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到底不是暴君,還是給了書言等人一個痛快,若芸遠望永安宮門,瞬時鬆了口氣。
可常德前腳剛走,又有人找到了她這裡,所不同的是這人步履匆匆,隔了老遠就朝她伸出手來:“若芸……你……”
“林姐姐,你……”若芸一個激靈,忙湊過去抓上她的手,只見她着了樸素的衣衫,身後跟着婢女寒梅、提着東西,她瞧林暮煙雙眼紅腫的模樣,跟着難受起來,“你怎麼進來的?”
林暮煙上下瞧着她,見她粗布衣衫、頭髮散亂,不僅臉色蒼白晦暗,連尋常那靈動的眼眸也黯淡幾分,汗水粘着袖子,渾身都有氣無力的模樣,不禁眼眶又溼了:“冷宮雖有守衛,可這裡鮮有人來,給點好處也就進來了。”
林暮煙說着往身後看了眼,又心疼道:“這幾日宮中風聲正緊,我求見皇上也不得,幸好常公公沒瞧出來,我就跟着了,果然找到你,你……你……”
若芸見她目光閃爍,知道自己眼下定是十分狼狽,卻是感嘆常德的示好與林暮煙的求情,忙眨了眨眼衝她一笑:“林姐姐,這是風水輪流轉,誰人能平步青雲後風光一世的?只是對不住姐姐,還是任性妄爲了一番,由此境地實乃活該的。”
林暮煙說着,竟沒有把“好不好”說出口,取而代之的是痛惜長嘆:“竟然真的是你做的,如今說這個早已無用。”她說着,稍斂愁容,在她身旁坐下,又嘆了口氣,“牆倒衆人推,你被廢冷宮,這朝露宮的宮人被罰的被罰、被攆出宮的當日就走了。胡舒兒落了胎,整夜的哭鬧。聽說皇上去瞧過一回也並未好轉……”
若芸聽到胡舒兒這般倒也唏噓,雖心有疑惑但眼下無力他想,只得朝着林暮煙叮囑道:“姐姐,你從前和我說起。莫昭儀多年前滑胎一事,如今胡舒兒的孩子也沒了,姐姐今後務必要小心着。”
“你先別說我,你入宮時候不是說,有人盯着你麼?這次的事會不會……”林暮煙臉色微白,焦慮極了。
若芸搖了搖頭,篤定道:“並非有人從中作梗,我咎由自取罷了。”說罷定定的朝着她勾脣淺笑。
如今指不定都要凌遲處死,她眼下真不怕什麼小動作的人。要說小動作,楚如蘭沒有趁此機會踩她倒是讓她大感意外。
“你……”林暮煙眼眶又紅了。恨鐵不成鋼那般憤憤道,“你不爭不奪也罷了,如今怎麼不想一條出路來?”
若芸搖了搖頭,卻是無所謂的模樣:“姐姐,不瞞你說。我做這些事前,就沒想過要回頭了。”
林暮煙咬脣,忽然想到了什麼:“那於王呢?他可是你的義兄啊。”
若芸想起百澤,心中倒是有些柔軟,可一想起異姓王便又想到程清璿收到了信卻並未前來一事,想着異姓王不願插手皇權紛爭,當下有些心塞。輕聲道:“不,他是義兄,可大局當前也救不得我。”說着便輕輕合上眼,覺得光是坐着已經無比吃力了。
“妹妹,我能做些什麼麼?”林暮煙招呼寒梅,可寒梅礙於若芸廢妃爲婢的身份。手上的提籃竟是遲遲不敢送上前。
林暮煙瞪了她一眼,寒梅這才緊張的靠近,若芸卻先一步伸出手製止道:“姐姐,我連蘇公公的食盒都不曾要,萬一被這冷宮的廢妃們瞧見。我可不敢保證今日能安生着睡着。”
“你受此欺辱,難道我就睡得安生了麼?好不容易宮中有個能說上話的,卻……”林暮煙瞧她的眼神都泄出心疼來,扭頭不去看她。
若芸舔了舔嘴脣,只得順從的點頭道:“姐姐留下點吧,籃子可不敢要。”
林暮煙忙欣喜的點頭,打開提籃便將糕點取出給她。
她推卻不得,捻起來吃了口,頓覺得香甜無比,竟整塊都給吃了,不好意思的對林暮煙笑了笑:“我只當平日這些東西懶得看,餓極了倒真覺得好吃。”
林暮煙伸出袖子替她擦拭,又拿了瓶傷藥給她,一旁的寒梅已經出聲催促。
“姐姐快走吧,這裡到底是冷宮,不便久留。”若芸接過來朝她點了點頭,示意道。
“那我走了,若芸妹妹,你好好保重,好好活着。我……我會再想辦法的……”林暮煙囑咐着,邊走邊不住的回頭。
若芸瞧見她走遠了,這才長舒一口氣,旋即又有些許擔憂。
