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盤腿坐在一個坐蒲上,手握佛珠雙眼閉瞌,嘴脣微微翕動似在頌唸經文。身前的佛龕上正燃着一爐香,嫋嫋的青煙飄飄蕩蕩,讓整個房間都瀰漫了一股說不出的莊重氣息。
“案子查得如何?”似是天外來音,武則天啓動雙脣發話了。眼睛沒有睜開,身形也沒有移動半分。
這讓垂手立於她身後的狄仁傑差點有了一絲錯覺。
“回陛下。微臣多方查證詳細推理,最終都只得出了一個結論。”
“是何結論?”
狄仁傑拱手下腰輕聲道:“樑國公,確係飲酒過多失足落水而亡。當時船上雖然也有識得水性的船伕,但無奈夜黑風大波浪湍急,樑國公也定然是不識水性,落水便沉。那些船伕們驚慌之下立刻下水打撈,終是無果。陛下,這也是天命使然……”
“哎……”武則天輕輕的長嘆一聲,睜開了眼睛手上的佛珠也捏了起來。上官婉兒與一名宦官急忙上前將她攙扶起來。
狄仁傑面沉如水,始終拱手立於一旁目不斜視,如同一株千年老鬆般淡定。
“懷英,朕對你的誠實與查案能力沒有絲毫的懷疑。”武則天踱了幾步,回到御陛臥榻邊坐下來,輕輕的將手中的佛珠扔到了矮几上,聲音中透出些許憂傷的說道,“天命如此,非人力所能奈何。”
“陛下聖明……”狄仁傑拱手再拜。
“那便就此結案吧。”武則天雙眉輕顰稍稍皺了一下,平靜的道。“薛懷義於我大周實有功勞,便以國公之禮將其葬於白馬寺吧。朕本該隆重操辦他的喪事,但朕剛剛登基國庫入不敷出,就只好委屈他一回了。懷英。你辦事穩妥,朕將樑國公的喪事交由你來主辦。”
“微臣領旨。”狄仁傑小心翼翼地拱手而拜。心裡就嘀咕開了。這皇帝有意思。嘴上說要以國公之禮厚葬薛懷義。又搬出了國庫空虛地藉口來。看來。皇帝對這個薛懷義也地確是沒什麼感情了。死了就死了。沒必要在他身上多花錢。更沒有必要把這樣一個不光彩地面首地葬禮。搞得多麼風光氣派。
狄仁傑心如明鏡。總算是理解了皇帝這番話地弦外之音---就把那傢伙草草葬了吧。別驚動太多人。也別再折騰了。念在他往日功勞地份上。墓碑上不妨賜他國公二字。
就是這麼個意思了。
“懷英。朕累了。你且退下。”武則天輕輕揚了揚手。看似地確有些心力憔悴。狄仁傑施禮退了出去。站在武則天身邊侍候地上官婉兒。明顯聽到皇帝輕輕地吁了一口氣。
如釋重負一般。
“婉兒。”
“微臣在。”
武則天又起了身來吩咐道:“朕甚感心力勞累卻又無甚倦意。你安排一下。朕去九州池泛舟散散心。”
“是。”
武則天提步朝外走,留給上官婉兒一個側面的影相。就在這一瞬間,上官婉兒看到皇帝的面部線條舒展了開來。很妖異地舒展開來。
“你安排好後就自行去歇息吧,這些日子以來你也累着了。”武則天邊走邊說道,“朕可能會在瑤光池歇息一晚,你就不必陪着去了。明天下午來神宮來陪朕處理那些奏摺即可。”
“是……”上官婉兒地心砰砰的跳了起來,小心翼翼的點頭應諾。
“哦,還有件事情朕差點忘了。”武則天很隨意的轉了個身對上官婉兒道,“再過幾日便是慈安郡主的誕辰,你給朕挑件兒禮物給她送去。嗯。就交給劉冕好了。”
“是……”上官婉兒小心地應諾。
“上次嶺南送來的那一顆玲瓏珠子不錯。就給她吧。”說罷,武則天轉過身去飄然走了。
上官婉兒地眉頭卻是輕輕鎖皺。額頭上隱約有一層汗水溢了出來。
此刻的劉冕,正睡在榻上晃着腳尖,手裡擔着一杯陳年佳釀,和馬敬臣一起哼着小調兒,欣賞面前幾個妖冶的舞伎跳舞。
剛剛去北市逛了一圈,二人可沒想空手回來。大搖大擺的往一家曲苑裡落一下腳,把他們當紅的幾個姑娘都給勾了出來。
說是勾,其實說砸應該確定些。劉冕今天也不知怎的突然心情大好,揮金如土在曲苑裡很是風光了一把。那幾個號稱賣藝不賣身的紅牌姑娘,個個嬌滴滴的看着劉冕作羞澀小女兒狀,把身經百戰的常客馬敬臣都雷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天官,那個紅衣服的大胸脯姑娘一直瞅着你傻笑。指不定人家想嫁你呢!”馬敬臣也學着劉冕地模樣晃着腳尖,臉上掛着猥瑣地笑容。
劉冕揚嘴一笑,擡起酒杯指向那個紅衣大胸脯:“你,說你呢!我家馬兄弟說要娶你,你還不過來伺候?”
