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多年前,孫無道現身江湖,醫術無雙,醫德無上,一生救死扶傷無數,被世人尊爲“醫聖”。孫無道自稱出於回春谷,卻不肯交代回春谷位於何處,也沒人聽說過這地方,世人只當他有意隱瞞師門,回春谷之說不可信。
回春谷開始名震江湖、成爲醫者聖地,卻是在孫相左出道之後。一百二十多年前,孫相左身爲醫聖孫無道唯一的弟子,卻被逐出師門,流落江湖。江湖傳言其武功高強,爲人陰險狡詐、喜怒無常,醫術強大而詭譎,醫人殺人全憑一時喜好。世人對孫相左其人避之不及,稱其爲“魔醫”。
終於有一天,孫相左引來衆怒加身,被江湖各路人士一路追殺到迷霧桉林,歷盡萬難逃回了回春谷中。雖然孫相左在山林裡甩掉了絕大多數人,仍有十幾位高手一路跟隨他,來到了回春谷前。
衆高手驚覺回春谷真的存在,想追入谷中,卻被谷前的沼澤殺陣大挫,死傷慘重。幸而最後醫聖孫無道出手相救,才免於全軍覆沒。倖存的幾位高手被安頓在回春谷中養傷,傷愈後才被送了出來。
至於孫相左,孫無道承諾會將他終生困於回春谷,他自己也絕不再踏入江湖,以此謝教徒不力之罪,這場動盪纔算平息下去。
因這一戰,各路高手損失慘重,江湖更是一蹶不振。領頭追殺的武林盟主自覺失策,便引咎退位,從此江湖再無“武林盟主”一職,武林大會從選拔武林盟主的競技,變成了高手排行榜的排位之爭。
也正是因這一戰,回春谷從此正名於世,再無人質疑它的存在。據進過谷的幾位高手描述,回春谷內環境奇特、奇藥無數,乃人間第一洞天福地。但他們當時能去到谷口,全是因爲有孫相左引路,再去搜尋時,已不得其蹤。
故而世人只知回春谷位於迷霧桉林之後,卻鮮有人能找到谷口所在,更因谷口殺陣相攔,無法進入谷中。
如今武馨芸站在沼澤邊緣,望着對面一石一木都透着神秘氣息的谷口,心中驚悸難言。當着外人的面,黃琴便透露了他們可以進入回春谷的消息,這消息一傳出去,不知會引發多大的震盪。
她能感覺到,季雲瀚和黃琴將他們隱藏多年的秘密一一亮在世人面前,全都是因爲她。可這些做法到底有什麼意義?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去猜。
雖然沒有明說,可他們都知道自己的特殊性,這特殊性對於他們來說到底有怎樣的意義,也許這趟回春谷之行,他們會給她一個答案。
但她現在對踏出這一步竟然有了猶豫。自從見到武軒霄,她便隱約覺察到自己恐怕無望再回到原來的世界,可事實究竟是什麼?
離答案越近,她便越忐忑。若他們告訴她,她真的要永遠留在這裡,她當如何?
若只論去留抉擇,對李艾萱,她是萬不能捨棄的。而對這裡所有與她有交集的人,她會留戀,也會有遺憾,卻並非不可放……可還有一個魂散於此的武軒霄!他爲了她籌謀一世,甚至甘願承受裂魂之苦,困於玉中等候數百年,難道她可以置他於不顧麼?
此前的各種自我安慰全然失去效用,她承認自己是膽怯了,不敢面對即將揭曉的未來。
內心深藏的矛盾和煎熬翻涌不息,武馨芸眼前一黑,身體搖搖欲墜。
黃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手臂,急問道:“芸兒,怎麼了?!”
