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裡很沉悶,慕容似乎除了遇到秦穆綿以外,任何時候都很平靜,幾乎是乏味的平靜。
葉夏仔細凝視了慕容一會兒後,終究她還是個女人,沒有對慕容產生多麼驚豔的想法,反而看得多了有點面目可憎的意思。所以她不再看慕容,而是從車廂中伸出頭去。
剛好看到蕭煜和秋月兩人,一個看着天上的月亮發呆,一個看着地上的月色出神。
“倆大男人一起看月亮,噁心不噁心?”
秋月低下頭,無奈一笑。
蕭煜回神,轉頭看了她一眼,很酸的說了一句:“少年不知愁滋味。”
很酸,不過卻很能體現蕭煜現在的心情,在十五歲以前,他也覺得這個世界很輕鬆,美好。
一般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最忌諱被別人說嫩,不夠成熟,總要努力裝出一副老氣的模樣,所以葉夏立刻反駁道:“你才少年,你全家都少年。”
蕭煜淡淡笑道:“我倒是很樂意,可是這不可能。”
葉夏看着他,晃了一下神。
蕭煜視若無睹,自顧說道:“年齡增大,意味責任,天底下的事說到底不過是責任和義務兩者罷了。你有你的責任,我有我的責任,兩個責任在一起,有時就會變成衝突。他想要維護家族的百年流傳,我只是想要我的母親,到底誰對誰錯?這些話我不想多說,何況你這種生活在父親庇護下的小姑娘,和你說了你也體會不到。”
葉夏惱怒道:“誰說我被父親庇護着,現在我不就是獨自出遊?”
蕭煜靠在後面的車廂上,慢慢說道:“如果你不是有一個很厲害的父親,我才懶得帶着你一起,這種庇護並不是他一定要在你身邊,就像我依託於道宗,只是一個名字,有時也會有超乎境界的力量。”
葉夏惱怒更甚,蕭煜好像乏力,擺擺手說道:“你跟我爭論這個沒意思,如果你能像剛纔的秦穆綿一樣厲害,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葉夏狠狠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蕭煜看了一眼秋月,壓低聲音對她說道:“你喜歡他?”
葉夏惱羞成怒,殺意滿滿。
蕭煜大笑,指着秋月說道:“不過禪師可是出家人……”
沒等蕭煜說完,葉夏已經縮回腦袋,重新回車廂中去了。
蕭煜收斂了笑意,繼續望着茫茫月色,愣愣出神。
……
馬車咯咯吱吱的走着,到西河原難免想起林銀屏,更何況這次蕭煜本就是爲了林銀屏返東都,想起她的傷勢,更是愁上加愁。
慕容在車廂內閉目凝神,看似無動於衷,其實也在觀察蕭煜。
忽然,她開口道:“你辛苦隱忍多年,才逃離了東都那個牢籠,這次回去,真的不後悔?”
蕭煜沒有回頭,隔着車廂回答道:“有些事逃不掉的,總是要去面對。”
“可是現在還不是面對的時候。”
蕭煜閉上眼,似乎在回想什麼,嘆息道:“我不是蕭烈,我做不到。”
秋月忽然插話道:“隨本心而行,明性修身。”
蕭煜和慕容各自沉默不語。
天空漸漸由漆黑變爲深藍,最後在深藍的盡頭浮現了一抹魚肚白。
幾人停下馬車,在一片小樹林旁邊升起了一堆篝火。
慕容和葉夏兩名女子坐在一邊,蕭煜和秋月坐在一邊。
篝火上烤着一隻剛剛被蕭煜捉回來的兔子。
伴隨着嗶嗶啵啵的柴火燃燒聲,香氣慢慢蔓延開來。
從未接觸過這種東西的葉夏早已經是滿臉的期待,慕容閉目不語,秋月垂首誦經。
蕭煜在葉夏不甘的目光中,很誠摯的邀請秋月和慕容兩人:“酒肉穿腸過,佛祖心頭坐。兩位要不要來一點嚐嚐?”
慕容無動於衷,秋月搖頭拒絕。
於是蕭煜和心滿意足的葉夏分食了這隻還算肥碩的烤兔子。
天亮了,蕭煜幾人繼續前行,沒過多久,就已經可以聽到青河轟轟的雷鳴聲,似乎空氣中也多了幾分溼意。
秋月指着青河說道:“傳聞上代魔教教主,曾經一手斷青河,讓青河水積蓄高達三十丈,最後水漫西河原。”
蕭煜瞬間想到了在大雪山底下的山洞中,菩薩居處裡的那堆灰燼,搖頭感慨,曾經雄霸天下,最後飛灰一把。
慕容冷不丁說道:“現在魔教教主之位,仍舊空懸。”
蕭煜忽然明白,爲什麼秦穆綿執意要殺自己,執意要披上那件紫魂衣。
不過這次襲殺也把兩人曾經那點情分用了乾淨,所以他也不欲理會秦穆綿之事。
衆人遙望着青河方向稍作歇息之際,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響起。
一道黑影從後面向道利箭般衝了出來,那是一匹黑驢,卻比傳說中的汗血馬還要快。
一個眉眼清秀的小道童正騎在黑驢之上,好奇的望向蕭煜一行人。
蕭煜忽然覺得有些不協調,總覺得少了一點什麼,或者是少了一個邋遢的老道士?
道童看了他們一眼,卻沒有停下同行的意思,只是重新加快了速度,一溜煙的越過蕭煜等人,徑直朝前去了。
秋月笑談道:“傳聞道宗曾有稚童七歲悟道,不知是真是假?”
蕭煜笑道:“我可三月如履霜,天地之大,這也非是不可能之事。”
秋月搖頭道:“原本我不信道宗氣運之說,可如今蕭居士你的境界提升之快,甚至可以說百年無可並肩者,現在也是不得不信。”
蕭煜平靜道:“氣運!運氣?看不得,說不懂,想不通。”
慕容輕聲道:“千年聖人出。”
……
徐林站在中都成頭上,遙望着東方,忽然想起魏遲出城前做得一首詞。
曉角遙吹,馬嘶劍鳴,幾點紅顏淚。
殘月已墜,白山無翠,風寒人難醉。
夜來風急,往事盈胸,人來未相會。
軒然一笑,拔劍四顧,心安即吾鄉。
生死由命無憑據。
“你好像知道你會死?你們這些士子啊,很簡單的一點事,愣是被你們弄得這麼複雜。”
徐林長笑道:“好一個生死由命無憑據。”
你有你的苦,他有他的難,誰對又誰錯,只是生死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