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搖怔了怔。
隨即她冷笑,道,“長孫無極你要推卸責任也不能這麼胡咧咧,這裡是五洲大陸,你是一國太子,她是一國公主,以她的身份,如果不是事實,能對着一個陌生人說是你的未婚妻?”
她越想越覺得荒唐,笑得利齒森森,一伸手抓過長孫無極手臂,惡狠狠張嘴就咬。
“咬死你這個滿嘴荒唐言一肚黑心肺都雲太子奸誰知其中味的五州大陸第一老千……”
長孫無極任她咬,微笑:“哎,痛。”
痛他個毛,孟扶搖根本就沒能咬下去,長孫無極肌膚不似戰北野鐵似的質感,卻真力無處不在流動,孟扶搖隨口一嘴下去,自己倒被那真氣彈了牙,她摸着酸溜溜的牙齒,悻悻甩開長孫無極的手,罵:“你以爲她是個花癡,不管尊榮臉面身份地位就抓着一個男人亂說是他未婚妻……”
“她就是個花癡。”
淡淡一句話比一個雷還驚悚萬分,孟扶搖直接被劈跳起來,連聲音都變了,“什麼?”
長孫無極回過頭,明明只是相差一個時辰,他竟然看起來突然有幾分憔悴,月色下側臉微白,玉似的半透明,淡淡道,“佛蓮,不是個正常女人。”
孟扶搖瞪着他,沒注意到他的臉色,直接被那句話雷昏了,怔怔道,“怎麼說?”
“應該這樣說,佛蓮不是可以拿五洲大陸平常女子心性行爲來評判的女子,她看似雍容,其實極爲偏執,信佛也多半隻是爲了調整心性,”長孫無極皺起眉,道,“我還是喜歡叫她鳳淨梵,鳳淨梵確實和我訂婚過,我曾以親手繪製的璇璣圖作爲聘禮,但後來,我退婚了。”
“啊?”
“我退婚很費了一番周折,當時父皇病重難愈,國內不太安定,衆臣惶惶不安,我那時還年輕,尚未監國不足服衆,鄰國扶風猶在虎視眈眈,我打算出使扶風解決外患,父皇擔心此時得罪璇璣,璇璣是否會和扶風聯手對付無極,但是當時我堅持退婚,並使了些手段,逼得璇璣國主最後終於應承,但是他對我提出了一個要求。”
“嗯?”
“他說,鳳淨梵自小性子與人不同,又對我情根深種非我不嫁,公開退婚這般打擊,怕會傷及她性命,只答應秘密退婚,待鳳淨梵年紀大些身子好些,又尋着心儀之人有了歸宿,纔可以對公主提起對七國公佈,在此之前,請我爲了鳳氏顏面和公主性命,秘而不宣。”
“你答應了?”
“一是因爲當時國事不穩,不宜再得罪璇璣;二是我那時還年輕,覺得此事其錯在我,公主也可憐,她一個女子不能擔當的,自當由男兒承擔,便應了,只是要求退回璇璣圖。”
“退了?”
“沒有?”長孫無極笑意有點冷,“璇璣國主藉口甚多,先說圖在公主處,她十分珍愛,貿然索要也會傷她性命,後來又說圖失蹤了,不在宮中,答應一定爲我找回,結果,找了這許多年,也沒能見到影子。”
孟扶搖怔怔咬着手指,半信不信,又問,“鳳淨梵真的不知道你已經退婚?”
“我看未必。”長孫無極答,“我試探過她,看她那模樣,應該是知道一些的,卻又裝着不知。”
孟扶搖喃喃道,“你二十六歲還沒大婚,她也年紀不小,寧可這樣蹉跎着,難不成是在等你回心轉意?”
長孫無極笑而不語,算是默認了。
孟扶搖搔搔臉,心想難怪長孫無極沒提過這事,原來他心裡根本就沒未婚妻這個概念,隨即又想起一個問題,“你還沒說你爲什麼要退婚?”
長孫無極沉默下去,半晌答,“所遇非人。”
“胡說哉!”孟扶搖一向反應極快,“不要拿你對我的心思來做藉口,你要求退婚時,你還沒見過我呢。”
“那個訂婚,就是個錯誤。”長孫無極深深看她,“既然錯了,無論如何一定要改。”
孟扶搖“哧”的一笑,道,“遇見我何嘗不是你的錯誤……算了不提這個,對了,原來你是真武仲裁,那麼我聽雲痕說你在天煞邊境鬧了一出好戲,沒來得及問他,現在問你也一樣,什麼好戲?”
