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定海神針”7

銀漢吃一驚。劉安琪過來說:“說你叫什麼名。”老人很自豪地說:“王大夫知道。”劉安琪呵斥說:“怎麼這麼費勁,你看多少病號等着,別麻煩!”褚天野過來和氣說:“病人認醫生好認;醫生認病人不容易,成千上萬的。”老人說:“我叫甘炳義。”銀漢在紙上寫上問:“是這三個字嗎?”甘炳義看也不看:“寫上就行唄。”“回頭報銷姓名不符,還得改。看一眼也不費事。看得見嗎?”甘炳義很認真地看:“看得見,我眼不大花。是火字邊加一個甲乙丙丁的丙。”“是火字邊的炳。”甘炳義放心了:“那就沒錯了唄。王大夫,我多想跟你說說話不。”銀漢說:“什麼地方不舒服?”“王大夫,我找你好大會子了。”“我姓李,不是王大夫。您今年多大年紀?”“七十五了。”“什麼地方不舒服?”甘炳義四平八穩:“你慌啥,咱聊聊。我在軍隊的時候,也有軍醫。”劉安琪不耐煩:“說你什麼地方不舒服!”甘炳義沒言語。

銀漢說:“給您按脈。”“摸摸脈。”甘炳義大喜,伸出左手,“你給好好摸摸,是啥病。”“關節疼、渾身癢。”“對,找你算找對了。”“吃點中藥吧。”“喝不下去。”甘炳義十分得意的表情跟扈美芹相似。“中成藥好不好?”“多少錢一盒?”“記不起來多少錢,藥房算賬。”“讓他先算算。”甘炳義主子一般吩咐。劉安琪說:“不拿藥沒法算。”甘炳義想了一會說:“一丸一丸的?多大丸子?”銀漢說:“一粒一粒的,比小米大點有限。中成藥貴點,拿錢夠不。帶多少錢?”“一百塊。”“中藥可以,但是喝不下去。回去還得坐車,拿了藥就沒錢回去。鍼灸比較慢,打打針吧,效果還好還便宜。”甘炳義暢快說:“行。”銀漢說:“我給您辦卡去。”甘炳義又暢快說:“行。”銀漢儘量和氣說:“拿錢。”甘炳義摸出一疊零錢,掉地一張,吩咐:“撿起來,就這一張吧。”銀漢要走,劉安琪說:“我去給他辦去吧。”

銀漢給斯文病號開了藥說:“這個藥方應該對症,吃六劑再來調方。”

劉安琪拿了藥對甘炳義說:“這是報銷單,一共五十五塊錢,找你四十五。”打針醫生對甘炳義說:“你腿腳不方便,我過來給你打。”幫甘炳義脫了外罩,袖子捋好,又給捋褲腿,褲腿實在太窄擼不上去。銀漢很費勁地給他往上捋,褚天野也來幫忙,這才勉強給捋到位,還不能鬆手。褚天野笑着說:“我就這樣拽着吧,別滑下去碰着針。”銀漢給另一個女病號看病,甘炳義說:“你給我打!”打針醫生稍臉紅,轉身走開。銀漢給打完針,褚天野幫甘炳義把褲腿放下來。甘炳義看着褚天野說:“這個大小子態度也挺好。”黃鵬飛說:“下班了。”銀漢說:“我看完這一個,你們先走吧。”褚天野過來對甘炳義和氣說:“走吧,下班了,回家。”甘炳義站起來就吩咐:“給我找個車。”褚天野依然和氣說:“給你找個去。”隔壁楊醫生出來,問:“他家人呢?”褚天野說:“沒家人呢。”甘炳義快活地說:“兩個好兒,在外面當兵。”好大會褚天野陪着甘炳義纔剛走到門口。李銀漢追過來說:“天野哥,你有事先走吧,我給他找車。”到門口,甘炳義忙喊:“三輪就行。”

