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雲開日和,廊上懸着的琉璃燈盞熄滅多時,於百澤打着哈欠自蕭索的庭院中踱步而來,眼瞧着有人自後殿疾步而出,長髮飄散,錦白的衣衫拂過枯落的海棠枝椏,帶起少許未化的積雪,翩然沒入嵌在迴廊後的臺階口。
於百澤愣神後急追了幾步,遇上程清雯自另一條道上來,正黑着眼眶用杏黃的衣袖擦着額角,兩人對視一番,相顧無言,自發的結伴循跡而去。
程清璿行至半途便有所察覺,但全然不顧躲躲藏藏跟着的兩人,鐵青着臉徑直去到藥廬的大藥房內,連挑了備着的近十種藥丸碾碎,又用清水和着藥末服下,握着杯盞佇立良久,待神色稍緩才擡手拔下身上扎幾處大穴的銀針,輕舒了口氣後在桌案旁坐下,闔眼稍息,自始至終未發一言。
“怎麼辦?好像生氣了!”程清雯看着這一幕,焦急的捅了捅身旁的百澤。
於百澤卻是無辜的攤手,眨着眼道:“不關我的事,第一不是我的主意,第二東西不是我拿來的,道歉挨罰你自己掂量着來。”
“喂!”程清雯急的跺腳,求救的眼光轉瞬成了怒瞪。
“進來說話。”程清璿不悅的皺眉,乾脆出聲讓鬼鬼祟祟的兩人過來,眉眼間的溫潤也好焦慮也罷都被頹然的疲乏和明顯的怒意所取代。
“哥哥,我錯了。”程清雯當即選擇了坦白從寬,道了歉便低下頭,緊緊的看着自己的腳尖。
“真的不關我的事哦。”百澤忙接口,隨即有些尷尬的笑了聲,輕聲道,“呃……我最多算是瞞而不報。”
程清璿看也不看站在面前等待發落的兩人。依舊閉目調息,沉默片刻方纔開口道:“合歡香是障眼法,其實裡頭摻入了足份的南疆媚毒。”
此言一出兩人大驚。面面相覷後,程清雯立刻着急起來:“哥哥你怎麼不早說?!你有沒有事?”
“那丫頭呢?!”百澤幾乎要跳起來。上前一步大聲的問道。
“她與我都無礙,只需休養即可。”程清璿飛快的回答着,深吸一口氣便又抿脣凝神,不言不語。
合歡香不過區區迷藥最多讓人昏睡或迷亂,於他而言不過是輕如鴻毛的影響,但它濃烈的香氣卻恰到好處掩蓋了媚毒,這南疆媚毒雖不致死也並非無藥可救,可一旦撤了抵禦便發作的尤爲狠厲。縱情歡愉之後的下場便是全身筋脈的疼痛難忍與極致的虛弱疲乏。
幸好若芸因藥術緣故中不了毒,但他因此掉以輕心,把身心的忘情都歸咎於愛慕之意,這毒便悄無聲息的加倍反噬到他身上,即便他清醒後及時的止脈尋藥也只得緩解,要想徹底恢復雖要不了幾日也夠他吃足苦頭了。
媚毒解藥難尋,若她那時不拉住他,他一旦走出房門,待藥性毒深再察覺,後果便會真的不堪設想。她對他的坦誠相待、親密無間無形中充當了最好最及時的解藥。
“我就和你說過吧,不能問夏朱月這種人要這種藥,你不信。偏偏清璿又對南疆毒術不熟,夏朱月擺明了誆你的!”百澤聽着這名字便知出自夏朱月手筆,嘆息着對程清雯說教起來。
程清雯本就提心吊膽一宿未眠,眼下更是黑了臉,哭喪着臉衝程清璿哀求道:“哥哥對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這就去問他去!”
她說着擡腳便要走,百澤一個閃身將她攔下,搖着頭古怪道:“別找啦,那任性的混球一大早就下山去了。我看他沒個幾年是不會回來了。”
“啊?!”程清雯瞠目結舌,呆立無措。
“真的。我昨天看他就有些不高興,想來我們要撤走。他捨不得南疆那些漂亮姑娘,不甘心回扶蘇唄。沒稟報就玩失蹤他也不是頭一回,隨他去吧,他玩膩了自然會回來。”百澤說着,十分無奈的嘆息連連,又不易察覺的朝程清璿瞥了一眼。
實則他正是同夏朱月談了一宿,對方因仇敵不再而空虛,部下折損而煩躁,眼下他拿回來淬火令又阻了清平教至天頤御駕,手上沒了任務便暫時不想入一個名叫族長的囹圄,此刻他於百澤輕描淡寫的將夏朱月的決定歸咎於他自身任性妄爲,意在替他開脫一二。
“真是的,這節骨眼上他跑什麼?萬一有差錯,我們誰迎戰?我看他是畏罪!”程清雯氣結,忙朝程清璿道,“哥,你快下令讓人去追回他、狠狠的責罰!我……我也一起受罰好了。”她說着,屈膝一跪、悉聽尊便。
“罷了,他既然給我下毒,便也算解了當初我施以他繼承族長的氣,他雖狂放不羈也並非不知輕重,定會重拾此職,暫且由他吧。”程清璿一語道破箇中玄機,微微睜眼朝程清雯伸出手去,“雯兒起來,下不爲例。”
程清雯忙點頭,不聲不響的蹭到他身旁站定,這才長舒了口氣,光一次使詐就這般可怕,那還敢有第二次。
“不過清雯說得對啊,但願沒有差錯,要不然清肅、清和還有軒墨都不在,山莊人手不足啊。”百澤說着在一旁坐下,聽着窗外雪霽後的鳥鳴,多少有些悶悶不樂。
“差錯多在人爲,萬無一失雖不可能,但制了人便有極大的勝算。”程清璿目光冷冽的擡眸看他,面色已平靜如常,沉聲道,“我有需要你做的事。”
百澤神色一凜,想也不想便應承下來。
若芸醒來時還處於渾身乏力、飢腸轆轆的狀態,腦中空而思慮全無,窩在被子裡許久才極不情願的張眼,藉着微亮發現身上給換了綿軟乾淨的內裳,不僅如此,從牀褥到錦被都撤換一新,新添的暖爐擺放在房內正冒着熱氣。
她呆了半晌,扭頭看着窗外才亮的天色,眨了眨酸澀的眼眸。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睡了超過十二個時辰,而在此期間任人擺佈竟毫無所覺。
若芸驚慌之下坐起身來,渾身極度的痠疼又讓她吃痛的呲牙、結結實實的倒了回去。睡着前的一幕幕劃過腦海,讓她驀地想起自己在那次。不,應該說是好幾次極致盛大的歡愉後,睏倦無比,在他溫柔安撫的親吻中逐漸失了意識,墜入夢鄉前還依稀聽見程清璿稍提了聲音的喚人,而門外立刻就有候着的待命者應聲……
她想着,呆若木雞,自己不僅讓程清雯下了藥。門外還始終有人在,想必是得了命令死活不搭理她,但一定從頭到尾都聽去了,後來她還在不知不覺中讓其中某個應聲的侍婢換了衣裳、撤了鋪蓋!
