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瞧瞧她怎麼樣了!”若芸見他帶齊了罐子,便知道他心裡有數,二話不說將才進門的懷軒墨拉到柔嫣跟前,自己則退到雕了寒梅的窗旁看着。
柔嫣打溼的頭髮還黏在額頭,身子有些顫抖,喃喃低語含糊不清。
懷軒墨探手搭脈,又驗了驗她的鼻息,最後探了探她額間的溫度,直了直身道:“她是撞到哪裡了?”
“撲進了水裡,但沒有嗆到。”若芸簡潔的回答。
“所爲何事?”
“因稱呼有所反應。”
“很好。”懷軒墨站起身,滿意道,“她不久就會發燒。”
若芸本有些期待,聽他這麼說突然就沉了臉:“發燒還叫‘很好’?發燒會怎麼樣?”
“等她發熱,你就用這個擦在她額頭。”懷軒墨像第一次問診那般默默蓋起那個裝滿瓷瓶的小藥箱,只留了一瓶在外頭,似乎沒有回答她疑問的興趣。
“你站住!她發燒到底會怎麼樣?”若芸叫住他,再問了一次。
這回懷軒墨壓根沒有吭聲,撂下那瓶子目不斜視的緩步而出,只在門口停留片刻,感受着迎面冷風,輕聲嘆道:“期望不會太遲。”
若芸驚訝於一向漠然冰冷的懷軒墨也會有感嘆的時候,愣了許久才取來瓷瓶,只見裡頭是冰透的膏體散發着清涼的香味,再瞧一眼柔嫣已然昏昏沉沉的朝外吐着熱氣,心想別說想起什麼,柔嫣給這麼一刺激,再大病一場可不好了。
柔嫣受了言語的驚嚇又沾了半身冷水,到了半夜便發起了高燒。
若芸就着僅有的幾盞燈,替柔嫣仔細的擦了藥膏,瞧着她燒得通紅的臉,心有不忍。
那時候她中了斷腸草之毒昏迷不醒,還是眼前的柔嫣公主替她催吐、保了她一命。可時光流轉,如今躺在這裡的是柔嫣,照顧她的是自己,一個流亡無助。一個迷茫不安。可偏偏誤打誤撞就叫她再遇見自己,這是命,可也是運,是時來運轉還是消亡前兆,若芸卻完全預見不得。
柔嫣高燒難受便來回翻着、縮成一團,抓着若芸的手緊緊不放,就這麼捱到天明。
柔嫣昏睡了大半日又給擦了藥、餵了水,儼然退了燒,緩緩起身便瞧見若芸累趴在牀沿,淨白的臉龐壓着素色的衣袖。一手被自己握着,另一手則攥着個瓷瓶,眼前的朦朧漸漸清晰起來。
柔嫣瞧着屋內窗明几淨,天色大亮,忙推了推她。輕聲喚道:“姐姐?”
若芸羽睫翕動,但側了側頭依然沉睡,像是避開投入的日光那樣還往裡挪了挪。
柔嫣咬了咬脣,閃亮的眼眸眨了眨,輕輕鬆開若芸的手。
豈料若芸沒了握力,緩緩順着牀沿滑了下去,驚嚇之中猛的醒來。一下坐到了地上,再擡頭,只見柔嫣長髮披散、黑珍珠一般的雙目漆黑而明亮,正好奇的看着她笑。
“柔嫣?你醒了?”若芸揉了揉尚昏沉的太陽穴爬起來,想也不想便摸了摸她的額頭,鬆了口氣。“太好了,這麼快就退燒,懷王的藥真的有效。”
“姐姐!”柔嫣卻突然喊了聲,方纔還正常的神色已然陰雲密佈。
“怎麼了?”若芸奇怪她今日一醒就急着叫自己,往常曉紅可是怎麼逗她都不說話的。
柔嫣卻坐直身子。一把撲住她的腰,擡起滿是憂愁的小臉,哀聲道:“姐姐!嫣兒求求你救救王兄!”
若芸見她說出這句話後哽咽起來,霎時愣住,不敢置信的道:“你……你想起來了?!”
柔嫣點了點頭,放開她抹了抹眼淚。
若芸大喜過望,忙坐下搖了搖她:“你到底發生了何事?你們落入離國都城的暗河便蹤跡全無,到底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我發現你時,你是在……在……”她欲言又止,考慮怎麼提花月樓。
“姐姐,我都記得的。”柔嫣卻難過的吸了吸鼻子,輕輕拉了她的衣袖,“當時王兄帶我沿着暗河游出都城,我不會水,嗆了水就發了高燒,一路躲着搜查的衛兵朝南繞路走。身上的寶物都典當了換藥,我卻越病越重。我們換去的飾物終於被人發現後跟來,我們不停的跑,幸好當時王兄聯絡上了躲起來的離國人,才又活了下來。”
若芸聽着,默默的取來毯子給她裹了,又倒了杯茶遞上,仔細看着柔嫣微蒼白的臉色,有點不敢相信她竟一夕之間想了起來,忙道:“你慢慢說,不如先休息會兒?”
