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蕭烈,蕭煜握住破陣子,劍尖直指,沒有什麼玄妙蘊藏其中,有的只是蕭煜過去十餘年中的不平意氣。
不甘、憤慨、鬱郁、悲慼。
意難平。
我胸中有大不平!
蕭烈冷笑道:“妻離子散苦不苦?賣兒賣女苦不苦?家破人亡苦不苦?滿門死絕苦不苦?天下之苦數不勝數,你蕭煜的這點苦,算什麼?”
蕭煜沒有說話,只是握緊手中之劍,面容堅毅。
世間疾苦千百萬,我蕭煜的自身之苦當然算不得什麼,但是旁人可以麻木,可以忍得,我蕭煜卻偏偏忍不得,而且我爲何要忍?!
劍二十三!
無劍氣,唯劍意一劍。
蕭煜將手中破陣子向前遞出。
風止、雨停、雲靜。
一切都在這一刻靜止。
當年上官仙塵用這一劍,斬殺了號稱九轉金身大成不輸佛陀的現世菩薩。
蕭煜雖然只學到半數神意,但蕭烈也比不上當年的現世菩薩。
蕭烈臉色驟變,他的確沒有把握硬接下劍三十六中近乎於道的劍二十三。
哪怕僅僅是“半劍”的劍二十三。
蕭烈冷哼一聲,向後急退。
劍二十三對於神魂消耗負擔極重,他不信蕭煜在強行用出劍二十三的同時,還能像上官仙塵那般運轉如意,只要等到蕭煜的劍二十三勢頹,那一刻便是真正的勝負一線。
可惜,蕭烈想到的,蕭煜也想到了。
所以這一劍,蕭煜沒有想過什麼運轉如意,只有毫無花哨的一往無前。
一劍將蕭烈逼退近百里。
兩人在瞬息之間,由梅山來到東都。
——
劍二十三,無形無相,普通修行者根本看不出什麼端倪,但在真正的大高手眼中,這一劍確實有幾分上官仙塵的氣魄了。
傅塵平靜望着高空中那道橫貫天際的浩大氣機,心底卻是隱有不安。因爲這即是意氣,也是劍意,若是蕭煜不僅僅止步於劍二十三,而是順勢由劍意化作劍氣,順水推舟地用出劍二十四,那麼蕭烈的處境就很難說了。
世人都說劍宗三十六,劍劍不相同,可傅塵卻深諳其中玄妙,雖說每一劍都有各自玄妙不假,但其本質還是一套承接有序、循序漸進的法門,一整套的劍三十六與其中單獨一劍不可同日而語。
傅塵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淡然嗓音,“你認爲誰會贏?”
他沒有轉身,反問道:“師兄覺得呢?”
一名老者來到傅塵身邊,身着深青色道袍,頭上用一支玉簪束住銀絲,挽成一個道髻,像個遊方道人,與道宗中的諸多真人相比,在扮相上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但他既然能被執掌白蓮教而攪弄天下風雲的傅先生稱之爲師兄,自然也是名動一方的泰山北斗級人物。事實上,去年他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道宗第二號人物,在天機榜上更是壓過蕭烈一頭,只因在當時的一系列變故中棋差一招,才變成了今日這般境地。
與傅塵一樣已經離開道宗的老者淡笑道:“自然是蕭煜。”
不等傅塵發問,青塵已經給出了答案:“我曾與蕭煜交手,那一次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我這邊,我仍舊沒能殺掉蕭煜。這一次,天時地利人和都在蕭煜那邊,而且此時蕭煜的修爲比之當初更進一步,蕭烈卻比之老夫還差一線,我實在想不出蕭烈要如何才能取勝,所以我猜,即便蕭煜不能贏,也能維持一個不勝不敗的局面。”
青塵望向傅塵,問道:“你應該算是對此父子二人最爲了解之人了,也曾與兩人分別交手,你怎麼看?”
傅塵搖頭道:“變數太多,我看不清。”
青塵輕聲問道:“那你希望誰贏?”
