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說的很急,間或夾了幾句白朔語,聽起來有些顛三倒四,但大概的意思卻是不差的,月影愣了愣,眼中有微弱的光流閃過,卻抿着嘴不說話,只是一味的掙扎。斑雎蓮雖然怕太過用力會傷到她,但想起那次在雪地裡被她一簪刺穿掌心,如今依舊心有餘悸,不敢隨便鬆開。
兩人正相持不下,一劍破空而至,直逼斑雎蓮後心,隨着劍光,兩條人影相繼掠入小院,其中一個停在舒小倫身邊,彎下腰將她扶了起來。
那逼向斑雎蓮的一劍,劍光霍霍,劍身入眼卻是黑沉如夜,正是顏嘯雲的寂夜。他一劍刺來也不廢話,只把斑雎蓮逼得不得不揮劍自保,手下一鬆,月影便趁機掙脫了開來。
不遠處的簡若塵已經略微查看了舒小倫的傷勢,看那情形需得立刻找大夫接骨,他朝月影打了個手勢,抱起舒小倫先行離開,頓時只剩下那三人在院中。
斑雎蓮接了顏嘯雲臨空一劍,不禁冷笑:“堂堂的持劍山莊顏少主,居然也偷襲。”
許久不見的顏嘯雲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神情更爲嚴峻,一襲灰衣,乾淨簡單卻不顯落拓,行止間愈發灑脫清貴。
聽到斑雎蓮的話,他連眉毛也沒動一下,淡淡道:“對付什麼樣的人,出什麼樣的招。”斑雎蓮輕輕的哼了一聲,手中的永夜劍擡起劍尖正對顏嘯雲:“上次樊城一戰不分勝負,顏少主是不是還要打?”
“那是自然。我要的不光是你手裡的劍,還有你的命!”
罷,手裡的寂夜挽起一道道劍光,太宇沉波劍在他手中猶如行雲流水般展開,劍劍罩向斑雎蓮全身。
數月未見,他的劍法似乎更見精妙,想必是勤加練習未曾間斷,反倒是斑雎蓮因爲帶兵打仗。回白朔以後又忙着襄助祖父政變,大小國事不斷,武藝反倒是落下了。兩人原本功力就相差無幾,因這此消彼長,十數招之後,便漸漸有了細微的差別。
斑雎蓮雖然於人情世故不算精明。武學一道上卻是個天賦極高的人。沒過多久便覺察到這其中地不妥,只怕這一戰拖到百招之外,他便要敵不過顏嘯雲,更何況現在是在別人的地頭上,這些南人言而無信,若是方纔那個簡若塵再出手相幫,自己就非輸不可,到時候不要說帶走月影了,就連能不能離開這裡都有問題。
碧色地瞳仁瞥了一眼倚在門邊皺眉不語地紫衣女子。心中思量萬千。實在舍不下她。一橫心。將手中永夜劍從右手交到左手。挽了一個劍花直闖進太宇沉波劍環環相扣地招式中。一陣劍器交鳴地聲響。黑劍之上光芒大盛。白劍卻一瞬間黯淡下去。
顏嘯雲接住永夜劍一刺。預想中地綿綿後着卻絲毫不見。反倒是手裡一沉。似有重物下墜。着力處空空蕩蕩。仔細一看。斑雎蓮竟是趁着這一刺。將永夜撒了手。
斑雎蓮自有自己地打算。劍術並不是他地強項。即使手裡拿着天下聞名地永夜劍。但如果打架地時候反而拖累了他。天下第一地劍也等於是廢物。
但對他沒有用。對顏嘯雲卻不一樣。他追着他要死要活地非要拿回這把劍。因此撤劍地時候。一定會有破綻。只要自己把握時機。就能一舉打敗他!
事情果然和他想地一樣。顏嘯雲看到那把劍掉落在地。一時忡怔。周身至少有六個地方是空門。斑雎蓮幽幽一笑。手掌中早已積聚起幽冷陰暗地藍光。朝着顏嘯雲地天靈拍去。
月影將一切看在眼中。心急之下將手中地碎心劍用力擲出。喊道:“嘯雲當心!”