柔嫣卻沒有接,搖了搖頭,有些急切的道:“有了大夫,我燒就退了,但是王兄……王兄他想復國,想打仗,有人勸他也不聽。帶着我們潛進天頤,想和人聯手復國,但在一個叫宣州的地方,被一個板着臉、看起來很兇的人攔住盤問。我回去遲了,沒有被捉,當時好着急,以爲王兄會被殺,就……就……”
“就逃走了?”若芸皺眉,估摸着那板着臉很兇的是去宣州治水的程清肅,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柔嫣卻再次搖了搖頭,堅定的道:“嫣兒想救王兄,所以就想求援。嫣兒還想讓他別再打仗了,父王就是因爲打仗,纔沒命的呀。”她說着,再次嗚咽起來。
“可是,你還有誰能求援的?”若芸嘆息一聲,柔嫣小小年紀,不是活在老離王的陰影下,就是在索泰復仇的怒火中煎熬,當真不易,可縱觀天頤何人能求?
若芸瞳孔瞬息收緊,有些心驚道:“清平教麼?是去求清平教?”
柔嫣死死攥緊了裹着的毯子,這回搖頭的更用力,小嘴撅了撅,有些生氣:“不要!都是因爲他們,王兄才滿以爲會贏,纔會變成那樣!我纔不要去找那些騙子!”
若芸一時語塞,眼前的小公主本懵懂未知,眼下竟也知曉了這麼多,想必一路走來聽着看着,也知道了不少,但這又何其殘忍……
“柔嫣,那你想找誰?”若芸柔聲安慰着,不再提清平教。
“我……”柔嫣突然靜下來,眼眸緊緊的盯着她,一動不動。
若芸起初不解,但柔嫣這般神情讓她有些心虛起來,隨着自己的左右晃動,柔嫣的目光也跟着她來回,她倒抽一口冷氣,緩緩指向了自己:“你是說我?!”
“嗯。”柔嫣重重的點頭,有些不好意思道,“王兄說過,姐姐你曾讓王爺隻身去救,爲此三軍待命。姐姐你認識王爺,還是天頤那麼重要的人,王兄都曾動過把你抓住、要挾天頤的念頭,所以我想找到你,你有辦法救王兄對不對?”
“我……”若芸想着自己在離國王宮內曾一度想救柔嫣,誰知最後還是被索泰的離魂散擺了一道,不禁啞口無言。
“可惜我人生地不熟,沒跑出多遠就給人捉了……”柔嫣低下頭去,沉悶的小聲道,“我想跑,不認識這裡的路,滑進河塘又大病了一場,醒過來腦中像有什麼東西卡住,怎麼都想不起來。那個救我的婆婆,讓我寫字我寫不好,說話也說不清,我害怕……就不敢說了……”
“難怪你見到我一點都不怕。現在放心,你在我這裡安全的很。”若芸嘆了口氣,朝她笑着。
“嗯,我雖然記不清以前的事,但這段日子別人說的事我都聽到、記得。”柔嫣點了點頭,可想起什麼,才欣喜的神色又一點點暗了下去,“就是不知道,王兄現在怎麼樣了……”
“你的王兄,他應是根本沒被捉去”若芸定定的看着她,極不情願的緩緩道,“他現在率餘部,同你知道的那個王爺聯手,要和天頤打仗。”
“真的麼,姐姐?!”柔嫣頓時着急起來,求救的看着她,“姐姐,你幫幫嫣兒,勸王兄不要打仗,好不好?嫣兒怕打仗,就再也見不到王兄了!”
“柔嫣。”若芸抿脣淡笑,一直望進柔嫣的眼中,一字一頓道,“能勸你王兄的,只有你。”
“我?!”柔嫣吃驚的睜大眸子,呆住,有些瑟縮道,“不,王兄不會聽我的。”
“嗯。”若芸如迷霧中終於找到突破口,神色忽然輕鬆了不少,朝她頷首以示肯定,“如果你王兄說,我的命值一座沙州城,可你柔嫣公主,或許你王兄所想抓住的天下。如此這般,你可有信心勸說你王兄?”
柔嫣愣神,似懂非懂,卻仍點了點頭。
“王爺,柔嫣公主醒了,她竟然想起來了。”若芸跨進懷軒墨的藥房,明明他每日此時幾乎必在此調藥,不禁茫然。
“她不過是受了刺激、沾水生病,這種失憶,再受點刺激沾點水,十有*能治好罷了。”懷軒墨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同時還有細瑣的聲響在書房內迴盪。
“你這是鋌而走險?要是燒傻了你預備如何?”若芸哭笑不得,這懷軒墨把人當試驗品的時候,還真的是想做便做。
“淤血積在這裡,高熱正好化之,若是傻了就當沒救便可。”懷軒墨扶着藥櫃從後站起,手裡還抓了幾把不知名的草,點了點眉心處十分當真的告訴她事實。
若芸拉下臉來,想誇他藥有效的話還是免了,輕咳一聲正色道:“柔嫣公主並不想起戰事,眼下應是勸離國放棄的好機會。”
“隨意,我這就要離開京城。”懷軒墨隨口回答,對這等好消息置若罔聞,卻是將那些草放入盒中,又仔細的將盒子與罐子都收到稍大的藥箱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