過了幾天,上午業務很多,人聲鼎沸。外面大嗓門又喊:“李大夫!”甘炳義這次是拄着一個柺棍來的,還有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與他同來。甘炳義坐下對銀漢說:“還認識我不?”劉安琪看到李銀漢的眼神有些異樣,忙說:“知道你叫甘炳義。”銀漢說:“怎麼會不認得,好幾天沒來。”“八天了。上回是星期二,今天是星期三。”甘炳義解開釦子在裡面慢慢摸,“上回的針還真管用,胳膊腿利索多了,身上也不癢癢了。原來抹啥藥膏都不管用,這回找你算找對了。今天帶的錢多。”銀漢對那年輕人說:“交九十塊錢去。”甘炳義笑着說:“一百也給你。我不在句源報銷,在南京報。”打針醫生問:“你是離休幹部?”甘炳義不答。藥拿來了,甘炳義很得意地吩咐:“就在這打,還是李大夫給打。”打針醫生撇撇嘴,端出來用具,幫甘炳義解衣服,那年輕人不好意思,也幫忙。銀漢給打了針,年輕人笨手笨腳係扣子,一臉汗。打針醫生笑道:“釦子系錯轂了。”銀漢把釦子給甘炳義一一扣上,年輕人窘得滿面通紅。甘炳義很受用地讓伺候,笑對銀漢說:“我有兩個好兒,都挺懂事。”打針醫生說:“他不是你家屬?”年輕人窘:“不是。”

甘炳義過幾天又在門口喊“李大夫”,他似乎從來不換衣服,還是推着助行椅,上次帶的那個年輕人卻不見了。劉安琪要攙他上來,他照舊說:“你弄不動,喊個胖子,有勁的。”劉安琪只好進屋把李銀漢喊出來。甘炳義坐下,沉着臉說:“我喊好幾聲也沒人出來。”劉安琪說:“沒聽見。”甘炳義往椅背上一靠:“給我倒口水喝。”劉安琪給他倒上一杯水。他不接,揚着臉吩咐:“放桌上。來了病號你們得快點照應。我都花給你們一千多了,還不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甘炳義嘴一咧,假牙脫落,連忙咬定。劉安琪說:“哪就花一千多塊,剛一百多,說瞎話。”

到甘炳義的號了,大家彷彿都被他訓練過,全都自動行動起來。李銀漢說:“八天、六天,來得不勤。病得靠上治,才能保證效果。”“往後看病方便。我告訴你李大夫,我搬到醫院後面那個院裡去了,龍海老年公寓。我輕多了,你給我接着打,打好了心淨。”銀漢輕輕搖頭:“不能保證好。星期二再來。”

劉安琪問:“李老師,他的看完了嗎?”李銀漢說:“看完了。”“回家,走吧。”劉安琪扶甘炳義往外走,到門口又爲難。甘炳義:“你忘了,去喊人去,有勁的。那個大小子就行。”劉安琪說:“他不得閒。都沒空,我去喊誰。”甘炳義張嘴就吩咐:“去喊李大夫去,不來人我咋下去。”劉安琪說:“就這一次,以後你讓你家人來。”李銀漢已經出來了,過來扶甘炳義下了臺階。劉安琪扭身進屋坐在那生悶氣。銀漢說:“怎麼了?嫌他要水還不喝?他忙着說話,可能忘了。”劉安琪說:“他光讓我喊人,我想幫他還覺得不對頭,這是誰仁愛給誰找麻煩,使喚人多方便。下次他再不帶家屬來,我不理他。”外面又傳來甘炳義喊“李大夫”的聲音。宮冠儒說了一句“落到這地步還那麼硬氣”便不響;銀漢坐不住,說:“還得給他找車送他走。”黃鵬飛說:“他不是搬到龍海公寓來了嗎,散着步就回去了。”“後面路沒修,他擡不起腿來,回頭摔跤更麻煩。”銀漢說着走出去。黃鵬飛笑對宮冠儒:“在外面摔的,跟醫生沒關係。”宮冠儒無奈搖頭:“七、八十歲了,一跤就能栽死。他也覺不出來孤苦無依,人真耐受,到死不明白。”

