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惑三

八十二 惑三

劉潤拿不準李固知道多少,他們不約而同的,都不再提起這件事情。

劉潤時常覺得有一把火,在火底隱秘的燒灼,痛楚似乎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竄起來。

就此放棄,他不甘心。

一閉上眼,他就會想起來那一天。

林宦官那顯得滄桑疲倦的臉龐,他的神情帶着一種認命的麻木。

可是憑什麼!

劉潤不想認命。

他,他的全家,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他絕不能接受這一切,只是因爲皇帝需要犧牲品,衆人需要替罪羊,所以他父親,他家就合該倒黴嗎?

慶和還是和他住在一間屋裡,白天勞累一天,早已經睡熟了,呼吸聲那樣均勻,窗上竹簾早該放下,可是事情多,一直沒顧得上。簾櫳被風吹得一下一下的磕碰在窗扇上。

就像碰在人的心上。

他覺得自己好像醒着,可是意識不清。可是也沒有睡熟。那種半夢半醒無能爲力的感覺,一直到東方泛白,才又淺淺的盹了一覺。

韋啓他們終於回到了京城,一同回來的還有高英傑,遞了帖子一起過來。阿福是不能見外客的,但韋啓兄弟倆和高英傑不一樣。以來韋啓和韋素算是自家親戚,高英傑又是患難之交。二來,李固也更習慣阿福陪着他。阿福親自下廚做了幾樣菜,又命人燙了酒。天色陰沉,過了午,天上零零星星飄起雪花,桌子擺在玲瓏閣裡,敞着窗子。雖然下雪,可是沒有風,天也不算冷。

阿福洗了手重新挽了頭髮換了衣裳出來,坐在李固旁邊,替他斟了酒,遞在他手中。

韋啓全不是阿福記憶中的模樣了,他臉上有長長的一道疤痕,從眼角劃到嘴角,傷痕還泛着紅,肯定是這幾個月的事兒。

“這臉上……”

李固看不到,聞言頓時露出關切的神情:“怎麼了?”

“哦,被劃了一道。”韋素不以爲意,自己笑着用手摸了兩下:“小傷。”

“傷在臉上,怎麼能算得小傷。回來請人好好看看,徹底治好消去了纔是。”

“這可不算什麼,再說,沒點疤,上戰場還震不住人呢。”韋啓笑的爽朗,又壓低聲音說:“這個可是炫耀的本錢,顯得我身先士卒勇爲當先,哪兒的疤都能消去,唯有這道萬萬消不得。”

衆人被他說得笑起來,高英傑說:“照韋校尉這樣說,我也得在自己臉上弄兩道,不然肯定讓人以爲我是膽小鬼只會躲在營帳中,沒有衝鋒在前了。”他指着韋素:“你就更不用說了,典型的小白臉兒!”

韋素嘆口氣:“那隻好下次搽些墨黑在臉上才能出門了。”

阿福微微笑,讓人將小風爐搬來,就在這裡暖酒。爐上水微沸,咕嚕嚕的冒起小水泡來。

大概因爲阿福在,兩人都沒說什麼打打殺殺的事,講的都是些輕鬆的。韋啓說有個營將一早起來穿甲冑,可是甲冑凍的結結實實的,卡住了,怎麼也套不到身上去。後來不得不拿熱水刷子來刷洗,然後再穿上,可是鐵甲上的潮溼沒擦淨,剛穿上一出營帳,讓寒風一吹,頓時又凍上了,手不能擡步不能邁,最後喊了來人將他擡走……

阿福不知道這事情真假,挺心酸的一個笑話。雖然韋啓只說凍得不能動彈,可那該有多冷,恐怕是刺骨奇寒吧?

“這輩子頭一次到那樣遠的北方,以往覺得京城的冬天也已經很冷,可是到了那裡才知道京城這兒的雪根本算不得雪。那裡的風雪一刮起來,遮天蔽日,我們那次險些回不來,互相手扯着手,互相都看不到對方的臉,深一腳淺一腳的走,想回臨時搭的營帳去。不到百步遠,我們居然就看不見那營帳在什麼地方了,說起來,沒見過那樣大風雪的人根本想象不出來北地關外的風雪是個什麼樣。”

一道熱燙端了上來,揭開蓋子。阿福說:“來,嚐嚐這荸薺餃子。”

“嗯,弟妹手藝就是好。”韋啓顧不得燙,先嚐了一個:“我們在外面草根沙子都啃過了,這次回來可得吃些好的。”

“正是。能好好回來,大家在一起把酒言歡也不容易。”李固舉起杯來,三人喝了一杯,阿福替李固舀了碗熱湯,李固端起來喝了兩勺。

“是了,出征在外,沒遇着什麼好東西。”韋啓摸出個小錦盒兒來:“我這做大伯的也得給侄兒補上一份禮。”

阿福也沒推辭,就替兒子收下來,高英傑也一樣拿出個小木盒來,他的關係又不同,阿福辭謝一回才收下。

劉潤在一旁替他們將酒杯又斟滿。

阿福坐了一會兒便離席出來,她在那兒,恐怕他們說話都不太方便。

她輕聲囑咐劉潤:“別讓他們喝太多了。”

劉潤答了句:“我知道。”

閣子裡熱,淑秀在一旁拿着斗篷侯着,替阿福披上,想替她戴風帽的時候阿福搖頭說:“不用了,就從廊下穿過去,用不着這個。”

“夫人臉熱,須防吹了冷風回頭不自在。”淑秀一徑堅持,阿福也就將風帽戴上,摸出袖子裡兩個小盒子交給她:“先替我拿着。”

“是給世子的禮吧?”

“是啊。”

李譽睡了,便沒抱出來和韋啓他們相見。左右他們在京城會停留一段時間,總有見的機會,會不會再離開還未定。

簾子掀了起來,阿福邁步進屋。朱氏正抱着李譽坐在屋裡和楊夫人閒聊,楊夫人站起身迎上來:“夫人先回來了?”

“嗯,王爺今天高興,八成會喝多。”

“是,我就讓廚房準備醒酒湯。”

李譽已經能分辨人的聲音,朝阿福伸出兩隻胖胖的手來呀呀的喊人。阿福順勢把他接過來。

李譽的小臉兒白裡透紅,看了讓人就覺得心裡歡喜,想狠狠的親下去。

雖然說,韋啓他從軍,阿福認爲,那是一件英勇的事情,值得欽敬……可是身爲一個母親,阿福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上戰場。

人吶,就是這樣矛盾啊。

這個冬天,似乎人人都有心事。

劉潤消瘦,李固時常出神。

阿福嘆口氣。

能讓他們都這樣困擾的事,一定非常嚴重。

可是她卻幫不了什麼忙,劉潤擺明了不會說,李固總是用安撫的微笑告訴她一切安好。

是的,除了這個,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但是,阿福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正在暗中醞釀,等待一個爆發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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