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門外極細小的聲音敲門,就像那天的扈美芹,是彩娟。銀漢說:“進來吧。”拿出江濤給的另一套鑰匙給她。彩娟頓時興奮了,每個屋打量,迅捷發問:“大牀又挪了?挪它幹什麼?”“讓陽光直接曬在牀上,不用曬褥子。坐牀上還省個凳子。”彩娟說:“房東家的學習桌呢?”銀漢說:“明明在牆角,看也不看就問。”彩娟這才“正式”看見:“這個桌不好,不如咱家的桌子。”
銀漢端詳她說:“你瘦了,坐下我看看。”彩娟說:“我的頭不得勁,你看看。”銀漢說:“我給你推拿一下。”彩娟馬上搬小馬紮:“你坐牀上,我好就着你。”銀漢慢慢給她推拿頭部,檢查陽性反應,說:“這幾天吃油炸食品沒有?”彩娟說:“沒吃。”銀漢推拿完,說:“好了。”彩娟說:“還真好多了,這就輕鬆。”銀漢說:“膽經的問題,逍遙湯症。買瓶逍遙丸吃吃就好。”
彩娟活潑起來,問:“儲藏室的門卡子好用不?”明知故問又開始了。銀漢說:“不起作用。”彩娟絮絮叨叨地說,銀漢起身到東臥室牆上貼穴位圖。彩娟問:“螺絲刀呢?”銀漢說:“就在你手底下那個塑料袋裡,你已經碰到了。”彩娟又“正式發現”螺絲刀有變化,又說了幾句話。拿了榔頭裡外走,在陽臺門上當當敲了幾下:“這兒有個釘,扎你的手。”由她說去,沒發現有扎手的釘。彩娟去陽臺問:“你曬的是冬瓜子嗎?”“是。”“曬它幹什麼?”“正好治我的病,冬瓜子升清降濁。”彩娟興奮起來:“正好我明天去加工點,讓他們伙房做冬瓜時給留着瓤子。”銀漢說:“別給人家找麻煩。”彩娟勃然說:“這麻煩什麼。”銀漢說:“你怎麼不給人家做貢獻。我忘了不告訴你了,弄來我也不要。你還是共產黨員呢,不知道什麼叫秋毫無犯。”彩娟乃不語,過一會又問:“有拉手嗎?”銀漢說:“你看着搬的家,就這一點東西。”彩娟快活地說:“我回家給你拿個來。”銀漢轉身上廚房。彩娟跟進去問:“魚怎麼做?”“哪來的魚?”“地上不是嗎?”“打開看看。”彩娟打開看,原來是一個青蘿蔔。彩娟俏皮地說:“俺家的魚長這個樣。”
彩娟刻意巴結,說要出去買菜,關於買魚還是買雞哪個便宜又說了一大堆話。銀漢無奈說:“行行行……”彩娟不走,站在陽臺窗戶前往外看。忽然見窗外下了幾秒鐘的“大雪”:瓜子皮、糖果皮鋪天蓋地從陽臺外面蔽天而下,一條髒兮兮的衛生紙還掛在一樓的石榴樹梢上,像幡一樣在風中搖擺着。“呦。”彩娟說,“樓上挺有錢,吃那麼多瓜子。”
彩娟又找銀漢商量半天炸帶魚纔出去,買回來以後跟着進廚房,絮絮叨叨接着說:“雞有骨頭,魚沒有。雞16塊錢一斤,魚才11。菠菜怎麼吃?”銀漢說:“用水淖一下,讓草酸落下去少缺鈣。”彩娟像申廣福一樣趕緊恭維:“我家老公就是會做飯,這樣吃着養生。”
饅頭好,銀漢盛出來。彩娟體貼又溫柔地說:“我來做,你歇會吧。”當真炒菜。銀漢便端了窩頭進客廳,拿起一個吃起來。彩娟伸頭過來看,笑說:“吃窩頭呢。”銀漢將剩了兩頓的綠豆湯熱了喝。彩娟殷勤勸吃帶魚。銀漢勉強吃了兩口,彩娟忽然大聲問:“你的湯喝完嗎?”銀漢嚇一跳,伏桌上定定神。彩娟有些不安地說:“我只是提醒你。”銀漢卻出了精神症狀,無奈說:“是,謝謝。”彩娟討好說:“我做的汁你看見了嗎?”銀漢說:“看見了。”彩娟敦勸:“蘸着吃啊,攪攪,汁在下面。攪攪,跟你說了,你攪攪。鹹不?”銀漢連連點頭:“正好、正好、正好、正好,一切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彩娟進臥室,拿起銀漢的手機說:“你的手機沒開,我給你打開了。”銀漢說:“好、好、好、好。你在這兒睡不?”彩娟說:“在這睡。”銀漢便和她一人一頭。彩娟把腿壓銀漢身上,銀漢推開,她又抓着銀漢的腳,手冰涼。銀漢躲開,彩娟說:“還沒你熱呢,火力差。”