“不就是想把某個惹你吃醋的人打發回去麼?”長孫無極淺笑,拈起她秀髮慢慢的在指上繞圈,“她說有佛之聖徒在天煞出世,我偏要說沒有,滅個國也許不那麼容易,滅個把‘聖徒’還是很容易的。”
“我吃個勞什子的醋,長孫無極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自戀。”孟扶搖想了想,忍不住嘆一口氣,抱膝坐在牀頭,道,“聽起來很合理,好,長孫無極我原諒你的撒謊。”
她乾脆利落的語氣惹得長孫無極微微一笑,那笑顏曼陀羅一般在半明半暗月色中一綻,驚心的怒放的美,看得孟扶搖心中一跳,暗暗怨念……那傾城絕豔的男色啊……
長孫無極側轉身,額頭輕輕靠上她的額,溫熱的呼吸拂上她的頰,他輕輕掐住孟扶搖的臉,笑道,“扶搖,我最喜歡你的明朗,我要維持住這樣一個你,不讓你爲世事磨折掉那般鮮亮。”
夜很靜,夏夜涼風裡散開淡淡異香,聽得見窗下夏蟲輕鳴,一聲聲綿長柔軟,那般的肌膚相觸呼吸相聞,心跳聲蓋過夜的奏鳴曲。
半晌,孟扶搖不自在的拍開他的手,轉頭啞聲道:“色狼滾開,少佔便宜。”
長孫無極不理她,“別急着感動,我話還沒說完……我不喜歡你言而無信。”
“嗄?”孟扶搖豎起眉毛,我有嗎我有嗎我有嗎?
長孫無極伸指,細細在她頰上描摹,輕輕道,“某人好像曾經答應過我,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都相信我,理解我,並不爲那些事的表象所迷惑、所動搖。”他吐字極輕,語聲裡半是調笑半是溫存,手指輕輕穿過她的發,“結果……做到了嗎?”
呃,奸人,她一退他立刻反攻,這麼快就興師問罪了。
可惜孟扶搖什麼都肯吃就是不肯吃虧,她蹲在牀上仔細回想了下當初在華州客找的對話,突然鬼鬼的笑起來,伶牙俐齒的反駁,“你又混淆概念,我當時好像根本沒答應你。”
長孫無極笑笑,孟扶搖得意洋洋,“叫你次次佔我上風,也該你輸一次。”
“扶搖你錯了。”長孫無極躺到她身邊,慢慢理她睡得亂七八糟的長髮,淡淡道,“看似我次次佔上風,其實……對你,我從來都是輸的那一個。”
誰愛,誰輸。
那般心思託付,那般情意綿長,那般輾轉反側,那般憂心牽掛。
那般愛裡,沒有說出口的帶着痛的折磨。
而之所以會痛,也只是因爲在乎而已。
孟扶搖輕輕吸一口氣,這剎那間,她內腑又開始隱隱作痛,那種久違的熟悉的疼痛,烈火般灼着她的經脈,她皺皺眉,向後退了一點,暗暗嘆息的提醒自己,鎖情,鎖情。
長孫無極似也察覺,回眸看了她一眼,不再說什麼,只伸手攬過她,爲她蓋上被子,道,“天煞氣候偏寒,雖說是夏天,晚間也要蓋被子,彆着涼。”
孟扶搖覺得有被子也好,避免單衣薄衫的肌膚容易接觸,不想那人給她蓋了,自己也拖了一半過去,恬然道,“自然,我也怕着涼。”
孟扶搖絕倒,長孫無極卻又悠悠道,“不指望你心疼我,我自己愛護自己不成嗎?”
孟扶搖那一咪咪的良心又被某無良太子的雄厚功力給逼了出來,只好捏鼻子不語,忽然瞥見面前桌上元寶大人突然嘿咻嘿咻的過來,揹着扛着一大堆東西,往兩人面前一墩。
孟扶搖愕然,長孫無極道,“元寶說,有好戲給我看。”他拉過孟扶搖,很主人翁的分她一半枕頭,道,“來,一起。”
好奇寶寶孟扶搖也便舒舒服服看了,然後……鼻子便氣歪了。
果真是“好戲!”
元寶大人踱上桌來,正對兩人站定,先擺動短爪,舞了幾個不倫不類的蠔舞動作,然後對着空氣一揮掌,作揍人狀,又舞,再跳起來,做“大罵”狀,又舞,再爪子一揮,做“塞人”狀……
孟扶搖看懂了,它在告狀,它在說那夜水潭邊雙頭蛇無聲逼近,它老人家好心示警被自己誤會的事,這隻心胸狹窄好記仇的耗子,不是跟丫道過歉了嘛!
