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伏天離開界皇宮之後便回了山上,師公天河道祖依舊在清修,他便也沒有多問什麼。
這一切想必師公心中有數,他不說,便也不問。
他也回了洞府修行,繼續參悟參同契。
第二天,下方山路之上,有一位非常年輕的美麗女子朝着山這邊走來,她擡頭看了一眼眼前的這座山,心中感慨萬千。
這女子,正是徐平安。
昨日師叔公出現之後很快便離開了,但對她內心觸動卻極大,師叔公讓她上山一趟,於世她來了。
一步步走上山,山上有一位老人站在那,像是在等她。
這老人頭髮散亂,不修邊幅,顯得很是滄桑,然而徐平安知道,她面前站着的,便是她生下來便烙印在她記憶深出,卻從來沒有見過的那位傳奇老人。
徐平安看着老人跪在地上,躬身下拜道:“弟子徐平安見過師祖。”
“起來。”只見老人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她面前,雙手託着她的手臂,將她扶起,徐平安看着老人眼眸中的慈祥溫和之意,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他的名字伴隨着她的一生,父母曾無數次提起,他們都在天河城,但卻是她真正第一次見到這位師祖,天河界第一強者,天河道祖,同樣也是她爺爺的恩師,將她爺爺培養成天河界第一劍皇。
她很想回到過去看看,看看那是怎樣的一個時代,那是怎樣的輝煌過往。
天河道祖自然知道徐平安,他一直都知道,也看過她,當然不是親自前去看,他知道他的大弟子後人徐浩然生下了一位女兒,想要爲他大弟子留下一絲血脈在人間。
甚至,徐浩然的名字也是他所取,他父親君子劍皇,一身浩然正氣,因而取此名,曾計都對那小傢伙寄予厚望,然而曾經天才少年,如今白髮蒼蒼,垂垂老矣,這是何等的悲哀。
“師祖對不起你一家。”天河道祖嘆息一聲,聲音有些愧疚,徐平安微微低頭,長輩的事情她沒有資格評論,但父母從來沒有怨恨過,這一切,都是爺爺自己的選擇。
父親常說,哪怕在濁世中,依舊要做那一朵青蓮。
“我也一直在等你來。”天河道祖又道。
“我也一直想要見見師祖,但父親從小便囑咐不讓我前來打攪師祖清修。”徐平安道。
“你父親是怕連累我。”天河道祖笑了笑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雖然當年他活下來了,但依舊是神族眼中的罪人,這座山是他的囚牢,無形的囚牢。
徐平安也懂,她知道許多事。
“師祖,師叔公回來了,讓我給您帶幾句話。”徐平安道。
天河道祖手臂輕顫了下,雖然他當年有許多弟子,但徐平安一說,他便知道是誰。
他回來了,終究還是回來了,而且在不久前,太玄道尊將他弟子也送來了這裡。
“師叔公說,弟子不孝,不能前來看您。”徐平安道。
“他的確不孝。”天河道祖目光眺望遠方。
“師叔公還說,弟子爲您收了幾位徒孫,其中一人師尊您老人家也見過了,只能拜託師尊您照顧了。”
天河道祖沒有說話,看來,這裡的事情他都知道了,而且知道的很清楚。
天河道祖收下衣鉢傳人之事,已經傳遍了天河城,齊玄罡既然到了,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此事。
“還有嗎?”天河道祖道。
徐平安沉默片刻,又道:“師叔公說還有一件事,師祖見到我之後自會明白他的心意。”
天河道祖看着徐平安,他當然明白。
他這弟子,的確不孝,所有事,都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不過,即便沒有他的囑咐,難道他不會嗎?
