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兇猛的一刀,孟扶搖驚得臉色都變了,下意識的舉臂,想用自己的血肉擋住那一刀。
刀卻在接觸到元昭詡後心時突然一滑,隨即哧的一聲,竟然貼着元昭詡的衣服滑了下去,就好像那衣服不是衣服,衣服下面也不是血肉,而是滑不留手的油一般。
小刀的手一滑,元昭詡已經轉身。
他一轉身,不管小刀在做什麼,先拉開了孟扶搖,以免她動作控制不住真的撞上小刀的刀。
隨即他手指一夾,咔嚓一聲夾斷了那枚匕首。
最後他一擡腳,踢飛了小刀。
小刀的身子砰的撞了出去,正撞上趕過來的鐵成,鐵成抱着她蹬蹬蹬連退數步撞到石壁才停下來,一停住便立即狠狠扔開她,大罵,“背後時同伴使刀子,恩將仇報,你是人不?”
小刀扶着牆壁慢慢咳嗽,咳出一點血絲,她拽着牆上的藤蔓,不肯回頭,手指被藤蔓上的刺刺出了血,這孩子一聲不吭。
孟扶搖盯着她,半晌,慢慢掣出腰後的刀。
小刀有危險,她知道;小刀心思陰沉,她也知道,但她始終認爲這是因爲這個孩子命運多舛,是以對人世充滿仇恨和不滿,只要給予時間,總會慢慢淡化,因此她不惜爲她和宗越對抗,爭取了她活下來的機會。
可是,她不怕小刀的暗箭,不怕小刀會傷害她,卻絕不代表她會看着小刀傷害她身邊的人,能接受小刀給除她之外的人帶來危險!
孟扶搖盯着她,像盯住了一條幼小的猛獸——小刀今夜出現的極其詭異,是不是所謂被追殺驚惶失足都是做戲,而那三千戎軍,根本就是她引來的殺着?
她的刀拔出一半,晨曦裡閃着跳動的光,她的手雖然依舊虛軟無力,但是絕對可以毫不猶豫的砍下小刀的頭!
元昭詡卻突然笑了笑,攔住了她。
“對於明顯的敵意我們什麼猶豫都不要有,對於有疑點的敵意,卻不妨多想一想。”
他負手,看着始終在咳嗽的小刀,突然道,“刀奈兒?”
聽見這聲呼喚,小刀突然渾身一抖,擡起頭不可置信的看着元昭詡。
元昭詡看着她神情,眼中突然涌起了回憶,半晌緩緩道,“察汗而金,現在還好嗎?”
小刀顫抖得更厲害,元昭詡已經微微笑起來,道,“老察汗而金生了八個兒子,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得個草原鳳凰,看來如今這願望終於實現了。
小刀霍然轉頭,厲聲道,“你有臉提他!你有臉提他!”
元昭詡注視着她,神情平和,淡淡道,“看來老察汗真的將你當成寶了,你才幾歲?他居然連這事都告訴了你。”
“我爲什麼不知道?”小刀看着他,口齒清晰,目光如刀,“我自從記事起,我阿孃便抱着我,一遍遍告訴我,原本我們有豐富的草場遍地的牛羊,我們的帳篷像潔白的珍珠遍灑北戎草原,我們的牛羊比天上的星星還多,我的父親英武勇壯,是北戎最尊貴的王,所有的勇士都對他低頭,跪在地下吻他的腳趾;然而現在我們住在破帳蓬裡,守着幾頭瘦羊過着被放逐的日子,我父親親自勞作,本該舉着馬奶酒的手攥着粗糙的鞭——這些,都是你造成的,是你讓北戎的王相信了南戎的王,讓北戎的王以爲真的草原男兒是兄弟,讓南戎的奸細因此混進了北戎,並最終將他們尊貴的王放逐!”
孟扶搖怔怔的看着目光亮得像妖火的小刀,這孩子,口才真厲害!這說的是什麼事?南戎和北戎的內戰?聽起來有點熟啊……
“你阿孃爲什麼沒有告訴你,作爲一個掌握並負貴着無數牧民兄弟命運的王,你的父親是不是不該僅僅會作戰會騎馬會對着嘯月的狼揚起彎刀?不該只記得喝油茶吃耙耙和勇士們掉跤練武?你阿孃爲什麼沒有告訴你,當年南北戎重歸於好,南戎王臣服朝廷後第一件事就是派使者奔赴中州,向朝廷祈求學習中原文化和禮儀?而你們尊貴的北戎王,那個時候在做什麼?打獵,還是在喝着馬奶酒?”
