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整個天下大勢來說,中原只是一部分,江南是中原的一部分,而湖州對於整個江南地界來說又只是一小部分,在這兒已經塞下了百萬大軍,白蓮教不可能有太多的兵力進行支援,所以在襄陽陷落之後,羅曾憲做出了一個決定,集合所有的兵力共計四十萬,與蕭煜進行會戰,一戰定勝負。
這一戰,因爲投入兵力之巨堪稱罕見,所以後世史書中不乏記載,甚至流傳出多種演義,比如上將軍韓雄一騎當千,修羅將林寒坑殺十萬降卒,先鋒將諸葛恭雪夜奔襲八百里,王妃林銀屏親自擂鼓,大軍一鼓作氣攻下江陵,還有軍師藍玉三入江陵如過廊,徐林披甲持矛六萬大軍盡數跪見大都督,蕭煜孤身破萬騎要叫羅曾憲滿城盡懸西北刀等等,林林總總不一而是。(這些精彩裝逼瞬間都好眼熟對不對,不過這不是黑!這不是黑!這不是黑!重要的話說三遍。)
但實際過程根本沒有這麼出彩,當時林寒正駐守錦城,林銀屏在中都病得人事不知,藍玉在陝中,徐林在西涼,只有蕭煜、諸葛恭和韓雄三人在湖州,而對付這些所謂義軍,根本沒有所謂的奔襲、廝殺,就是一戰一追一逃,整場戰事持續了一個半月的時間,蕭煜在荊門只用了十天時間就將羅曾憲的四十萬大軍擊潰,從而奠定勝局,然後剩下的時間就是用來追捕那些四散而逃的白蓮教精銳。
羅曾憲一路敗逃,退回至漢陽鎮。蕭煜大軍兵分兩路,一路進攻襄樊,一路越過荊門,直下江陵。在襄樊和江陵相繼投降之後,湖州大半已經歸於蕭煜之手,只剩下小部分還在羅曾憲的手中。
對於苟延殘喘的羅曾憲,蕭煜沒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因爲現在有一個更大的問題擺在他的面前,湖州遍地的流民該怎麼辦?這些流民不但不事生產,而且四處流竄,與匪無異,讓湖州這個天下糧倉陷入了無人種糧的尷尬可笑境地。至於流民的數量,經過初步估算,大致有近百萬之多,其中多半是羅曾憲被擊潰的“百萬大軍”,較之普通流民,這些“逃兵”經歷過一些戰事後,還具有一定的作戰能力,性子也更加殘暴,對於地方上的損害極大。
蕭煜之所以千里迢迢發兵湖州,除了與謝公義等世家的約定以外,看中的就是湖州產糧豐富,所以流民之禍必須儘快解決,而面對湖州當下的境況,一個韓雄是不夠的,所以蕭煜在擊敗羅曾憲後,就即令藍玉趕往湖州,接着在攻陷江陵之後設立江陵行營,任命原陝中行營掌印官藍玉爲江陵行營掌印官,總督兩湖軍政要務。漢中總兵官閩行升任陝中行營掌印官,提督陝州、西河州軍務。
在藍玉正式接任兩湖督師之後,蕭煜就開始收拾行裝,準備返回中都。
江陵,蕭煜行轅。
一身寶藍色常裝的藍玉看着正在將書案上書稿收起的蕭煜,皺眉道:“王爺,如今不過是初步平定湖州,你現在就返回中都,恐怕有些操切吧?”
蕭煜將幾本自己珍藏的古籍放入一方木匣中,頭也沒擡地說道:“有你在,我放心。”
藍玉輕嘆一聲,道:“可終究不大好。”
蕭煜擡起頭來道:“兩湖的軍隊和天人高手我都不會帶走,那麼我在與不在有什麼區別?即便我留在湖州,也無非是多出一個天人高手而已。”
藍玉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王爺就不怕白蓮教教主?”
蕭煜平淡道:“那是掌教真人的事。”
兩人之間有了片刻的沉默,接着蕭煜站起身,笑道:“上個月十五是銀屏生日,我沒能趕回去,現在臨近年關,我如果再不回去,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到那時她是要發脾氣的。”
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藍玉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蕭煜轉過身去,從身後書架中抽出幾本放入木匣之中,藍玉識趣地起身告辭。在他走出門口時,與正要進門的紫水陽走了一個對面,兩人的視線微微交匯,然後迅速分開,藍玉目不斜視,紫水陽微垂眼簾,擦肩而過。
紫水陽進屋之後,蕭煜隨手指了指書案前的兩列椅子,紫水陽坦然坐下,蕭煜笑問道:“紫老不會也是來勸我不要回中都吧?”
