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入冬的第一場落雪後,蕭煜頒發了自己的進軍蜀州前的最後一道調令。任命閩行爲提督河內州、陝州總兵官,任命蕭瑾爲西涼州、西河州巡撫,加右都督銜,任命藍玉爲河內州、陝州、西河州總督,加左都督銜,經略蜀州軍務。閩行將提督兩州總兵官一職納入囊中並不出乎衆人意料之外,蕭瑾以提督軍務的巡撫之尊整頓西涼州糧倉也算是有跡可循,唯獨藍玉升任三州總督有些讓人措手不及,而且這位三州總督還加了左都督銜,代表他已經不是純粹的文官,而是總管三州軍政的第一號封疆大吏,原本許多等着看藍玉笑話的人,直到此時才恍然大悟,爲何藍玉對於蕭瑾升任爲王相府右相沒有半點芥蒂,原來是有這麼一份天大的安撫!
西河州布政使李宸就在私下對自己好友陳涵說道:“加左都督銜,以後可不能叫藍總督,而是要叫督師大人了!”
新任督師藍玉幾乎就在蕭煜發出任命的同時,離開中都前往西河州。沒有給人燒熱竈的機會,與他一道出城的還有蕭瑾,不過兩人在出城後,就分道揚鑣,蕭瑾一行人隱去行跡,秘密前往西涼州。
緊接着,魏禁、韓雄、陳涵、李宸、博努、劉一等諸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前往各自轄地,蕭煜則是與閩行一道,前往距離蜀州最近的河內州。在這兒駐紮有包括蕭煜四萬親軍在內的十萬大軍,也是入蜀的關鍵所在。
事關生死存亡,蕭煜沒有半點大意,除了玉塵大真人留在中都照看林銀屏,兩位道門真人跟隨蕭瑾前往西涼州,兩位道門真人跟隨在藍玉身邊,其餘包括紫水陽、黃水泉在內,全部跟隨蕭煜前往河內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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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登上地勢險要的劍門關,這裡因爲當年詩仙的一句“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而聞名天下,從此有了天下第一險關之稱,而且與蜀道相連,堪稱是蜀州的門戶之一。
此時登上這天下第一險關的一行人中,有江左第一人謝公義,總領東南道門及江南道門的大天師杜明師,重回蜀州的端木琳琅和端木睿晟父子,還有十數位兩湖、江南、蜀州的世家家主,唯獨少了蜀州第一世家唐家。一行人看上去就像是登高作賦的普通儒生,很難想像這些人若是聯合在一處,爆發出來的巨大力量,足以讓半個中原爲之震動。
登山之時,作爲牽頭人的江左謝氏家主謝公義輕聲說道:“明公已經屯兵十萬於河內州,這次他將親自領兵由河內州入蜀,藍玉和閩行兵分兩路,從兩側呼應,而劍門是明公入蜀的必經之地,諸公若要取信於明公,此時就是最好的時機
。”
早已歸附蕭煜的端木琳琅點頭附和道:“靈公此言不差。”
杜明師只是沉默登山,似乎置若罔聞,而一名蓄着三縷長髯的中年男子開口微笑道:“在這件事上,我們並未與西北王見面,靈公是中人,杜真人是保人,按理說不會有什麼差池,而且事到關頭,更不該猶豫。只是事關重大,我還是想代表諸公問上一句,若是我們讓出了蜀州,卻換不來一個太平世道,那又該如何?”
換不來太平世道,可謂一語雙關,表層意思是怕蕭煜入蜀卻不能驅逐白蓮教,但更深一層次的意思卻是擔心蕭煜平息白蓮教之亂後會成爲第二個白蓮教,到那時又該如何牽制蕭煜來保證各大世家不收到侵犯?
