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指引

一切事物都虛無縹緲,斑斕色彩融化在一起。黑暗中並非寂靜無聲,火焰在燃燒,感知在運轉,絮絮低語盤繞在耳側,吐出的詞句卻不着邊際。

“……別耽擱了!快離開!”

“希瑟將拯救你,祂愛世人,諾克斯的一切生命……”

“……他不見了!他不存在!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想通……諸神在上……”

“古老的使命,安川,但不是必須肩負。”

“聽說過嗎?靈魂之油……那並非初例。血族製造我們,本來也是爲了獲得它,那是生命的奧秘……”

“抓住……機會……”

是這個聲音抓住了他,風行者跟從指引,把意識拖出夢境的碎片。疲倦頃刻淹沒了他,睜開眼睛好像擡起閘門,肌肉似乎發出鎖鏈般的聲響。

“抓住機會!”梅布爾說,“安川,抓住那些線!”

線?除了色塊就是噪音,他什麼也感受不到。失敗了。只不過是又一次失敗,他無法相信自己還會有機會,但這次只能放棄。我得活下去,直到羅瑪……

一隻溫暖的手掌蓋在他的眼睛上,遮住刺眼的光線。“他看不到。”阿尤恩說,“他看不到,跟我一樣。”

“這次很接近了。”

“我想是還差得遠。”

“好吧,着急的不是我。”精靈女士遺憾地嘆了口氣。安川看到黑暗裡掠過一片紅影,接着疲憊驟減,飽滿活力從四肢迸發。“準備下次吧,不管怎樣,算是有進步。”

安川掙脫藤蔓,尖刺勾破了衣袖和麪罩。待會兒他得享受沙子割臉的索德里亞特產了。這些都是真的,不像虛幻的夢境。他覺得自己永遠無法與梅布爾一樣習慣生存在假象裡。

“要不是你挑了這個職業。”導師站在一旁抱怨,“他早就成功了。”

“亡續之徑從不容易,職業的障礙頂多製造點小麻煩。”梅布爾·瑪格德琳用她紅豔豔的手指頭擺弄着石碑。“先民傳承在歷史中遺失了大半,哪怕石碑能夠記錄,對我們來說也不存在。莫非我們要把希望寄託在後人身上?”

“幹嘛不這麼做呢,閣下?”

“那就永遠也找不回來了。嘗試是必要的,犧牲也是必要的。我自己就是其中之一,你還抱怨什麼?”

阿尤恩還想說什麼,但安川阻止了他。“跟自己創造的幻影生氣,閣下?這沒意義。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爲這個召喚導師。”

精靈女士哼了一聲。“別胡說,這可不是我弄出來的。夢想之家捕捉到了你的心思。真是太噁心了!我剛剛居然還在血肉橫飛的戰場走了一遭。”

貓之丘還是其他戰爭?安川早就記不清自己參與過多少戰役了,不過都是些小打小鬧,唯一的一次大戰——起碼是他認爲的大戰——還是在斯克拉古克抵抗佈列斯塔蒂克全面侵略的時候。那時同伴們義憤填膺,一下從唯利是圖的僱傭兵變成了保衛祖國的軍人士兵,而他在襲擊村落的復仇戰後逃走,幾乎沒參與貓之丘保衛戰。

“抱歉,閣下。”安川再次扭頭看向導師時,他果然片片粉碎,被森林的微風吹散。有什麼區別?梅布爾的幻影與夢想之家的幻影,何必執着真實呢?安川剋制住自己的思維。“我從未因職業而不滿,這千真萬確。”

“你有理由不滿,沒關係。傳承總是這樣。”梅布爾搖搖頭,“我也不會放棄嘗試,不是你,就會是別人。”說這話時,她沒有半點愧疚。“犧牲無可避免,凡人沒法決定命運,就是這樣。”

安川沉默地點頭。

“說到嘗試,這次你幹嘛放棄?成功不遠了,我提醒過你。”

“我看不見……而且不能死在這兒。羅瑪只學到了皮毛,她還需要引導。你只能根據信息創造幻影,閣下,而我是活人。”

“你的神秘職業正來自幻影。”

