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俏月感覺好多了,心情也舒適愜意。想起碧喜的話,琢磨了好一陣子纔想出主意,拿了桌上的玩具小毛鴨去看銀漢,順便捎了點心和水果。銀漢說:“媽,拿這麼多東西別累着。我這什麼都有,別往這拿。”“你有什麼。”俏月說,“你看這個小毛鴨多好玩。”見銀漢反應不大,又問:“小毛鴨好玩嗎?”“好玩。”銀漢說,“這個東西得這樣玩。”提着小毛鴨在桌上跳小天鵝舞,然後奏結束調按倒。俏月笑了。銀漢把小毛鴨從衣領放進去,鼓鼓的。俏月又笑了。
銀漢問:“後背那裡不疼了吧?”俏月開心地說:“不疼了。”“穿得少凍的,多穿一件就好了。”俏月說:“醫生說的對。要錢不?缺錢你就說。別把你媽當一等聰明人,你媽二等三等也算不上。缺什麼給我說,我是你媽,不用跟我客氣。”“什麼都不缺。”俏月說:“看看,都是這樣說,我都不知道怎麼幫你。你胃好些沒?老不壯實怎麼辦?”銀漢說:“急不得,對症治療就是了。”俏月說:“你知道怎麼辦,這我不擔心。就是不知道你需要什麼。我不是多細心的人,想不起來給你。你手頭緊的時候怎麼辦?”“除了吃飯,其他不辦。”“見了非常想要的東西,忍不住怎麼辦?”銀漢說:“沒那事。我四大皆空,不感興趣。”
俏月想起今天精心準備的節目,就說:“有個笑話,不知道你聽過沒有。說有一個人長得奇醜無比,大街上人看見他都遠遠躲。他很苦惱,上寺廟裡找方丈去。他說:人家都說我醜,能不能給我指點一條路?”銀漢說:“少看幾眼就罷了,也不礙事。”俏月接着講:“他一看老和尚閉着眼,就說:我知道了,師傅是指點我閉上眼不看。那老和尚不是一直閉着眼,遠遠看見他就趕緊閉上,他不知道。老和尚說:施主,趁我還沒睜開眼你趕快走吧,嚇死老衲了。”銀漢大笑。
俏月煩得肚子難受,聽碧喜說該上七裡莊,馬上說:“我跟你一起去。”
到了七裡莊,還沒走到虞坤賢家,就見虞建虎的娘拄着棍倚在門邊,招呼俏月:“妹妹來了,你姐和大哥在我家呢。”虞建虎和李惠鸞在院子裡剝豆子,福蓮拿個小鏟與虞坤賢出屋來。碧喜打招呼,又問:“福蓮忙什麼呢?”福蓮說:“新鋪的地面,你姑父光往地上吐,我剷剷。”惠鸞笑着說:“走,回家去。”碧喜說:“姑父,地板磚乾淨,得上外面吐去。”虞坤賢說:“不咋。”
到了虞坤賢家,碧喜幫着倒上水,惠鸞與俏月和氣敘話,虞坤賢照舊坐在一旁不吭聲。俏月說:“麻雲祥又上老院去了,煩死人。”惠鸞厭煩地問:“麻雲祥那麼多年沒動靜,又上你那裡去了?”俏月說:“我在平澳家住着,銀漢在老院裡,麻雲祥就去了。”虞坤賢問:“他幹啥去了?”惠鸞說:“想要點東西哦。”碧喜說:“房子都拆遷了,什麼也要不成。”惠鸞說:“他會有正經事不。早年一想要地瓜,就上我這裡來。臨走時我給他裝地瓜,他嫌慢,催:裝啊,裝啊,我來看大嬸子,一點地瓜還不捨得裝。我說:看大嬸子誰家空手來,你是來要地瓜的。”
來俏月說:“他這一回,一去就找事。”惠鸞不忿:“他還找事啊?”俏月說:“不找事怎麼的。一進門就對銀漢說:惠慈哥爲啥冷淡我!”惠鸞撇嘴說:“就跟他多招人待見一樣,走到哪吃到哪,還得拿着走。”俏月說:“麻雲祥找事,銀漢不跟他說那麼多,說:你跟我爸之間發生了什麼我怎麼會知道,我爸在世的時候那麼多年你不問,現在還說什麼。”惠鸞說:“銀漢說話還行,沒讓他嚇唬住。”碧喜笑道:“他說不過銀漢。”俏月說:“他還問銀漢日子過得怎麼樣,銀漢說:湊合。他又問:你對象在哪上班?銀漢說:給人打工。麻雲祥又問:你哪天過生日?銀漢說:問這幹什麼,你打算給我買生日蛋糕?麻雲祥不吭聲了。”惠鸞說:“他會給買啊?都是空着手,還得要東西。”俏月說:“他又問:你媽在哪裡,你姐在哪裡。銀漢說:你問這幹什麼。麻雲祥說:我打聽着呢!銀漢說:打聽這幹什麼,她倆都不是你該找的人。”惠鸞說:“沒有哥了,找嫂子找侄女,不清亮。”
來俏月說:“麻雲祥不走,跟銀漢說:我跟你爸俺弟兄們關係那麼好的有不?惠慈哥不在了,惠恩哥也不在了。大嬸子去世,坤賢哥也不通知我!”“噫。”惠鸞大煩,“他還找事。”虞坤賢說:“他跟我和德堯、惠恩兄弟還有惠悌都是發小,有事該着的。”“噫。”李惠鸞又不滿。來俏月笑了:“銀漢會揭他:這麼多年不看大嬸子,沒法再通知了。”李惠鸞說:“是那個法,就得揭他。”