長孫無極微笑看着,道:“元寶,世人鼠目寸光,不理解你的睿智是難免的。”
孟扶搖無語,這是在罵誰呢?
元寶大人連連點頭,又扭過肥屁股,在身後那堆東西里扒拉一陣,先搬出個小茶壺往桌上一墩,又抓起根針。
它舞着寒光閃閃的針,對茶壺左劈右砍,然後霍地扔掉針,衝上前雙爪捏住了茶壺的壺蓋,隨即定住,仰頭,不語。
它長久地定着……
……
孟扶搖險些吐血。
這不是模仿那日她雙指捏上軒轅昀咽喉,強行越級真氣逆涌動彈不得的那模樣?就是外界傳說中的“孟扶搖戰勝軒轅昀,站在臺上樂不可支不肯下來”那個流言的耗子版?
看見元寶大人驕傲昂頭定格模樣,孟扶搖也昂頭長嚎一聲,伸爪就想把耗子捏扁。
長孫無極一攔,目光閃閃的微笑:“扶搖啊,人不能和元寶一般見識啊……”
孟扶搖盯着主子迴歸有恃無恐的元寶大人,尋思着該用什麼法子報復之。
元寶大人不知死活猶自未休,放下道具,又回身撅着屁股在翻,扒在一方硯臺前忙個不休,看那模樣很像在梳妝,孟扶搖正疑惑它這回出啥幺蛾子,元寶大人突然回眸一笑。
它雪白閃亮的大門牙,被塗黑了半個,夜色中乍一看,活脫脫是個斷齒。
丫在學她的缺牙!
媽的,此可忍孰不可忍,模仿可忍揭醜不可忍!
孟扶搖嗷的一下跳起來,大喝,“天王蓋地虎,寶塔鎮鼠妖!”砰的丟過一個枕頭,將無恥的元寶大人砸了出去。
元寶大人哧的一溜,撇着“半顆牙”對她猥瑣的笑。
身側長孫無極微笑“哦”了一聲,道,“原來牙掉了是這樣的,挺美……”一伸手按下孟扶搖,道:“明天還要比試,早點休息。”
孟扶搖哭喪着臉被按倒,靠,足可亂真的假牙白裝了,耗子學得真像,連斷掉的斜面都一模一樣!
她嘟嚷,“總有一天扒了你皮繡十字繡……”一邊沉沉閉上眼,不知道爲什麼剛纔明明睡了一覺,現在反而更加疲憊,體內有什麼東西在慢慢衝擊着丹田,衝得她舒適而又昏昏欲睡,她眼暘口滯的向枕上一倒,口齒不清的道,“明兒個找你們算賬,長孫無極你不許睡在這裡……”尾音猶自在脣邊盤旋,人已經睡着了。
長孫無極笑起來,給她掖了掖被子,仔細端詳她微微瘦了些的臉頰,又把她大攤的手腳都收回被子裡,才招手喚元寶,那丫趕緊奔過來,烏溜溜的眼睛亮亮的,在長孫無極身上蹭,蹭啊蹭啊蹭……
“你做得很好,”長孫無極輕輕撫摸元寶大人順滑的白毛,“以後都要這樣。”
以後?還有以後?元寶大人瞪大眼睛,不是吧,苦差還沒結束?它還要和孟扶搖繼續死磕?那不早說?早說它剛纔就不往死裡得罪孟扶搖了,這下完蛋了啊啊啊啊啊……
“她不是個安定的性子,誰喜歡她誰就沒好日子過,”長孫無極悠悠的笑,“我又很難時時跟着她,所以,只好拜託你了。”
元寶大人悲憤,爲毛是它被派出去保護孟扶搖?爲毛不是孟扶搖被派出來保護它?爲毛它就不能做主子的愛人,讓他不惜自身也不惜家寵的去愛護它?啊,玉樹臨風的帥哥在這裡,主子你爲毛不仔細看看它?