若芸想到這裡當即紅了臉,扯過被子就將自己從頭到腳裹了起來,若要形容此刻她的心情,那只有“羞憤欲死”四個字!
“醒了?”在她悔恨交加的當兒,程清璿柔和悅耳的嗓音恰時傳來,“正好。”
若芸渾身一僵,探出腦袋瞅了瞅外頭。只見他眉目清朗,錦衣似雪,腰間束帶鑲玉。步步垂帶輕飄,端着托盤而來在晨曦中駐足,黑色綢緞般的長髮用白玉簪挽起,柔水似的目光落在她攥着棉被的皓腕上。
剎那間那些被刻意掩飾的片段一齊涌來,銷魂蝕骨得讓人繃緊的感覺,,耳畔的低喃與忘情呼喊,絲絲縷縷侵入腦中的畫面讓她如同煮熟的蝦一般又一次燒紅了臉,她忙不迭將自己再一次蒙進了被子裡。這一次裹的更爲密不透風。
“你這樣會透不了氣。”程清璿一本正經的指出這一點,將托盤擱在邊桌上。勾脣笑道,“快趁熱喝吧。”
“我不喝藥!”若芸在被子裡氣悶的抗議。
“不是藥。米粥和水而已。”程清璿忍住一層層在心中漾開的笑意,將碗蓋都揭開來任她檢查,“你自己看?”
若芸聽他提起米粥便覺得飢餓萬分,而聽到有水更覺得嗓子乾渴到極點,猶豫掙扎再三還是把被子鬆開一條縫,眯着眼窺探着疑似紫檀制的托盤內。
程清璿趁機伸手將被子整個拉開,沒等她再出聲便迅速的扯過疊備着的衣裳給她披上,無奈的嘆道:“快起來,否則你幹餓着病了,倒真需要吃藥了。”
若芸乖乖的穿起外裳,低頭看着他幫她系衣帶的修長手指,薄繭擦過她皮膚上的微顫猶然能感,她又不自覺的紅了紅臉,只得穿着妥當埋頭吃喝,但無論怎麼努力都時不時心思飄蕩,尤其是被他注視着,餓了一天後她竟完全聞不到應十分誘人的米香。
程清璿坐在牀邊瞧着,見她帶着慌張的神色刻意避開他的目光,不禁嘴角上揚,柔聲道:“這幾日雖晴好,卻也十分寒冷,外出可要添加衣裳,知道麼?”
“嗯嗯。”若芸忙點頭,緊盯着眼前的已空的碗底片刻,失望中不得不放下,伸手就想去抓擱在盤中的面巾。
他先她一步取來遞過,她觸電似的縮手,卻不料牽動了手臂上的痠疼,一驚之下全身緊繃,這回連着腰腹和腿一起酸起來,讓她本能的呲牙皺眉,哭笑不得中扭頭瞪着身邊略有驚詫的始作俑者,低低的道:“別看了,還不都是你。”
他因她猝不及防的埋怨頓住,微愣之下輕輕笑出聲來,替她拭去脣邊的污漬,擡手將她抱入懷中,道:“你從未習過武,痠疼也是正常,要不要擦藥?”
“不要!”若芸斷然拒絕,想起痠疼的因由,耳根都紅了起來,嗅着他身上的氣息又眷戀不已,被他擁着也捨不得躲開,只得將臉埋靠在他的懷中,悶聲不響。
程清璿瞧着她這般害羞與窘迫,笑意愈濃,替她揉着痠疼的手臂,隔着衣衫摩挲着這歡愛的憑證,內疚與愉悅一併在心中升騰,伸手到她頸間,長指滑過細膩的肌膚,緩緩捧起她發燙的臉,低頭吻住她嬌豔欲滴的雙脣。
淺吻已足夠讓她回憶起切膚纏綿之感,她閉目未拒,心思盪漾,氣息尚醞釀着還未灼熱,只聽院門珠簾叮鈴,緊接着坐着的牀鋪連帶腳下堅實的地面都一齊震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