武馨芸喘了幾口氣,按住胸前的沁涼,總算自己站穩了,蒼白着臉微笑:“繞了一天有點頭暈,待會過這沼澤,師傅師孃可要把我看緊嘍,別一個眼暈踩到不該踩的地方。”
季雲瀚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似是在判斷她能否繼續過陣,終是輕嘆了一口氣:“我們繞了一整天的路,全是因爲林子里布下了隱藏谷口的陣法,就算是從上空越過,也要花不少功夫才能走出來。這裡便是回春谷谷口的沼澤,其中殺陣威力巨大,的確是要萬分小心的……不過有我和你師孃在,斷不會讓你出差錯。”
這一整片森林都是隱藏谷口的迷陣,陣法龐大到不知情的人根本難以發覺,入林便是不知不覺地入了陣。且不說一般人,就算是陣法高手來了,也很難很快意識到這是一個迷陣。
可武馨芸眼下無心感慨這番大手筆,連話都不說了,只輕輕點了點頭。
“如此,我們走吧。”季雲瀚當先輕踏上一塊乾燥的土地,放緩了速度遷就武馨芸。
黃琴對武馨芸安撫一笑,拉住她的手,一步不差地跟了上去。
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三人總算踏上了谷口外有限的安全地帶,都是大鬆了一口氣——他們在這方圓不足一里的沼澤中,繞了十多里路程才繞出來。
期間武馨芸眼暈晃了一下,一腳踏偏了一尺地,差點被破土而出的鐵籤扎穿腳掌。幸好黃琴及時拉了她一把,否則還會被帶着腥風呼嘯而來的鐵簇射傷手臂。那腥味也不簡單,竟是致幻的猛藥,武馨芸不慎吸了一口,還要季雲瀚回頭來給她解毒。
終歸有驚無險,而武馨芸緊繃的精神也已臨近極限了,確認安全後,整個人便昏昏沉沉的,要黃琴扶着才能站穩。
季雲瀚只看她一眼,便面露不忍別過頭去,沉聲道:“琴兒,我們現在就將她送去司鼎峰吧。”
黃琴愕然:“現在?可她……”
“司鼎峰?”頭頂傳來一把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是這個小姑娘麼?”
擡頭看去,谷內山壁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立在一根伸出的小樹枝上,隨夜風輕輕搖曳。
黃琴仰頭喚道:“義父,您來了。”
那人飄然而下,卻沒有落在谷口外,隔着三四丈的距離打量靠在黃琴身上的武馨芸,語氣不辨喜怒:“許多年沒人觸動過陣法,我就過來看看,沒想到是你們。不過,你們進來居然還會觸動陣法,倒是稀奇。”
季雲瀚沒好氣道:“孫相左,少來風言風語的,我小徒弟身體不適踩錯一腳又怎麼了?有我在,難道還怕那小機關不成?”
“雲瀚~!”黃琴無奈了,這兩人,湊在一起就沒幾句是不吵的,“我們先進谷去吧。”
兩個老男人同時輕哼一聲,卻還是舉步向谷內走去。
他們終究還是沒有連夜將武馨芸送上司鼎峰,因爲小筍來了。
她站在前方路中間,看着陷入半昏迷的武馨芸,黑暗中的神色不明,輕聲道:“且過了今晚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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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馨芸睜開眼睛,目無焦距望着上方的青紗帳子,好一會兒才閉目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的雙眼總算有了神采。一瞬間各種情緒劃過幽眸,終又歸於平靜。
胸前的手珠清涼不再,反倒傳來陣陣溫熱,一如夢中武軒霄的懷抱。武馨芸坐起身來,輕掃一眼這簡樸的小木房間,正打算下地去,卻有一人推開了門。
牀上的武馨芸與門外的小筍兩兩相望,俱是愣住了。
沉默良久,最終還是武馨芸先開了口:“我師孃怎麼樣了?”珠子溫熱,只能是身懷武軒霄靈魂碎片的黃琴在她昏迷的時候做了些什麼。
小筍見她沒什麼激烈的反應,纔敢踏入屋中,將門虛掩了,輕聲道:“你師孃沒事,她昨晚損耗了一些內力,休息一下就好。”
她走到牀前的椅子旁,眼睛不敢再看武馨芸:“我……能坐下嗎?”
武馨芸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苦澀一笑:“坐吧……上次……抱歉了……當時我一下子接受不了……”
“沒事沒事!你不生氣了就好!”小筍慌亂擺手,擡眼見武馨芸正盯着她看,又慌忙垂下頭,揪着手指忐忑不已:“我……我……”
聽得武馨芸一聲輕笑,其中並無惱意,小筍偷眼看去,只見她臉上笑意盈盈,卻已將視線垂下不再看着自己,沒來由的氣息一噎,倏地紅了臉,吶吶不能出聲。
待小筍呼吸稍穩,武馨芸才幽幽道:“你……認識我父親?”
這裡的“父親”指的是誰,小筍自是知道的。她依然垂着頭,糾結的雙手頓了頓,輕聲答道:“是的,我……與武大哥……是好友……”想了一下,她突然又着急起來,“這,這不是我胡說的!這是武大哥說的!他說我們是好朋友……”
“我知道,我信你。”武馨芸聲音輕柔,似是在安撫她的不安。
抱住自己屈起的雙膝,武馨芸將臉埋在臂間,聲音有些悶悶的:“昨晚我聽到了,師傅要將我送去……司鼎峰,是你攔了下來……就是爲了今天要告訴我些什麼吧?”
小筍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已帶了一絲喑啞:“大司靈說,有些事總該先讓你知道的……讓你自己做出決定,纔是不違逆天意……”
“呵……天意……那麼,你要告訴我什麼呢?”