主子沒空看它,主子就這樣倚着牀邊睡着了,半邊臉灑上月光,白日裡高華遙遠眉目,夜色裡看來柔和而閒逸,像芬芳而皎潔碧水之岸的,層層綻放的漣漪。
那些于濤飛浪涌心海深處,永不因時光凋謝的心情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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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搖第二日醒來時,覺得真他媽的神清氣爽神完氣足,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的爽,強行提升的“破九霄”第六層“日升”渡過了最危險的時期,終於大功告成,大抵是宗越用藥得當,現在雖然內傷還沒完全痊癒,但相信只要不出意外,任何情形下都可一戰,大爽之下她十分興奮的伸手一撈,準備拖過長孫無極或者元寶來練練拳再說。
這一撈撈個空,睜開眼才發覺太子殿下不在,哎呀真好,難得他高風亮節不佔便宜,不過話說回來,昨晚他點倒她之後,她的便宜有沒有出現被佔現象,可就無從查考了。
元寶大人倒在,蹲在對面桌上它自己的小牀前,垂頭舉着個白旗晃啊晃,孟扶搖噴的一笑,一把抓過它敲了個爆慄算是懲罰,高高興興出門去。
走過花園的時候,看見宗越在栽花,孟扶搖想起軒轅昀輸了以後並沒有離開天煞,每日守在她出現的地方探頭探腦試圖跟蹤,可惜孟扶搖身後,除了鐵成帶人護衛還有長孫無極的隱衛,軒轅昀跟了兩次未果,最接近戰果的一次跟到了只隔兩條街,結果興沖沖過去,卻撞上一堵牆,牆上畫一隻小烏龜。
小正太盯着那烏龜,眼圈又紅了。
當晚他就睡在那牆下,這看起來金尊玉貴的公子哥,居然就那麼露天蜷縮於一堵破牆下,有時爬起來,癡癡的看那個小烏龜,有時爬上牆頭,四處張望周圍的燈火,似乎想在那些繁星般密集的萬家燈火中,找出屬於宗越的那一盞燈
負責孟扶搖安全的鐵成躲在暗處看見,難得的起了側隱之心,回來告訴孟扶搖,孟扶搖聽了也唏噓,命鐵成給軒轅昀送被子去,鐵成在牆頭空投了被子就躲起來,聽見那孩子抱着被子喃喃道,“……是你麼是你麼……”聲聲低徊,愁腸百結,硬是讓粗莽漢子鐵成,也險些聽出眼淚來。
所以孟扶搖今天看見宗越心一動,不怕死的問他,“蒙古大夫,真的不見那昀公子?人家可是爲了你,連真武魁首的機會都讓給我了。”
“如果你怕欠人情,你可以再讓回去。”宗越淡淡答,“只要你別來煩我。”
孟扶搖吐吐舌頭,灰溜溜向外走,二道門處看見雲痕,他負手看着院子中一株樹,看得入神,彷彿那上面有什麼絕世武學。
那上面只有幾隻亂叫的蟬而已。
孟扶搖看着他背影,抿了抿脣,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只好悄悄的想走過去,雲痕卻彷彿背後長了眼睛,突然道:“扶搖,裴瑗來者不善,你要小心。”
孟扶搖鼻子一酸,“嗯”了一聲,雲痕轉身,對她清和的笑,獨屬於他的清越氣質,不爲跌宕磨難摧折。
他道:“等你凱旋。”
孟扶搖又“嗯”一聲,逃也似的出了門,門一開卻覺得有阻力,又用力推了推,才發現好像被什麼東西擋住。
孟扶搖心情鬱郁怒上心頭,擡腳就是一踢,砰一聲門被踢開,門外什麼東西骨碌碌滾了出去,隱約還有低低“哎喲”一聲。
大門開處,有人於滿地泥灰中揉着眼睛擡起頭來,怯怯的揉着眼睛,又去揉被撞到的屁股,孟扶搖仔細的瓣認了一下那灰頭土臉的人,才發現居然是軒轅昀那小正太。
他怎麼找來的?看他那樣子,在這裡睡了一夜?
軒轅昀歪歪斜斜爬起來,看樣子睡僵了,扶着個門框對孟扶搖哀求,“孟將軍……我,我好容易找到這裡,你讓我見他一面,就一面,一面……”
孟扶搖瞅着他,覺得那種酸酸的心情又來了,慢吞吞道:“說了幾次,昀公子還是不明白,宗越那人是個牛性子,你越糾纏他越不會見你,你越要我介紹他越生氣,你何苦來?”
“我……我要回去了……我出來一趟不容易……”昀公子眼圈又紅了,孟扶搖看他的兔子眼就頭疼,這孩子怎麼就是個淚包呢,看這嬌生慣養的模樣,出來混什麼混?還要和宗越糾纏,宗越那是人嗎?吃了你你連骨頭都不剩。
想起這孩子的姓氏,孟扶搖心中一動,問,“公子姓軒轅,是皇族嗎?”
