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風快開學了,彩娟吩咐:“銀漢,你買完火車票,路過服裝城去給曉風拿條褲子去。”然後不急不慌地從兜裡拿出一張服裝票,“曉風考上大學,存忠哥給的賀禮,說大學生得穿得體面些。就在服裝城愛美服裝店,去拿吧。”銀漢辦完回到家,接着捯飭電鍋。彩娟說:“你睡吧,捯飭它幹什麼。”銀漢說:“這個鍋壞了,曉風也說電源線漏電。電源開關換了兩個,現在又壞一個。叫我說買兩個,一個耽誤用。”彩娟說:“那耽誤什麼,有個鍋就行了唄。”銀漢說:“做完一樣,倒出來再做另一樣,你是不覺得爲難,反正你不幹。因爲曾經燒糊了一次,所以插座處拔不下來。曉風說看見從插口處冒黑煙,等於徹頭徹尾壞了。”彩娟說:“冒煙就冒煙唄,冒完就不冒了。”銀漢轉身上那屋躺一會,彩娟跟過來,銀漢翻身下牀回去接着工作。彩娟說:“躺着唄,起來幹什麼。”銀漢也不答言,更加難受支持不住。彩娟說:“又累着了?早上買禮物忙的了。中午看咱媽,大姨也在,說話時間長。吃了飯你還搶着刷鍋,刷它幹什麼。”銀漢說:“這些天勞累,又收拾那個倒黴的鍋,上了點火。”彩娟若無其事說:“那你收拾它幹什麼。”
隔了兩天曉風來看銀漢,見他躺在牀上,氣色很差。曉風說:“爸,你病了?”銀漢說:“想着一兩天就好了,可是越發厲害。寶寶,沒開水了,你去燒一鍋好嗎?”彩娟來電話問:“怎麼還不去輸液?”銀漢說:“不是怕花錢,怕你煩嗎。”彩娟惱怒說:“知道現在什麼時候不?這就得上火車送曉風上學去!我不管了,在你。”銀漢對曉風說:“你中午回那邊吃飯去吧,告訴你媽也別來。”
這回是不輸液彩娟鬧事,銀漢馬上起牀輸液去。到了蠡湖醫院內科,苗醫生讓銀漢夾上體溫表,關切地問:“你那一次查血糖,是一過性低血糖嗎?”銀漢搖頭說:“是先期糖尿病。”苗醫生說:“總不是營養過剩,壓力過大造成的吧。”銀漢平靜了情緒說:“人家糖尿病是撐出來的,我的糖尿病是餓出來的。”苗醫生安慰說:“慢慢調養,你是行家。據我從醫二十年的經驗,餓病比撐病好治。高知識、高道德,我相信你能辦得了。”體溫表到時間,銀漢卻頭暈眼花看不清。苗醫生接過來看:“39度2。打個退燒針吧。彩娟呢?怎麼你一個人來?”“她得上班。”銀漢拿了方子往外走,“謝謝您。”苗醫生說:“還是有陪人好。要不給存忠打個電話,讓他下來看看。”銀漢說:“不給存忠哥找麻煩,他夠忙了。”
十一點半,彩娟來電話說:“我來看你。”“不用來,直接回家吃飯。我讓曉風告訴你不要來,沒告訴嗎?”彩娟說:“曉風沒說。我在外邊,離醫院很近。你喝水不?你吃餅乾不?我包裡有兩包餅乾,給你送去不?”銀漢遲疑一下說:“送過來吧,謝謝你。”還沒五分鐘彩娟就來了,但是拿出的是分包裝兩小包膨化餅乾,每包兩小塊。銀漢說:“這夠誰吃的,你回家吧,我一個人能應付得了。”一會功夫催她六次,彩娟都不語不動。昏昏沉沉半睡着,彩娟用巴掌在他臉前扇蚊子,銀漢嚇一跳。彩娟嗔道:“害怕什麼。醒了,我餵你餅乾吃。”銀漢說:“咱倆一人一半吧。”“咱把家搬到醫院來。”彩娟溫言嬌羞逗趣着吃完餅乾說,“我出去買包子。”一會回來說:“買了幾個小包子,想買湯,你沒法喝,也沒拿錢。”銀漢用左手從右褲兜裡費力地拽出錢來遞給她:“給你。”
輸完液,銀漢頭暈眼黑扶着牆走。彩娟說:“你這樣能騎車嗎?打的吧,自行車我推着。”“算了吧。”彩娟輕鬆地跟過來問:“兜裡有五毛的嗎?”“現在還得爲你服務,你別管了!騎上自行車回你家去!”銀漢暈頭鴨子般推自行車就走。彩娟喊:“銀漢!等等!坐這個車。”指着路邊的一個出租車,車裡沒人。銀漢問:“司機呢?”彩娟說:“進商店裡了,你等會。”銀漢推車就走。