元昭詡微微仰首,清晨的陽光乾淨而純粹,他沐浴在金光之中的眉目,玉山之朗,湛然若神。
“我們漢人有話‘智取永勝力敵’,還有句話‘成王敗寇’,”元昭詡淡淡道,“你阿孃爲什麼沒有想過,爲什麼使詐放逐了你們的是南戎王,爲什麼就不能是你們先下手爲強?”
小刀瞪大眼看着元昭詡,似懂非懂,她小小的心裡,一直只盤旋着阿孃說過的話,一遍遍回憶着阿孃說過的那人的形容——天神般的少年,超越於所有人之上的風華,阿孃告訴她,那個人,是他父親的真正的仇人,沒有他,北戎說不定已經在當年的南北戎戰爭中戰勝南戎,成爲草原共主,卻因爲他的出現,逼使南北戎族長一個頭磕下來,成爲“兄弟”,而兄弟最終賣了他,奪去了他們的北戎。阿孃告訴她,那個人,她看見就會認出來,沒有人可以替代。
第一次見他,青樓之內,她疑惑的瞪着他,卻因爲人太多而什麼都不能做。
第二次見他,花園之中微笑的男子,和某個在心中勾勒的形象漸漸重合。
她疑惑着,直到昨日,她懷着滿腔仇恨偷偷出城,用自制的火箭驚亂了南北戎的軍營,然後她看見了這個男子的出手。
那扭曲如蛇的屍和……阿孃說過,很多年前,他也這樣殺過人。
那漫不經心的風度……她知道,是的,她認出他了。
她要爲失去權柄的阿爹報仇,爲美貌的,卻因爲多年流浪勞苦而早早憔悴的阿孃報仇,爲族人失去的那些草場和牛羊,報仇!
她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唯獨有點不敢面對孟扶搖的目光,在她小小、的心裡,世人皆惡,但她……好像沒那麼壞的。
她記得青樓外孟扶搖牽過凍僵了的她的手時掌心的溫暖,記得一路行來孟扶搖會在夜裡給她蓋被子,記得孟扶搖細細給她全身被老鴇打破的傷痕上藥時的神情,記得她在那個白衣服男人讓人不舒服的眼光下架起的手臂,她不明白他們當時在做什麼,但小小的心裡,依然能直覺的分辨出殺氣和好意。
而這個人,他是孟扶搖喜歡的人吧?她經常故意不看他,但是偶爾她掠過他背影的眼神,和阿孃看阿爹的一模一樣。
小刀咬着脣,想起寒冬臘月裡赤腳放牧的阿孃,想起那片貧瘠而荒漠的沙石地,那是他們族人現在唯一棲身的地方,沒有人可以吃飽肚子。
若不是因此,她何至於被貪心的族人偷出來,賣給了人販子,流落到那骯髒的地方?
她的心,再次硬了起來。
“我會殺你。”她鎮靜的宣告,一字字鐵釘似的砸出來,梆硬生脆,她努力回憶着草原上勇士們決鬥後說的話,“你如果害怕,你可以現在就殺了我。”
孟扶搖噴的一聲笑了出來。
雖然依舊有點憤怒這孩子的不知好歹,但孟扶搖實在沒辦法對着她那天真而又執拗的表情板着一張臉,看着這樣一個小小孩子發着這樣老氣橫秋的誓,她好像看見固執的自己,在很多很多年前,奔到太淵某個深谷的盡頭,對老天大喊,“總有一天老孃要回去!有本事你就再穿我一次!”
她突然微微溼了眼眶,爲那些年少的夢想,爲那些命運的多變,爲那些始終堅持卻根本不知道值不值得那麼堅持的誓言。
元昭詡也在微笑,他突然走了過去,從腰側解下一塊玉牌,遞進小刀手心。
“你父親的遭遇,我不同情,不能保護好自己和族人的王,不是真正的王,刀奈兒,你覺得你能做南北戎真正的王,替你的父親奪回屬於他的草場嗎?”
刀奈兒攥緊掌心的玉牌,擡眼直視他,清清楚楚的,大聲道,“我能!”
“很好,”元昭詡微笑,“南北戎終將歸於一統,也許有個女王也是不錯的事,但在這之前,你只是刀奈兒,一個被放逐的王的小女兒,想要得到你想得到的東西,你需要重新開始。”
”我能等!”