“丫頭,以後你就留在山上修行吧。”天河道祖道:“將你爹孃也接來。”
徐平安一愣,擡頭看着師祖,想起了之前她自己說的那句話。
她之前有些疑惑,爲何看到她就會明白。
如今她懂了。
師叔公拜託的第三件事,是讓師祖照顧她……
想到這,徐平安心中只感覺不是滋味,卻又很溫暖,她一生悲苦,除了父母之外,無人給她這種感覺,然而如今,師叔公和師祖,都關心着她。
“父親說,讓我帶完話後便回去。”徐平安低頭。
“你若時忍心繼續看你父母如此,便聽你父親的吧。”天河道祖開口道,徐平安握了握拳,隨後重重的點頭,顯然心中有了決定。
“師叔公還讓我帶幾句話給師叔。”徐平安又道。
天河道祖點頭,隨後正在修行的葉伏天便聽到了他的聲音,很快,他來到了這邊,見到了徐平安。
葉伏天有些疑惑,不知道徐平安是誰。
“這是平安,我大弟子,也便是你的大師伯之孫,當年你大師伯乃是天河界第一劍皇,在那一戰中隕落,平安的父母也被廢修爲,留下平安一人獨自照顧他們。”天河道祖開口說道。
這簡短的話語卻讓葉伏天內心極受震動,一時間竟是無言,天河道祖三言兩句,便彷彿勾勒出一驚心動魄卻悲涼至極的故事。
一些,又是因爲那一戰,因爲他老師的事情。
“你老師也到了,去見了平安他們,讓平安來給你帶話。”天河道祖繼續說道,葉伏天心中又有波瀾,老師也到了麼。
葉伏天看向徐平安,只見徐平安對着葉伏天微微行禮,道:“師叔。”
論輩分,徐平安自然要喊葉伏天一聲師叔。
“恩。”葉伏天應了一聲,老師見了平安他們,想必感情極深,否則不會如此冒險,當年老師的大師兄,天河界第一劍皇,卻爲老師之事付出了生命。
老師他一定覺得愧疚吧。
“師叔公讓我對師叔說,以後見他不相識,好好修行,不要忘記當年他所贈的兩句話,無論何時,何地,面臨任何事情。”徐平安開口道。
葉伏天臉色陡然間變了,這句話,讓他生出極爲不祥的預感,就像是在交代後事。
似乎注意到了葉伏天的臉色,天河道祖對着葉伏天問道:“哪兩句話?”
“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葉伏天看向師公,臉色有些不好看。
“後一句呢。”天河道祖問道。
“君子不立危牆。”葉伏天道:“老師這句話,是在讓我徹底斬斷和他的關係,無論何時、何地,面臨任何事情,見他不相識。”
聽到葉伏天的話天河道祖沉默了,他當然也聽得懂。
葉伏天對他說,菲雪如今已經沒說,能好好修行,所以,他了無牽掛了嗎?
終究,還是回來了。
“師公,當年究竟發生過多少事,老師他想要做什麼?”葉伏天問道。
“有些心結,是解不開的,有些事情,是遲早要面對的。”天河道祖看着葉伏天,那渾濁的眼神此刻卻顯得異常的堅定,道:“所以,我尊重你老師的選擇。”
葉伏天臉色略有些蒼白,道:“你和平安一起回去,將她父母接來。”
“好。”葉伏天點頭,他看向徐平安,道:“我們先去吧。”
“恩。”徐平安點頭,和葉伏天一道離開,去接徐浩然夫婦。
老宅,葉伏天和徐平安走來。
“爹、娘。”徐平安喊了一聲,沒有人迴應,葉伏天皺了皺,發現有些不對勁,身形一閃,朝着房間宅中而去。
徐平安似乎也感覺到了,她的臉色驚變,身形閃爍,進入老宅,葉伏天和徐平安的腳步都僵硬在了那裡,竟再也無法移動半步。
徐平安她的身體顫抖着,雙腿也在顫抖,看着那安靜的靠在那的兩道身影,眼淚不斷的滑落而下。
像是過了很久,她走到老人身邊,雙膝跪地,道:“爹孃,爲什麼。”
一瞬間,淚如雨下。
葉伏天也安靜的走上前,看着兩位老人,他們是自己的師兄和師嫂,卻是如此的蒼老,他突然間感覺心中很痛。
當年老師究竟經歷了什麼?他心中又揹負了多少。
徐平安趴在兩位老人的身上,葉伏天卻看到旁邊有一封書信,他身體蹲下,此時的徐平安是如此的脆弱,如同一位無力的少女般。
“他們走的很安詳,還給你留了一封信。”葉伏天低聲道,兩位老人並沒有痛苦,安詳離去。
徐平安痛哭着,她拿起旁邊的絕筆信,眼淚滴落在上面。
“平安,不要傷心,若不是想要多看看你,我們早該走了,只是一直捨不得你,你師叔公的意思,上了山之後你會明白的,雖然知道有些自私,但我們還是更希望你留在師公那裡,至少不會像我們一樣,遇到危險的時候無力保護你,甚至還需要你的保護。”
信中有很多,都是些愧疚的話語,陳平安讀着,淚水更是無法止住的滑落,她從來沒有怨過命運,從來沒有。
“平安,不要忘記父母的話,即便身處濁世,依舊當做青蓮,我們無法看到你的未來,唯願你一世平安。”信的最後是這樣一段話語,此刻那信已溼透,字跡都模糊不清。
葉伏天心中不是滋味,老師爲了菲雪遠走他鄉,菲雪的事情解決之後,老師卻跟隨着他一起,如今知道老師承受着如此之重,他才知道他在老師心目中的地位,那是割捨不斷的牽掛,陪他一起上界。
平安的父母,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