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心思上生了間隙,這三王會也就沒什麼實質意義了,三人又是議了一個上午之後,各自散去,蕭煜則獨自上了鉅鹿城城頭。
站在城頭俯瞰全城,這時候的鉅鹿城佇立在下午的斜陽中,寧靜安逸,似乎這座曾經的雄關重鎮褪去了一身猙獰棱角,整座城池的線條都變得柔和起來,
城頭上只有蕭煜一人,塞外沒有遮攔的大風迎面刮來,將蕭煜身上衣袍吹的獵獵作響。在城門樓處有一石刻碑文,是當年楚太祖出征塞外,屯兵鉅鹿時所遺留下來的,經過這麼多年的風沙侵襲,有些字跡已經模糊不清。蕭煜走到石碑前,用手輕輕觸摸着石碑,遙想當年楚太祖興兵百萬出塞的壯觀景象,不由得悠然神往。
蕭煜用手指在碑文上一個字一個字撫過,自語道:“大丈夫當如是。”
緊接着在蕭煜背後傳來一聲明顯帶着嘲諷意味的嗤笑聲。
蕭煜轉過頭來,笑問道:“等我多久了?”
在蕭煜背後站着一名揹負古琴的紫衣女子,聞聽此言,女子臉色驟冷地哼了一聲。
蕭煜不以爲意,繼續說道:“我是不會同你做買賣的。”
女子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只是不知爲何,聲音卻是有些沙啞,“我不是爲了那件事。”
蕭煜哦了一聲,轉過身來,直面女子,淡然道:“難不成是來看我這個老朋友的?”
女子臉上升起一絲怒色,不過轉瞬便被她強壓下去,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蕭煜輕咳了一聲,似是感覺方纔的話有些太過不近人情,所以岔開話題,乾巴巴的說道:“最近怎麼樣?”
女子向後移了一下,與蕭煜拉開一點距離後,啞聲道:“死不了。”
蕭煜皺了皺眉頭,問道:“你的嗓子怎麼了。”
女子撇過頭去,又不說話了。
蕭煜上前一步,稍稍拔高了音量,“秦穆綿!”
秦穆綿站在原地沒動,不過仍舊是不看蕭煜,望着城外的大漠風光,冷冷地說道:“叫我做什麼?蕭王爺!”
蕭煜剛要邁出的腳步頓住,啞然無語。
城主府的望樓上,燕赤王世子完顏弘放下手中的千里鏡,臉上閃過一絲戾色。
當年他老子完顏德在爭女人上就輸給了蕭烈,難道這一次他還要輸給蕭烈的兒子?而且上一次蕭煜遣使紫水陽追殺他,更是讓他狼狽不堪到了極點。
這等深仇大恨,豈能一笑泯恩仇?
完顏弘臉色陰沉,手中那架價值千金的千里鏡被他生生捏成一團廢鐵。
他倒不是多麼垂涎秦穆綿美色,只是事關後建魔教,秦穆綿作爲聖女,其身份關鍵,完顏德曾多次對他提起,若是能將秦穆綿拿下,對於他們父子的大業有極大便利。
而對於完顏德來說,蕭煜就像他命中宿敵,事事爲敵,事事皆敗,從秋葉放棄他後選擇蕭煜,到鉅鹿城第一次交手,再到巫教祖庭,如此種種,他可謂是一敗塗地,故而面對蕭煜時,完顏弘早已失了平日裡的世家子氣度,更沒有半點平常心可言,所以平日裡不怎麼放在心上的秦穆綿此刻與蕭煜在一起,也讓他宛如心頭肉被人割去一般難受。
完顏弘將手中已經報廢的千里鏡隨手扔掉,冷冷道:“蕭煜,看你還能逍遙到幾時。”
對於遠處的窺視,蕭煜似無所覺,最終上前一步,一手按在秦穆綿的肩膀上。
霎那間,秦穆綿如被踩了尾巴的野貓,身形暴起,瞬間躲開蕭煜拍來的手,一隻手上的指甲暴漲,朝蕭煜當頭抓來。
整個人似是一抹紫色殘影。
