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升離湖面,斜照攔江。
百多艘船上滿載着來隔水觀戰的人,可是這孤島仍是依然故我,任得雲帶棋峰,霧鎖寒灘。
正值水漲之時,巨浪衝上外圍的礁石,不住發出使人心顫神蕩,驚天巨響,不肯有一刻放緩下來。
來自魔師宮的樓船鉅艦,在另一方放下載着龐斑的小艇後,繞了過來,孤零零停到另一方去,只放出煙火,以示問好,再沒有任何動靜。
衆人屏息靜氣,看着浪種雲的小艇消沒在攔江島另一邊的煙雲怒濤裡,反鬆了一口氣。
誰勝誰負?
很快將可揭曉了!
浪翻雲全速催船,忽而衝上浪頂,忽而落往波谷,在大自然妙手雕出來各種奇形怪狀的明暗礁石林間左穿右插。
月色透霧而入,蒼茫的煙水裡怪影幢幢,恍若海市蜃樓的太虛幻境。
氣勢磅礴的孤島直立前方,不住擴大,似要迎頭壓下,教人呼吸難暢。
險灘處怪石亂布,島身被風浪侵蝕得嚴險峻,惟有峰頂怪樹盤生,使人感到這死氣沉沉的湖島仍有着一線生機。
狂風捲進礁石的間隙裡,浪花四濺,尖厲的呼嘯猶如鬼哭神號,聞者驚心。
浪翻雲心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寧和平洽,眼前驚心動魄的駭人情況,只像魔境幻象般沒有使他絲毫分神。
他感到在這狂暴兇厄的背後,深藏着大自然難以言喻的層次和美態。
劇裂磨擦的聲音在船底響起,一個巨浪把人和船毫不費力地送上了碎石滾動的險灘,浪翻雲一聲長嘯,凌空而起,落到被風化得似若人頭的一塊巨嚴之頂。
中秋的月光破霧下,剛好把他罩在金黃的色光裡。
龐斑雄偉如山的軀體現身在峰頂邊沿處,欣然道:“美景當前,月滿攔江,浪兄請移大駕,到此一聚如何?”
浪翻雲仰天長笑道:“如此月照當頭的時刻,能與廣師一決雌雄,足慰平生,龐兄請稍候片時。”
高踞峰頂的龐斑,看着浪翻雲幾個起落後,已衝至峰頂的上空,輕鬆瀟地落在三丈外一株老樹之巔。
兩人眼神交接,天地立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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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良極擡頭望往本是清澈澄明的夜空,愕然道:“老天爺是怎麼攪的?”
衆人紛紛仰首觀天。
東邊一抹又厚又重的烏雲,挾着閃動的電光,正由湖沿處迅速移來,鋪天蓋地的氣勢,看得人心生寒意。
明月這刻仍是君臨湖上,但她的光能保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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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斑兩手負後,目光如電,嘴角帶着滿足的笑意,欣然看着傲立眼前,意態自若的浪翻雲,沒有說話。
“鏘!”
覆雨劍離鞘而出,先由懷中暴涌出一團光雨,接着雨點擴散,瞬那間龐斑身前身後盡是光點,令人難以相信這只是由一把劍變化出來的視象。
魔師龐斑被夜風拂動着的衣衫倏地靜止下來,右腳輕輕踏往地上,即發出有若悶雷的聲音,轟傳於島內縱橫交錯的洞穴裡,迴響不絕,威勢懾人。
整個孤島似是搖晃了一下,把浪聲風聲,全蓋了過去。
