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可怕的後果,顧老闆渾身打了一個寒噤。
他脊樑溝發緊,臉一下子變得像紙一樣白,嘴脣顫抖着,怔怔地看着沈風眠:“沈,沈老闆……”
聽出他聲音不大對頭,沈風眠挑眉笑了:“顧老闆可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過來人,這點子小風波,不會怕了吧?”
明明是激將法,顧老闆卻完全聽進去。
什麼資歷什麼面子,全都拋在了腦後,此時此刻,他滿腦子都在叫囂着如何將這件事情的危害降到最低。
他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到害怕和後悔。
如果當時他不被沈風眠威脅住,不幫他。
如果他們不貪婪,不參與這件事情。
如果在發現事情不對頭的時候,肯舍下萬貫家財,去堵住那口子。
如果……
一切都來不及了,此時整個青銅器市場,已經吹起了一座巨大的海市蜃樓,所有人都爲之嚮往,爲之瘋狂。
這些事情,說出去恐怕都不會有人敢相信,這居然是出自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手筆。
看着沈風眠那張不動聲色的臉,顧老闆第一次感覺到了深深的恐懼。
他的雙腿不聽使喚,像篩糠似地亂顫起來:“沈老闆,我,我知道錯了……真的,我們都知道錯了……”
沈風眠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茶。
“求你,求您高擡貴手,放過江雲……”顧老闆腦袋裡面飛快地運算着這三個星期以來所有的帳目,心越來越沉。
這個數目,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能力範圍。
“放過江雲?”沈風眠勾脣一笑,眼裡帶着三分嘲諷四分冷酷:“從一開始,算計江雲的,不是你們麼?”
顧老闆面色如紙,恍然跌坐在地。
他知道了,他肯定全都知道了。
他就是爲着這件事情來的!
什麼師兄弟,什麼臻品齋,全都是假的,假的!
這麼多年的積累,這麼多年的經營啊!
顧老闆感覺胸口悶得慌,捂着心口粗重地喘着氣。
直到他感覺到周身冰冷,才站起身來,這時,他發現天已經完全黑了。
環顧四周,哪裡還有沈風眠身影?
他什麼時候走的,顧老闆竟然完全沒有察覺。
第二天,顧老闆天一亮就直奔古玩城。
這是江雲市最大的古玩交易處,天才矇矇亮,便已經擠滿了人。
以往川流不息的瓷器玉器片區,如今只有小貓三兩隻,偶爾有許多人過去,也不過是借個道。
而從前很少人涉及的青銅器片區,此時人聲鼎沸,才這會兒,就已經擠不進去了。
顧老闆站在最邊上,被寒風吹得透心涼。
“我先來的先賣給我!”
“他出的這個價我再加一萬!你賣給我!”
“這個東西我不賣的!不賣啊!”
此起彼伏的聲音,有時甚至面對面都聽不清對方講話,只能扯着嗓子喊。
現場一片混亂,所有人都面目猙獰,每次交易都像是在萬丈懸崖上走鋼絲。
誰也不知道崩塌什麼時候會來,但誰也不願意率先放手。
還會漲的,再漲一點點……
近乎瘋狂地爭着搶着,心裡都知道這些青銅器的價格已經遠遠超出其價值,但巨大的利益在前,他們無法退後。
“顧老闆……”有熟人走過來,聲音帶着些許顫意:“這件事情,沈老闆怎麼說?”
顧老闆閉了閉眼,聲音低沉:“他不會管。”
他不在乎。
就算整個江雲市古玩市場全毀,於他沈風眠並無任何壞處。
他是外地人啊,外地人!
“還有很多人在進這個坑。”那人停頓了很久,似乎有點難以啓齒:“我跟他們說過,也攔過……他們說,他們知道這個遲早會崩,但總會撐一段時間……他們想撈這一筆。”
這種想法,從表面上來看,是沒有錯的。
炒熱青銅器,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做起來的,前面的鋪墊沈風眠墊了多少錢,顧老闆他們比誰都清楚。
因爲那些錢就是從他們手裡頭漏出去的。
但凡換一個人,顧老闆都敢拍着胸脯說這事目前絕對不會黃,因爲至少會等本回來了再垮。
可是沈風眠不是尋常人。
顧老闆驟然擡眸,目光冰冷:“我不是讓你勸他們,是讓你逼他們收手!”
他惱恨不已,指着瘋狂的人羣:“都這樣了,你覺得他們一旦踏進去,還退得回來?”
貪婪的口子一旦拉開,哪裡有回頭路!?
“可是。”同伴面露爲難,深深地嘆了口氣:“擋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這事,做不得啊。”
攔瞭如果馬上出事還好,但凡拖上三兩天,都會招人怨恨:就是你攔了我,才讓我沒發財;黃了?在黃了之前也能撈一筆大的。
都是這種想法。
顧老闆頭疼欲裂,恨不能以頭搶地:“啊!”
這件事情發酵之快,手段之利落,着實在梅舟他們預料範圍外。
以至於他們得到消息之後,都有些不敢置信。
上頭更是第一時間派了人下來,滿腹疑惑歸於一句:“他怎麼做到的?”
事實上,梅舟也不知道,他攤開手:“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做到的,反正他就是做到了。”
上峰面色很微妙,沉思良久,忽然重重嘆息:“是我們太過瞻前顧後了。”
梅舟輕輕嗯了一聲,眉眼沉靜:“總想着把他們剝離出來,但事實上,他們本就是一體。”
數量不小的商人,都在這個局裡面。
常規方法,根本無法阻止這個利益鏈。
就算拔除一兩個,三四個,只要能營利,他們總能拉到新的人入夥。
“沈風眠這個辦法……怕就怕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梅舟點點頭,的確如此:“但是這個方法,的確是最快,也最有效的,不是麼?”
上峰迴眸看着他,目光深深,卻又緩緩點頭:“的確如此。”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最後同時綻開一抹淺淡的笑意。
這便算是,達成共識了。
“你這師弟……嘶,當真是一位奇才。”一盞茶過後,這人輕聲嘆息:“但是,這如何收場呢?”
“爲什麼要收場?”梅舟不答反問,目光銳利:“既然這條路無法切斷,索性把整條路掃平,不是很好嗎?”
既然他們不在乎後代的前途,那就索性斷了他們後代前進的道路。
而這,也正是沈風眠正在做的。
這件事終於成了所有人繃在心裡的一根弦,都知道它會斷,但都不敢猜測它什麼時候會斷。
雖然都在祈禱着它不要來得太快太早,可最終,它到底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