銀漢說:“我穿着棉衣棉褲,你不穿,還說火力差。我困了,你別碰我。”彩娟勃然說:“我抓着怕什麼,我又不動。”擺脫了以後,銀漢自言自語多起來,睡不踏實。彩娟聽得不妙,趕緊稱讚說:“牀這樣放很合理,陽光灑滿一牀。”銀漢睡得渾身難受,還好睡着了。彩娟的電話大響,銀漢嚇一跳,醒了。起牀喝點水,搬洗衣機洗衣服。彩娟過來問:“你洗衣服嗎?”銀漢對於她常年的明知故問煩透了,去陽臺把曬的書收起來。彩娟問:“曬它幹什麼?”銀漢說:“書發黴了,沒法看。”彩娟說:“那就多曬幾天,收起來幹什麼。”“夜裡有雨。”彩娟說:“說下就能下嗎,天氣預報什麼時候準過。”
第二天一早,彩娟起牀,夜裡果然下了陣雨,窗戶關不嚴,一早起來窗臺上都是水。彩娟偷看銀漢,誇獎說:“幸虧把書挪了,要不就濺溼了。”見銀漢毫無表情,彩娟說:“我走了。我明天不用來陪你了吧?”銀漢差一點說出拒絕話,想到剋制態度,就點頭不說什麼。彩娟說:“你明天好好休息,後天我再來。以後有什麼好吃的再給我打電話。”銀漢糊塗得找不着門,一下撞到門框上。
傍晚彩娟就來了,並且要在這裡睡。銀漢心情很不好,看新房子圖紙。彩娟高興地說:“我給你畫個大圖。就這個樣子,畫大一點就行了唄。”銀漢說:“我畫吧,得畫個反面圖,房子與圖紙正相反。”“我畫。”彩娟一把搶過去筆,在舊本子上面畫起來。銀漢看客廳的燈暗,就給她拿了一個檯燈。彩娟興奮大嚷:“拿個檯燈嗎!”聲音真大,銀漢嚇一跳。彩娟越發興奮,拿尺子用力劃,刺棱作響。銀漢說:“勁大不,別把筆頭劃壞了。”彩娟纔不把別人的財產當回事,大咧咧說:“劃不壞。”銀漢陣陣不舒服,知道不好,要回避,可是腦子不轉圈,反定住了。
彩娟有才,很熟練,邊畫邊用那震耳的聲音連連說話。畫好了,接着給銀漢講解。銀漢被她的話引住走不了,也是不忍拒絕,只得接過來。彩娟快活地要寫上名,銀漢說:“我來寫吧,寫規範名,省得引起辨識混亂。”彩娟嚷道:“我寫嘛,我寫。”銀漢忽然說不出話來,要暈厥。勉力要往那屋去躺下,然而走到跟前身子就不聽使喚了,只有喘氣的份兒,忍不住流淚。彩娟利索跑進來問:“好點嗎?”銀漢搖頭,彩娟站在旁邊不動。過一會銀漢鎮定了些,起牀拿艾灸盒。彩娟在一旁要幫忙,銀漢伸手擋開。掐斷一截艾灸條,彩娟還是湊過來拿打火機點着,吩咐說:“找一個布,要不把襖和小被燒糊了。”銀漢也顧不上,閉目歇息。 “不蓋被子了,多熱。”彩娟說着,十分不忿地掀掀摸摸銀漢蓋着的夏涼被。銀漢說:“掀什麼,多冷。”“你冷不冷?”“不冷。”“你蓋毛毯吧,我蓋夏涼被。”彩娟不由分說就給銀漢扯掉歸她。銀漢沒說什麼,蓋上毛毯。彩娟問:“你冷不冷?”“有毛巾被,我蓋上就行了。”當晚銀漢一會冷一會熱,下半夜才穩定下來。
一早彩娟就醒了,不吭聲。聽得銀漢坐起,彩娟也忙起牀。銀漢去做飯,彩娟在屋裡來回轉,問:“插上熱水器吧?”銀漢說:“隨便,這也是你的家。”彩娟又問:“插上,二十多度能洗頭不?”銀漢說:“我不信你連這也不懂。”
飯好了,銀漢往兩個碗裡盛,盛完覺得少。正奇怪,卻發現案板上漏了一片。銀漢驚慌,忙收拾,身子開始發抖。自我安慰定定神,端着進客廳。彩娟吃着飯,說:“味道不錯,就是糊了。”從菜裡往外挑,挑出一塊雞蛋背面有煳跡,放回碗裡。銀漢說:“既然發現,放外面吧,還放碗裡幹什麼。”彩娟說:“這是證據。”銀漢不耐煩說:“我認罪了。”彩娟大開心:“馬上無罪釋放,緩期五十年執行。”飯畢,彩娟從格子上拿杯子說:“上加工點拿這個杯子,我忘了拿杯子了。”銀漢說:“拿吧,回來別忘了把上回拿走那個不用的杯子給我拿回來。”彩娟變顏變色說:“我拐到單位拿杯子去。”銀漢說:“上加工點,還往單位裡拐什麼,拿着吧。”彩娟登時紅了臉:“喝一肚子粥,不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