光點倏地散去。
浪翻雲仍是意態悠閒地卓立老樹之巔,覆雨劍早回鞘內,像是從來沒有出過手。
龐斑搖頭嘆道:“不愧是浪翻雲,不受心魔所感,否則龐某在氣機牽引下,全力出手,這場仗再不用打了。”
浪翻雲望往天際,眼神若能透出雲霧,對外界洞悉無遺,夷然道:“人法地,地法天,天化自然。天人交感,四時變化,人心幻滅,這片雷雨來得正合其時。”
龐斑點頭道:“當年蒙師與傳鷹決戰長街,亦是雷雨交加,天人相應,這片烏雲來得絕非偶然。”
兩人均神舒意閒,不但有若從未曾出手試探虛實,更像至交好友,到此聚首談心,不帶絲毫敵意。
就在此時,龐斑全身衣衫忽拂湯飛揚,獵獵狂響,鎖峰的雲霧繞着他急轉起來,情景詭異之極。
浪翻雲微微一笑,手往後收。
由昨天黃昏乘船出發,他的心神就逐漸進入一種從未曾涉獵過的玄妙境界中。
他的心靈徹底敞了開來,多年壓抑着的情緒毫無保留地涌上心田,沉浸在對惜惜和言靜庵那使人魂斷的追憶中,不放過任何一個片段,不肯錯過任何細節。
她們的音容,在他心湖裡活了過來,與他共享這決戰前無與倫比的旅航。
過去、現在、將來,渾爲一體,那包含了所有愛和痛苦,與及一切人天事物。
平時深藏着的創傷呈現了出來,各種令人顛倒迷失的情緒洪水般衝過心靈的大地。
這種種強烈至不能約束和沒有止境的情緒,亦如洪水般沖刷洗淨了他的身心。
當滿江島出現眼前時。就在那一剎間,他與包圍着他的天地再無內外之分,你我之別。
在那一刻,他像火鳳凰般由世情的烈重生過來。
唯能極於情。
故能極於劍。
他終於達到了憧憬中劍道的極致,這種境界是永不會結束的,只要再跨進一步,他將可由天人合一的境界,更上一層樓,踏破天人之限。
他在等待着。
眼前雖是迷團般化不開的濃霧,但他卻一分不誤地知道龐斑每根毛髮的動靜。
自兩眼交鎖那瞬間開始,他們的心靈已緊接在一起。
只要他有半分心神失守,就是橫就地之局。在氣勢互引下,這悲慘的結果連龐斑都沒法改變過來。
天際的雷鳴,隱隱傳來,更增添兩人正面交鋒前那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
龐斑卓立於卷飛狂旋的濃霧之中,不住催發魔功。
換了對手不是浪翻雲,儘管高明如無想僧之輩,在他全力施爲的壓力和強勁的氣勢催迫下,必須立即改守爲攻,以免他將魔功提至極限時,被絞成粉碎。
以厲若海之能,亦要以堅攻堅,不讓龐斑有此機會。
自魔功大成的六十年來,從未有人可像浪翻雲般與他正面對峙這麼久,更不要說任他提聚功力了。
整個天地的精氣不住由他的毛孔吸入體內,轉化作真元之氣,他的精神不住強化凝聚,全力剋制着對方的心神,覷隙而入。
這種奪天地造化,攫取宇宙精華的玄妙功法,只有他成了道胎的魔體方可辦到。
但這過程亦是兇險異常,人身始終有限,宇宙卻是無窮,若只聚不散,輕則走火入魔,重則當場粉身碎骨,就算龐斑也不能例外倖免。
他需要的是一個渲的對象,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抗,纔可取得平衡。
浪翻雲正是他苦盼了六十年的對手。
浪翻雲全身衣衫不動,但頭髮卻飛揚天上,雙目神光電射,他不能學龐斑般奪取天地精華,但他卻成了宇宙無分彼我的部份,天人融爲一體。
無論龐斑的精神和攻擊的力量如何龐大可怕,但他的氣勢總是如影隨形,緊躡龐斑的氣勢不住增長着。
就若一葉輕舟,無論波濤如何洶涌,總能在波浪上任意遨遊,安然無恙。
“轟隆!”
雷鳴由東面傳來,風雨正逐步迫近。
“鏘錚!”