紫水陽呵呵一笑道:“也?看來剛纔藍先生是來勸王爺不要回中都了?”
蕭煜不置可否,轉而對門外道:“換茶。”
門外的一名值守暗衛悄無聲息離去,然後端來一杯熱茶,將藍玉剩下的殘茶換成新茶,紫水陽也不矯情,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後,直接道:“老朽此來,是要向王爺稟報一件事情。”
蕭煜不以爲意道:“講。”
紫水陽輕聲道:“兩月前,中都發來消息說王妃病重,不過當時戰況緊急,所以老朽擅作主張……將這個消息壓了下來。”
屋內猛然安靜下來,就連兩人的呼吸聲也變得細不可聞。
蕭煜轉過頭來,死死盯着紫水陽,臉皮微微跳動。
首當其衝的紫水陽感覺到周圍元氣在這一刻停止流動,屋內彷彿靜止了一般,讓人喘不過氣來。
殺機四伏。
紫水陽閉上雙眼,沉聲道:“此事乃是老朽一人主意,與旁人無關。”
蕭煜袍袖翻滾,周身有絲絲縷縷的元氣猶若實質,氣機流轉之間已經將紫水陽完全鎖定,即便是紫水陽已經渡過了天人劫難,仍是掙脫不得。
紫水陽相信,下一刻蕭煜若是全力出手,那自己絕無幸理。
蕭煜語氣平靜問道:“你還有何話要說?”
紫水陽睜開雙眼,反問道:“蕭煜,你是西北王!家事國事,到底孰輕孰重?!”
蕭煜氣息猛然一頓,愣了片刻後,他背過身去,身上肆意流轉的元氣驟然收斂入體內。
紫水陽先是一愣,然後眼神變得異常凝重,向前跨出一步,大喝道:“王爺,沒有逍遙神仙護法,萬萬不可學秋葉神遊出竅萬里!”
——
中都被譽爲天下第一雄關,原因之一便是其城牆之高,當屬舉世之最。城內地勢如同梯田層層遞進,外城最低,內城最高,蕭煜的王府便修在中都最高處,而王府中的最高點凌風閣又號稱可與白山齊平,曾有一位遊歷邊關的名士就將其稱之爲手可摘星辰的摘星樓。
凌風閣建於瀟湘山頂,在瀟湘山上共建有四閣,由上往下分別是凌風閣、臨風閣、聽風閣和迎風閣。
此時在地勢最低的迎風閣中,四個火盆將閣內烘得溫暖如春,在靠窗位置有一張紫檀木牀,林銀屏直挺挺地躺在上面,身上蓋着厚厚的錦被,她神色木然地望着頭頂的天花板,大大圓睜着的眼睛中沒了往日的神采和靈氣,只剩下灰敗的麻木和濃到化不開的絕望。
在牀邊還有幾名女子,年紀最大的是道宗大真人玉塵,年紀最小的是蕭羽衣,剩下兩人分別是慕容和蕭玥。
玉塵握着林銀屏的一隻手,心疼中夾雜着難以掩飾的怒意,“兩個月了,他倒是好狠的心。”
慕容微微皺着眉頭,猶豫遲疑道:“興許是出了什麼變故。”
蕭玥欲言又止,終究是沒說什麼。
蕭羽衣同樣沒有說話,只是半低着頭,眼圈通紅。
兩個月前,林銀屏大病一場,整個人昏迷不醒多日,將王府上下衆人嚇得夠嗆,所以纔給遠在湖州的蕭煜飛劍傳書,可蕭煜卻遲遲沒有迴音。
接下來林銀屏的病情更是不斷反覆,時好時壞。直到最近才漸漸穩定下來,這個可憐女子被病痛折磨得不輕,有好幾次都覺得自己要死了,所以她每次醒來都念叨着想要在臨死前見上自己丈夫一面,可偏偏蕭煜遲遲不歸,甚至回信也沒有半封,讓她從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漸漸變成了這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