“有耐心的人,是最後成功的人。”元昭詡話中若有深意,他微微的笑,笑容如天際流雲,“到得那時,你,刀奈兒,如果依然想殺我,帶着你的南北戎來吧,在此之前,你不配和我一戰。”
“我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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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極聖德十一年臘月初八,發動兵變的南北戎聯軍遭受了正式開戰以來的第一次重大損失——主帳被燒,負貴追擊的三千軍莫名其妙的消失,三千條人命,如同一簇泡沫般,毫無聲息的永遠消失於時光的長河,連一簇浪花都未曾驚起,彷彿那不是三千個走出去可以站滿一個偌大廣場的人,而是一朵花,說謝就謝了。
那一夜,是戎族‘敬神節’之夜,神的子民,沒有得到神的護估。
這個戰例後來爲衆多史學家和軍事學家所孜孜研究,始終未曾參透其中奧妙,如果他們知道,這三千人的消失,只是因爲遇見了他,也仵便不會這麼大費腦筋,引爲奇蹟了。
對於有些人,不存在奇蹟,因爲他們本身就是奇蹟的締造者。
世人不知道的是,就在那一日,草原上未來的主宰,因爲她的勇氣和堅持,得到了真正的王者的親自加冕。
歷史在轟然向前奔行,而那些註定要在青史中留下軌跡的人們,正向着各自的路途,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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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搖最近很過了一段好日子。
那日“鎖情”復發後,她被元昭詡勒令休養,休養中她驚喜的發現,鎖情這毒裡不知道有什麼奇怪的成分,每發作一次,體內經脈受到衝擊,反而耐力見漲,真氣恢復得雖然緩慢,但是卻比原先更爲堅實。
元昭詡每夜都會溜進她的房間——當然不是爲了嘿咻,孟扶搖卻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麼,只知道他來了之後自己無論在做什麼都會立即倒頭就睡,一夜無夢,早晨醒來極其腰痠背痛,要不是衣物基本完整,她會以爲自己每夜和元昭詡大戰了三千回合,有時看元昭詡也有點憔悴,她又在懷疑是不是自己把元昭詡摧殘了三千回合。
她也問過元昭詡到底都幹了啥,並且嚴令元同學不得對其鼻子以下膝蓋以上部位做任何直接性肌膚觸摸,可惜元同學微笑答她,“你先管好你自己有沒有對我鼻子以下膝蓋以上部位做過肌膚觸摸之後,再來要求我吧。”
孟扶搖十分疑惑,並對自己的人品產生了懷疑,她堅信自己在清醒狀態下不可能對元昭詡鼻子以下膝蓋以上產生任何非禮行爲,但是睡着後……也許會當他是元寶大人所以摸了呢?也許是元昭詡拉着自己的手去摸的呢?
想了很久,孟扶搖終於想通了,她極其哲學的認定,不管誰摸誰,我不知道,便不存在。
於是好吃好睡不煩惱的孟城主,最近養得白白胖胖,有向元寶大人無限靠攏的態勢。
其間元昭詡出去了一趟,將小刀帶走了,好像又去找了郭平戎,孟扶搖沒有去問小刀去了哪裡,她相信她終究會遇見這個孩子,而那時她必已脫胎換骨。
元昭詡回來時的神情,也讓她明白了郭平戎那裡沒有解藥,當夜,元昭詡難得的沒有一進門就放倒她,而是溫柔的撫她的發,道,“扶搖,我會爲你找到解藥的。”
孟扶搖沒心沒肺的啃着蹄髈,答,“我自己去找方遺墨,順便教訓下他,徒不教,師之過。”
元昭詡微笑,“那我是不是也該去找你師傅,好好教訓下他,怎麼教導出這麼個一根筋?”
“你才一根筋!”孟扶搖跳起來,用油膩膩的蹄髈骨砸他,“你從頭到腳就一根筋,黑筋!”