浪翻雲名震天下的覆雨劍像有靈性般由鞘內彈了出來,不知如何的,來到浪翻雲修長的指掌內。
翻卷着的風雲倏地靜止,有如忽然凝固了。
龐斑似若由地底冒上來般,現身在浪翻雲身前丈許處,一拳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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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數百艘觀戰船上以千計的各路武林高手,正全神貫注、目瞪口呆地看着滿江島峰頂處像怒龍般旋飛狂舞的雲煙,不能相信那是人爲的力量。
天上圓月高臨峰頂之上,金黃的色光,罩在急轉着的雲霧上,把它化成了一團盤舞着的金黃光雲,儼若一個離奇荒誕的神蹟。
轟雷震耳時,衆人才驚覺半邊天地正陷在疾雷急雨的狂暴肆虐裡。
同時發現一葉輕舟從雲海蒼茫處疾箭般射來,要與雲雨比賽飛移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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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任何言語可形容龐斑那一拳的威力和速度。
毫無花巧的一拳,偏顯盡了天地微妙的變化,貫通了道境魔界的秘密。
浪翻雲似醒還醉的眼倏地睜亮,爆出無可形擬的精芒,覆雨劍化作一道長虹,先沖天而起,忽然速度激增,有若脫弦之箭,游龍破浪般幾下起伏急竄,電射在龐斑的拳頭上。
拳劍相交,卻沒有絲毫聲音。
廣佈峰頂的雲煙,倏地聚攏到拳劍交接的那一點上,接着漫天煙雲以電光石火的驚人速度消逸得無跡無形!就像那裡剛被破開了一個通往另一空間的洞穴。
整個峰頂全暴露在明月金黃的色光下,一片澄明清澈。
隔水觀戰的人,都可清楚看到兩人拳劍交擊那一瞬間令人畢生難忘的詭異情景。
狂風暴卷。
“啪喇!”
一道電光金矛般穿雲刺下,在兩人頭上裂成無數根狀的閃光,歷久猶存。
明月失色,烏雲蓋頂。
滂沱大雨漫天打下,又把這對天下最備受景仰的頂尖高手沒入茫茫的風雨雷電中。
龐斑神目如電,與浪翻雲凌厲的目光劍鋒相對地交擊着。
這威震天下的魔師晉入前所未有的超凡人聖境界裡,把天地字宙的能量以已體作媒介,長江大河般源源不絕透過覆雨劍送入浪翻雲的經脈裡。
只要浪翻雲一下支持不住,那非凡體可抗禦澎湃驚人的力量將可把他炸成粉末,不留丁點痕跡。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沒有人可擋得住這驚天地泣鬼神的進擊。
即使浪翻雲也沒有能力辦到。
但浪翻雲卻變成了一個無邊無際的大海,經脈千川百河般把來自龐斑這深不測的源頭和力量,狂吸猛納,舒引運轉。
廣斑冷酷的容顏忽地飄出一絲無比真誠的笑意。
浪翻雲雙目亦逸出歡暢的神色。
驀地兩人同時仰天大笑起來,連震天價響的雷電風雨聲都掩蓋不了。
龐斑的拳頭虛虛蕩蕩,所有力量忽然無影無蹤。
同一時間浪翻雲吸納了他的所有真元造化,閃電般狂打回去,剎那間全送回龐斑體內。
雨箭射來,都給勁氣迫得濺飛橫瀉開去。
兩人衣衫,沒有半滴雨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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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戰的人卻是衣衫盡溼,不過亦無瑕理會。
快艇這時來到了舟船雲集的最外圍處。
一位身穿雪白布衣,身段無限優美的女子,俏立船頭處,斜撐遊子傘,掩蓋了人人渴想一見的芳容。
艇尾處任憑風吹雨打的撐船者是位中年尼姑,雙槳揮動如飛,入水出水,不見半點浪花,如鳥拍翅膀,載着船頭女子,朝着攔江島駛去。
韓柏失聲道:“是靳齋主。”
撐艇者正是問天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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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一聲。
龐斑在虛空裡消失不見。
剎那後重現在剛纔卓上的崖緣處,整個人被耀目的金芒籠罩着,接着把金芒吸入體內,再回復原形,就像由天上回到了人間,由神仙變回了凡人。
兩大高手目光緊鎖不放,接着同時相視大笑,歡欣若狂,就像兩個得到了畢生渴望着罕貴玩物的小孩童。
龐斑笑得跪了下來,指着浪翻雲道:“你明白了嗎?”
