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一片寂靜,宋掌櫃慢慢停住腳步。
沒等他看清到底是什麼,就聽得一聲清脆的咔嗒聲響。
黑暗裡,有人點燃了一支菸。
他拈着煙,斜靠在柱子上,擡手重重地吸了一口。
藉着這光亮,宋掌櫃眯起眼睛:“清嶸?”
“宋叔。”薄清嶸擡眼看他,慢慢呼出了煙:“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宋掌櫃手一顫,但神色還算鎮定:“U盤。”
他很冷靜,聲音也很平和:“拷了點之前的資料,順便過來還鑰匙。”
這理由真是充分恰當,連他剛纔未經允許私自上樓的事實也給抹消了。
然而薄清嶸卻並不在意這些,略一偏頭,目光落在他手裡的U盤上:“給我。”
“……好。”宋掌櫃利索地點頭,把U盤遞了過去:“你要看就看,確實沒別的,就我自己制定的幾份報表格式,你看完還我。”
薄清嶸輕笑一聲,伸手接過U盤。
但是他卻沒急着上樓查看,而是抽了口煙,衝宋掌櫃吹了一個圈兒:“宋叔。”
他的聲音有點模糊,像是一個個菸圈,帶着點兒嗆人的味道:“你是不是打心眼裡覺得,我就是一個傻X呀?”
宋掌櫃目光微冷,皺了皺眉:“我從沒這麼覺得過。”
“嗯……那就是說,你從來沒把我放進眼裡了。”薄清嶸點點頭,把玩了一下U盤:“你知道嗎,其實,店裡監控挺密集的。”
宋掌櫃不動聲色地看着他,腳步卻在不着痕跡地往外移。
“比如說……我的辦公室裡面。”薄清嶸笑了一聲,聲音竟是頗爲暢快:“正對着辦公桌的,正對着電腦屏幕的,不僅有監控,還有監聽器。”
!!!
宋掌櫃驟然瞠大了雙眼,心下一涼:那豈不是,他剛纔的舉動和自言自語的話,全都被錄下來了?
什麼人會故意拍自己的辦公室和電腦屏幕啊,這薄清嶸腦子有坑嗎?
不過他轉念一想,也不對,他進去後仔細確認過,整個房間佈局沒變過,莫非,是薄清嶸詐他?
“吶,我知道你不會信。”薄清嶸打開手機,遞給他看:“像素可比外頭的還要清晰些呢,我自己玩遊戲時整的,怎麼樣?可惜沒能美個顏。”
宋掌櫃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咬着牙沒吭聲。
“宋叔啊……咱們認識也有些年頭了吧……”
“十三年了。”
薄清嶸唔了一聲,低頭呢喃着:“都十三年了啊……”
從半大小子到如今的青年,聲音從稚嫩到喑啞,彼此的關係,卻逐漸疏離。
是他們變了嗎?
不,只是他慢慢看清了一些東西。
薄清嶸把煙摁熄,聲音有些寥落:“宋叔,你沒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宋掌櫃嘆了口氣:“小嶸,叔真是一心對你好的,店裡生意如今也走上正軌了,這些年不管怎麼說,我也算是鞠躬盡瘁,沒功勞也有苦勞吧?不至於非得撕破臉皮這樣子,真的,大家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他絮絮叨叨說了好一通,半晌才發現自剛纔起,薄清嶸就沒說過話了。
宋掌櫃怔怔看向薄清嶸,發現他神色有些迷茫,顯然已經出了好了一會兒神了。
“我也想。”薄清嶸無奈地笑笑,把U盤扔回給他:“宋叔,一起喝杯茶。”
當U盤重新入手,宋掌櫃不着痕跡地鬆了口氣。
雖然打感情牌什麼的他向來都挺鄙夷,但不管怎麼樣,有效就好。
倆人喝茶的時候,薄清嶸一直在回憶過往。
“記得那時候我特別慫,超害怕那些大人過來談生意,都是宋叔你帶着我去談的哈哈哈。”
“想起來好像挺遙遠,一眨眼就已經現在了。”
“對了,那會子好像我還收過不少假貨,後面都是宋叔你給我擺平的哈哈……”
他茶沒喝多少,話抖了一簍子。
宋掌櫃沉默地聽着,心裡其實也有些悵惘。
養條狗都會有感情呢,更何況他也實實在在帶了這孩子這麼多年。
只是……
自始至終,他心裡都非常清楚他們的身份,所以對於薄清嶸的私事,他一概不插手。
不投入感情,自然也就能抽身得爽快。
“過幾天,就是我爸忌日了。”薄清嶸眼眶有點溼,聲音也漸漸沙啞:“宋叔……我,我真是。”
宋掌櫃輕聲嘆息,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心想說點什麼,卻又確實無話可說,便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也不知道,我爸如果能看到今日,會不會覺得欣慰。”薄清嶸擡起眼眸看他,目光竟隱含幾分凜冽:“畢竟,他沒有做到的事情,我做到了。”
不知道爲什麼,宋掌櫃隱約感覺哪裡不對勁。
他皺起眉頭,不着痕跡地道:“小嶸,過幾日我陪你一起去公墓吧,不過今天我確實得走了,我這邊還有事,改日……”
“不用改日了。”薄清嶸把玩着手裡的小瓷杯,神色有些冷漠:“宋叔,這些年,謝謝你,雖然咱們有仇,但我恩怨分明,爲着你那一分善念,沒把我一塊弄死,我也講點良心,不殺你。”
宋掌櫃瞪大眼睛,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踉蹌着倒在了沙發上。
“是不是很奇怪什麼時候着的道。”薄清嶸慢慢地喝着茶,沒有看他:“從你進門開始。”
鼠標,桌子,椅子,欄杆。
但凡想得到的他有可能碰觸到的東西,他全都處理過。
“宋叔,折在沈風眠手裡,你不冤枉的。”薄清嶸放下茶杯,聲音清朗:“把沈風眠叫過來吧,隨他處置。”
沈風眠沒有親自過來,他只是派人把宋掌櫃帶走了。
看着那杯喝過的茶,薄清嶸靜靜地坐了很久。
夜深了。
寒風過堂,薄清嶸才從回憶中醒過神來。
他端起那杯早就涼透了的茶,微微傾身與之輕輕一碰:“敬你,走好。”
宋掌櫃眼睜睜看着U盤被破解,裡面的東西全被複製出來。
身體動彈不得,心裡涼成了一片。
完了,全完了。
他就說爲什麼那些人都這樣了,他怎麼還一點事沒有。
敢情人家不是不抓他,只不過是放長線,釣大魚罷了。
都到了這份上,宋掌櫃也沒什麼心思想別的了,他靜靜地癱在沙發上,艱難地看向手腕上蹭光瓦亮的手銬。
也不知道,最後等待他的,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