“她是軒轅攝政王軒轅晟的女兒,真名軒轅韻。”突有涼涼語聲傳來,孟扶搖回首,便見那個比白水還乾淨的人,站在初夏的陽光下,那麼熾烈的光底下,他看起來竟然依舊是涼的,一捧雪似的冷入心底。
軒轅昀看見他,驚喜的張嘴,失口喚,“阿越哥哥……”突然觸及宗越目光,惶然閉嘴。
宗越看着她,目光復雜難言,那眼色裡有暮色昏沉有大風四起有雪原茫茫有孤峰千仞,有遠途的旅人的疲憊有久羈於旅的憂傷,最終都化爲那深雪一般清明的蒼涼,他默默的看着軒轅韻,半晌無聲轉身往回走。
軒轅韻還愣着,孟扶搖趕緊推她,“還不跟着?”
那孩子跳起來,感激的看她一眼,連袍子上的灰都顧不上撣,趕緊跌趺絆絆的跟上去。
孟扶搖看着他們一前一後的背影消失在二門內,微微綻露一絲笑意,宗越總算爲軒轅韻誠意所感,打開了一線心門,就看那孩子是否能繼續打動他了,看那孩子柔中帶剛的性子,宗越這個嘴硬心軟的,未必纏得過呢。
她輕輕的笑起來,想起那聲柔軟的“阿越哥哥……”那麼一個帶着童年清純氣息的稱呼啊……到底記載了宗越怎樣的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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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場,前五之爭!
依然如前的金殿比試,孟扶搖進殿時,就見長孫無極和戰南成談笑晏晏,着實哥倆好的模樣。
看見她進來,長孫無極微微轉首,水光流蕩的眼風飛過來,眼神和心事一般的幽微惑人。
孟扶搖錯開眼光,拒絕開放雷達天線接收這樣的眼風——金殿之上倆“男人”眉來眼去?你不怕羞我還怕醜咧。
她靜下心神,調勻氣息,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自然要爭個對得住自己對得住雲痕宗越的名次來,還有,宰掉自已要宰的人!
今日觀戰人和昨天一樣,雖不及第三輪那般受衆廣大人山人海,卻是格調層次極高,天煞皇族,天煞所有武官、各國有頭有臉的門派掌門、甚至還有部分各國皇族的席位,只是人還沒有來齊。
大殿四周除了武器架,所有器物都被撤走,空出極其寬闊的地方,天煞國風喜好粗擴大氣,民居都不事修飾,古撲沉肅,正儀大殿尤其體現了這一風格,造得比尋常大殿大上數倍,觀戰席位和帝座仲裁席都離得遠,一色杏黃錦案排開,幾乎都坐滿了人,大多人的眼光都好奇的盯着孟扶搖,聽說這小子很牛?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聽說這小子很輕浮?贏了軒轅昀賴在臺上舍不得下來?
長孫無極在殿上,靠着深紅錦案,似笑非笑的注視臺下,殿下兩側席案的人於是更加忙碌——除了忙着看孟扶搖,倒有一多半人還要顧及看他,聽說長孫無極不喜熱鬧很少公開露面,爲什麼這次接受了天煞邀請?聽說長孫無極貌醜心黑,難道面具下的臉,還有些不可告人處?
按說這類高級別比試,仲裁應該不止一位,不知道戰南成是嫌人多反而礙事還是出於尊重長孫無極,只請了長孫無極,並指定戰北恆副裁,反正這最後一輪,天下頂尖武者幾乎都在場,誰也別想當着所有人的面玩貓膩。
辰時,前方空着的席位開始填人,內殿裡,天煞皇族陪着各國來客依次入座,孟扶搖數着各國皇族席案,發現竟然多了兩桌。
三聲金鐘響,比試將開始,最後兩桌的客人,終於到來。
走在前面的,是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面目溫雅,風度翩翩,言笑舉止間有儒雅之氣,若不是一身王公冠帶華貴煊赫,看上去更像個三村學究。
他腰間深紫綬帶上垂青玉麒麟,應該是軒轅國那位久掌大權的攝政王軒轅晟。
走在最後面的,是一對兄妹模樣的男女。
前者是個蒼白瘦弱的男子,也冠帶華貴,但看着怎麼都覺得撐不起,輕飄飄的一陣風都能吹走似的,後者……
孟扶搖目光一縮。
人生他媽的又相逢。
佛蓮。
美麗端靜的佛蓮公主,氣質聖潔的佛蓮公主,五洲大陸盛傳含蓮出生,慈和寬憫的那朵蓮花,依舊一身月白素衣,衣角卻以亂孱陣法疊繡金線蓮花,蓮瓣層層含露欲滴,鮮活如真,更有蓮葉田田,淺碧微翠,隨蓮步姍姍裙裾微拂而不斷搖曳,清雅中不失尊貴,她恰到好處的揚起頸項,那般含笑的、高貴的、散發着內斂而又不可忽視光輝的,姍姍而來。
人羣裡低低“嗡”了一聲,這個殿裡的人都身份高貴,自然不會像尋常武夫那般驚呼議論,但也免不了交頭接耳,各國皇族都知道無極和璇璣聯姻一事,只是各自都有國事繁忙,平日也不會操心長孫無極和鳳淨梵大婚了沒有,如今十餘年來兩人第一次同時公開出現在這個難得的場合,衆人頓時想起,長孫無極已有二十六歲,鳳淨梵似乎也已二十左右,兩人這般身份,又早早定親,怎麼會到現在還沒大婚?