浪翻雲也笑得前仰後合,須得以劍支地,纔沒跌倒地上,狂點着頭笑道:“就是這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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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豎大雨擋格了衆人投往攔江島上的視線,大部份人都移目到那載着武林聖地之主的靳冰雲身上。
正當人人以爲小艇會筆直駛往攔江島時,小艇緩緩停下,橫亙在舟船蟻集處和孤島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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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斑辛苦地收止了笑聲,搖頭嘆道:“龐某人急不及待了。”
浪翻雲的覆雨劍拋了上半天,心靈晉入止水不波的道境裡。
同一時間,龐斑的面容變得無比地冷酷,由跪姿改作立勢,再緩緩升起,完全違返了自然的常規。
在兩人相距的方圓十丈處,乾乾爽爽的,沒有一滴雨水的遺痕。
覆雨劍化作一團反映着天上電光的銀白芒點,流星追月般畫過虛空,循一道包涵了天地至理的弧線,往龐斑投去。
龐斑以他那違返了常理的勢子,躍起崖緣,拳頭猛擊而出,轟在由銀點組成閃爍不休的光球上。
光球爆炸開來,變成潮水廳卷般的劍雨,一浪接一浪往龐斑衝擊狂涌。
龐斑一聲長嘯,沖天斜飛仰後,來到了崖外的虛空處,一個翻騰,雙足離下方險漩惡礁,足有百丈的距離,就算他有金剛不壞之體,亦要跌得粉身碎骨。
劍雨斂去,現出浪翻雲淵亭嶽峙的雄偉虎軀,忽如飛鷹急掠,疾撲崖外,覆雨劍再現出漫天螢火般躍閃的芒點,望龐斑攻去,全不理會置身處是可令人斷魂飲恨的可怕高空。
兩人虎躍龍遊,乍合倏分,拳劍在空中剎那間交換了百多擊,卻沒有人下墮了半分。
無論覆雨劍如何變化,龐斑的拳頭總能轟擊在劍尖上;同樣的無論拳頭怎樣急緩難分,覆雨劍亦可及時阻截。
天地的精華,源源不絕地透過龐斑由魔種轉化過來的道體,循環不休地在拳劍交擊中在兩人經脈間運轉着,達到了絕對的平衡,把他們固定在虛空處。
只要其中一人失手,擋不住對方的拳或劍,被擊中者,當然立時全身破碎而亡,勝利者亦要墮下崖去,慘死在礁灘處。
兩人愈打愈慢,似是時間忽然懶惰倦勤了起來。
天空則轟鳴之聲不絕,電打雷擊,明滅不休,威勢駭人至極。
到慢得無可再慢時,兩人同時傾盡全力,施出渾身解數,攻出最後的一拳一劍。
覆雨劍先斜射開去,纔有了回來,橫斬廣斑的右腰。
龐斑的拳頭由懷內破空衝出,直取浪翻雲的咽喉。
剎那間,他們都明白到,若依這形勢發展下去,只有同歸於盡的結局。
兩人眼光交觸,同時會心而笑。
心神融合無間,比任何知己更要投機相得。
“鏘!”
覆雨劍回到鞘內。
龐斑拳化爲掌,與浪翻雲緩緩伸來的手緊握在一起。
手心相觸時,他們同時感到了鷹緣的存在。
感覺到他整個精神、智能、經驗,不受時空阻隔。
千百道電光激打而下,刺在兩人緊握着代表勘破了生死的一對手掌處。
爆起了遠近可見,震破了虛空,強烈至使人睜不開眼來的龐大電光火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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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大片雲雨雷電移聚至攔江島上空,使滿月無蹤,天地失色時,東方天際卻因烏雲的移駕露出了明月高懸、金光燦爛的夜空湖水,月光還不住往攔江島這方向擴展過來。
在這中秋佳節,於這天下人人翹首等待決戰結局的水域,光明與黑暗,和平與狂暴,正展開它們的鬥爭和追逐。
東方那邊的湖水在月照下閃爍生輝,這邊的湖水卻仍因風吹雨打而波洶浪急,情景詭異無倫。
衆人正呆看着在攔江島上空那令人目眩神顫、動魄驚心的光芒時,一葉扁舟悠悠地從漫漫雷雨中從攔江島處駛出來。
難道勝負已分?