曉風在家。銀漢進裡屋就睡了,曉風拿着一個厚厚的信封說:“說兩件事。剛纔《法律之友》給你寄來的,看不?”銀漢說:“放幾天再看,我現在發着燒,經不得。”曉風說:“看一眼權當消遣,怎麼經不得?我感冒的時候,看看閒書分散一下注意力就不覺得難受。”銀漢說:“裡面有一篇罵我的文章。”“還沒打開,怎麼知道?”銀漢說:“岑主編前幾天來電話,說有個人看了我的學說,給他寫了文章罵我全是功利,哪有真摯的情感。他是岑主編的老朋友,還是個名人。岑主編問我怎麼辦,我說全文給他登,別影響他發揮,我才願意是我錯了。還有一件什麼事?”曉風說:“我姥娘蒸的饅頭,讓我給你捎過來四個。”銀漢大怒,忍了氣說:“外面曬的毛毯幫我收回來,給我蓋上。”曉風收了給銀漢蓋上,銀漢又把毛毯掀了說:“給你姥娘說以後不要給我東西。”
正要睡着,門響動,彩娟動靜很大地進門來,指揮曉風灑來蘇水消毒。曉風進裡屋邊灑邊問:“你喝水不?”銀漢不耐煩說:“我喝我自己倒,你喝上外屋倒去。沒事關上門別進來,讓我休息一會。”“我走,我走。”曉風忙退出。剛要迷糊,彩娟在外屋對曉風說:“我看了一個搞笑短信,說你要是上廁所忘了拿紙,有火車給你提醒:褲擦擦、褲擦擦。路邊的蛤蟆也給你提醒:棍刮刮、棍刮刮。”彩娟說着進裡屋看,問:“睡着嗎?”“沒睡着。曉風攪和一回,你又攪和一回,我看是別想睡了。”銀漢剛坐起來,彩娟一下把他按倒在牀上說:“有我和曉風輪番‘伺候’着,想睡能睡得着嗎?”銀漢哎呦一聲說:“行了。”又坐起來。“我們在外屋不吭聲。”彩娟真不大吭聲了,銀漢躺下接着睡。
銀漢睡了一會,好難受。用體溫表一量,38度6。彩娟伸頭過來看,不斷奚落:“這會怎麼不幹了?幹不動了吧。都是你慌着上咱媽那裡去的了!本來可以不用去,你不舒服,還硬挺着給咱媽送東西去,到那裡吃完飯又刷碗累着了,才感冒。”銀漢說:“別把責任推給別人,你近乎天天來吃飯,又安排我去買火車票,路上喝不到水。還得去給曉風拿褲子,那麼大的地方來回轉,反覆尋找又出了不少汗。我現在體質不好,出汗就感冒。”彩娟嚷:“你做個飯算什麼,還能累着了?”銀漢說:“你不累,其實我一會也不得休息。我說再買個鍋,你跟瘋了一樣反對,還讓我幹活還給我製造麻煩,你從來沒想過你在幹什麼!”彩娟嚷道:“做飯嫌累,那你還蒸饅頭幹什麼,你不會上街買饅頭嗎!”“你天天來的時候買饅頭來,我就不蒸。”彩娟直脖子得意叫嚷:“給你說你不聽,病了還得輸液花錢!”
越氣虛越得擡槓,不得休息。想把他倆攆走,又怕傷了他們。銀漢想了又想,說:“你們別來了,等我好了再給你們做好吃的……”言未畢淚流下來,忙用毛毯蒙上頭。二人頓時靜下來。彩娟又打電話:“我今天不定去不去上班。老公病了,我得在家守着他。也沒什麼大毛病,他身體太差,扛不住。”銀漢心煩意亂。彩娟又撥電話:“存忠哥,那個事我不得閒去。銀漢病了,我得在家守着他。”銀漢呼登坐起來呵斥:“自家事你告訴人家幹什麼!光想給人家要東西!你真窮得過不下去了嗎?丟人現眼!”頭暈目眩,復又躺倒在牀上。“單位有事得去看看。”彩娟說着溜了;曉風也跟着跑出去,關上大門,家裡安靜下來。
銀漢憋悶得喘不上氣,無法再躺,掙扎着起牀。外屋桌上放着一袋扈美芹給的饅頭,銀漢肺都要炸了,一把抓過饅頭開大門出來。大院裡沒人,銀漢把饅頭包往上一扔,飛起一腳。那饅頭包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掉進賀科長院裡。銀漢搖搖晃晃回家躺下,掐住中衝穴自我提醒:“煩什麼。離了那個家每天都在天堂裡,既享受又幸福,應該高興得忘乎所以纔對。”自我安慰着,眼淚卻直往下流。
次日上午還得輸液,銀漢趁彩娟還睡着,就把碧喜給的一箱奶捎給存忠。來到醫院,打電話給存忠:“存忠哥,我在一樓輸液室裡。我給你捎了一箱奶,你讓你的助理下來拿吧,我沒力氣不給你送上去了。”存忠說:“不要,我這裡多着呢,親戚給的都用不了。上一回你嫂子的二哥給了酒,四弟給了金絲面;串門朋友給了一箱水果,病號還給了兩箱奶。現在我屋裡好幾箱,都沒地方放了,你拿回家自己留着喝。”這麼再拿回去白賺彩娟鬧亂子。銀漢輸完液,扶着樓梯慢慢上樓。存忠一個人在屋裡忙,眼神中透着詫異。銀漢笑道:“我來看看你說的是實話不。我誠心誠意給你送來,賞個面子。”存忠笑了:“好,我笑納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