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總檯上,趙姐問:“怎麼樣了?”銀漢說:“沒事了,只是誤會。”小楊擦一下眼角說:“剛纔把我嚇一跳,還以爲他想掀桌子。”銀漢頗不舒服,一時間強自鎮定控制情緒,從上衣口袋裡掏出鞠健翎的名片,悄悄放進櫃檯前的垃圾桶裡。趙姐不安地問:“你沒事吧?臉色這麼不好。”
銀漢回到家就覺得難受,渾身無力要犯病。又勉強堅持兩天,再也支持不住且控制不了情緒,只好辭職回家休息。回到廣川路口,張宇恆在攤子前收拾東西,見銀漢過來就笑笑。銀漢問:“有裘老的電話號碼沒有,我上次忘問了。”張宇恆奇怪地問:“要他的電話什麼用?”“好長時間沒見,想看看他恢復的怎麼樣。”張宇恆搖搖頭:“不用看,沒有他了,裘焓琛死了有些天了。”
銀漢到家就睡了。彩娟下班回來,先上當門屋聽美芹嘀咕幾句然後小心翼翼回屋伸頭看。銀漢打開燈。彩娟湊過來問:“今天又不高興?”銀漢說:“你那屋去吧。”“這傢伙。”彩娟笑着出去了。美芹過來問:“知道你不好吃餃子,你自己下面條吧。”銀漢坐起來說:“行,你們吃飯去吧。”“演電視呢,你看去不。”美芹聲音尖亮,刺得耳朵有回聲。以往她最忌諱銀漢看電視,每當電視上出現一個女人,美芹就不懷好意盯着銀漢看。爲此多少年不看電視,就是逃避這個變態女人的精神折磨。銀漢火起,少不得隱忍說:“你們看去吧。”美芹女高音興致勃勃說:“你看看也不咋。那個女醫生領個小孩,結果小孩掉水裡了。有個人沒脫衣服就跳進水裡把他救出來。這回這個人半夜來喊女醫生出診,女醫生說啥也不去。那個人說:你忘了,你兒掉水裡,還是我撈上來的。你知道這個女醫生爬多快不,說:那我得去。要是別人喊,說啥也不起。”銀漢淡淡地說:“你看去吧,我歇會。”“不能光睡,越睡越困,起來走走就好了。”美芹說着往外走,門一聲巨響。銀漢煩躁得躺不住,起來倒杯水。水很燙,只好等着。
彩娟又進來:“吃飯去吧,嘆氣幹嘛?”“老太太老給我說話,亂得我吃不住勁。”“咱媽跟你說話是好事,要是整天不理你,你才難受呢。倒好水了?我正好渴了。”端起杯子就要喝。銀漢說:“別喝!我剛倒上的,水火燙火燙的。”彩娟湊過來溫言輕語:“水發燒了?吃飯去吧。”銀漢說:“你先去吧,我靜一靜。”彩娟不動。銀漢說:“裘老不在了。”“那麼大年紀了,早晚得去。”“他年紀不太大,病完全可以好。”“沒病也得死啊,誰也不能老活着。”“你對人這麼冷漠,輕視別人的生命。”“不是冷漠,好人不長壽。”彩娟連忙嬉笑出去了。銀漢低血糖症狀出現,但不想上那屋吃飯。見桌上有棗,就吃一個。第二個壞了,連忙吐掉說:“臭!”不想彩娟在窗外發嗲:“說我壞話幹嘛。李曉風不在家,不是說我是說誰!”
銀漢去廚房盛了飯,去當門屋吃。扈美芹嗓門尖亮地說起來:“我腿疼。上午讓存忠領着看去,那醫生沒好心眼,開個方子就把我送出來了。我不用他的藥,我上街口藥鋪裡買。賣藥的現給我配,還不告訴是啥藥。我掰開他的手看見了,他給我拿的是布洛芬。我說我吃着布洛芬呢,他又改了。”銀漢說:“別讓他給你配藥。司藥不是醫生,怎麼敢自己開處方。”美芹說:“醫生知道啥,還沒我知道得多。布洛芬我吃了一年還是腰疼,要不還不找他去。”銀漢大驚:“我的天,那麼刺激胃的東西竟然吃了一年,不吃出胃穿孔纔怪,你居然沒症狀。你的腰疼是彎腰彎得錐節滑脫,得正骨去;腿疼也是腰引起的,壓迫神經。”美芹說:“看啥,醫生都沒好心眼。”銀漢說:“不給掛號費人家肯定煩。按規矩走,對方不敢不給你好好看。明天拍個片去吧,看還有好辦法沒有。”
次日中午飯時,銀漢對彩娟說:“今天找的是屈建雄教授,句源骨科第一專家。老教授開了中藥洗劑,還把咱媽吵一頓:沒吃出胃出血嗎!”扈美芹臉整個變成粉色,連着笑個不停。存忠來了,邀他一起坐下吃飯。銀漢給存忠介紹了上午看病的情況,美芹依然笑得沒有一點收斂。存忠不滿:“那天醫生就給你開的洗劑,你非得不用。我每天忙得沒個住腳的時候,你還這個樣。”美芹停止無聊的笑,一本正經說:“伺候老的都是這樣。你看你勤生哥,誰家年輕的不是焦黃溜瘦。”這話引起了衆怒,一時間三箭齊發:銀漢說:“你這樣對人,心裡過得去嗎!”存忠說:“那對你啥好處!”彩娟說:“誰家這樣說話!”美芹剎那間又滿臉通紅笑得牙全出來了。吃完飯沒多久,存忠就嘟囔着走了。