大胸脯跳舞跳得正起勁,這時愕然一愣面露窘色,低着頭碎着步子乖乖的走了過來。
馬敬臣摸着下巴嘿嘿直笑地點頭:“厲害,厲害!翠兒姑娘可是北市出了名的色藝雙絕的紅牌,別說是上門獻藝,一般的人想見她都難。天官,你有點本事啊“那你娶了她吧!”劉冕促狹的笑,仰脖喝下一杯。
紅衣大胸脯已經跪坐到了馬敬臣身邊,拿起酒壺來準備給他倒酒。馬敬臣略翻了一下身一條胳膊就繞到了她粉白的玉頸上,手指尖極不安份的晃動,作勢要去捏她半裸的酥胸。
劉冕在一旁看得好笑,悠然的自斟自飲。酒杯剛放到脣邊準備飲下,眼角餘光裡突然閃出一道金白地亮光。
“出去!”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雖是溫柔婉轉卻透出一絲怒意。
馬敬臣一擡眼朝門口看去,頓時像觸了電一樣渾身一彈,條件反射般將鹹豬手收了回來嘿嘿傻笑:“哈,哈哈……婉、婉……”
劉冕也有點驚訝的放下了酒杯準備站起身來:“婉兒?”
上官婉兒一身金白色的男兒胡服。亭亭地站在大門口,雙手剪背目如秋泓。
只是那臉色彷彿有點不善。
幾個正在舞動的歌伎急忙停住,怯怯的退到了一邊。這種場景她們見多了。男人在外面鬼混,家裡的母老虎來發彪。於是她們未經過任何思考就達成了一致的決定:閃!
此地不宜久留。
舞伎們還當真是都見過點世面,這時也未見得驚慌,排成一條線個個低着頭,從上官婉兒身邊掠了出去。
上官婉兒始終站在門口,也沒正眼去瞧過其中的任何一個女人。神情淡定目光平靜。
馬敬臣卻感覺出來了。今天恐怕有點不妙。於是他站起身來。尷尬的乾笑幾聲:“天官,婉兒,我、我有點事,出去一下。”說罷拍拍屁股,灰溜溜的鑽出了房間。
劉冕心裡也有點犯窘:居然被抓了個現場。咳!
他站起身來,往臉上擠出笑容朝上官婉兒走近:“婉兒。你怎麼來了?”
“你地意思是我不該來了?”上官婉兒地表情和語言倒沒有什麼怒意,只是劉冕分明感覺她有點咄咄逼人。
在婉兒身後,府裡管事的宦官在一臉苦色的衝着劉冕比劃,意思大概是沒法擋住上官婉兒,也沒來得及通報。劉冕目露兇光的瞟了他一眼,嚇得那宦官渾身一顫抱頭鼠竄了。
“你別瞪眉豎眼了,我沒興趣跟你發脾氣吃醋。”上官婉兒背剪着手提步就往樓梯口走,“上來。有話同你說。”
“哦……”劉冕若有所思的點了一下頭,快步跟上來。
二人徑直上到三樓,上官婉兒還特意關上了三樓地門。讓劉冕與她在琴桌前對坐下來。
劉冕也感覺出來了。上官婉兒來意非常。“婉兒,發生了什麼事情?”
