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洲之戰比預想的要難得多,打了幾日卻還未拿下。
從榮逸軒疲憊的神情中,若芸約莫知道了大概:
於王素來無情想直接破門,而榮逸軒卻遲遲不答應於王的攻城要求,強攻不下必定折損人員、加重西征負擔而已。
可她也知道,榮逸軒只怕是藉此收得民心。
朝野上下,他表面並未結黨營私,可只等着大臣們見風使舵的歸順便坐收漁利。
榮逸軒的軍隊旁敲側擊之時,身旁一個全身裹在黑色斗篷裡的少年總是伴隨左右,似乎有了他,離國所備好的清平教火器都啞了火。
書言很慎重的告誡她,此人中了失心散成爲傀儡,不可多接觸,需要每日補充藥量來維繫,至於會不會就此成爲木偶人,他也不敢保證。
若芸偶爾幾次接觸他空洞的眼神,都生出絲害怕來。
那人露出的烏黑雙眸沒有任何光彩,活像是行屍走肉,且每當戰事結束便被榮逸軒嚴格的看守起來。
戰事耽擱幾日,離她回京的日子又迫近了些。
皇上已經下令要剷除番邦,明則要替京城離亂復仇,暗則要讓離國滅國。
可她隱隱覺得,榮逸軒只怕比她更爲着急。
快了,血流成河,損失慘重,慢了,只怕趕不及送她回京、名正言順的同皇上將功以奪。
就因爲如此,她與榮逸軒的見面也每每倉促,他總是忽然進來,沒說幾句又匆匆出去了。
每當她醒來,帳內已然空無一人,書言都早早的收拾好,只有她被掖平的被角才提醒着她,他曾回來過。
她能看到、甚至感到他的心意,這般觸動讓她更爲茫然,但儘管茫然,她還是心中暖着,只等看清自己的“本心”。
她悻悻的看着門外整齊劃一的駐軍,就連帳篷也井然有序的排列着,隔着不遠便是於王的駐軍。
雖說兩個主帥意見不合,但先前水火不容的兩軍,似乎早已在彼此磨合中,悄悄的合作無間了。
而這一切,都是歸功於於王的那次救急。
正看着,門簾忽然被掀開,她一喜,還以爲是榮逸軒回來了。
可直直衝進來的人和她撞了個滿懷,邊大聲嚷嚷着:“榮逸軒!!”
她險些跌倒,勉強站穩。
那人驚呼一聲:“榮逸軒你怎麼不長眼睛啊!!”下一瞬就指着她說不出話來。
“若……若芸……?”
不是程清和又是誰?!
雖然他換了身軍裝,若芸則是樸素的便裝扮了小廝,可目光相觸那一剎那,可都真真切切認出了對方。
“若芸!!你沒死啊!!太好了!!”再一瞬,程清和衝上去抱住了她,開心的又叫又跳,活像個孩子,“你怎麼會在這裡的?!害我好找!”
“清和……我……”她語塞,真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身處榮逸軒的大帳,想到這裡就面色困窘。
誰知道,程清和見她好端端的,沒有傷着也沒缺胳膊少腿,便放開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開始抱怨:
“若芸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榮逸軒那混賬,自從我受了傷就把我革職似的不給我帶兵!也不想想當時多混亂!幸虧我撐那麼久!”
說着,忽然想起什麼:“若芸,你是怎麼來這裡的?榮逸軒欺負你所以把你關這裡對不對?有沒有把你怎麼樣?”
若芸苦笑了聲,搖了搖頭,忙轉了個話題:“清和,你怎麼當了都尉的?你受傷了?沒事吧?”
程清和果然順着她的問題又埋怨起來,程清肅過分不來幫他,自己雖傷不重,於王不講情面故意讓他爲餌,榮逸軒自大的讓他無法忍受。
若芸淡笑着聽他講,卻唯獨沒有聽到程清璿的名字。
躊躇了下,她還是問道:“你二哥呢?還好吧?”
“好的很!”他似乎是想埋怨的,可卻忽然住了口,只嘀咕道,“真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啊?”
“不……我是說,我來邊關這麼久了,我哪知道他的事。”程清和抄起榮逸軒的茶杯就猛灌幾口,邊關果然只有榮逸軒的大帳裡源源不斷的供應水。
若芸沉默了,想程清璿素來淡漠的爲人,沒有要事便不會現身。
那麼她……原來並非重要的?
她搖了搖頭,嘆息一聲,亦或許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邊關之地保命已是不易。
她舒了口氣,轉而想起那個傳言來:“聽說軍中鬧鬼,可真有此事?”
“你也知道?”程清和驚愕的看着她。
若芸點點頭:“現在還鬧?”
