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長,別離,愛成灰;
深冬,風冷,恨無意。
天大的仇,天大的怨,在生死訣別的那一瞬統統化爲烏有,而留下的纔是最美的,因爲只有愛還在無止境的蔓延。
唐來樓還是唐來樓,但明天太陽升起時它將名不副實。
放蕩的皮囊去了,放蕩的心也跟着去了,富可敵國瀟灑留香的唐三公子早早的去了,或許正如他所言他得到了上天太多的眷顧,所以也會死的比別人早。
當初說起這番話時,他應該已經看透生死;而真到今日離別之時,他應該已經將他還未澄清的東西全全釋懷。
淒寒的涼風從左手劍客離開的那扇窗戶灌入,時驟時疏吹颳着屋脊和樓閣,唐妝靜靜躺在那已經凝固的血泊之中一言不發。
但那最後一絲微笑卻永遠的留在人世,亙古不變永恆閃爍。
這裡有兩個躺在血泊之中的男人,但佳人的懷抱只有一個。
夕月靜靜的站在原地,時而望望已經離去的唐妝,時而又望向生死未卜的陸離,她的猶豫並不是她在吝嗇,這個時候她要做出一個艱難的抉擇。
風還在吹,撕裂的聲響還在繼續......
冬夜的黎明遲到了,但僅僅只是遲到而已,它終究還是沒有爽約。
這時候閣樓之外的古街上開始有人在叫嚷、有車馬穿梭,笑顏和愁容爭相襲來開啓了忙忙碌碌的一天。
望着那扇隔着熙攘和光明的窗戶,夕月笑了笑,她終於還是笑了,這樣溫暖的微笑已經逝去多日。笑了就好,至於爲什麼?不太重要。
夕月轉過身向着唐妝的屍體走去,這是她的選擇嗎?如果是真的,那麼陸離就註定是愛情裡面失敗者;如果那僅僅只是最後的道別而已,似乎又是那麼情有可原。
夕月蹲下身子,俯身望着九泉含笑的唐妝,她也跟着笑了笑。
“其實有個秘密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這個秘密對於你來說並不那麼重要,但如果再不說出來或許我就會將它遺忘了。”夕月傻笑着說道。
摸了摸唐妝的額頭,蒼白的面上還濺着絲絲凝固的血跡,唐妝的確算得上一個美男子,即便這般憔悴依然俊朗如初見。
“你從來都不曾問我爲何愛上你?但自從我見了第一面就已有了答案。即便昨晚你對我施暴,我也想未曾動搖半分,我想你的魅力就在於你的溫柔,就連死都死的如此溫柔。”夕月繼續傻笑着說道。
都說女人很溫柔,或許全天下也只有唐妝知道原來女人不是溫柔而是需要溫柔,有了這份溫柔再加上如此英俊的外表和蓋世財富,哪個少女又能不動心?
夕月說話之際,陸離已經醒了,毫無疑問這番話也盡數落入陸離之耳。
陸離的眼角劃過一絲淚花,這應是絕望的淚。
天底下沒有大公無私的人,更何況愛情裡絕無博愛,陸離用生命擋劍一定是想換來什麼?但似乎他依然沒有得到。
突然夕月站起身來朝着陸離這邊走了過來,陸離也趕緊閉上眼睛,或許裝昏睡能夠聽到一些夕月的心裡話。
俯下身子,夕月輕輕撫摸着陸離的臉龐,爲陸離擦去臉頰和嘴角的血絲。
這應該夕月第一次對陸離如此溫柔,這或多或少也是對陸離的彌補。
“男人一旦犯傻便會名利雙失,一直以來我都很討厭甚至反感這樣的男人,但不知道爲什麼我又突然不那麼厭惡了?”夕月疑惑的笑了笑說道。
女人要麼就喜歡一個男人,要麼就厭惡一個男人,不會再有第三種情緒,既然她不厭惡陸離那就一定是喜歡。
陸離依然沒有睜眼說話,他應該知道夕月正在被他融化,但他還需要更多一些對方的傾訴,以此來確定和振作從前那義無反顧的決心。
“當初我只個少女,我渴望那般轟轟烈烈纏纏綿綿的愛情;而現在的我已是女人,我不再需要那些熱烈的纏綿,或許我更需要的是一個能爲我扛下風雨的男人。”夕月喃喃自語道。
陸離心裡應該已經樂開了花,但他已經緊閉着雙眼,他還在等什麼?
夕月再次撫摸着陸離的額頭,她在思考什麼?似乎是在思考接下來的話語應不應該說出來?