傅塵沉聲道:“雖說蕭氏父子都視我爲仇,但我還是希望蕭烈能活下來,畢竟與懂得權衡利弊的人打交道,總要好過與無所顧忌之人打交道。
青塵感慨道:“是啊,蕭煜委實太過危險。”
能讓貴爲天下第五人的青塵說出危險二字,足可以說明今日之蕭煜,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事事小心翼翼的蕭煜。現在的蕭煜已經快要登頂人世間的巔峰,更重要的是蕭煜今年還不滿三十歲,如果沒有意外,蕭煜最起碼還有幾十年可活,在這幾十年中,時時刻刻都要面對一個執掌天下權柄的帝王,其中壓力不言而語,即便是傅塵和青塵這樣的當世高手,也不願意處於這般境地之中。
人力有時而窮,天下之力無窮。
所以蕭煜去死就是最好的結果,一了百了,萬事大吉。
不過他們想要讓蕭煜去死,可有人不答應。
天塵一行人出現在兩人的不遠處,與他們靜靜對峙。
傅塵無奈一笑,“陰魂不散。”
——
巍然東都,雄立於北地中原,城牆綿延近百里,高三丈二尺,四周共開有十二門。雖然比不得中都的城池高深,但在雍容氣象上,兩者卻是天壤之別。
東都在天上,中都在地上。
這座雄城是整個大鄭王朝的中心,每天都有操持着各種口音的人涌入此地,城內的各色權貴雲集,甚至天下的半數財富、權柄都在此城之中。
也正因如此,這座雄偉城池的堅固程度遠超其他城池。
東都十二門,每道門都有一名守城統領,如今西城門正定門的守城統領牧回出身暗衛,當年在太廟之變中,就是他一刀殺死了此地的守城校尉,以副尉身份打開城門。
事後論功行賞,他被升爲統領銜,仍舊兼領此地守門職責。不過平日裡牧回已經很少來這兒,只是如今局勢緊張,他才親自鎮守正定門,以防不測。
牧回走出城樓,冒着濛濛細雨站在城頭上眺望遠方。雨點敲擊在他的盔甲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牧回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初春的涼意。
忽然雨勢戛然而止,牧回疑惑地睜開眼,臉色驟然蒼白。
一道身影如同天外隕石一般轟然落下,城頭上的士兵甚至來不及反應,只能像自己的上官一樣,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轟然一聲,城頭劇烈晃動了一下,牧回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他臉上還帶着幾分驚疑不定的神色,剛纔好像是有什麼東西撞上了城牆?難道是西北軍已經打過來了?
牧回快步走到城牆邊,壯着膽子探出頭去一看,瞬間瞪大了眼睛。
一個人撞在城牆上,撞出一個巨大坑洞。
更令牧回驚駭難言的是,那人似乎是大丞相?
在蕭烈就任大丞相後,牧回作爲功臣曾經有幸見過大丞相一面,所以對大丞相的相貌記憶深刻,自信絕不會記錯。
娘咧,誰有這般手段,竟然將大丞相打成這副模樣?
下一刻,又有人從天而降,整個人如同天外巨劍,劃破天幕,狠狠刺入城牆。不過在這之前,蕭烈已經從大坑中躍出,躲開了這一劍。不等牧回看清來人的相貌,那人已經是雙膝微曲,以一蹬之力使整個人再次激射而出。
此人離開之後,整面城牆轟然晃動,接着停滯的雨勢再次變得鮮活,從天空中落下。
瞬息之間,蕭煜追上蕭烈,一劍在蕭烈後背留下三尺血痕,蕭烈也毫不客氣,反身一拳打在蕭煜額頭。
蕭煜頭顱向後仰去,不過身形卻是不停,仍舊一劍遞出,劍上有雷珠滾滾。
蕭烈一拳打開劍尖上旋轉不停的雷珠,同時一記鞭腿掃向蕭煜脖頸。
蕭煜被這記鞭腿掃中,身形瞬間偏移,旋轉不休。不過蕭煜也在剎那之間單手抓住蕭烈的腳腕,藉助自身旋轉之力,一個掄圓,將蕭烈狠狠砸向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