程清和皺眉:“對,不知是怎麼了,每次出現的地點都不同,只是時間相同,人一去便不見了,藍幽幽的火可不是鬼火嘛,鬧的人心惶惶的,自然的鬼火,可不會同一時間出現啊,可每次都抓不到人,無論多快都……唉。”
“鬼火……書上不是說鬼火其實並非鬼神……”若芸沉思着突然擡頭看着他,“清平教的火器,可是都銷燬了?”
“你問這個做什麼?”程清和奇怪的看着她,但還是如實相告,“還剩下些放在了軍庫裡。如何?”
若芸笑了下,用手指沾了茶杯的水,在桌上輕輕寫了兩字。
程清和探頭一看,突然驚呼:“磷粉!你是說……”
若芸急忙制止他,悄聲道:“既然能動軍庫的東西而不被發覺,一定是不小的人物,恐怕都監視着我們一舉一動。”
程清和皺眉,看着眼前的小丫頭胡言亂語,不由得笑了:“虧你想的出……我在軍中多日,怎麼就沒見有可疑的人?”
若芸定定的看着他,道:“有……”
“何人?”
“那個被控制的人……”
“你是說……”程清和恍然大悟,才發現事情的嚴重來,“照你這麼說,離國突然進犯和京城離亂,可都是計劃好的?”
“有可能。”她並不敢肯定。
程清和來回踱了幾圈,方纔站定,直直的看着她:“待到夜晚,你隨我去查探下究竟,我輕功好,能第一時間追上人,有什麼事便第一時間帶你走!”
若芸點了點頭,忽然心生出不安,卻又無從平復。
到了傍晚,忽然天陰了,隔了一會兒竟飄起了細雨。
榮逸軒尚未回,程清和吩咐人準備了點吃食,兩人多少用了點,他便開始揹着手來來回回的踱步。
天全暗了,榮逸軒還沒回來。
外邊颳起了風,呼嘯過兵營傳來沉悶的聲音,吹着帳篷的門簾不住的翻着。
程清和突然站定,拍了拍玄色衣袖上的沙子,轉頭看向坐的直直的若芸:“天不早了,我們先去軍庫看看。”
若芸點點頭起身,不忘扯下幾縷亂髮好遮擋着臉。
跟着程清和出門,不停地有士兵同他打招呼,而她則像是個默默無聞的小廝一樣惹不了人的注意。
說是軍庫,其實不過是臨時搭建的木棚而已,存放的也只是備用的武器和一些用得着或用不着的東西,大多數武器早就分發到個人,門口也只兩個兵把守着。
守衛見程清和一身輕便的軍裝前來,便立刻行禮。
“有人進去過麼?”程清和正色問道,檢查了下簡陋的勉強稱之爲門的木板,似乎並無損壞。
一個士兵抱拳答道:“回都尉,小的一直守在這裡,沒有人進出。”
“嗯,我進去查看下。”說完揮了揮手,示意若芸跟着。
兩人見是個陌生的小廝,但礙於王爺開口,也未加阻攔。
程清和踏入軍庫,立刻被股怪味嗆到,用手掩了口鼻咳了兩聲。
若芸也皺着眉,這分明是火藥的味道,京城離亂那夜她最熟悉不過了。
軍庫裡漆黑一片,程清和點了火摺子查看,一個個被布蓋起來的箱子好好的堆着。
一邊查看一邊摸,似乎箱子都沒有開啓,可越走火藥味就越濃。
臨到角落的那一堆,剛走進就火星冒出,若芸猛的拉了他一把,他手順勢一揚,火摺子迅速的移開,火星子跳了下就滅了。
他長長的舒了口氣:“幸好,要是爆炸了我就完蛋了。”
“你還是小心點。”若芸透過火摺子的微光看了看那佈滿黑色粉末的箱子,顯然有人撬開過,而有人動了又原封不動放回,這才散了一箱子的零碎火藥。
磷粉是白色的,她並沒有看到白色的粉末,大着膽子用手粘了點,卻不知何物。
程清和猛的拉住她道:“你別亂碰啊,萬一是什麼不好的東西。”
那粉末揚起將她嗆到,她連連咳嗽,衝他白眼:“本來我沒事……咳……現在吸了不少,我要是死了一定是你害的……咳咳……”
她咳着轉身,幸好這東西沒什麼味道,似乎是火藥的藥引而已,忽然看見角落緊貼着的木板分明一個口子!
“快看!”
她招呼來程清和,程清和順着她目光一瞧,這口子容不下一個人,但是緊貼着火藥的擺放,似乎兩隻手伸進去也綽綽有餘了。
“嘖,還真有賊!”程清和皺起了眉,順手抄起一個圓形的鐵殼子。
若芸驚呼一聲:“當心觸動機關!”
他們倆都不懂用火器,萬一走火可是會被炸成飛沫,當日摘星閣的機關數術她還記憶猶新,此等精妙之物只怕程清和是不懂的。
程清和的眉皺的更深了,仔細的掂了掂,突然冷笑起來:“空的。”
若芸瞪大了眼睛:“空的?!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