面最顯眼的莫過於赫皓然的相片,鬱梓有一剎那的失神。
哥哥很少照相,在以前的家裡幾乎找不到一張跟哥哥的合影,鬱梓修長的手指撫摸着相片中男人英挺的面容,不禁眼眶發熱。
突如其來的一巴掌將鬱梓打得趴在了大牀上,鬱梓震驚地擡起臉,印入眼簾的是戰凜猙獰的怒容,“他是你的哥哥赫皓然,你一直就是帶着仇恨接近我的,不止因爲千御,還因爲赫皓然,更因爲你父母,所以你恨我。”
鬱梓低垂着腦袋沒有說話,早就料到戰凜隨時會查到的,沒去調查,只是因爲信任自己,絕不是因爲查不到,世上根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鬱梓的無聲默認令戰凜幾乎心碎,顫抖的手攥着鬱梓的睡衣領子將人提起來,“你恨我,就恨到底啊!爲什麼七年前當你手握軍刀的時候,沒有給我一刀痛快?!爲什麼當你手中握有我致命證據的時候,你沒有將我弄成死刑?!我該說你天真還是什麼好?難道你真以爲一個無期徒刑,就能將我戰凜關一輩子嗎?愚蠢!你這個蠢男人!”
鬱梓漆黑的雙眸裡流露出一抹悲哀,呡緊的雙脣翕動了一下,然而依舊沒有說出一字一句,該說什麼?
從始至終他就玩不過戰凜,曾經戰凜那麼信任他,在他能將戰凜輕易置之於死地的時候他沒有下手,也就註定了這輩子都受壓制的命運,這是早在七年前,親耳聽見戰凜被判處無期徒刑的那一刻鬱梓就已經有的覺悟!
曾經也糾結、不安、恐懼過,但依舊無法戰勝自己的心,那顆心已經不受控制地向戰凜靠攏,淪落到即使恨也無法眼睜睜看着戰凜去死的地步,他能有什麼辦法?這世間,但凡能輕易做出的抉擇,幾乎都算不上是抉擇了!
親情與對戰凜似深似淺的愛在鬱梓的心裡展開一場又一場的拉鋸戰,而結果根本不是他能左右的,如果他能選擇,如果他能,就不會在每晚的噩夢中煎熬了!
如果他能,就不會在夢中那般地乞求親人,那般地歉疚,承擔着那些不爲人知的負罪感了!
“你不是向來聰明嗎?在律師界怕是沒有人能比你眼光獨到,但是這一回你爲什麼如此愚蠢呢?如果你早一點殺掉我,就能永遠擺脫我了不是嗎?!蠢!”
戰凜怒睜着猩紅的雙目,看着鬱梓無動於衷的神情,爲什麼?爲什麼要默默地承受這麼多?明明這麼脆弱、這麼可憐,甚至失去了所有,爲什麼還要僞裝成堅強不屈的男人?
戰凜甚至希望鬱梓能狠狠地報復自己,哪怕要自己去死,至少都比讓戰凜眼睜睜看着鬱梓折磨他自己要好!
可這蠢男人,偏偏藏着一切,不管囚禁還是折磨,竟然都沒有提起,爲什麼,要如此爲難自己呢?戰凜簡直被氣得肺都快炸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蠢男人!
所有的不懂都在瞬間明朗了起來,爲什麼鬱梓會在夢中向自己至親的人道歉,因爲那種負罪感已經快要將他逼瘋,因爲鬱梓心軟地無法殺掉自己,他左右爲難!
因爲爲難,所以糾結!難以抉擇!甚至在做出了錯誤的決定後無助地選擇懲罰自己,戰凜總算意識到,在自己坐牢的那七年裡,鬱梓的心理防守有多麼的薄弱,幾乎到了不堪一擊的地步。
他只是強撐着堅強的表面,而內心世界早已被那些仇恨與糾結腐蝕掉了,這麼一個蠢男人,竟然放過了仇人,轉而去爲難自己!
“這就是你給我的懲罰!最大的報復!你知道嗎?!”戰凜的怒吼聲震得鬱梓的耳膜嗡嗡作響,失去焦點的黑眸終於緩緩聚焦,帶着些許不明就裡的懵懂,與戰凜灼燒成火的視線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