蕭煜也是一驚,絲毫沒有料到當下情況,只能勉強用左手一封。更令蕭煜吃驚的是,自己堪比金剛的左手竟被秦穆綿的指甲輕而易舉地切割開一條長長的傷口,極爲駭人。
秦穆綿身上的紫魂衣飄飄而動,繚繞的紫色元氣讓她看起來似真似幻,即好像是近在眼前,又像只是一個虛影。嗤的一聲,蕭煜的袍袖被撕扯開一道巨大的裂口,秦穆綿簡單而暴力地破去了蕭煜的袖裡乾坤,長如利劍的指甲直逼蕭煜咽喉。
蕭煜大驚,張口一吐,從嘴中吐出一道白色長練劍氣,如白虹貫日,與秦穆綿的指甲針鋒相對,發出一道清脆聲響。
秦穆綿微微訝異地咦了一聲,然後又加上了一隻手,雙手齊頭並進。
蕭煜哼了一聲,猛然橫臂,任憑秦穆綿的雙手刺入自己肩頭,一臂橫打在她的小腹上,秦穆綿臉色猛然一白,飄身向後退去。
蕭煜趁此機會稍微平復了下體內躁動元氣,身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癒合。
秦穆綿沒有再度出手,只是站在原地,用舌頭輕舔着自己手指上的鮮血。
美人吐舌,又是秦穆綿這樣級數的美人,可想其**程度,不過此刻蕭煜沒有半分欣賞的意思,而是頗有些氣急敗壞道:“秦穆綿,你這娘們屬狗的?見誰咬誰?”
秦穆綿此刻哪來還有方纔的冷若冰霜,雖然聲音仍舊帶着嘶啞,卻是笑靨如花道:“好受嗎?”
蕭煜面無表情地將身上的血跡抹去,哼聲道:“好受你大爺。”
秦穆綿笑的更歡暢了,笑道:“蕭大公子都罵人了,不容易啊。”
蕭煜沒有搭理她這一茬,而是反問道:“你晉入天人境界了?”
秦穆綿笑眯眯道:“就在昨天剛剛晉升的,你還是第一個知道的。”
蕭煜冷笑道:“真不知道我是榮幸還是不幸。”
秦穆綿臉上的笑容一僵,然後慢慢斂去,撇了撇嘴,同樣報以冷笑道:“是我錯了,傷了蕭王爺的千金之體,真是罪該萬死。”
“不知所謂。”
蕭煜不欲再與這個瘋婆子糾纏,轉身朝城下走去。
秦穆綿臉上閃過一絲懊惱,低頭看了眼手指上的點點殘紅,忽然感到有些茫然失措。
蕭煜已經漸行漸遠。
秦穆綿年幼便被帶入後建中的聖教,她在這兒學會了修行,學會了玩弄心機,學會了殺人,卻唯獨沒有學會該如何向一個人示好。
她有時候也在想,如果那時候在中都,她沒有選擇返回後建,如今又是一個什麼光景?
再次相逢時,蕭煜已經是名正言順的蕭駙馬,正要返回東都爲林銀屏求藥。
不知怎的,她莫名其妙地感到很惱火,所以她出手了。或許,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兩人之間的情分就開始變淡了吧。
再往後,蕭煜已經不再如以前那般遷就她,她有時也會忍不住用蹩腳的藉口來見他一面,但每相逢一次,他對她的容忍就少上一分。
她不知道怎麼挽回,骨子裡的傲氣和多年的習慣,又讓她下意識地冷言相向。
漸行漸遠。
這就是那些酸文人說得有緣無份?
站在城樓上的秦穆綿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走到城牆邊上,對已經走下城頭的蕭煜高聲道:“蕭煜!”
蕭煜停下腳步,卻沒有轉身。
秦穆綿抿了抿嘴,冷聲道:“鉅鹿城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點滾回你的西北去。”
日頭開始漸漸西斜,將城上人和城下人的背影都拖得老長。
蕭煜轉過身來,城頭上已經是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