“那只是第一代。”作爲第二代,沒人比他更清楚,神秘的傳承並非一成不變,每個人都在開拓自我的領域。風行者抓住弓臂上的布帶,將它繫牢。“羅瑪該得到的不止是你從隻言片語中推斷出來的知識,還有我和阿尤恩的全部就職經驗。缺少我的環節,她會失去很多東西,不得不重頭再來。”

“擔心小獅子?”梅布爾的微笑帶着些揶揄,“那孩子有整個克洛伊塔的占星師做後盾,你永遠也不用爲她的未來操心。‘雄獅’羅奈德當她是佩內洛普的最後火種,更何況,她的使命早已結束了。”不知怎的,她皺了皺眉。

“占星術對補全傳承很有幫助,閣下。”這是安川選擇羅瑪的原因。換作別人,他不會將知識傾囊相授。沒有記載的傳承只會耽誤年輕人的未來——後果可以參考安川自己。

“她是希瑟信徒,纔有資格。但也僅此而已。石碑在聖瓦羅蘭,蒼之聖女不可能允許她進入聖地……夢想之家也一樣。神秘之地的位置是秘密,一旦知曉的人太多,神秘就會被秩序捕獲。”

“高塔能觀測秩序。”

“就是這樣。需要我提醒你保守秘密嗎?”

“請相信火種契約,閣下。”安川指出,“問題在於那個名字。有其他人來過這兒,還獲得了神秘職業。眼下秘密會從其他渠道泄露。”

“你不認得他,安川,他不需要契約就能保守秘密。”

十足的信任往往會換來背叛,這是冒險者生涯告訴他的道理。“但假如他並不瞭解夢想之家的重要性,不知道這裡的一切必須隱秘保存呢?”

精靈女士搖搖頭。“你搞錯了,安川,事實上,他根本沒來過這兒。”由於名字寫在石碑上,梅布爾沒有讓安川看到它。“他的職業不來自夢想之家。”

“還有其他織夢師的傳承?”就像微光森林裡的風行者神廟一樣?這似乎很合理,神秘並不是絕對獨立的,它們彼此間存在關聯。

“我敢說,他的力量來自於我。”梅布爾·瑪格德琳伸出右手,一條濃綠的蛇不知何時盤繞在她的肩膀和手臂上。樹葉簌簌抖動,森林彷彿作出迴應。“織夢師也是罕見的神秘,而且他本身有一個職業了。冒險者中流傳着許多荒誕的傳說故事,安川,你聽說過有人能使用所有職業的魔法嗎?”

豈止荒誕,安川心想,完全是凡人的妄想。不同職業的神秘確能分享,但沒人可以全知全能。畢竟,就連諸神也各司其職。“對不起,閣下,所有?”他希望確認。

“我沒法肯定,但也沒發現限制。自然秘語是森林種族才能學習的魔法,連你這樣的希瑟信徒也不可能接觸到……如果首次碰面就能習得神秘技藝,那即便不是所有,也沒區別了。”

他不安地想象自己面對一個這樣的敵人會發生什麼。魔法收效甚微,恐怕只能憑藉本身素質和箭術對付,而對方擁有層出不窮的職業技藝……“你遇到過這樣的人,閣下?”

“這裡沒有外人來過的痕跡。我可以確定這點。”

“但夢想之家裡有他的名字。只有織夢師能在這裡留下名字,是嗎?”

“名字不過是符號,完全根據選擇的載體顯現。聖瓦羅蘭石碑……好吧,只有織夢師能在夢想之家留下印記,一般人甚至找不到這裡,更別提進入神秘所在的夢境了。不管用什麼方法,他的確辦到了,他通過我的魔法構建了夢境,才得以被夢境記錄下來。”

聖城的逃犯事件。他們在贊格威爾發現了夢境的痕跡,顯然參與者中有個織夢師。安川突然感到不寒而慄。諾克斯的織夢師當然不只有梅布爾·瑪格德琳一人,但數量也算不上多。起碼沒有風行者多。惡魔也是神秘生物,他們也可能獲得艾恩的恩賜。“是惡魔?”

