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雯只驚訝的“啊”了一聲,居然若有所思的開口:“你說我那個甚少出門的二哥啊,他在,你等等啊。”說完,一路小跑出去。
“目無尊卑!”榮錦桓猛的一拍桌子。
來程王府不說連杯茶都沒,程清雯一口一個“你”字,全然不把他放在眼裡。可見慣了恭維的話,偶爾如此他卻怒不起來,全當是這小姑娘不懂事。
常德已經瞠目結舌,又不敢插話,一張老臉扭曲着甚是古怪。
懷軒墨雖看不見,聽倒是聽了個明白,也不多嘴,繼續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面帶微笑的“看着”。
榮錦桓似是勝券在握,丰神俊朗,脣邊只掛着一絲玩味笑意。
豈料,那多日不見的清雋身影跨過門檻徐徐走來,通身銀白的緞子罩了紗衣,鑲着藍色玉石的頭冠將他的頭髮一絲不苟的束在頭頂,白皙而柔和的五官,一雙別人裝不來的如水眼眸帶着笑迎上他的目光。
隨着他一步步走近,榮錦桓的臉色一分分難看下去。
“臣見過皇上,不知皇上駕臨有失遠迎。”程清璿面帶微笑,輕輕一拜,看他的目光似洞悉了一切般微微轉變。
榮錦桓猛的看向垂手而立的趙無陽,後者眉頭緊鎖,半晌竟然肯定的點點頭。
此乃程清璿無誤。
信鴿來報,本應奉旨回京的程王爺尚在姚華山、身邊還跟了個女人,怎知他好端端出現在程王府。
“皇上……”一旁的常德小聲的提醒,榮錦桓回神。這才免禮。
“不知皇上深夜到訪,所爲何事?”程清璿明知故問。惹得榮錦桓牙癢癢。
“朕聽說,程王爺攜了心愛之人歸來。誰都知程王爺素來不近女色,不知是何女子能引君傾心?朕要見一見。”他越說,略帶棱角的臉龐越顯得嚴肅起來。
程清璿不溫不火回道:“皇上,不湊巧,她已然歇下,皇上深夜造訪女眷似乎於理不合。皇上若是執意,臣也自當守口如瓶。”說着,還微微頷首示意。
榮錦桓冷笑一聲握拳,錦袍大袖一揮毅然轉身道:“朕豈是胡來之人?乘興而來、興盡而返。又何必見之。”
說着,目光一轉,又道:“既已暮春,生息將滯,這採選一事想必程清肅回來即能辦妥。不知那日殿中的蘇若芸,程王爺以爲如何?”
“皇上乃天子、人中龍鳳,器宇軒昂,當是配的上國色天姿。”程清璿面色波瀾不驚,坦然答道。
“不知程王爺的美妾可也是國色天姿?”榮錦桓目露銳光。脣邊帶笑,意味深長的瞥了眼房門。
“雖比不上皇上的後/宮佳麗,可於我心中乃是致美,還望皇上恕罪。”程清璿輕言兩語就搪塞過他的話中有話。目光筆直、未爲所動。
榮錦桓冷哼一聲,轉眼朝趙無陽看去,揚聲一句:“如此。大祭司可滿意?”說着便大踏步而去。
常德擦了擦汗,如此一來皇上不知道回去又怎麼發脾氣了。心想着,急急忙忙跟上榮錦桓的步子。小聲道:“皇上,這蘇若芸失蹤數月,皇上既懷疑,爲何不先去蘇府責問僕從、再公然來此要人?罪名也可落了實處……”
不料,榮錦桓卻扯着滿意笑容回首,嫌棄的瞥了眼常德的老臉,道:“朕自有分寸,蘇若芸出門還願一事可真可假,如此這般,比公然問罪可有意思的多。常德,你權當不知道,閉緊嘴。”
他說罷,忽然收住腳,斂起笑容道:“既然出宮‘夜遊’,擺駕顧大人府上罷。”
隨着常德的大聲領旨,程清璿衝皇上背影抱拳,一旁的程清雯喜出望外的跟着行禮:“恭送皇上。”
“大祭司留步。”
趙無陽欲走,卻被攔下。
程清璿緩緩上前,竟用變得銳利無比的目光瞧着他,在他身旁站定:“趙無陽,你對付我儘管來,我們四王府奉陪到底。可若再牽連無辜、爲所欲爲,就算你身在皇宮,我也一樣要你償!”
聲音只他一人能聽見,卻直擊心扉。
趙無陽臉色煞白,退開一步顫聲道:“我既已出手,便不再回頭,程王爺好自爲之。”說完轉身而去,似是慌不擇路,幾乎和起身的懷王撞個滿懷。
懷軒墨輕輕拍了下塵土,不以爲然。
待人都散乾淨了,程清雯豁然轉向程清璿,面露擔憂:“哥,你沒事吧?京城之中只有我和軒墨留着,我看那皇上多半是知道你行蹤。”她看着他逐漸蒼白的臉色,不知如何是好。
“多虧你截住信鴿幾日。”程清璿目光一斂,不解,“以榮錦桓爲人,如何會由着趙無陽、做夜訪程王府此等荒謬之舉?”
