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杜明師陷入了兩難境地,他認得蕭煜,這陣法可不認不得蕭煜,若是打開陣法,難免會讓傅塵有機可乘,可若是不打開陣法,蕭煜就會被天雷打落在陣法上,到時候任憑他的天人之身如何強橫,在天雷和陣法的夾擊下,也難逃化作飛灰的下場。
傅先生轉過身,他身後那尊氣勢雄壯如真正佛陀的大日如來相也隨之轉身,日輪冉冉,光照四方。
蕭煜仍舊艱難地託舉着天雷,緩緩下沉,這時候似有所覺,擡頭望去。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匯,蕭煜從來沒想過,自己與大名鼎鼎的傅先生竟會在這樣的情景下再一次見面。
此時的傅先生也不再是當年在東都時的醉酒模樣,渾身籠罩在赤色佛光中,腳下踩踏玄門祥雲,雖然面帶淺淡笑意,但雙眼卻平靜如湖水,無喜無悲。寬袍大袖,衣袂飄飄,飄然似仙。
傅先生突然一笑,一隻手掌平推而出,看似輕描淡寫,但身後大日如來法相卻也做出同樣動作,佛掌遮天蔽日。
蕭煜怒喝一聲,再次深吸一口氣,以人仙吐納術鯨吞天地元氣,以身軀爲中心,盪漾出一圈圈元氣漣漪,五氣盈空,只見蕭煜身形不降反升,竟是將天雷頂回許多。
大日如來法相的手掌剛好與蕭煜擦肩而過,在蕭煜腳下的大四象合化五行陣上空留下一個近百丈的巨大手印痕跡。
蕭煜晶瑩如玉的皮膚下浮現起淡淡血紅顏色,牙關緊咬,顧不得體魄上的沉重負擔,一身磅礴如大江的氣機流轉到極致,整個人幾乎化作一道五色光柱,在漫天雷光中,重新逆流而上。
傅塵正要第二掌凌空拍下。
立於杜明師慶雲之下的溪塵大喝道:“傅塵安敢!?”
沒了冰山阻擋的天璣鉤再度出手,直取傅先生的項上人頭。
天空中驀然出現一輪皎潔明月,與大日如來身後的那輪紅日交相輝映。
日月交輝。
日月相撞,堪稱驚天地泣鬼神。
蕭煜不再去看傅塵,而是專心致志地面對眼前的最後一道天雷。
無數的天地元氣被蕭煜納入體內,即便是尋常天人境界五倍大小的中丹田氣府也已經搖搖欲墜,可頭頂上的天雷仍舊是如洪水氾濫,沒有止境。
蕭煜皮膚下的血紅色越來越重,到達極限後,終於綻開一道血線,然後是兩道、三道……不多時,蕭煜已經是渾身浴血。
蕭煜撐住天雷的雙手已經是血肉模糊。但蕭煜仍舊是死扛,不退半分。
天雷之快,一閃而逝,不過剎那芳華。可這道天雷卻足足傾斜了半柱香的功夫。
期間,蕭煜根本沒有太多換氣功夫,僅憑着兩次人仙吐納術的兩氣硬抗至此,早已是接近油盡燈枯。
血流滿面的蕭煜嘴角忽然有些笑意。
力盡於此,果真不負天人境界無敵手之稱。
在這個關頭,蕭煜有些不合時宜的恍惚,想起了十五歲時的那場大雪,還有大雪下的烏衣巷,可惜自己外祖已經不在了,要不然他肯定是會以我蕭煜爲豪,沒有白費當年的灌頂之功。
自己偷師萬法,可說到底,根本上卻還是外祖留給自己的三劍。
全力運轉大四象五行陣法的杜明師始終將目光停留在蕭煜方向,畢竟護住蕭煜渡過天人劫難,纔是他們的根本目的。若是蕭煜不能平安渡過劫難,他與溪塵聯手擋下傅塵,又有何用?
下一刻,杜明師大驚失色,只見蕭煜竟然是解除了自己的法天象地。
束手待斃?
頂天立地的人影緩緩消散,只剩下一個滿身鮮血的蕭煜,孤零零地站在天地之間,尤其在黑雲之下,宛若螻蟻。
沒了法天象地的阻隔,蕭煜與天雷之間出現一片空白,蕭煜趁着天雷下落的間隙,低頭看了眼破陣子。
他還有一劍。
蕭煜擡起頭,破陣子在手,朝着天空中落下的那片雷潮,遞出一劍。
諸侯劍。
劍意隱含殺伐之意,如數十萬鐵騎滾滾前行。
劍氣磅礴,直衝九霄之上。
杜明師的視線中,只見雷潮下,有一道黑赤色的劍光劈風破浪,刺入整個雷潮之中。
黑赤光芒如鐵騎衝鋒,破開天雷的防線,**,整個雷潮被從中一分爲二。
人力有時而盡,多半時候只能聽天由命。
但有些時候,也是可以人定勝天的!
杜明師喃喃自語道:“以人道一劍對抗天道,大道五十,天演四十九,人道便是遁去的一,故而天理之下有人理,天道之下有人道,人道中興,則可人定勝天。”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蕭煜不打算換氣,而且這也已經是他的最後一氣。
黑赤劍光一丈一丈前行。
恍恍惚之間,破陣子的劍身上出現了一絲玄黃之氣。
玄黃之色很淡,但卻堅不可摧。
任憑天雷如何衝擊,就是屹立不倒。
天雷代表的巍巍天道似乎被這道人道氣運所激怒,天雷轟鳴不止,使得雷潮再高漲幾分,但天道之上有大道,不管天上雷霆如何不甘,這本不該出現的第六道天雷終於迎來了尾聲。
雷勢漸漸轉小,蕭煜大笑着御劍穿過雷雲。
驟然雷止,蕭煜一衝而過,身形高出雲海,似入仙界。
雲海之上不見烏雲滾滾,電閃雷鳴,只有一片金黃色的日光普照。
蕭煜藉着諸侯劍的餘勢繼續攀升,一直飛到最高點,盤膝而坐,全身上下沐浴在金色日光中,不見血跡,好似重塑金身。
詩聖雲,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蕭煜坐於雲海之上,九天罡風之下,飽攬天上風光,尤其是那雲海翻涌、金黃落日的壯闊景象,更是能觸動儒家所謂的浩然正氣。
蕭煜懸停處,高出絢爛雲海,置身其中,宛如身臨仙都天庭,此時又臨近黃昏,夕陽西下,遠處的霞海金黃中帶着一片火燒般的殘紅,無比瑰麗,自上而下看去,令人望而生畏。
望着蕭煜破開雷雲,登臨雲海,杜明師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忍不住苦笑道:“這次幫你渡劫,可是害苦了貧道,道術坊的百年底蘊最起碼要耗去一小半,蕭王爺,你可是欠了貧道好大一個人情。”
杜明師嘆息一聲,卻無多少遺憾,反而是有一分欣喜。
蕭煜走得越遠,這份人情的彙報也就越大。
若是能走上那把椅子,他杜明師將整個江南道門都賠出去,又如何?
此時蕭煜當然聽不到杜明師的喃喃自語,他在短暫的懸停之後,諸侯劍劍勢用盡,他也就隨之直直墜下,從九天之下掉落至雷雲上空,蕭煜在半空中,再次盤膝而坐,手中結不動明王印,身形的下墜速度竟是緩緩減緩,在距離雷雲還有數丈時,堪堪止住落勢。
蕭煜坐在這片雷雲之上,如同一隻貪婪的貔貅,趁着這個難得的機遇,以人仙吐納術瘋狂汲取着這片已經開始緩緩消散的雷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