這一下。斑雎蓮不得不擰身躲開那一劍。手下終究是慢了半分,顏嘯雲已然嚴防。寂夜平平挑出,同時腳尖一挑,將落在地上地永夜劍握在手中,以劍做刀,千鈞之力斜砍而下。
短促的慘叫聲驚起竹林中的一羣鳥兒,永夜透明的劍身帶起一片血霧,一截帶着衣袖的手臂落在地上,手掌中的幽藍之氣未消,鮮血灑落飛濺,空氣裡漸漸瀰漫濃稠的血腥氣。月影只覺得胃裡一陣痙攣,忍不住捂着嘴,扶着門框乾嘔不已。
斑雎蓮連退幾步,難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手肘----他地手竟已齊肘而斷。永夜劍太過鋒利,那一瞬間,斷筋切骨,竟連疼痛都感覺不到。
他的身上穿着護體寶衣“絲囊”,因此寂夜就算再快,也傷不了他,但他忘了自己已經將永夜劍丟下,顏嘯雲正是用這把他拿來殺死顏陌的劍,砍下了他的手!
疼痛和挫敗讓幾乎不曾輸過的少年有一瞬間的恍惚,沒等他回過神來,那把通體透明,猶有血跡蜿蜒滴下的劍已擱在了他的脖子上,帶着一種森然的冰冷。
斑雎蓮飛快地點了幾處止血的穴道,扯下袖子裹傷,,一雙碧綠的眸子如今做了墨綠顏色,帶着五分怨毒五分恨意,死死的盯着顏嘯雲。
“你敢殺我?”他的聲音微弱,卻還算鎮定,重複道,“我是白朔的大王子,你敢殺我?”
顏嘯雲眸光一凝,冷聲道:“殺你又怎樣?”
“殺我,大酉的北地邊境將永無寧日!”
他的話說的不錯,顏嘯雲地眉毛動了動,劍緊逼了一分,卻終究沒有刺下。身後已傳來月影低低地聲音,有些急:“嘯雲,不能殺他!”
兩人同時愣了愣,一起回頭,兩雙眼睛裡是不一樣的疑惑,卻同樣等着她解釋。
“不能殺他。”她地臉色蒼白,神情卻很堅定。
斑雎蓮兇殘的眼底漸漸浮出一絲鮮活,低聲道:“月影,你的心裡到底還是有我……”
“不是。”她打斷他,“我不是爲你,是爲了死去的顏伯伯。”說罷她輕輕喘了口氣,朝着顏嘯雲道。“嘯雲,你且反轉劍柄,看那上面刻了什麼?”
顏嘯雲依言望去,臉色微變:“蓮花?”
“不錯!你爹還沒來得及把這件事告訴你,他在劍身上刻蓮花,是爲了紀念一位故人。而這位故人便是斑雎蓮的孃親。當年他的孃親全家,在紫霞關上已盡數死在永夜劍下。”
此言一出,斑雎蓮和顏嘯雲都愣住了,過了半晌,顏嘯雲才低聲道:“是爹……”
“不錯,是顏莊主殺的。他那時候年少氣盛,不慎中了白朔單于的離間計,雖然是爲國爲民着想,但畢竟是傷了人命。害地心愛的女子孤苦伶仃,實非他所願。因此他曾許下承諾,願以死抵罪。”
顏嘯雲的臉一瞬間變得鐵青。看向猶自目光迷離的少年,聲音有些不穩,道:“你是說,爹是故意死在他手下的?”
“恐怕他早就想好要償還這筆血債。否則以顏伯伯的武功,怎會連中兩掌?他將永夜劍視作生命,更不會讓斑雎蓮拿走。”
這番話字字句句,完全顛覆了兩人此前所知地往事,一時竟都說不出話來,於是月影又朝前走了兩步。道:“嘯雲,這一次你不能殺他,若是殺了他,顏伯伯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他既然一心以死謝罪,想必不願意你爲他報仇!”
