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響,銀漢回來了。彩娟問:“你幹什麼去了,門都不鎖。”銀漢將手裡拿的一小卷窄繃帶在彩娟面前一舉就進屋接着忙。彩娟說:“就是廚房丟了東西,也得買新的不是。”銀漢扯下一段繃帶,對摺後用剪刀剪開。彩絹說:“本來就窄,還剪。”銀漢拿了繃帶,用刀劈開一根冰棍棍兒,輕輕將毛茬刮平,砍成小段,兩頭粘上膠布。把刺蝟盒子端到桌上,用醬油蓋給刺蝟套上,成了一個小小的籠頭。彩娟微笑着看着,沒吭聲。銀漢拿破手套將刺蝟裝進去,紮好口,使刺蝟前面露出頭後面露出傷腿。口中安慰說:“忍着點,不許咬人。”一拉刺蝟的腿給正好了骨,刺蝟“嘰”一叫,安靜下來。銀漢給刺蝟上好藥團,纏繃帶上夾板固定好,然後慢慢將破手套和籠頭摘下來,把刺蝟盒子又放回原處。彩絹微笑着說:“又收養一個。哎,小狗呢?”“那是人家的。”彩娟說:“誰家的?等曉風回來玩幾天也是好的。”銀漢不語。彩絹馬上說:“咱自己養着多好,我來餵它,你可以天天跟它一起玩。”
刺蝟爬出來,三條腿走到院子裡。彩娟跟着走,銀漢說:“你別嚇着它。”彩娟問:“給刺蝟喂的什麼?”銀漢說:“豬腎當中的管腔組織,廢棄物。”彩娟馬上說:“你給他錢嗎?”“五毛錢,賣豬肉的老闆代客切腰花,中間的剔掉不要錢,我丟給他五毛錢鋼鏰。”彩娟勃然說:“不要錢你還給他幹什麼!”銀漢轉身上廚房去擇菜。彩娟跟在旁邊,銀漢說:“你老跟着我幹什麼,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彩娟說:“我幫你幹活。”“你做飯吧,我歇一會。”銀漢放下活回屋。彩娟也跟着進來,銀漢又回廚房接着擇菜。彩娟又跟過來說:“我去買兩碗豆腐腦好不好?”“去吧。”彩娟拿了不鏽鋼飯盒說:“還是我那時候買的呢,當時是最好的飯盒了。”彩娟回來,卻找不到刺蝟。銀漢說:“讓它走吧,跟人類在一起害怕。”
次日一早銀漢起牀就聽見那屋有動靜,卻見刺蝟睡在盒子裡。
來俏月來,拿出一個手串對銀漢說:“這個是磁性的,能治關節炎。鬆緊帶不行了,戴着鬆鬆垮垮的。”銀漢說:“我回頭找一截鬆緊帶換下來。”來俏月說:“我不要了,給你吧。”銀漢給來俏月倒杯水,來俏月說:“你沒有茶葉嗎?”銀漢說:“現在不能喝茶,睡不着。”來俏月說:“你搬家那個錫壺也沒拿來,上一次說讓你給要過來,你姥爺留下的,據說是個古董。我不想放在平澳家才放你那裡。結果你不當回事,又留到扈美芹家了。”“曉風回來讓他拿來,你拿走就行了。”“放你這裡,那裡是平澳的家。咱家的寶貝怎麼能放外面。”銀漢說:“放這裡能保險嗎?沒準什麼時候彩娟順手牽羊就弄走了。我聽說這裡要開發,還得搬家。”來俏月說:“你放着我放心,放在外面不保險。”
曉風來了,看銀漢整理的土地說,“爸,你真了不得。”彩娟忽然“嗨”一聲蹦進來,粗聲大氣說:“不知道我來了吧?”銀漢說:“別咋呼,你不知道我有病嗎。”彩娟詫異:“這跟病有什麼關係?我跟曉風商量好了,他來我就回家;他回家我就來。這樣,你和老太太都不寂寞。”銀漢說:“沒事你們都回那裡去。”“你這不讓來了!”彩娟嚷着,見銀漢穿的白背心,又憤恨:“又買一個新的!”銀漢說:“這是曉風淘汰不要的,看這腋窩裡都脫穗了。”彩娟坐桌前不語。銀漢給她倒杯水,彩娟不接:“放桌上。”銀漢說:“沒禮貌,就像誰想伺候你一樣。”彩娟嘻嘻笑:“我光失眠。”銀漢說:“給你扎扎針吧。”“不扎!”