晚上臨睡時,彩娟抱怨說:“咱媽的腰成了這樣,都怨你。”銀漢怒道:“什麼話!她怎麼都不聽,家都讓你們全當完,出了事怨我?不吃教訓不改,光會藏拙有什麼用!”彩娟彷彿不曾發生過任何事,銀漢反倒氣得睡不着。
俏月來找銀漢說:“你十天沒來了。”“漢出去幹活去了。幹了五天又不能幹了,掙的餃子一家人吃了三天。”美芹女高音說着,咯咯笑個不停。俏月拉銀漢單獨說話:“我在平澳家住着不得勁,他孩子光來。”銀漢說:“如果不想上人家家去得自己生活。但是你不能離開人,依賴慣了。總不能把我姐的婚事攪散了。”俏月沉着臉點頭說:“我不想家裡有生人。平澳說自家孩子怕什麼,那又不是我家孩子。你姐一上班,我就不自在。”“到我這住吧,我每天都在家。”俏月說:“你岳母我不喜歡。”銀漢說:“面子上她很在行,只要不讓她吃虧,別的她不管。”
沒多久銀漢去看俏月,碧喜背地說:“咱媽光委屈。平澳覺得對她挺好的,可是咱媽老覺得不是自己的家。平澳說自家孩子來了她連個面都不給見,生氣。我說平澳跟着我過去吧,平澳嫌咱家房子太小,住着窩憋。”銀漢點頭:“問題就在這。咱媽離開家登時找不到座標,什麼都不會了。”碧喜說:“就是。在咱家,哪怕你跟咱媽吵架,我聽着也沒什麼;但是他家孩子說一句不好,我就受不了。”銀漢對俏月說:“媽,你住我那去吧。”俏月說:“你那岳母多不好講話。”銀漢說:“不至於。我那天有意把這件事跟她透露透露,她說她娘也曾來她家住過,我想她還是很開通的,不至於說什麼。她平生所需就是得到幫助,其他的不當回事。”俏月說:“你家多冷,這裡暖和。”銀漢說:“我給你升爐子,屋裡不會冷。”
動員了幾次,來俏月終於同意了。銀漢趕緊上街買菜,有雞有肉弄幾個菜。俏月吃得很高興,說:“在這住舒服了,就不走了。”彩娟說:“回頭讓銀漢給你做火鍋吃,曉風回來就做。”來俏月喜笑顏開。
第二天中午剛擺上飯,電話響。美芹接起來聽着不吭聲,既而說:“說的啥。蟲囈?還蛐蛐呢!沒一點正經事!瞧啥月結?沒你說的那回事!你嗷啥你嗷!我說沒有就是沒有!”咔地扣下電話。電話隨即響起來,美芹煩躁嚷:“這真稀罕事了!”銀漢擺手,自己去接,美芹沉着臉白眼翻了又翻。銀漢和氣問:“請問哪位?”來重軼又氣又急的聲音:“是銀漢家不?我是銀漢的舅,我找銀漢的媽!”“老舅。”銀漢忙賠笑說,“我是銀漢,我媽在。”“剛纔那是誰呀?一說話就打岔。她怎麼回事!”來重軼氣呼呼。“我岳母,她不認識您。真對不起,我來解釋。”來俏月接電話:“是我。咱舅過生呢?那行,到時候接我唄,咱一塊去。”扈美芹聽得真真的,扭頭進裡屋,在裡面磨蹭了一會纔出來吃飯。
俏月對銀漢說:“氣死我了,肚子難受了一天。早晨起來,你岳母下的圮麪條子,氣呼呼地說:還得給你舀碗!彩娟沒在跟前,不是說我是說誰!”銀漢說:“你跟她說:不用你舀,我自己會舀。”來俏月惱怒地說:“我不說,我犯不着!”銀漢說:“你上街吃去,不想吃圮麪條子可以不吃。”沒多大會,來俏月又生氣了:“不行,我得走。我在這看她的臉子呢!”銀漢說:“這事不是擺平了嗎,以後不讓她伺候就沒事了。”來俏月說:“平澳他們都很喜歡我,願意讓我在他家住,你偏要把我接來。”銀漢說:“我想你,願意讓你在我這住。”“南邊窗戶沒窗簾,外面往裡看怎麼辦。”銀漢正往屋裡搬煤球,說:“那裡是個旮旯,沒人,我給你掛上簾子。”來俏月看着銀漢幹活,問:“幫你幹活不?不知道幹什麼。”銀漢說:“怎麼能不知道,每天都得吃飯,不做不能吃;這屋裡的爐子燒透了,不加煤會滅。”來俏月說:“你說這我多受委屈。我得回你姐家去,她家不用我幹活。”“在這也不用幹活。”銀漢釘窗簾,然後出去買菜,回來做飯,家務全包。美芹這幾天什麼都不幹,心安理得看電視。來俏月跟進廚房,見銀漢用刷子洗胡蘿蔔,就說:“我的手不怕涼,你有活跟我說,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