“況且,斑雎蓮的話也有道理,他的身份非比尋常,如今邊關稍定。不能再有變數了。”
顏嘯雲此時心裡激盪,盯着斑雎蓮那雙碧綠的眼珠,一時憤恨,一時迷惘,一時不甘,一時瞭然。末了,終於沉聲道:“斑雎蓮,若你發誓此生再不踏足中原,我今日便饒你一命!”
月影知道這麼做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因此這一回並沒有說話。
斑雎蓮心中其實和他一樣迷惘憤怒。但右手劇烈的疼痛讓他分去了很多心思。此時他的血還沒止住,需要儘快找人治傷。他還不想死因此,留下性命要比逞英雄重要的多。
他垂下眼,掩去眼中一抹厲厲殺氣,微微的點了點頭。
顏嘯雲看着他在這院落中立下重誓,月影已經從屋子裡取出金瘡藥,遞到他手中,道:“斑雎蓮,你走吧,別忘了今天說過地話。”
他伸手去接瓶子,卻在經過手邊的時候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眼神一瞬間憂傷迷惑,低聲道:“我最後問你一句,你老實回答我,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她詫異地看着他,搖了搖頭:“沒有。”
“從來沒有想過和我在一起嗎?”
“沒有。”
他的臉色蒼白的幾乎透明,咬着牙,聲音微微顫抖着:“你真的……要嫁給這個男人,替他生孩子?”
她沉默了片刻,道:“不錯。”
他看着她,也許只是一瞬間,猛然的甩開她的手,連退了好幾步,終於轉過身飛快的離去,再不回頭。
他在心裡立下真正的重誓,不出十年,他定要齊聚關外鐵騎,踏平有她所在的這一片盛世江山!
直到斑雎蓮地背影再也看不見了,顏嘯雲才道:“你爲什麼要說謊?”
她嘆了口氣道:“對不起嘯雲,我認識的人裡面只有你能對付他。”
“你既然已經不打算再回慕容蘇身邊,爲什麼還要替他着想?”他上前幾步站到她面前,目光灼灼,語帶譏誚,“你怕斑雎蓮不守信用,回來殺你孩子的爹是不是?”
“對不起!”
“我不要聽對不起。”他皺着眉,眼底的譏諷慢滿轉爲無奈痛楚,拉過她的手放在胸口握緊,慢慢道,“你知道,我從來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來哄你,可是替你分憂的事我從來都不拒絕。我只是不明白,我守着你這麼多年,到底是什麼時候把你弄丟了?月影,我是什麼時候把你弄丟了?”
“……”他不要她說對不起,因此她無話可說。
沉默了很久,他眼中的痛楚也漸漸化成一片深沉幽暗的潭,他輕輕地放開她的手,語聲幽微:“月影,他……真的那麼好嗎?比我還好嗎?”
“不,他沒你好。”她的笑容蒼白簡單,卻很美,“可他是我的孩子的父親,我不後悔。哪怕再不相見,我也不後悔。”
“嘯雲,你別管我了,你還有重要的事要做……”
他卻擺了擺手阻止了她的話,轉身朝屋子裡走去,輕輕道:“你需要好好休息,快進去吧。等過幾天,我們就離開京城。”
她望着他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
注一:小云地“比我還好嗎“那句話,參考《BASARA》的揚羽,有且僅有地一句算是吐露愛意的話,可憐的男人,最後爲了更紗的新國家(?)而和皇城一起埋葬了。事實上,本文很多地方參考了那本書,經典啊
注二:其實寫到這裡,也能算是結局。如果是打遊戲,這一個就是“顏嘯雲結局“,任憑京中的人爲王爲寇,顏嘯雲則帶着佳人遠去他鄉,月影雖然懷了慕容蘇的孩子,但歲月荏苒,只要嘯雲一直陪着她,總有一天會接受他的。喜歡嘯雲的童鞋,不妨把這個做結局吧
只不過,正劇還得往下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