李銀漢出去,甘炳義還沒走到大門口。“我給您找輛車。”甘炳義照舊喊:“三輪就行。”來往的都是出租車,好大會纔來一輛三輪車,車主滿臉笑容:“上哪去?”銀漢說:“送這位老人走,就在後面龍海公寓。把車往後倒,扶他坐上來。”車主不冷不熱說:“不能扶,得讓他慢慢走,一扶摔着了。”銀漢扶着甘炳義慢慢走過來,三輪車卻飛快開走了。“哎,甩客。”銀漢無奈。甘炳義懇切說:“小子,你別走。”銀漢說:“我不走,給你找車。”門口有個三輪車沒鎖,上面坐着一個青年男子,銀漢去借,男子笑着說:“這不是我的車,要是,剛纔就借給你了。”導醫大姐推來她的三輪車,銀漢扶甘炳義坐好,說:“你住得離西門近還是離北門近?”甘炳義說:“北門堵死了。我住最東邊,跟醫院鄰牆,從這一排屋子後邊繞過去就到大門了。”路特別顛,甘炳義就像貓,任憑車的顛簸,一動都不動。院子地勢高,門裡有個很高的坡。銀漢說:“下車吧,騎不上去。”甘炳義說:“就是在這下車。小子你餓了不,我領你喝羊肉湯去。”“不喝。你要喝,我把你送到店門口。”甘炳義:“你不喝我也不喝。”

大門下有個中年男子沉悶地蹲在牆角,銀漢說:“麻煩您幫把手,把他攙上去。”甘炳義樂顛顛地喊:“老顧,來照護我一下。”老顧面色鐵青出來,伸手要拉,甘炳義說:“不能拽,你就在旁邊照護着就行。”屋裡出來一個樸素老人,和氣招呼:“老甘哥回來了?”老顧撇撇嘴。甘炳義得意地說:“老劉,大夫送我回來的。”銀漢推三輪車調頭要走,甘炳義說:“小子,留你個家庭地址。”銀漢說:“星期二見。”甘炳義忙邀:“進門看看我的屋。”“我得回去,快下班了。”甘炳義喊:“坐坐再走,說說話。我有兩個好兒在外邊當兵……”

老顧懟斥一句:“人家快下班了!”甘炳義才罷了。

看着李銀漢的背影消失在拐彎處,老顧才斥責說:“你真‘行’,管人家叫小子。醫生是你生的、你養的?用着怪方便。”老劉說:“不能老麻煩人,人誰不煩?又該不着伺候你。”“要是知道還能到這一步!”老顧說,“這幾天,你看看他支使多少人了,人家都該伺候你?還大夫送回來,得意的。那是人家好,咋會是你能。”老劉和氣說:“老甘哥,用誰都不能白用,都得給錢。就自家親兒不用給。你辛辛苦苦養他大了,該找他。”老顧說:“他會捨得給人家錢?用人家一回,第二回還敢張嘴不?”老劉說:“老甘哥,好好跟孩子說話,誰不喜歡一口暖和氣。”老顧說:“光想耍性子。都是說他有兩個好兒,他都這個樣了,他的好兒在哪呢?光說當老子的不能求孩子,孩子伺候他還得求他,哪有這理?”甘炳義不再歡樂無疆,滿面羞愧低下頭。

李銀漢輕鬆牽着三輪車往外走,經過老劉敞開窗戶的房子下面,猶聽得老顧的數落聲:“我兒要是還活着,總不至於住這。臉皮啥金貴的,人家出力伺候,連句好話都不捨得給?從來不想想自己算個啥。光佔外人便宜,不本分!”

一個瘦小髒兮的謝頂病號進門就對銀漢哈腰:“李大夫。”銀漢笑了:“賀金平。坐,怎麼上這來了?說一聲,回家給你看去。”賀金平陪笑道:“可不敢。感冒了,渾身沒勁。”“怎麼治的?”“沒治,不想花錢。”銀漢說:“不能工作沒收入,也不省。”“不花不心疼,不賺算歇着。”“有道理。”銀漢用聽診器給他聽聽心肺說,“沒事。多喝開水,睡前熱水泡腳,倒進去半斤白酒,不花一分錢。”賀金平笑了:“那最好了。多高度數的酒?”“不拘,度數高的少倒點。泡到身上熱乎乎就可以了。多喝開水。”“那好唄,李大夫你忙着。”賀金平哈腰去了。