來俏月說:“從前他上我家去,惠慈給我說:你最噁心的那個人又來了。我給他調了一盤豆角,他說:我大老遠的來了,你就給吃這?我說:你大老遠的來了,給捎點什麼土特產?一次兩次還能忍,他老這樣。只要來就是要錢:咱大兒結婚呢,惠慈給他錢;咱二兒結婚呢,又給他錢。”李惠鸞詫異:“咱二兒?”來俏月說:“都是這樣說,烀搭得怪近乎:咱三兒又結婚呢,給他一牀毛毯。”虞坤賢說:“他四個孩子,還有個閨女。”俏月說:“那回他來了,我正跟惠慈撐蚊帳,天熱有蚊子了。他吃了午飯不走,我說:該睡午覺了。惠慈問他:雲祥,你該走了不?麻雲祥說:我也在這睡會吧。他是想晚上再賴一頓。我說:我們還得看病號去,走吧。他說:我跟你們一起看去吧?惠慈說:我們得買東西,看病號哪有空着手的。”虞坤賢笑着說:“麻雲祥都是那個樣。”來俏月說:“他犯事以後又去了,還那個樣,讓招待他。惠慈問他:那件事怎麼了結的?他一聽不咋呼了,怯怯地說:那事你們知道了?”惠鸞冷笑:“那會不知道不,十里八鄉帶城裡都知道了。”虞坤賢笑着說:“本來幹部當得結實的,一圈子亂告,掐皮了。”
來俏月說:“從來說話仗勢,兇霸霸的。那年我抱着曉風坐院裡看向日葵,曉風兩歲多吧,說:這個是姥孃的,這個是爸爸的,這個是媽媽的,這個是瑛瓚哥的。沒我什麼事。正說着麻雲祥來了。曉風一看見他就害怕了,鑽我懷裡不敢看。都說小孩能看見事,覺得他不是個好人。”碧喜說:“他傢什麼出身,這麼霸道?”惠鸞說:“爲啥霸道不,麻雲祥有好爹,是高幹。”碧喜說:“他家還是高幹?我還以爲他是老農民。”虞坤賢說:“他是大學生。他爹是軍官,老共產黨員。”碧喜說:“我說他怎麼當領導,紅二代,原來起點挺高的。”
惠鸞說:“你們不言語就行了,他也不來了。”來俏月急躁說:“他會不來嗎!他跟銀漢打聽,沒告訴他;他不罷休,不知道從哪得到我的電話,說要來看看我。我說:你別來我不認識你。他一個勁地說:是我,俏月嫂子,我是你雲祥兄弟,你連我都不記得了?我是雲祥,麻雲祥,想起來了不?我說我不認識你。”
從七裡莊回來,來俏月對碧喜說:“說說能好點。麻雲祥電話裡還說來找我,我說不認識他,不知道他死心不。”平澳微微笑着說:“怕他幹什麼。”俏月說:“噁心他。碧喜也挺怕的,一說他要來,煩得不得了。”平澳笑道:“爸爸都冷淡他了,咱們跟他熱乎什麼。他不明白就得告訴他,打發他走就是了。”俏月說:“他來了怎麼辦?誰給他說?”碧喜說:“問問是誰,不行就不給他開門。”平澳笑道:“不開門不好看。他不來了,人要臉樹要皮的。”俏月說:“他要過皮嗎!”平澳說:“他來了,你們在屋裡別出來。”
沒過幾天,有人敲門:“家裡有人嗎?”平澳問:“聽着耳熟不?”“咱進裡屋去吧。”碧喜與俏月入內關門。平澳開大門,門口有個老人。只見他花白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皮膚白嫩,穿一套考究的藏青色西服,雪白的襯衫打個紅底花領帶。手裡拎着兩盒點心,潔淨灑脫、笑容可掬地站在那裡,給人第一印象就是可敬可親。張平澳問:“找誰?”那老人說:“俏月嫂子在這住嗎?”平澳小心地問:“你是麻雲祥大叔?”“不是,麻雲祥什麼事?”那老人反倒好奇。
碧喜出來,笑着招呼:“顏叔叔來了,好多年沒見,什麼時候回來的?”“前天晚上到句源,昨天上坤賢哥家去了一趟。”顏德堯很自然地微笑着說。“快進屋,顏叔叔。”碧喜又對平澳說:“這是顏叔叔,不是麻雲祥。”顏德堯對張平澳說:“開始我還以爲是銀漢,一看不是,也不應該是銀漢,這是女婿。我跟惠慈哥是發小。”碧喜將顏德堯引進屋,平澳倒茶。碧喜說:“顏叔叔的姑奶奶是咱姑的太婆婆,顏叔叔跟咱姑父是重表兄弟。”平澳聽惠鸞說過,她的太婆婆是顏回的後人,在家專制不可一世,既虐待兒媳,也虐待孫媳。惠鸞剛過門的時候日子過得不好,太婆婆下世後才否極泰來。平澳歉意說:“是大教授,我聽姑姑說過。”碧喜說:“教授是原來的身份,現在顏叔叔可厲害了,大名鼎鼎,是國家政策研究室的高級專家,參與制定國家方針大計的。”“呀,厲害。”平澳說,“我說看着不該是麻雲祥,麻雲祥哪會這麼有水平。”碧喜笑了:“我喊咱媽出來。”顏德堯對平澳說:“我不知道銀漢住在哪裡,坤賢哥和惠鸞姐都不知道。”平澳說:“他在武英街,說是老家一直往西,我也不知道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