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怯止
兩人約好明日趁謹惜的父親在城外修橋監工,去一趟褚府探望蕭赫風。
第二天,謹惜穿一身青衣小帽打扮成俊俏的小僮,捧着拜匣跟在韓向雪身後來到褚府。
她也是第一次進褚府,褚家在漁容也算數一數二的大戶,朱樓繡閣、雕樑畫棟、曲池水榭也算精美絕倫。
褚府的僕從都認得韓向雪,知道他是六王爺的人,跟蕭世子私交不錯,所以也格外客氣,引着他穿過長滿綠蘿的月洞,沿着鵝卵石小路來到蕭世子養病的地方。
因爲此次受傷嚴重,病情兇險,蕭夫人擔心不已,已經派人快馬加鞭趕往京城把消息送給大哥。這幾日親自守在病牀前照顧,人都累瘦了一圈。
孝謙、孝諄也每日過來探病,而若素更是在親自到廟裡求神保佑,刺指血抄經爲表哥祈福。
好在用了梅醫官的藥,昨天晚上甦醒了,雖然只有一小會又昏昏睡去,可燒終於退了下來。蕭夫人才終於放下心,回去好好睡了一覺。她讓雲斑月痕照顧世子,有什麼事及時向她稟報。
恰好此時韓向雪帶着謹惜來到,雲斑忙叫月痕去上茶。韓向雪看了一眼低垂的簾幕,小聲說:“不必忙了,我不喝茶,只想看看世子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雲斑也一臉憔悴,他並沒有注意身後的低眉順目,做小廝打扮的謹惜。他微皺眉頭,輕輕掀起帷帳,露出蕭赫風蒼白如紙的面容。
他的肩上纏着厚厚的紗布,俊美的面孔也折損了許多,濃眉因痛苦而緊緊擰在一處,呼吸急促,時而還會不安的扭動一下身子。
韓向雪問:“一直都未醒嗎?”
雲斑放下帳子,輕聲回道:“昨夜醒了一次,幸虧醒了,今天姑太太才能放心回去休息,要不韓公子進來還不方便呢。”
韓向雪點了點頭,這時,帷帳裡突然傳來蕭赫風的聲音:“荷包……我的荷包……”
雲斑忙掀起帳子,卻見蕭赫風迷迷糊糊地囈語着。
他知道此時世子是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所以也不敢不應,只得問道:“世子是說表小姐給你繡的那個麒麟荷包嗎?”
“不是,是我手裡……握的那個……不見了”蕭赫風越是着急,越是掙扎不起來。他根本沒發現房間裡還有兩個人,其中還有一個就是荷包的主人。
雲斑忙打開桌上那個剔紅木雕收物盒,拿出那只有點展污的妃色荷包放在蕭赫風手中,說:“世子說的是這個吧?”
蕭赫風微微擡起頭,看了一眼,便把荷包緊緊攥在手中,貼在胸前。
他卻不知道自己這個舉動落在遠處侍立的謹惜眼中,她的心微微顫了顫。她忙別過頭,不願意讓韓向雪看到她因窘迫而微紅的臉頰。
在這一刻,她才知道,他對她竟然是動了真心的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毫無徵兆的一頭栽進去?他是名門世家公子又長得這樣招蜂引蝶,不是應該日日花天酒地,爲何非要跟她這個一心想當農家婦的女子過不去?
而此時蕭赫風也發現了坐在窗旁學士椅上,一身素白的韓向雪,還有一旁侍立,表情彆扭的謹惜。
他還以爲是自己病的糊塗而產生的幻覺,不由得眨了眨眼。可兩人還在那裡,他遲疑地問:“你們……怎麼來了?”
韓向雪側頭看了一眼謹惜,才笑意盈盈的說:“當然是來看世子爺的沒想到你甦醒的還挺快。”
而云斑也認出了一旁的謹惜,目光不由得閃了閃。
雖然蕭赫風還很虛弱,可謹惜的到來讓他一下振奮起來。他想掙扎着起身,卻扯疼了傷口,痛得他吸了口氣。
雲斑忙把他扶起來,身後靠着大迎枕。然後十分識相的說:“奴才去給韓公子倒杯茶,世子有事再叫我。”
蕭赫風點點頭,見雲斑出去,才激動的望着謹惜說:“你……你過還好嗎?蒲知縣沒有責罰你吧?”
其實他多希望謹惜能離他再近些,最好坐在他牀邊。當然,如果沒有那個礙事的韓向雪就更好了他得快點好起來,實在不放心謹惜跟韓向雪在沒有他監視的情況下經常接觸。
謹惜冷淡的說:“我沒事,聽韓公子說你病得嚴重所以纔來看看。既然沒什麼事,你就好好保養身體吧,我和韓公子也不便久留……”
“別走……”
蕭赫風本來因爲一睜開眼睛就看到謹惜,心情無比高興。他覺得謹惜對他一定還是有感情的,只是她顧慮重重,不願意承認罷了。要不然她爲什麼聽說自己傷得嚴重怎麼會冒險跑來看他呢?