啃得狼籍的骨頭亂飛,孟扶搖大笑着又跳又砸,愣是將元昭詡砸出了門。
門一關上,孟扶搖便背靠上房門,長長吁出一口氣,一霎前的笑顏如花,一霎後的黯然若傷。
那些橫亙在兩人面前的沉重,她努力用輕鬆笑謔來掩蓋,卻一日日覺得力不從心。
她的背靠在門板上,不知道門扳那邊,元昭詡長身而立,看向陸地之北,露出微微的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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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臘月,漢民準備過年,戎人卻只把敬神節作爲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對年卻很淡薄,街上的戎人越發多了起來,到處遊蕩着閒散青年,天生好武精力充沛而又無處發泄的戎人青年,一向是裝滿炸藥的火藥桶,何況人多的地方總會有摩擦,打架鬧事的也更多。
孟扶搖現在也是個閒散青年,咬着指頭想該如何排遣掉這些精力旺盛壯年漢子的荷爾蒙,一轉眼看見元寶大人抱着個球在玩,球大元寶小,滾來滾去的也不知道是元寶玩球還是球玩元寶。
孟扶搖看着痛苦,想去摻一指頭,元寶大人立即抱着球蹬蹬蹬走開了,它最近一幅大姨媽每月來兩次的慘樣,對孟扶搖深惡痛絕。
孟扶搖無趣,只好自己亂想,想她來之前,世界盃正要開賽,她賭阿根廷奪冠,其實不過是比較垂涎梅西罷了,哎,現在也不知道最後到底是哪隻腳,將關鍵性的一球射進亞軍的門。
反正無論哪隻腳,都不會是國足的臭腳……孟扶搖胡思亂想,想着想着突然跳了起來,隨即立即召來姚迅,一番比比畫畫,姚迅滿頭霧水的去了,過了幾天說都安排好了,在廣場西側劃了一塊場地,按孟扶搖的吩咐佈置了,又在戎族青年中召集了22人,分成兩隊,姚迅按照孟扶搖的吩咐,特意選了兩個比較不和的大頭人手下的戎人,個頂個的彪悍。
孟城主騎了馬去講話,第一句話就是:“戎族人民,五洲大陸第一支足球隊,成立了!”
第二句話是:“以後凡是輸了的隊,一概叫‘中國男足’!”
第三句話是:“以後請稱我‘五洲大陸洲際足聯主席’,簡稱:主席。”
不得不說孟主席玩足球的點子不錯,不得不說足球作爲最爲風靡現代的熱門運動必然有其獨特魅力,最起碼精力特別充沛的戎人終於找到了人生的樂趣所在,以塔木耳大頭人長子鐵成爲首的“鐵牛隊”和以木當大頭人長子木木哈爲首的“巨木隊”,整天在賽場上拼個你死我活,更兼有孟主席組織的美貌戎人少女拉拉隊,着鮮豔的裙裝滿場助威,美人們在哪個時空都會將嚴肅的比賽看成美男展示賽和八卦研討會,於是英俊而有肌肉的鐵成風頭大盛,而鐵成和木木哈有次比賽時你掐了我的寶貝我掏了你的襠也被美人們議論了很久,並得孟主席作詞以紀念,詞曰:
“穿過你的襠的我的手,最是那一捏的溫柔……”
足球運動如火如荼,隊伍不斷擴充,兩大球隊技術逐漸嫺熟精彩,孟扶搖把場地一封,開始對看球看得起勁急得抓耳撓腮的看客們賣門票,又玩起了賭球和贊助,將幾個癡迷足球的大戶的囊掏了又掏,那些錢順手拿去辦了幾個學堂,戎人漢民小孩統統趕進去讀書,又撥銀子修橋造路,開了幾個官辦藥鋪。
姚城的日子新鮮而熱烈的展開,城中人在新銳孟城主的帶領下,過着屬於自己的豐富的,此山深處不知歸的安穩日子,那是屬於他們的難得的平靜和和睦,沒有了尋仇的戎人,沒有了被焚的民居,沒有了混亂的街景,姚城漸漸安靜,而忘卻世間風雲翻覆。
但作爲現在的姚城的締造者,孟扶搖卻沒有忘記將目光投得更遠一點,她掌中的軍報隨着時光的推移日漸加厚,被突然滅去三千軍的南北戎聯軍終於按捺不住——正月初七,南戎攻德州隆城,三戰而不下,陷入僵持,正月初十,北戎的一支軍隊突然分兵出現在睢水附近,欲待渡河時被發現,偷襲計劃失敗。
接連受挫的戎軍,被德王拒在大軍之外,奇怪的是,兩軍至今沒有展開決定性大戰,一向用兵勇猛的德王,這次風格極其穩重。
孟扶搖將軍報疊成撲克狀,慢慢的一張張打,神情沉吟,南北戎軍隊都在附近活動,自己要當心些呢……唔,年不知不覺的就過去了,過年的時候自己還在養傷,和元昭詡元寶大人團團圍着吃了頓火鍋就被他放倒了,什麼年味都沒找着,不管怎樣,元宵這個團圓而特別的日子,得找個特別的法子慶祝……
正想得專注,身後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有人微笑,“想什麼這麼專心。”
孟扶搖放下軍報,回首看見元昭詡倚門而立,他今天難得的沒有寬衣大袖,穿着一套五洲大陸常見的騎裝,這種騎裝和現代的很像,利落而幹練,夕陽從元昭詡身後射過來,勾勒得他周身線條英挺迷人,迥然不同平日散漫氣質,卻一樣擁有致命的吸引力,看得孟扶搖心都顫了顫。
這一顫間突然便有了個想法,她將軍報一扔,笑道,“哎,我想到今年元宵的慶祝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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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佳節。
五洲大陸的節日確實和原先世界差不多,這使孟扶搖常常一身冷汗的冒出“果然是平行時空?”這個想法,但是今天她不想想這個問題,今天她忙碌得很。
她要辦一場五州大陸從沒有過的舞會。
現代那一世,她雖然是個疲於奔命的工作狂,然而大學年代是和普通學生一般輕狂激揚的,考古專業深邃奧妙,在那個故紙堆裡翻騰久了,會期待些鮮亮明潤的東西,所以舞會開得頻繁,孟扶搖就是其中一個積極分子。
只是說起來奇怪的是,豪邁灑脫的孟扶搖,喜歡的卻不是比較激越的拉丁或探戈,而是穩重優雅,輕盈飄逸的華爾茲,喜歡到華爾茲很多曲子她都記得清楚。
那日看見夕陽下騎裝的元昭詡,她突然想起了華爾茲,元昭詡的尊貴典雅、舒展大方、華麗多姿、飄逸欲仙,不正是一曲舞到最酣暢處的華爾茲?而他着騎士裝的英挺,不是華爾茲中最優雅的紳士?