似乎有些驚異於武馨芸的平靜,小筍又愣了一會兒,才道:“你想知道什麼?”
“我沒有不想知道的,你還是直接把能說的都說了吧。”
故事並不十分複雜。
這片天地的元力分佈在十道之內——人,獸,禽,蟲,木,水,土,火,金,風。有一個神秘的族羣,稱爲蠱鈴族,世代守護着維持天地元力穩定的關鍵之物——五聖珠,蠱鈴族繁衍的後代中,有極小的機率出現天生與十道元力相感應的人。
能掌握其中一道元力的,稱爲司者,司者所在的境界,便是十道之境。而統管這羣司者的人,稱爲大司靈,生來便在無極之境,能調用每一道的元力。
這些特殊的人,自降生後便歸於一界,稱爲司界。
世間流傳的武者境界劃分,將十道之境、無極之境與其下的四個境界混爲一談,實則是爲了隱瞞司界的存在。司者擁有的力量對凡界來說太過強大,天定不可干預人間諸事,只負責維護天地的能量平衡。
所謂天定,便是這些人天生沒有凡人的利慾之性,只會安分地做好自己的天職,一切順應天道變換。
如此,司界與凡界界限分明,相互聯繫而區別地順着天道循環生息。
但是,司界與凡界的界限終於有一天被擾亂了。
一株吸天地精華生長了億萬年的碧心木,聚生了一隻能掌控木道元力的樹靈。樹靈出世後,便被當時的大司靈收爲司者,帶在身邊悉心教養。可那樹靈畢竟不是天定司者,對無慾無求、一切憑天的司界終是生了厭煩之心,一時衝動跑到蠱鈴族的聖地將五聖珠盜走,以泄心中煩悶。
五聖珠被盜,蠱鈴族大亂,而司界忙於全力維持天地穩定,也無暇他顧。樹靈自知闖下大禍,猶豫着是否要將五聖珠歸還,卻在慌亂間讓其中四顆聖珠掙脫了束縛,消失在茫茫人界。樹靈只得偷偷將剩下的那顆聖珠物歸原處,卻不敢再回司界,從此流落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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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天地元力暴動,司界在僅有的一顆聖珠加持下,只拖了百餘年,便再撐不住,讓這方空間產生了裂縫,並與另一空間形成了通道接觸。這兩個空間能量不能共存,若放任裂縫不管,兩個空間都將迅速湮滅,將一切化爲虛無。
危急關頭,當時的大司靈只得以自身爲媒,依天道規則,強將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能量凝成太極陣,維持空間交接處的穩定。可是裂縫終究是裂縫,缺了五聖珠,光憑一個大司靈還是不能徹底封住,兩個空間還是各有能量滲透,引發了衆多天災。
此乃一輪天地大劫,司界認定能否安然渡過此劫,還要看天意。新任大司靈悟得天機,知曉此劫的生路需要兩個空間的至靈共同開闢,而關鍵便在於那個空間的至靈能否承受這個空間的排斥,能否降服失落在外的聖珠,將聖珠引歸聖地。
那隻流落人界的樹靈便是後來名震天下的鬆平老祖。在空間暫時穩定後,大司靈便到人界找到鬆平,這引發大劫的樹靈就是他們最好的應劫至靈。
鬆平在人界闖蕩百餘年,親眼目睹了因爲自己的一時糊塗造就的惡果,早就自責不已。有心彌補,可聖珠十分排斥他,他無法將聖珠送回去,一聽說那邊會有人來與他一起彌補這大禍,便爽快擔下重任,等着那邊至靈的到來。
可幾十年過去了,異界的靈魂不是一過來就被消磨殆盡,便是來了沒幾天就撐不住消散了。鬆平大急,終於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聚生他的那株碧心木十分特殊,聚起的元力擁有些微空間壁障的性質,能將異界能量稍稍隔離開來,護之不會馬上被磨滅。只要用這種元力將異界靈魂包裹,便能給它留下餘地周旋。
可是,靈魂是能量的超聚體,要起到包裹的效用,一般的元力是遠遠不夠的。只有用與之相近的能量纔有效——那就是元靈。
再者,鬆平也知道人界的複雜,要將聖珠聚齊,談何容易。司者們要維持空間穩定,無暇抽身插手太多,但只靠他一人,能做的事還遠遠不夠……
所幸,他這隻樹靈乃集億萬年的天地精華而生,擁有的能量遠大於一般司者的元靈……若他將自己分爲幾份,不單單可以包住異界靈魂,還能用自身碎片當魂引,多變幾個人來幹活……
聽起來很傻,這卻是鬆平能想到的最好辦法,而他也真的這麼幹了。他對大司靈交代了後事,便引借天雷之力,將自己生生劈成了幾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