佛蓮公主倒是不在意衆人眼光,眼觀鼻鼻觀心和兄長在位置上坐了,隔鄰軒轅旻含笑招呼,道,“鳳四皇子和佛蓮公主是嗎?公主馳名七國已久,直至今日方纔得見鳳顏,真是令小王甚幸,公主潛心佛學,不想也對這武尊大會頗有興致?”
“王爺擡愛,”佛蓮優雅回禮,笑道,“本宮是不懂武的,兄長卻愛這個,路上遇見便陪他一起過來,再者……”她微笑看向孟扶搖,“本宮剛剛發現一位故人,於是覺得來此更有必要了,就算不懂武,也可爲他助威呢。”
他們低語聲聲,卻瞞不過“破九霄”突破第六層耳聰目明的孟扶搖,她無聲的磨磨牙,望天,好,好,真是故人,你爲啥要叫佛蓮公主?你爲什麼不叫纏粘公主?長孫無極那廝說得還是太客氣了,什麼偏執?我看就是個BT。
磨了半天牙,又忍不住幸災樂禍看長孫無極,是吧?趕了半天還是趕不走了吧?人家根本沒打算另尋良人,這不,等不及了,一路攆着你就是不放呢。
她一邊幸災樂禍,一邊又覺得有點堵心,卻又不想搞清楚自己爲何堵心,乾脆扭過臉去,看裴瑗和雅蘭珠打得五顏六色,怪術頻出。
殿上,長孫無極方纔的笑意已去,卻也沒什麼表情,他偏過臉和戰北恆說話,對衆人的目光視若不見,對佛蓮也完全的視若無睹,佛蓮倒是毫不介意的靜靜笑着,柔雅的偏頭和自己兄長絮絮而談,倒是她那個病歪歪的兄長看起來神情不豫,時不時瞪長孫無極一眼。
此時人終於到齊,鐘鼓齊響儀仗排開,戰南成上殿就坐,一轉目看見佛蓮公主,怔了怔,隨即笑道,“太子可要公主上來就座?”
長孫無極還是不看佛蓮,只淡淡道,“謝陛下好意,無須。”
大殿空間廣闊,他聲音不高,殿中戰北恆在說話,大部分人都沒聽見這句拒絕,佛蓮公主卻突然拂了拂柚。
鳳四皇子疑感的撇過頭看她,佛蓮微笑,道,“一隻螞蟻爬上案几,我給送出去,螻蟻尚且貪生呢。”
“妹妹真是憐憫衆生。”鳳四皇子讚賞的點點頭,又轉過頭去。
佛蓮微笑着,將指甲探出衣袖,不動聲色的慢慢在金磚地上碾,她的指甲修剪得尖利,小刀似的,一點點碾過地上那一點微物……小小的螞蟻,整整齊齊三段,觸鬚、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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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戰北恆在複述現則,衆人都沉默聽着。
最後一戰,混戰!
最後五人:孟扶搖、雅蘭珠、裴瑗、澹臺宇,巴古。
混戰,意味着誰先上誰最有可能吃虧,五人沉默着,看客都心領神會的開始喝茶,覺得這個最難的開頭,一定是要磨蹭一陣的。
結果戰北恆話音剛落,一人就躥了出來,五彩玲瓏,小辮子亂飛,大喇喇站在場中對着裴瑗勾手指,“老妖婆,出來受死。”
裴瑗面紗外雙眼噴火,冷笑着跨了出來,道:“你想死我也成全你。”
孟扶搖立即也無恥的起身跨前一步:“哎,我也想你死,兩個打一個成不成?”