舟上隱約可見一個雄偉的身形,正負手卓立船首處,雨箭來至其方圓丈許處,紛紛橫濺開去,似有把無形的巨傘,在艇上張了開來。
來舟速度雖看來極,偏是轉瞬間便進入了數萬名觀戰者眼睛可辨的視野內。
來者正是龐斑。
期望着浪翻雲勝出的人無不手足冰冷,一顆心直往下沉。
龐斑臉容一片寧洽,魔幻般的眼神凝定在嬌柔得令人生憐,持傘盈立在另一小舟上的靳冰雲處。
兩艇的距離不住縮短。
在場諸人無不被那種奇異的氣氛震懾着,只懂呆瞪着眼。
靳冰雲衣袂迎風飄揚,似欲乘風而去,靜候着龐斑逐漸接近的小舟。
小艇緩緩靠近,到艇沿相接,成雙成對時,這威震天下六十年的魔師,謙虛誠摯地在靳冰雲旁單膝跪下,仰起頭來,無限情深地看着傘子下靳冰雲那平靜清美的絕世姿容。
兩人目光糾纏久久,臉上同時泛起動人心魄的笑意。
在衆人屏息靜氣的全神貫注中,龐斑探手懷內,取出他在過去一年內形影不離的那對繡了雙蝶紋的布鞋。
靳冰雲柔順地提起右足,秀眸射出海樣柔情,深注進龐斑奇異的眼神裡。
龐斑嘴角逸出一絲純真有若孩童的笑意,一手溫柔仔細地輕輕握着她纖白晶瑩的赤足,先俯頭吻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爲她穿上鞋子。
風雨雖是那麼不肯妥協,湖水仍是波盪不平,可是兩棄輕舟,總是平穩安逸,一點不受惡劣的環境所影響。
所有眼光全集中到兩人身上,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只有急浪打上船身和風雨的呼嘯聲。
爲靳冰雲撐艇的問天尼目泛奇光,凝注在龐斑臉上。
龐斑似是完全不知有外人在場,心神放在這爲他受盡折磨的美女身上,再吻了她另一隻足後,又體貼溫柔地替她穿上了餘下的蝶紋布鞋。
這封男女目光再觸,同時有感於中,交換了一個動人無比的笑容。
直至此刻,兩人仍沒有說過一句話。
此時無聲勝有聲。
靳冰雲穿妥了布鞋的秀足踏回艇上時,她緩緩把玉手遞向龐斑,按在他寬肩上。
龐斑長身而起,探手袖內,再抽出來時,手上已多了一封信。
兩艇驟然分開。
龐斑的小艇理應往方夜羽等待他凱旋歸來的巨舟駛去,可是他取的方向,卻是沒有任何舟艇,只有茫茫風雨的無際湖面處。
衆人均心叫完了。
勝利的終是龐斑,連唯一的對手浪翻雲也輸掉了,以後天下再無可與抗衡的人。
這個念頭尚在腦海裡轉動着時,一團電芒在龐斑立身處爆射開來。
天地剎白一片。
衆人猝不及防下,都受不了刺眼的強光,一時睜目如盲。
強光倏斂,可是暴烈的殘,仍使人什麼都看不清楚。
眼前景象逐漸清晰。
在衆人心顫神蕩,目瞪眼呆中,龐斑消失得無影無蹤,空餘一艘孤舟在湖水上飄浮着。
驀地眼前再亮,烏雲的邊沿橫移到中天處,現出陰晴之間的交界線。
月色照下。
這邊的天地充盈着金黃的色光。
難道大勝而回的龐斑竟給閃電轟雷劈了下艇。
但眼銳者如韓柏、範良極、凌戰天之輩,卻清楚知道電光非是來自天上,而是發自龐斑的身上。
溫柔的月色下,小艇沒有半點被電打雷劈的焦灼痕跡。
衆人心中都升起怪異無倫的感覺。
載着靳冰雲的小艇早迅速去遠,剩下了一個小黑點,沒進蒼茫美麗的湖光深處。
衆人百思不得其解下,不約而同朝攔江島望去。
隨着蓋天烏雲的飄走,月光飛快地往攔江島照射過去。
聳出水面的礁石逐一呈現在視線下。
倏忽間,傲立湖中的孤島遙遙展現在全場觀者的眼前。
月滿攔江下,終年鎖島的雲霧奇蹟地去得一分不餘。
這長年受狂風颳蝕,雨水沖刷,懸巖陡峭,石色赭赤的孤島,在回覆澄碧清明,反映着月夜的湖水裡。像一位給揭掉了蔽面輕紗的美女,既含羞又驕傲地任君評頭品足。
當衆人眼光移往峰頂時,在明月當頭的美景中,一幅令他們終生休想有片刻能忘掉的圖象展呈在壯闊的視野中。
浪翻雲揹負着名震天下的覆雨劍,傲立在峰頂一塊虛懸而出的巨巖盡端處,正閒逸地仰首凝視着天上的明月。
又是惜惜的忌辰了。
當時明月在。
曾照彩雲歸。
那是他們最後一眼看到浪翻雲。
《覆雨翻雲》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