上官婉兒拿出一個精緻的沉香木小盒子放到桌上:“陛下賞賜給慈安郡主地壽誕禮物。你收好。”
劉冕好奇的拿起盒子打開來。一道異芒從盒子裡閃出,幾乎刺傷了眼睛。
“好珠子,異寶啊!”劉冕和太平公主在一起的時候,可是見多了這種東西。眼前的這顆珠子,恐怕連太平公主都拿不出可以與之匹配的貨色來。
“你還算識貨。”上官婉兒平聲靜氣道,“此珠名爲玲瓏珠,是嶺南某地異人在深海發現的,天下僅此一顆。可以說是價值連城,陛下對其愛不釋手,還準備拿來鑲到龍冠上的。”
劉冕輕皺了一下眉頭:“無功不受祿,陛下怎麼突然動用這麼大的手筆來賞賜慈安?”
上官婉兒微然一笑:“在外面前也裝糊塗?陛下說是賞慈安,實際是賞你吧?”
“賞我?爲何要賞我?”劉冕有點驚訝的道,“要說打了勝仗,那都過去好久了,該賞的都已經賞了。”
“算了吧你,別再掩飾了。”上官婉兒嗔道,“薛懷義地事情,你幹得漂亮啊!”
“啊?”劉冕愕然地擡了一下眉毛,搖頭,“不是我乾的!”
這下輪到上官婉兒驚訝了:“真地不是?”“絕對不是!”
上官婉兒木然的看着劉冕,眼神中漸漸滲出一絲恐懼。
“怎麼了?婉兒?”
“怎麼會這樣?”上官婉兒嘴脣有點發抖,“不是你乾的,陛下爲何突然賞你?”
劉冕的心也擰緊了。他起了身來,背剪着雙手在房間裡踱起了步子,思索。
上官婉兒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凝重,她也站起了身來,雙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劉冕。
“我明白了。”劉冕突然出聲說了一句。
“明白了什麼?”
“只是猜測。”劉冕轉頭看向上官婉兒,目露精光,“陛下以爲,關於薛懷義之死我劉冕定然是知情的。這筆賞賜,大概是用來封我的口,或者說是警告我,叫我不要到處亂說。”
上官婉兒情急道:“那你知不知情?”
劉冕停頓了一下,避開上官婉兒的眼神,緩緩點了一下頭。
“太平公主告訴你的?”
劉冕一愣:“這你也知道?”
“除了她,還能有誰?”上官婉兒有點惱火的皺了下眉頭,“太平公主一向聰明過人,爲何在這件事情上如此犯糊塗?這種事情豈是能夠告訴你的?”
劉冕微然一笑:“說算她不告訴,皇帝就真的會相信她沒有告訴我了嗎?”
上官婉兒有點恨鐵不成剛的瞪着劉冕看了幾眼,嘆一聲點頭道:“說得也是……所以陛下都不必找太平公主證實,就料定你劉冕定然知道內情了。”
劉冕算是從上官婉兒的話中嗅出一絲酸味兒了。他笑了一笑走到上官婉兒身邊道:“放心,不會有事的。狄仁傑斷案如神,他調查過了我沒有問題,那就絕對不會有問題。至於知情……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再私密的事情,也會有人知道。”
“可是你難道不明白,你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險嗎?尤其是事關皇室的隱私!”上官婉兒有點氣惱的瞪着劉冕,“你也太不安分了!”
“我怎麼不安分了?”劉冕眉頭一皺,反問。
上官婉兒火氣愈盛:“你和太平公主,是否太過親密了一點?她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出了問題,她總能脫身事外,你有這個本事嗎?”
“你的意思是,讓我離她遠一點?”
上官婉兒被劉冕這句搶白堵了一下,咬咬嘴脣賭氣般道:“是。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嫉妒她天天和你混在一起,好了嗎?哼!”說罷,一屁股坐了下來,扭頭不再看劉冕。
劉冕看到上官婉兒這副模樣,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感覺心裡暖暖的。他知道,上官婉兒表面上是在吃太平公主的醋,實際不過是想讓劉冕脫身是非之外,能夠安全一點。
劉冕走到上官婉兒身邊,伸出一手輕輕搭上她的肩頭。
“別碰我!”上官婉兒倔強的一扭肩。
“婉兒,謝謝你。”劉冕沒有生氣,反而善意的微笑。
上官婉兒微然一怔,本待繼續兇巴巴的罵劉冕幾句,嘴裡卻怎麼也硬不起來了,聲調調下來許多道:“謝什麼?”
“你明白的。”劉冕滿面微笑再度搭上上官婉兒的肩頭。這一次她沒有避開。
“哎……”上官婉兒嘆息一聲,兀自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