何況,元宵這日,還是元昭詡的生日。
這個日子,自然沒有人告訴她,她眼尖,那日元昭詡遞給小刀玉牌的時候,她看見了上面的部分刻字,而且這幾天元寶大人興奮而神秘,整天不知在搗鼓什麼,八成也在準備給元昭詡的壽禮。
孟扶搖這幾日忙着找人,選場地,制服裝,找最好的樂師,教曲子,忙得不亦樂乎,元昭詡有幾次問起,她都神神秘秘的笑,堅決閉緊嘴,哎,秘密說出來,還叫什麼驚喜?
舞會在縣衙花園裡舉行,事先孟扶搖按西式酒會的規矩備辦了菜式,長臺餐桌上以瓷瓶盛滿怒放的九重葛,潔白的檯布上銀盤子裡盛着精美的菜餚,銀燭架上華燭高燒,繁星般一路排到園門前,園門用花朵裝飾了,芬芳在三重門外都聞見,廚師一身潔白的現場烤牛排,操練了三天,終於烤得似模似樣,孟扶搖監督烤制順便偷吃,準備把她吃過的烤得最好肉質最美的那塊留給元昭詡。
她事先已經通知了元昭詡,要他着騎裝入夜到花園來,元昭詡含笑應了,看她的眼光頗有些奇異。
夜幕降臨,烤肉的香氣和脂粉的香氣遠遠傳了開去,精心挑選的城中淑媛三三兩兩被接了來,穿着在她們看來“有點古怪但實在美麗”的拖幅舞裙,層層疊疊的刺繡和代替蕾絲的霞影紗,連同那纖腰玉臂高聳的酥胸,一起締造了這夜空前絕後的華豔與風流。
然而這所有的美麗和心思,都只爲一個人的真心歡喜。
孟扶搖費盡心力舉辦這場舞會的心思十分簡單——不爲表白不爲邀寵什麼都不爲,只爲他給予的呵護和幫助,只爲他近日的憔悴,只爲她所欠下卻難以償還的恩義。
遇見自己,元昭詡不快樂吧?她想他真正快樂一次,那麼如果有一日自己真正離開,他想起她時,也不會總是鬱結的畫面,而會有些美好的東西值得回憶。
孟扶搖微微的笑着,等着元昭詡的到來,她今日依舊男兒裝扮,不過,在花園旁側一間雅室,她準備了一套裙子和一支舞,如果元昭詡願意,她會教他一支舞,就像敬神節那夜她沒來得及說完的那句話,“想不想學我自創的舞蹈,很優雅的……”
那不是她自創的舞蹈,那是她在那個世界最喜愛的唯一的娛樂,那是她所愛的,優雅的、華麗的、飄逸的、和元昭詡氣質一模一樣的,華爾茲。
女子的嬌笑和竊語聲突然停止,人羣裡有驚豔的抽氣聲,火熱而興奮的空氣,出現一霎那的沉靜。
孟扶搖擡起頭,前方,元昭詡正向她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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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南北戎戰爭,不知道親們還記得不?第二卷第九章《天下之傑》裡,十一歲的某人在南北戎內亂中千里驅馳,平復內亂,而小刀的遭遇,就是內亂平復之後的後遺症,和好之後的南北戎,北戎王因缺少對南戎的適當提防,失去了王位被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