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春愁一

六十五 春愁一

暮春時節,草色深深。

有的花要謝了,有的花卻正在盛開。

阿福坐在花園裡的樹底下,東苑行宮送來了一些瓜果,都是南方呈上來的貢品,倒沒有拉下阿福和李馨的份例。

阿福不敢吃太多,大多都分給山莊裡的其他人。別說朱氏阿喜朱平貴這樣算客人的,就是身邊伺候的人也都有份。

陽光漸漸熾烈,阿福的椅子也跟着樹蔭挪了位置,蓋着一塊薄毯正昏昏欲睡。瑞雲坐在一旁做針線。

花園裡有人在輕聲說話,還傳來了笑聲。

瑞雲不用擡頭就聽出這是阿喜在笑。

她會心情好真是少見。

就算夫人給她衣料首飾,還有這些難得吃到的貢品瓜果都沒見她露出笑臉來過。和一般人不一樣,得到一個東西,就會付出一分感謝或是回報,阿喜姑娘不這樣。她得到一個東西的時候,想的是,你手裡還有十個,百的,都比這個好比這個強,你這不過是屋子裡放不下的,從指縫裡漏出來的,她完全不必感謝你。

這種心態,並不是少數人有。

很多人都會有這樣的想法,瑞雲想到小時候家鄉經歷的那場流民之亂,雖然坐在這樣溫暖的春日裡,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流民們砸破他們的家的大門,搶走一切能搶走的東西。如果她家是爲富不仁的人家,瑞雲反而不會這樣的憤恨和委屈——她家也不過是有十幾畝田,養着兩頭豬十幾只雞的人家,家裡人一年到頭起早貪黑辛辛苦苦,雞蛋也捨不得吃,豬肉也是過年宰豬時能吃個一回——

但是那些人不管這些的。

更讓瑞雲傷心的是,那些領頭來砸他們家的,不是流民,是同村的人。那些嗯平時也都是她口中的叔伯大爺,可是……

可是這沒有什麼道理可講。

你有,他們沒有,這就是罪過。

就像現在。

夫人什麼都有,阿喜姑娘就理所當然的懷恨在心。

好在朱夫人在表了態,反正城中的疫症已經差不多絕跡,等發那個字一修繕好就搬回去,也用不了幾天了。 wWW• тt kan• C○

阿彌託福,早走早好。

瑞雲他們坐的地方隱蔽些,從花園另一頭走過來是看不見她們的——中間隔着一排矮樹,開滿了紫紫紅紅的小花,花朵擠擠挨挨,枝葉密密實實,就算趴上去,恐怕也看不清樹籬笆另一邊的情形。

瑞雲聽到阿喜在說話,她的聲音比平時跟她們講話時那種刻薄的,拿腔拿調的聲音可愛多了——雖然還是拿腔捏調。

“史大哥,你說話真有趣兒……”

還真有趣兒?阿喜姑娘您說話也真有趣兒……趣兒的瑞雲打個哆嗦,寒毛直立,狠狠的把繡花針朝布面上紮下去——歪了。

阿福本來就是在迷糊,並沒有睡着,阿喜一句話傳過來,她也醒了。

瑞雲朝她打手勢,阿福迅速清醒過來,也明白她的意圖。

兩個人靜靜坐着聽樹籬那邊的對話。

史輝榮的聲音是着實好聽,尤其是現在,聽起來簡直像是蜜裡調油——光聽這聲音都讓樹籬這邊的阿福瑞雲兩人覺得手背上發緊,那聲音黏稠甜膩得讓人難以招架。

“阿喜姑娘,難得如此春光。你看這花兒開的多好。”

阿喜的聲音嬌滴滴的:“史大哥,你說是我美……還是這花兒美?”

阿福瑞雲同時打起哆嗦。

瑞雲的臉都紅了——這阿喜姑娘光天化日之下在親戚家中就和一個非親非故的男子這般,真是好不知羞。

阿福卻先想着,娘喂,這種“奴與花孰美”的嬌嗔派婉約派代表性問題還以爲只是戲裡詩裡纔有人問呢,想不到這會兒聽着真人現場版……

然後接着她纔想到阿喜這麼做實在不妥。

糟,可不能放任。

阿福看了一眼瑞雲,主僕兩人很有默契,阿福下巴朝不遠處擡了擡,瑞雲便輕手躡腳的起來,朝那邊走去。在宮中受過訓練的宮女宦官們幹起這偷偷摸摸的事來毫不爲難。瑞雲走到了十幾步之外,才放重了腳步,亮開嗓門喊了聲:“紫玫姐,你看這花開的不錯,咱們折幾枝回去插瓶吧?就是不太夠,要不,再去那邊看一看?”

至於紫玫在不在這裡,這種花都被曬的有些蔫的了時候來折花插瓶合不合理這些就都不用去考慮了,因爲樹籬那頭的人,已經腳步匆忙的朝相反方向倉皇而去。

阿福臉色不好看,瑞雲垂着頭不說話。

“回去吧……”

得早點打發阿喜她們走了……還有這個姓史的,實在不是個莊重的人——這麼評價已經極爲客氣了。

男子這樣行徑還可以拿出去自誇,謂之風流。可是阿喜呢?這是失足,這是罪過,這是一輩子抹不去的污名。就算他們還什麼都來不及做,那也不成!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哪怕兩人手都沒拉着,可是這歪話只要一傳出去,阿喜的名聲立刻頂風臭十里,再傳出十里之外,恐怕連私生子都生出來了。

這丫頭就算不懂事,也不能這樣……

是啊,阿福冷靜下來。

阿喜已經嫁過一次人了——就算沒圓房,也不會這樣……

那,她難道是對姓史的有意思?

也是,史輝榮怎麼說也比劉昱書優越,身高體昂,據說也是京城的世家子弟,還有那麼一把加了十斤蜜糖的桃花嗓子……

阿喜要是看上他,似乎並不怎麼奇怪。

史輝榮似乎可以給她一直嚮往的富貴生活,而且人物風流,合乎她的心意。

史輝榮呢?史輝榮怎麼想的?他看上阿喜什麼?不管從哪點來說,阿喜似乎都沒有吸引世家子弟的地方。

啊,有……

阿福看了一眼瑞雲。

瑞雲也猜到她在想什麼了:“夫人……”

是啊,阿喜是成王爺的小姨子——有這點撐着,哪怕她是個麻皮疤眼黑胖子也能嫁出去,只要就此能攀上成王爺這棵大樹。

阿福還是頭一次想到這個問題,她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

如果衝着這一點,阿喜是絕對不愁嫁的。阿喜愁的是她嫁完了,隨後產生的一串新的親家,親戚,關係,麻煩……

“不管怎麼說,總得讓阿喜姑娘先回家去的好。”瑞雲小聲建議。

“嗯。”

男未婚女未嫁,真搞出點什麼來那可就……

不管史輝榮是衝着阿喜哪一點來的,現在都絕不能讓他們再接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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