看到謹惜要走,他當然着急,想下牀去阻止,結果三四天都沒吃東西,身體當然支撐不住,一下摔到地上。
這個白癡傷口會掙裂的謹惜衝動的跑過去把他扶起來。他卻一把抓住謹惜的手,雖然狼狽,可眼中卻已恢復霸道狡猾的神態。他說:“不許走你不是來看我的嗎?”
“看完了,知道你死不了,所以我們要走了”
謹惜想從他手中把手抽出來,結果發現他那被刀箭磨得粗糲的手中還抓着荷包,荷包和她的柔軟的手都被他緊緊握在手中。
她的心彷彿被什麼東西擊中了,本來以爲堅不可摧的硬殼突然皸裂出一道細微的裂痕……讓她不由得輕輕戰慄起來。她在害怕,怕自己再重蹈覆轍。她討厭此時的自己,爲何面對他的柔情就變得狠不下心來?這樣她還是會重複上一世的悲慘……不,是比上一世更悲慘的命運
正在她心中如翻江倒海般的掙扎時,突然外面環佩叮噹,似乎是有女子香步至此的聲音。
謹惜心中一驚,剛要掙扎,卻被蕭赫風按住。他把指尖輕輕點在她脣上,作了個禁聲的動作。
只聽見外面雲斑的聲音說道:“表小姐,對不起,世子房裡有客氣,不太方便。請一會再來吧”
一個柔美的少女聲音傳到了謹惜耳中:“這麼說表哥醒了?既然有客人,我一會再來吧你把這道符一併放在我給表哥繡的那個麒麟荷包內,菩薩會保佑他平安健康的。”
其實表小姐是在暗暗提醒世子沒有佩戴她送給他的那隻荷包吧?斑雲暗想,他忙接過符,恭敬的說:“是,表小姐。”
環佩聲漸漸遠去,謹惜不禁低下頭,雖然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可謹惜已知道那個女子是誰了——是已經內訂了的“世子婦”,褚閣老的千金褚若素
謹惜甚至可以想象到那個女子的柔美、聰慧絕不會比自己差,更何況她還有高貴的出身。也許蕭赫風不喜歡她,也不喜歡她繡的荷包,可他必然會娶褚若素,一個身份高貴又對他前程有絕對幫助的世子婦。
而她……她又算得了什麼?就算世子真的愛她又有什麼用?以色侍人,色衰愛馳,那時便是恩斷義絕之日謹惜緩緩閉上眼睛,把悲哀深深埋在心裡。
她承認,其實她比前一世更渴望愛情。也許她心裡對蕭赫風是有那麼一點點好感,可這不足以撼動她的決心。她只想過平淡充實的一生,如果真是想復仇,還不如嫁給端言呢以她現在的心計手腕,只怕十個凝玉也不是對手。可是她不想,她覺得上天給她機會重生,不是爲了讓她去報復,而是補償她前世未嘗過的平安幸福。所以……她也只能狠下心來拒絕蕭赫風了
蕭赫風是敏感的,他感覺到懷中的人身子越來越冷硬。他豈不知謹惜是個多疑的小東西,她一定是疑心自己和表妹有什麼關係了
蕭赫風開口道:“謹惜,我有些話要對你說”
坐在一旁的韓向雪卻站了起來,聳聳肩說:“我這個礙眼的人還是先走吧,耽誤你們狼情妾意了”
謹惜忙站起來,擺脫蕭赫風的手,冷冷說:“沒有必要天色不早我也得回去了”
不等蕭赫風反對,謹惜走到門口,把雲斑叫了進來。
雲斑見他家世子竟然坐在地上,不由得瞪大了雙眼,看着一臉陰霾的蕭赫風,他有點怯步。
謹惜淡淡說:“世子看來還不太清醒,從牀上摔下來了。你好好照顧他,我們告辭了。”
說完轉身而去,那急匆匆的樣子倒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蕭赫風的傷勢日漸好轉,可臉色卻一天比一天黑,脾氣也越來越不好。雲斑知道他是因爲什麼,只是不好道破,蕭赫風的脾氣他怎能不知,唯有苦挨而已。
東澤衛的諸將官聽聞蕭世子受傷,都前來探視,仇指揮也派人來慰問,連漁容巡檢司的兵士們都派代表來探病。鯉魚灣水兵營暫由副千總程仕方代管,程仕方知道蕭千總受傷怎麼也得養一個月,親自前來問候,並把莫忘給他送了回來。
莫忘一回到褚府馬上覆活了,高興地上躥下跳。蕭赫風看着莫忘也“高興”地眯起眼睛……
莫忘不虧是隻靈猴,突然感覺到一束不懷好意的目光盯着自己,一回頭,看到蕭赫風,嚇得“吱”的一聲躲到雲斑背後,大概是想起那次當成皮球撇來撇去的恐怖經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