在場的衆人,哪一個不是最擅勾心鬥角的人精,謝公義素來有狂士之稱,但卻非是不通世事人情的愣頭青,自然是心中通透,淡笑道:“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不敢舍,又如何得?咱們讓了,不一定換來太平世道,可是不讓,就一定換不來太平世道,這個道理,明殷先生應該明白纔是。”
被謝公義稱呼爲明殷先生的中年男子下意識地搖頭道:“世人皆言蕭煜刻薄寡恩,藐視父子人倫,我深以爲然,在我看來,與蕭煜共事其實是與虎謀皮,不可不慎,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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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謝公義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說出天下人共分一斗才學的言語,此時言語更是肆無忌憚,哂笑道:“明殷先生,我們都是世家大族,底下那點齷齪事都心知肚明,若說刻薄寡恩,我們怎麼好意思去指摘別人,若不是兩湖世家趁着天災人禍哄擡糧價,逼的百姓賣兒賣女賣地賣身爲奴,最後沒了活路,乾脆揭竿而起,也不會有今日白蓮教勢大難制的局面,難道百姓吃飽了撐的,好好的莊稼不種,跑去做那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的買賣?再說藐視人倫,當年爬上兒媳婦牀榻的,可正是世家裡出來的大儒!”
這番不留情面的話將明殷先生說得啞口無言,而向來就是以大逆不道著稱的謝公義卻不想罷休,接着冷笑道:“江南雖然是魚米之鄉,但自前朝起就開始植桑養蠶,重商輕農,從來都不缺大商人。可今遭逢洪水天災,糧食稀缺,這些商人都在做什麼?都在哄擡糧價!那些商人哪來那麼大的膽子?還不是我們這些高門大閥在背後給他們撐腰,不但敢哄擡糧價,還要把官服賑災的糧食全部吃下,最後惹得引火燒身,又能怪誰?現在都要火燒眉毛了,我們還在這兒斟酌權衡,以求火中取粟,如果諸公繼續這樣不知死活地折騰下去,恐怕老天爺都看不過去。”
一行人沉默無言地登上劍門關城樓,跟在端木琳琅身後的司馬睿晟忽然說道:“諸位都是我的前輩,小子睿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謝公義一揮手道:“但講無妨。”
端木睿晟道:“我前段時間到兩湖走了一趟,很慘,尤其是覆滅的韓家、江家,幾百年間積累下來的家財盡數被搶,男子盡數被殺,而女眷則淪爲那羣亂民的玩物,比半掩門裡最下等的女人還要不如
。亂世人如狗,我們眼中的下人如此,我們這些所謂的上人,一旦失勢,也好不到哪裡去,甚至更慘。”
端木睿晟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沉聲道:“謝先生說的道理,諸公雖然心裡明白,但卻不以爲然,畢竟大鄭立國多少年,咱們這些門閥世族存在了多少年,可要是大鄭亡了呢?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某個世家或者某些世家的問題,改朝換代是件大事,國之將亡,家何存焉?”
謝公義平淡道:“陸謙是白蓮教的人,江南多年無戰事,早就沒有可堪一戰的兵卒,只是自家豢養的幾千家丁,能做什麼?”
一直沉默不語的杜明師開口笑道:“非要等到刀斧加身,方覺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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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官道上,很是荒涼,一行人緩行其上。
蕭瑾騎在馬上,向身邊負責護衛的道門真人明塵問道:“這次我奉兄長之命,前往西涼州清查官倉,不知真人可有教我?”
明塵相貌清奇,胸前三縷長髯,仙風道骨,聞言後輕捻鬍鬚,道:“貧道在未出家之前,曾在公門中修行二十餘年,深知官場貪墨之弊,無非是火耗、賦稅、官倉、兵餉四項,其中官倉牽扯最多,牽連最廣,後果最重,若要動官倉,幾乎就是要與一州之官員爲敵,而西涼州又是西北的重中之重,牽一髮而動全身,故而此次清查官倉是件大事,要講求時機,講求分寸,難,難吶。”
蕭瑾點頭道:“真人說得乃是老成持重之言,如今正逢千年不遇之寒冷時氣,天災人禍,局面惡化,這個時候,後院不能起火。可如果不清理西涼州上下,那麼官倉就全完了,一旦蜀州戰事生變,那整個西北都要垮掉,的確是難吶。”
明塵道:“如今之計,只能是一邊打一邊撫,打一批,撫一批,這樣二公子才能說了算。”
蕭瑾笑了笑,平靜中泛起一抹陰寒,自語道:“打老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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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內州中軍大帳。
曲蒼走進大帳,輕聲道:“王爺,謝先生的信。”
正在伏案細看地圖的蕭煜頭也沒擡,“念。”
曲蒼展開信紙,“明公大鑒,相謀之事,干係重大,公義今不負明公所望,勸蜀州諸公於劍閣,諸公深明大義,願爲明公開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謝公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