蔣波家的孬狗麥克搖晃着尾巴忸怩進來,曉風很喜歡,撫摸着麥克說:“咱家養條狗唄,人家家都有狗。”銀漢說:“沒那心思。”曉風沒言語。銀漢笑道:“等我發財了,有閒情逸致就養條狗。”曉風說:“你纔不會。”銀漢歉意地說:“我現在自顧不暇,四大皆空,心裡輕鬆多好。”彩娟揶揄說:“好什麼,敞着門都不怕偷。刺蝟呢?”“送走了。”“送給誰了?”“野生動物能送給誰,回它自己家。”彩娟說:“刺蝟也回頭看看沒有。你救了它,還給它治了傷。”銀漢說:“挺浪漫,人類跟刺蝟怎麼交流?關門外它就不來了。”
電話響,銀漢的快遞到了。銀漢出去拿,回來跳着進屋說:“瞧,我的成果已經通過了省級鑑定,完全合格。我得給省市相關部門發郵件告知。”“真的?”曉風和彩娟都樂了。銀漢說:“咱們到批發市場去給曉風買布料,做兩套新的牀單、被罩和枕套。”彩娟說:“怎麼做,咱又沒有縫紉機。老太太腰不得勁,不能讓她做了。”銀漢說:“誰讓她做了,我借縫紉機做。”彩娟勃然嚷道:“又借申廣福家的縫紉機是不是,又得給他們買什麼!”銀漢說:“人家誰該白爲咱們服務。”彩娟惱怒道:“縫紉機又用不少!還得給他們買東西,怪便宜。”銀漢說:“你去縫,大家都開心。”彩娟頓時不吭聲。曉風說:“不用新被罩,我高中住校的牀單和被罩接着用。”銀漢說:“大學裡的牀可能比中學的寬大,別套不上。”彩娟說:“套不上撕開就行唄,一樣睡。”銀漢說:“真會糊弄。”曉風說:“能睡就行。”
吃了晚飯曉風和彩娟要回家,彩娟說:“明天曉風不過來,後天來陪你。”銀漢說:“讓他陪他姥娘吧。”彩娟說:“他要來陪你。”“誰陪誰?”彩娟直着脖子嚷起來:“誰陪誰不一樣?就跟找對象一樣,誰求誰都一樣。人家求到手了,你讓人家俘虜了。”銀漢大笑:“你的歪理有點道理,這是上帝的不公平。”“今天還去鍛鍊不?今天還澆水不?”彩娟逗着銀漢,得意地笑着走了。
曉風說:“爸,你爲什麼不喜歡林黛玉?”銀漢說:“與小姐相比:探春和親,這是忠孝兩全;鳳姐大事操辦得井井有條,這是能;二木頭迎春息事寧人,也有可稱道的地方。史湘雲每天做女紅,這是自食其力。林黛玉有什麼用?她給寶玉做過香袋,還用剪子鉸壞了。”曉風說:“她有病,沒法幹活。”銀漢說:“那就應該有自知之明。連保存自己的能力都沒有,還想佔有大家族繼承人,就憑哭給人家看?曹雪芹安排了一個妙玉的角色,就是跟她做對比。”曉風說:“妙玉也不幹活。”“總可以頑強地活下去吧。”“林黛玉孝順!她伺候父母甚是盡心。”
銀漢說:“知道父母需要什麼嗎?總不是需要依賴和一把鼻涕、一把淚。古人說三十而立,沒到這個年齡辦不了。悌大爺結婚晚,老年臥病在牀,銀廣弟兄姊妹都沒到三十歲,嫌屋裡有味都不進屋。悌大娘一人伺候夠了,決定放棄,讓他死了心淨。”“啊?”曉風很不能接受,“怎麼讓他死?殺了他嗎?”銀漢說:“小孩子家家。我當年還沒你現在大,是個純醫盲。悌大娘說斷藥了,我就以爲不吃藥人就死掉。後來上了大學懂了醫,回味當年事,這都哪跟哪。悌大爺當時吃的是最便宜的營養腦血管的藥,只是緩和病情,解決不了問題。要想活着,得吃飯。怕他死在大年初一不吉利,就在初二晚上停了一切伺候和營養支持。連個褥子都不給鋪,怕弄髒了沒的換。悌大爺支持到大年初四,死了。”曉風不吭聲。
銀漢說:“你說林黛玉孝順,我一聽這個年齡段就知道問題所在。黛玉死的時候才十七歲,進府才十二歲,還沒銀廣他們一半大,知道怎麼伺候嗎。”曉風說:“林黛玉很有才。”銀漢說:“林黛玉的長處是能做詩,對她的作用是顯擺,免得什麼都不如別人。古代就有俗話,說寧娶大家丫鬟,不娶小家小姐。林黛玉的自然條件裡面充滿了負數:有病比別人多花錢;小性需要別人給愛心來溫暖;依靠寶玉,鬧得寶玉老犯病,小小年紀沒法過,成年以後的遭遇會不堪設想。寶玉得的是精神病,按照醫學機理來解釋:得病年齡越小,預後越差;犯病次數越勤,死得越快。這是在闖禍,怎麼是幫助。林黛玉如果在經濟上獨立或者吃風喝煙也能活,或者自己會玩不用哄,都可以算正確,但都不可能。”
曉風說:“大家小姐不用幹活。”銀漢說:“按這個理,王夫人何必喜歡探春。林黛玉心裡那點事,無非想找一個如意郎君好終生有靠,不用辛苦勞力改變自己。靠山不是一成不變的,凡事要靠自己。當年有個在麪粉廠當保安的病號說過一個故事,倉庫保管說丟了兩袋糠,他就跟着科長去查。賊笨,痕跡留得特別明顯。袋子爛了,糠從裡面不斷流出來成了方向標,順着這條線一直追到賊家裡。闖進去一看,是本廠剛分配來的一對才結婚沒幾天的大學生夫婦。碗裡放着糠,倆人正把糠往嘴裡填,艱難地往下嚥。末了廠裡給他們送去兩袋麪粉,還安慰一番。他們會不會玉液金波噎滿喉?怕是得樂得跳高。”曉風愧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