終於她還是決定說出來,夕月釋懷的笑了笑。
“如果你可以醒來,如果你還願意,如果能夠回到當初,但凡這其中有一個如果能夠成爲現實,我想我都不會再拒絕成爲你的女人,即便......”夕月喃喃低語道。
“即便”二字似乎又給前面抉擇打了狠狠的折扣,她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再也沒有機會說了。因爲陸離已經睜開眼睛,方纔那番話正是他想要的結果,所以他沒有必要再等下去。
“你方纔講的話當真?”陸離微笑着說道。
望着躺在血泊之中陸離那張憔悴蒼白的臉龐,夕月也是驚訝不已,這番驚訝的表情裡掛滿了慶幸和夕月,一時之間她竟然不知道如何應答。
“什麼話?什麼當真?”夕月吞吞吐吐的說道。
“你方纔說的三個如果都已成爲現實,難道你要反悔你說過的話?”陸離微笑着問道。
當一個男人眼神裡面充滿了自信的微笑時,他已經可以確定身前那個女人的心已經被自己征服。
“我不知道。”夕月依然吞吞吐吐的說道。
她雖然嘴上說着不知道、不確定之類的話語,但那溫暖羞澀的笑容卻出賣了她。
陸離捂着捂住胸口上將幹未乾的劍痕,他想要起身給夕月一個溫暖的懷抱,然而他終究還是失敗了。
“啊”,陸離痛苦的大叫了一聲,接着又向地上倒去,傷口又一次被撕裂不停的向外面滲出鮮血。
“你身上還有傷,不要亂動。”夕月趕緊上前扶着陸離着急的說道。
“你這是擔心我嗎?”陸離傻傻的問道。
“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辦?”夕月說道,
這句話等了很久,陸離終於還是等到了,夕月也終於還是說出了口。
“如果我的血不是爲你而流,那麼它一定是被浪費了。”陸離倔強的說道,這又更像是在表達自己堅決的愛。
“別貧嘴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爲你包紮傷口。”夕月關切的說道。
說罷,夕月扶起陸離緩緩向着閣樓木梯處走去。
陸離不時的回頭望望地上的唐妝,唐妝似乎也在望着陸離。
陸離笑了笑,唐妝也笑了笑,但活人的笑和死人的笑卻總存在絲絲差異,活人的笑裡面雜質太多。
這日,涼風不減,卻有些許暖陽。
城南常青山,這裡養育了一大片松柏,即便是寒冬臘月它們依然傲然挺立,它們生下來似乎就已經準備好了不朽。
如此這裡有多了一道風景,一道孤獨又淒涼的風景,唐三公子的孤墳寂靜的坐落在那座山頭最高最向陽的地方,這裡有些雜草但是不多。
墳頭佇立着兩道身影,在涼風中、在暖陽裡輕輕揚揚的晃動。
“走吧!讓他好好靜一靜。”陸離微笑着說道。
“你說,人死後會去哪裡?”夕月喃喃問道。
“不知道,那只有等我們都死了之後纔會知曉。不過我倒是可以確定,那一定是一個沒有紛擾、沒有江湖、沒有悲哀的天堂。”陸離望了望東邊冉冉升起的朝陽微笑着說道。
他在望朝陽,朝陽也望着他,微笑之中全是欣喜,唐妝用死成全了他,他的確應該欣然去接受。
“希望如此。”夕月釋懷一笑道。
說罷,兩人轉身向着山下走去。
冷風如刀,卻斬不斷江湖兒女柔情似水,夕月依偎在陸離溫暖的懷抱之中緩緩徐行。
突然遠處出現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陸離很驚訝,夕月也很驚訝,對面那個人似乎也很驚訝。
不期而遇的驚訝,一定發生在熟人之間,然而久別重逢除了驚訝之外應該還有高興,然而夕月眼中卻全是恨意,陸離的眼神卻在躲閃。
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就是花中淚,像風、像謎、像塵埃的浪子劍客。
“是你們。”花中淚走上前來興高采烈的說道。
花中淚沒有朋友,所以他更加珍惜熟人也很珍惜這份突然的久別重逢。
當似乎對方卻很不領情,夕月沉默着,陸離尷尬的微笑着。
“想不到能在這裡見到你們,看來我們還真是有緣。”花中淚望着陸離說道。
“你怎麼回來了?”陸離終於開口說道。
“怎麼?我不能回來嗎?”花中淚反問道。
“能,能,怎麼不能。”陸離吞吞吐吐的說道。
“走,我不想看到這個噁心的男人。”夕月望着花中淚憤怒的說道。
說罷,夕月拉着陸離就要準備離開。
被夕月這樣一說,花中淚的心瞬間跌落谷底,他不知道爲什麼夕月會突然之間如此惱怒?但他這其中一定發生了些什麼。
“發生了什麼?”花中淚擋在他們二人身前說道。
“唐妝死了。”陸離回答道。
“怎麼死的?”花中淚驚訝的問道。
“怎麼死的?你應該問你自己。我並沒有要怪你的意思,你爲什麼還要在這裡僞裝?既然你要僞裝,你殺人的時候就不該那麼無情。”夕月憤怒的指責道。
這番話顯而易見,在夕月眼中已經認定那晚那個怪手劍客就是花中淚,看來陸離還未對她道出實情。
“你應該相信我。”花中淚指着陸離說道。
“對不起!我只相信我的眼睛。”陸離冷冷的回答道。
說罷,陸離和夕月便離開了這裡,留下花中淚一個人在冷風彷徨。
“爲什麼?爲什麼一切會變成這個樣子?”花中淚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只是離開了一段時間,而如今他卻成夕月眼中的殺人魔頭,而曾經那個視爲心心相惜的知己也不相信自己。
望着二人離開的背影,花中淚挽起袖角擦了擦眼角那滴淚,這滴淚應是爲夕月流的,他爲她而來卻沒想到再見竟是如此的尷尬。
向着眼光正好的地方笑了笑,他應該做些什麼去證明、去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