他尋思着,懷軒墨忽然嘆了口氣。
程清璿猛的皺眉:“看來,他八成是知道蘇若芸一事。”
“事到如今,我這個做妹妹的不認也不行。可是……”她扭頭看了眼竹林方向,幾乎懇求道,“二哥你務必小心,皇上精的很,這突如其來怕不僅是探你,更是探你內心虛實的,只這一點,我們再有萬全準備也難抵擋。”
她嘆氣,他方纔面對皇上疑問看似巧妙避開,卻正袒露心事,如此直言不諱,榮錦桓大約又在打什麼算盤了。
烏雲散去,月明星稀,收不住的心意、斬不斷的情愫,一旦開始便容易成爲最無情的猛獸,隨時能將人吞噬,這道理她旁觀着懂,二哥卻未必懂。
程清璿看了看天色,緩緩頷首,淡淡道:“雯兒,你暫且歇息吧,也累了。”
程清雯呼出口氣,點了點頭便告退。
“依你看,她現在如何?”程清璿看了眼一身墨色的懷軒墨,又轉而看向內堂。
懷軒墨偏了偏頭,認真的答道:“旅途勞頓,淋雨着涼,幸未發燒。失心散乃雕蟲小伎,你替她解了便也無礙。我給百澤的藥她有服用,暫時性命無憂,但這藥是救命、止血、護心的藥丸,同時也壓着毒性不散不發。”
他頓了頓,又道:“斷腸草的毒已沁入肺腑,假以時日引用湯藥可以化解大半,完全根除並非易事。你施針勝於我,加以輔助未嘗不可。至於接近傀儡受的陰毒,你給她用了藥又度了氣,早已化解。以上種種,都不是問題。”他慢慢陳述着,像是說一個無關痛癢的人,而他也說着吃飯睡覺一般的平常事。
程清璿方鬆了口氣,卻聽他話鋒一轉:“問題是她除了這亂七八糟的毒以外,是何時中蠱的?”
“蠱?”程清璿一片茫然,“什麼蠱?”
說完,他的心當即一沉:他與懷軒墨是醫藥雙絕,可對蠱蟲之類卻無計可施。
懷軒墨無奈的搖搖頭:“她中的蠱是南疆某種,並非我所知的十大蠱毒之一,我只知道,這蠱毒性並不兇狠,若要強行取出卻萬萬不可,好在平日蠶食血液危害不了多少,最多血氣淤滯。倒是這蠱毒混合着斷腸草的毒,加之她體質陰寒,化不開、逼不出、排不淨,還需要慢慢消散,加以時日方可減弱毒性,要根治怕要花大力氣。”
程清璿的眉頭越皺越緊,聽着南疆,下意識掏出個布包來,層層疊疊的打開,正是百澤身上那個香囊。
雖然經歷大雨已然溼了,可一股濃烈甜香依舊彌散開,懷軒墨不滿的吸吸鼻子,別開臉道:“這萬源香好生難聞,雖避蛇蟲鼠蟻,可也太過濃郁。”
程清璿看着他的窘迫模樣卻笑不出來,轉而問道:“他何時進京?”
“算日子,不出後日便可到。”懷軒墨對京中事宜瞭如指掌,這一點連皇上都暗自忌恨。
程清璿點了點頭,又將那香囊層層疊疊的重新包好,轉向那灰白沒有焦距的雙眼,一字一頓:“你跟我保證,一定要治好她。”
懷軒墨一動不動,像是考慮什麼重大事情一般,末了才微微頷首。
昏暗不知過了多久,手腳身體終於回了知覺,若芸只覺得眼皮沉重,遲遲不願張開。
春日尚暖,聽着窗外鶯鳴啼轉,就像小時候爹孃讓她早起練字,她卻情不願的賴在溫暖的被窩裡一樣,有點點負罪感但卻身心愉悅。
已經好久沒有睡過如此安穩的覺了,沒有噩夢、有擔憂,有的只是些許溫暖和安心。
彷彿先前的傷痛、心焦統統沒了,她呼吸順暢,不自覺地團了團身子,忽然驚覺自己入夢前是因腹中絞痛、體力不支而昏過去的,當時正往京城趕……
她皺眉睜眼,白皙而柔和的五官映入眼簾,雋秀的眉下睫如羽扇蓋下,美的沒有半分妖嬈,沒有半分拖泥帶水,讓人讚歎而無一絲邪念,她恍惚間又以爲自己已經歸天,眼前是遇到的肯定是神仙。
猛的閉了閉眼,眼前之人分明是程清璿,而此刻他正閉目而睡,她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着他平日裡隔着很遠的容顏。
再一看,她睡在牀榻之上,帳幔垂墜,他和衣而眠半臥半坐在牀沿,一手撐着額角,另一手提着被角壓在她肩旁,身上淡淡的墨櫻香襲來,讓她微微一愣。
陽光透過窗紗明亮的照進來,想起昏睡前他緊張的喚着她、抱緊她,她的臉刷的紅了,咬了咬下脣,輕輕的挪開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