全場絕倒,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好歹還是個魁首呼聲最高的呢,一點都沒自重身份的自覺。
戰北恆道,“可兩兩對戰,可依次挑戰,但不可同時多對一。”
孟扶搖攤手,道,“我上來了就不打算下去,那麼雅蘭珠你先,我就一邊蹲着。”
“何必讓孟將軍閒着呢?在下等先請一陣就是。”身後,澹臺宇和巴古齊齊跟了上來。
澹臺宇微笑,“她們女人打她們的,我們男人打我們的就是。”
孟扶搖眉一挑,知道這倆傢伙大抵是想先解決掉她這個風頭最勁的,然後再撿裴瑗和雅蘭珠兩敗俱傷的便宜。當下也就笑笑,道:“成,誰先?”
澹臺宇上前一步,對她拱拱手。
孟扶搖的目光,卻在他身後巴古的臉上掠過,這個沉默寡言的漢子,短髮,膚色很黑,面容輪廓很深,有點山地部族的容貌特徵,人不胖,氣質卻很“重”,不是沉穩的那種感覺,倒更像是練過一種奇異功力的壓迫感和沉重感,這個人在前期一直表現平平,卻也一直毫無窒礙的闖入前五,孟扶搖看着巴古,隱約覺得他氣質有點古怪,對面,澹臺宇卻已經衝了過來。
這個高個子青年,使一柄比他個子還長的混鐵長鞭,鞭分三色,也分三段,每段以活釦連接,舞起來不同尋常鞭子流利,卻一波三折的更加奇詭,中段還在左側,前段卻已可能在右側,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似一條既堅硬又柔軟的怪蛇,角度刁鑽,光影亂躥,更厲害的是,這種類似三節棍的武器,環扣處一般最脆弱,但是這個長鞭,環扣處所用材質,非金非鐵,設計精巧,看出來很難對付。
澹臺宇揚眉一笑手腕一振,長鞭分三個角度攻來,角度難測,他手中這武器,來自於天下頂尖高人之手,號稱堅不可破,澹臺宇對此極有信心。
孟扶搖來了興致,喝一聲,“有意思。”已經迎了上去,她自己本就是個出招刁鑽的,“破九霄”擁有內功、拳、刀三套功法的完整體系,孟扶搖在此基礎上加入個人長時間混跡江湖的一些實戰經驗,對死老道士原本教的刀法大膽的做了探索和改進,這一套刀法一直在不斷的對戰經驗中摸索完善,如今也該到了實踐的時候。
她刀出,九霄之電裂天而來,那是黑色的閃電,自高山奔下,剎那間穿越風沙瀚海,剖開沉厚的大地背脊,所經之處泥沙齊亂石飛濺,卻又一線直裂切地無聲,那些點射、穿插、橫切、豎劈、每一刀都卡在節點,每一刀都正當鞭鋒。
她原先出招中的風雷之聲,因爲大風功力的完全被吸收,終於圓滿流轉,化在了屬於她自己的真力之中,那些外溢的力度被收斂,便成全了她自已如臂使指的更進一層的功力,她這次的刀法,不再虎虎生風,卻猛烈又輕盈,隼利又平靜,平靜裡蘊着無窮的力,濤生雲卷,皆由她決。
叮叮叮叮叮叮叮!
第一百一十招,孟扶搖的刀尖接連和澹臺宇相撞七次,全部全部擊在鞭的中段環扣處,這七次每次相擊,手法和力道都有細微差別,一層比一層緊,每層都擊在前力未盡後力初生處,形成迴旋之力,如波逐浪盤旋不休,隨即“嚓”一聲,那看似堅不可摧的鞭子終於出現裂縫,如蛇被打中七寸般突然一垂,善於抓住時機的孟扶搖立即向前一衝橫刀一拖,“當!”
一節鐵鞭落地,在金磚地上濺起火花。
澹臺宇白着臉色向後一退,這鞭子非同等閒,尤其環扣處機關掌握在自己手中,刀砍不斷,試目硬攻的人往往傷於鞭下,這是他家傳神兵,當初父親傳給他時就驕傲的說,此鞭無人可破,他也確實仗着這武器打遍本國少有敵手,不想今日,居然被人破了。
孟扶搖一招得手絕不放過,澹臺宇退她便進,錯步一衝又是連擊七聲,“當”一聲,中段落。
這聲“當”發出來的時候,孟扶搖突然覺得心跳了跳,似乎有人揪着她的心尖抖了抖得感覺,隨即全身勁氣一泄,但也就是剎那之間,便又恢復了正常。
她也沒在意,笑吟吟一擡刀,對澹臺宇一指,道,“還繼續嗎?”