“倒也不是。”她似乎想盡快結束這個話題,“我更相信他是出於某種單純的仁慈……哪怕同情的對象是無名者。希瑟珍視生命,露西亞貫徹正義,蓋亞卻代表了人性之善。”花園主人撥了撥藤蔓上的葉子。“情感存於每個人心中,不時干擾判斷。它是火種的一部分,甚至是真理的要素。違背個人感情履行職責是偉大的舉措,但我們並不能因此將遵從內心斥之爲軟弱。”

“前一個人。”安川裝作沒能聽出她的不耐煩,“你指的是白夜騎士沃爾夫岡罷。”

“堅守職責可稱英雄,但也需要爲選擇付出代價。白夜戰爭有他的責任,英格麗是他拋棄的女兒。”騎士海灣的狀況瞞不過梅布爾,有森林和樹木的地方就有她的眼睛。“他爲保存『懺悔錄』付出了一切,包括事業、性命和家庭。榮譽的代價,職責的代價。”

“懺悔錄?”

“一本神秘之書。對某些人來說,它意義非凡。”

風行者的傳承也一樣。安川理解沃爾夫岡,某種意義上,他們選擇了同一條路。“在神秘的傳承面前,個人情感不值一提。犧牲在所難免。”

“也許是我們沒找到正確的道路。”

“奧托才能指引命運。”

“沒錯。”梅布爾微微一笑,“奧托知道的可比我們多太多了。既然人們是在祂的指引下活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們還用操心什麼呢?”

可能奧托沒空關注每個凡人,安川心想。但願這不是真的。“後一個人。留下名字的人不是沃爾夫岡,閣下,白夜騎士早就死了。他是後者,協助結社搶走了聖城的惡魔。而你卻堅持認爲這種人會保守秘密?”

“在我看來,他會的。”

我也曾這麼想。安川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信任及背叛,無外乎是籌碼高低、利益分歧。“守密不能只靠信任,尊敬的閣下。”他發出警告,“一旦惡魔知曉夢想之家的存在,他們會對神秘領域造成沉重打擊。”

“我沒法不相信。我打不過他的導師。”

安川不禁咳嗽起來。“什麼?”

“非要我再說一遍?”梅布爾扭頭掃了他一眼,“不是我不想用火種契約。而且夢想之家的存在算什麼?我給了他『懺悔錄』。雖然這裡面的原因很複雜,但事實就是如此。人總得衡量得失。”她收回目光,發出一聲嘆息。“我知道你不敢一鼓作氣,安川,我們都有顧慮。”

“能告訴我他是誰嗎?”

“不,除非你成功。”精靈女士毫不猶豫地說,“你不需要特別警惕某人,安川,事實上,沒幾個人能讓你交付信任。”

話雖如此,他卻不懂她的意思。

“信任存在限度,假如你想懷疑某人,那他就有無數背叛的理由。質疑是好事,謹慎小心也是好習慣,但你必須制約它們,以免陷入死循環。”精靈女士放下葉子,強硬地轉移了話題:“你還能堅持多久?”

他才驚覺火種的狀況:“沒多久了。”

“還要繼續嘗試?”

還有必要嗎?安川捫心自問。人總得衡量得失。我看不到線,黑暗中什麼也沒有。再試一次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我能否承受?他沒有答案。

森林在熱風中搖擺,蟲草齊鳴,草木盎然。自然有其真理,然而它們都離他很遙遠。風行者搖搖頭:“不用了。”

梅布爾沉默下來。她站在聖瓦羅蘭的石碑後,氣流灌入裂谷,也吹動她的長髮。連她也有無法滿足的願望,神秘並非萬能。如果她開口要求他嘗試第三次,安川不會意外。雖然他們都認同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可信,但安川發現——他當然不是最近才發現——有時候信任也無需理由。梅布爾是阿尤恩的創造者和傳承的修復者,而他是她的工具,他本人心甘情願。

“我該阻止你,以希瑟的名義。”自然精靈說。

“諸神已逝,閣下,我們必須拼盡全力保護祂們的傳承。”

“祂們的傳承?這些是先民留下的東西……神秘領域不復當年了,歷史也被過度解讀。”梅布爾停頓片刻,“神蹟越來越少,這是無可挽回的。”她的聲音也越來越輕,“凡人要爲神遺物拋卻信仰的教義嗎?生命無價,安川。”

“我從沒貶低過它,閣下。”

她轉過身。

森林開始褪色。樹葉凋零,岩石風化,細細的沙子滿溢裂谷,羣山化作橙紅的沙丘。安川感覺到現實的牽引,錨點拉扯他們,脫離無邊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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