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畏懼也好,還是其他心思也罷,人羣終究是散去了。
十幾名摩輪寺僧人來到屍體前。
舊唸的無頭屍體仍舊捧着自己的頭顱。
爲首的和尚彎腰將手放在舊唸的頭顱上,爲他誦經。
其他僧人合什低頭默唸。
誦經聲在碧落湖畔響起。
蕭煜漠然而立,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什麼喜怒。
林銀屏站在他的身後,隨着誦經聲低頭默唸。
紅色的火光升起,將舊唸的屍體吞沒,最後什麼也沒有剩下。
摩輪寺的僧人沒有理睬蕭煜,只是沉默的帶着舊唸的骨灰離開了。
蕭煜和林銀屏站在原地,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林銀屏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複雜。
“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吧。”
蕭煜看起來有些疲憊。
林銀屏沉默不語。
蕭煜看了她一眼,長嘆一聲。
林銀屏低聲問道:“爲什麼嘆氣?”
蕭煜擡頭看着僧人們離去的背影說道:“因爲這世道。”
林銀屏疑惑:“這世道?”
“書讀的越多,越無禮義廉恥。”
“武練的越強,越是膽小怕事。”
“佛悟的越深,越發冷酷無情。”
“道修的越高,越愛功名利祿。”
蕭煜一字一句的說道:“這……是個什麼世道?”
林銀屏只是有些單純,但卻不傻,她聽得出蕭煜說得是什麼,說得是誰,所以她沉默不語。
蕭煜自嘲的笑了笑,繼續說道:“我若不報仇,我枉爲人子。”
“但我若報了仇,所謂子不言父之過,還是枉爲人子。”
“世人皆說,輕孝之人最無情。孝母難孝父,孝父不孝母,我是無情還是無情?”
林銀屏沉默了很長時間,纔開口道:“爲什麼……忽然說這些?”
蕭煜擺擺手,說道:“我有些事情想得簡單了,道宗首徒秋葉,可以代表道宗行走世間的人物,怎麼那麼容易就認可我。不過話說回來,他若只是單純施我恩惠,我才懷疑他要圖謀什麼,這樣倒是也好。”
蕭煜繼而感慨說道:“以前見蕭烈做一些見不得人的陰私之事,總是不屑一顧。現在接觸了修行界再回頭看,才發現卻是一般東西。這世道啊,殺人不沾自己手。稀裡糊塗就差點送了自己的小命。”
雖然如此,但蕭煜並沒有罷手的打算,雖然不能言過,但是錯了就是錯了。
手中長劍,劍掃碧落湖畔。
……
遠在萬里之外的東都。
天機閣至寶天機榜重現天日。
天際榜上有言,入世之人中首推劍宗三十六,俗世之外道宗當執牛耳。
後評俗世之中入世之人,逍遙不在俗世,故以蕭烈爲首等五大都督具是榜上有名。
其中內閣首輔李嚴以儒門弟子身份亦是上榜。
其餘三教九流弟子,則以秋葉爲首。
秋葉之下,慕容,莫風,公孫仲謀並肩而行。
再往下,則是秋月和尚,張雪瑤,秦穆綿。
以上皆爲履霜。
履霜之下,自從秦穆綿成功踏足履霜,本無第一人,現下卻有一人橫空出世。
繼秦穆綿之後,蕭煜被評作履霜之下第一人。
……
安國公府正院暖閣之中,傢俱盡是上等檀木拼湊,暖暖陽光從窗口斜打進來,落在人身上有着說不出的愜意。
陵安公主坐在榻上,不時翻弄着手中的書卷。
蕭烈閉目坐在另一邊。年方五歲的蕭瑾安靜坐在父親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蕭烈睜開眼,平靜說道:“瑾兒,你大哥上了天機榜,你怎麼看?”
蕭瑾正襟危坐,奶聲奶氣回答道:“父親錯了。”
蕭烈不置可否,淡然道:“倒是看輕了他,只是先生的意思,不好忤逆。”
說道這裡,蕭烈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陵安公主,陵安公主沒有說話,或者說應該叫做默認。
他轉過頭,對蕭瑾說道:“瑾兒你有早慧,心思有了,但是火候還差了一點,蕭煜雖然普通,卻也沒枉費了我這麼多年的調教,現在看來這個火種是生了根,就是不知道接下來這把火會燒了誰。”
蕭瑾若有有所思。
蕭烈瞥了陵安公主一眼,放緩了語速說道;“草原那邊最近熱鬧的很,摩輪寺多半是被道宗看上了,草原的天又要變了。摩輪寺與佛門祖寺關係一般,而且距離佛門另外兩股實力萬里之遙,佛門縱使想要馳援,也是鞭長莫及。不僅如此,摩輪寺那幫老傢伙看不慣林遠這個強勢大汗,想要重新扶植一個新汗,現在道宗東來,他拿什麼抵擋?”
蕭瑾微微一笑,慢慢說道:“摩輪寺把自己看得太高,想要施行****那一套。反而惱了林遠,現在林遠和摩輪寺貌合神離,兩者聯盟雖然看似固若金湯,其實早已同牀異夢。道宗可不是什麼善人,這幫自詡出世的道士最是會禍亂天下,這次被他們抓住機會,肯定不會見好就收,摩輪寺危矣。就是不知道摩輪寺這隻垂死的病狼臨死反撲,能夠咬下道宗幾塊肉?”
蕭烈很滿意的看了蕭瑾一眼,很罕見的微微一笑。這時的他才更像是一個父親。
對於蕭烈這樣的人,家族是首要的,或者自己纔是首要的,爲了家族的生存,犧牲一個,或者少部分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蕭煜少年便與他性子不和,對於暗衛頗多排斥,反而親近母親與外公,沒有一個真正符合他心思的接班人,這些年蕭烈一直引以爲憾,但今日蕭瑾,日後說不定就可以將蕭氏一族推至大鄭真正巔峰高位。
蕭烈看着年幼卻早慧的蕭瑾,有了更深層的思慮。
宮裡那位年紀越大,猜忌就越重,對於所謂的平衡之道,制衡之術這些帝王心術越發擅長,把蕭煜指去草原是他自己的意思,但無論怎麼看都是一招養虎爲患的昏招,難道是要借這個事情把蕭家拔起?給新皇開路?蕭烈實在沒有把握揣測那頭年老雄獅的心思。
要不要把蕭煜殺掉?
這個念頭再次閃過,蕭烈看向桌上被捲起微微有着焦痕的畫卷,臉色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