澹臺宇神色灰敗,收起三截斷鞭,道,“在下認輸。”拖了鞭子下臺去,底下懂行的看客都在交頭接耳,對那鞭子指點不休,露出惋惜之色,孟扶搖心情甚好,哈哈一笑,道,“巴先生。”
“巴古。”那漢子半合着眼睛答,他口音頗有些怪異。
孟扶搖皺皺眉,她不喜歡這個陰陽怪氣的巴古,冷笑道,“好吧,八姑,咱們直接動手如何?”
巴古擡起眼,淡淡道,“我已經開始了。”
孟扶搖又一怔,隨即便覺得心口處一緊,如被無形大錘“嗵”的一撞,撞得她心中一痛,未愈內傷險些激發,她頓時想起先前和澹臺宇對戰時那心跳感受,頓時明白巴古那句話的意思——這看起來很沉厚的人,竟然在她和澹臺宇對戰時,便已經出手偷襲了!
孟扶搖大怒,刀光一閃便撲了過去,敢陰老孃?老孃會陰人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個角落玩尿和泥巴呢!
她撲過去,黑色刀光如黑泉倒掛,豁刺刺瀉了來,那一道匹練似的刀光,裡層亮白,那是“破九霄”第六層“日升”的純正色彩,外層呈朦能淺白,那是月魄練氣之寶所擁有的獨特顏色,而刀行之處,風聲將氣流捲成漩渦,層層相撞!
動了真怒的孟扶搖,一次性的將“破九霄”、大風和月魄的真力,全數使了出來!
她刀出,不同先前吹雲落雨般的無聲,而是華光萬丈,殺氣凌人,剎那間便到了巴古胸膛!
然而對面一直靜靜站着的巴古,依舊沒有移動,他突然詭異一笑,隨即單手對着孟扶搖一張。
手心裡竟然畫着一隻眼睛,眼角上挑,眼瞳墨黑,眼神詭異,那眼睛直直“盯”着孟扶搖,似要“看”進她內心深處。
孟扶搖裹着那萬丈華光衝過來,巴古依舊沒有動彈,他只是握了握畫着眼睛的那隻手,那“眼睛”,便似突然眨了眨。
華光如扇,緩緩鋪開。
華光裡,突然出現了久違的陌生又熟悉的場景。
潔白的牆壁,潔白的被褥,牀邊的標號的小櫃和櫃上的花,粉色衣裳輕盈行走的護士,小推車裡滿滿的藥品,鐵架子上晃着的吊針……還有,病牀上穿着藍白相間病號服,憔悴而嬴瘦的……母親!
她在那樣的華光裡無比真實的存在,孟扶搖甚至能聽見護衛溫柔的詢問聲,母親含笑的回答聲,吊瓶撞在鐵架上的丁玲聲,別的來看望病人的家屬的腳步聲。
而孟扶搖更看見自己的刀,正直直的向着她的心口奔去。
心神俱摧天崩地裂!
刀光鋪開。
母親擡起頭來,向着攜刀衝來的孟扶搖虛弱的微笑,她說:“扶搖……”
媽媽!
孟扶搖到那間,真力死死一收,全身血液剎那被狂猛的反彈真力激起暴涌,一口血迫到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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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搖詭異的看見隔時空的母親,併爲此險些神魂飛散的時刻,戰南成正和長孫無極微笑寒暄,經過孟扶搖破澹臺宇長鞭那一戰精妙手法的展示,一直表現平平的巴古和一直表現精彩的孟扶搖的對戰便實在沒有了期待感,衆人都錯開了注意力,說閒話的說閒話,喝茶的喝茶,拉關係的拉關係,更多的愛八卦的人,卻都將注意力轉到那對著名的未婚夫妻身上。
戰南成便在問長孫無極,“恕我冒昧,聽聞太子和佛蓮公主定親已久,爲何至今沒有大婚?朕還指望着,什麼時辰叨擾一杯喜酒呢。”
他呵呵的笑,全場各國皇族,大多聽見了這句話,齊齊豎起耳朵。
佛蓮公主緩緩放下茶盞,直起腰,垂下眼睫,手交握着擱在膝上。
整個大殿中,除了打架的那兩對,所有目光中集中在長孫無極身上,原本有些喧鬧的大殿,突然詭異的沉靜下來。
衆目睽睽下,長孫無極沉默着,長久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