劉安琪問:“李老師,半斤白酒不算花錢?”李銀漢笑着說:“他家的白酒不花錢,有職業之便。”“是職務之便吧?就是酒廠老闆,用自家白酒也不能算不花錢。”銀漢搖頭:“收酒瓶的。”劉安琪說:“還真是職業之便。賣酒瓶連酒一塊賣嗎?”李銀漢說:“飯店賣給他的酒瓶,不會個個都喝完。他收來帶酒的瓶子,賣以前打包,酒得倒出來。收了貨堆我們家牆外面,酒倒我們家花園裡。我說:植物需要陽光、空氣和水,沒聽說需要酒精。多走兩米就是下水道入口,利己不損人才能長久對不對?他馬上改了,再沒往花園裡倒過。”

一男子問銀漢:“帶狀皰疹該這裡看不?”李銀漢說:“到神經內科去看,他們有一套很好的辦法。”“神經性皮炎是帶狀皰疹不?”“不是。神經性皮炎有對稱性,帶狀皰疹不會對稱。”男子喝道:“你說的準不是!”銀漢被噎住。男子轉而對宮冠儒說:“有年紀的都知道,帶狀皰疹長一圈人就完了。”宮冠儒不耐煩地說:“我當醫生這就三十年了,從來沒見過帶狀皰疹能長一圈,從來沒聽說過帶狀皰疹會長一圈,更從來沒學過帶狀皰疹能長一圈!”

十五 靈前數落 2十三 脫胎換骨 10十六 廢除不平等條約 8十六 廢除不平等條約 7十三 脫胎換骨 12二十一 魔鬼歸正 8五 狼每天去看羊 3一 全科醫生的風采 1十 把她手裡的錢都摳出來 2七 把黨員全賣出去 4十一 魔鬼的暗箭 1三 “定海神針” 3十四 二十四小時不下班 5八 哪裡有好人?8十三 脫胎換骨 11十九 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2十三 脫胎換骨 5十七 住院鬧劇 1九 死亡激素 8四 改行當法醫 5十三 脫胎換骨 11十八 發着你工資回家吧 4八 哪裡有好人?7十 把她手裡的錢都摳出來 6七 把黨員全賣出去 7二十 和諧 6十八 發着你工資回家吧 1十 把她手裡的錢都摳出來 5二十 和諧 10四 改行當法醫 7二十 和諧 8三 “定海神針” 6十四 二十四小時不下班 7二十 和諧 2十三 脫胎換骨 11十九 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8十八 發着你工資回家吧 3十八 發着你工資回家吧 5十九 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4十九 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1五 狼每天去看羊 3十九 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4十六 廢除不平等條約 8十三 脫胎換骨 12二十四 騰飛的時代 4二十一 魔鬼歸正 9十三 脫胎換骨 4十六 廢除不平等條約 8四 改行當法醫 11九 死亡激素 8二十一 魔鬼歸正 7二十 和諧 2二十 和諧 7十 把她手裡的錢都摳出來 2十二 離家 3十一 魔鬼的暗箭 2八 哪裡有好人? 4八 哪裡有好人?9十二 離家 4二十 和諧11二十一 魔鬼歸正 6二十四 騰飛的時代 2八 哪裡有好人? 1二十四 騰飛的時代 5十二 離家 1二 不正常的生活常態 3十九 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6六 調虎離山 2九 死亡激素 6十四 二十四小時不下班 4十 把她手裡的錢都摳出來 4十六 廢除不平等條約 7十六 廢除不平等條約 1十四 二十四小時不下班 4六 調虎離山 3六 調虎離山 3十 把她手裡的錢都摳出來 5十四 二十四小時不下班 4十八 發着你工資回家吧 6九 死亡激素 1十一 魔鬼的暗箭 6十一 魔鬼的暗箭 5二十 和諧10二十 和諧 2八 哪裡有好人? 6十四 二十四小時不下班 1十二 離家 2九 死亡激素 5二 不正常的生活常態 6二十四 騰飛的時代 6二十 和諧 6二十 和諧11十一 魔鬼的暗箭 8八 哪裡有好人?9二十四 騰飛的時代 2二十三 刑天舞干鏚 3十九 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4二十一 魔鬼歸正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