皇上將她貶入冷宮一事百澤他們應還是不知,畢竟衝擊天牢的榮逸軒的親信,如此這般她或許不會等到宣判,而是會無聲無息的死掉也說不定。
她眼下心情開闊,不再是那個被楚府磨了心性、搓了志氣的下人,即便此時讓她隱忍偷生她都不屑去做,死都不怕,何懼是怎麼死的?榮錦桓要她死之前,她活着便是。
她尋了個無人角落嘗試着上藥,無奈傷在後背又無干淨的布條,她廢了半瓶只得讓藥液在後背順勢流淌幾縱,倒也稍緩了疼痛。
“皇上,落子無悔啊。”莫昭儀笑吟吟的提醒着。
榮錦桓指間的黑子半點棋盤良久,終於還是收了回來:“這棋還是不下了罷,朕乏了。”
見他胡亂找了個藉口,莫昭儀又輕笑了下,替他續茶又站起身給他捏着肩膀。
“曉晨如此待朕,就不怕朕哪天遣散了三宮六院獨留你一個?”榮錦桓打趣,微微合上眼。
莫昭儀愣了下,接着直搖頭:“皇上莫要取笑臣妾,臣妾早同皇上約定過這輩子只是昭儀了。”她說着,多少有些落寞。
“唉,約定如此之重要?朕往後可也要作些什麼約?”榮錦桓喃喃自語,目光不知飄向何處。
莫昭儀捏着他的肩,漸漸的又捏到手臂,他始終握着的拳頭一鬆,一片翡翠玉扳指的碎片帶着小半的印章赫然在目。
她心中一澀,忽而又扯出個笑容,直直的跪下了:“臣妾懇請皇上免賢妃娘娘的死罪。”
“曉晨你……”榮錦桓倏地變了臉色,不料他曾最倚重的嬪妃竟替她求情。
“皇上,賢妃娘娘用假玉璽矇蔽榮親王是爲忠君,爲了不讓皇上骨肉相殘而放了榮親王是爲大義。何況有賞有罰,皇上尚未賞她便罰了她去,如此忠君大義的女子,功過相抵也不足以判重罪。”莫昭儀字字鏗鏘,卻脣泛笑意,又道,“臣妾知道,王修容在避暑離宮救駕有功,輪身家也重着,可皇上心裡還是有賢妃姐姐的。”說着眼角餘光又看向他半握的手。
榮錦桓驚訝不已,看了她許久,末了卻嘆了口氣:“曉晨,你當妒恨纔對。”
“臣妾妒啊。”莫昭儀咬了咬脣瓣,深吸一口氣,“若說一點不妒是假的,可臣妾更不願看到皇上在臣妾身側心卻遊離開外,若有人能得皇上的心,臣妾也好放心了。”她嘆氣,像是要把所有的愛恨都吐出去。
“話雖如此,朕饒了一個目無法紀、膽大包天犯下條天大罪的嬪妃,豈不是大笑話!如此一來,朕便要殺更多的人才能平亂,朕再走一遍登基初年的老路,如何不怒!”榮錦桓突然痛心疾首道。
“臣妾知道,胡妹妹的孩子沒了,皇上心裡難受着,可去探望胡妹妹的人也多,不一定是賢妃娘娘。胡妹妹的胞弟僥倖活了下來,待她身子好些,再問不遲。”莫昭儀斗膽一說,看了看榮錦桓,頭便低下了。
“她胞弟撿回了條命,朕的孩子卻沒了。她成天瘋瘋癲癲的,不問也罷!”榮錦桓像是被說到了痛處,握緊了拳站起身來,“常德,回宮!曉晨你告退吧。”
常德沒來,應聲的是個小太監,莫昭儀沒來得及說什麼,只見那明黃的身影已經匆匆的離開了。
她看了看昏暗的天色,輕嘆一笑,京城怕是又要下雨了。
一直到入夜,若芸的活兒都沒幹完,天降暴雨,那些冷宮的“主子們”都躲着不出門也無人尋她,常德帶來的水早被喝乾了,林暮煙的糕點雖能解一時的飢餓,可她眼下還是冷得很、虛弱得很。
好在永安宮空房間多的是,她找了間有牀榻的屋子躺下來,半乾的衣服黏糊糊的粘在身上出奇的難受。
暴雨越下越大,大風捲着枯枝敗葉叩的門嗚嗚作響。
她蜷縮着,覺得渾身都疼,尤其是後背疼得厲害,眼前模糊一片,猛然擡眼卻瞧着窗外漆黑的夜裡有人影悄悄的靠在那裡。
這種雨天,這種地方,來人絕非普通人。
她幾乎下意識的咬牙,勉強撐起半個身子,強作鎮定的揚聲道:“何人?”
門外的黑影頓了頓,待她頭皮發麻、不安愈甚才終於出聲:“娘娘,我是赤炎。”
“赤炎?”若芸這才鬆了口氣,“你來做什麼?”
“赤炎本受命看着娘娘,因前些日子被人支開,朝露宮尋不見娘娘,多番打聽才尋來這裡。眼下確認是娘娘了,便要覆命。”他用低冷的口氣說着,言下之意是想稟報異姓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