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劉冕猶豫了一下。拱着手低下頭來。“微臣不敢說……”
“你就說吧。”武則天倒是顯得極爲耐心。諄諄善誘般道。“朕要是不把你股肱心腹。也就不會問你這些問題。既然問了。也就不會計較你如何回答。請暢所欲言。朕很想聽真話。”
“是……”劉冕鼓起勇氣般道。“其實衆人皆知。在陛下的諸多子侄之中。品德才學姑息不說。潞王賢的威望名聲一向是最好的。俗語道盛世立長亂世立賢。但陛下立儲與所有人都不一樣……陛下革李唐之命開創武周。繼承人的人選值得三思。潞王賢的確賢明能幹而且聲望卓著。但他所代表的是舊有的李唐派系與仕族門閥。一直以來。潞王也是這派人的精神領袖。倘若陛下立潞王賢爲儲。意思便是陛下仍然活在李唐的陰影之下。連所選的繼承人都是李唐的嫡系傳人。這……對我大周的威望與國體來講。恐怕都不是什麼好事。”
“甚善!此論甚高。與朕不謀而合!”武則天君心大慰。拍了一掌桌几朗聲道。“朕何嘗不是心如明鏡。知道朕的這些子侄當中唯潞王最是堪用。但正如你所說。雖然他已經和朕站在了同一陣營對朕忠心耿耿。同時也是朕登基的大功臣。但是。有些事實是不容改變的----我大周是不可能立李唐的嫡系傳人爲太子的。相信賢兒也會理解爲孃的苦心。天官。你與賢兒莫逆之交。有些話朕不好當面跟他說。就由你代傳了。這一層意思。朕希望你能委婉的傳達給他----還有。最重要的是讓他不要有什麼怨恨之心。”
“微臣。謹遵聖旨!”劉冕不敢含糊。正色施禮領了諾。
“不愧是朕的股肱心腹之臣。目光如炬深得朕心。”武則天嘴角輕揚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輕點點頭。“你繼續說吧。爲何要立太平爲儲?”
“其實……倒不是太平公主有多麼合適。只是因爲。其他人比她更不合適而已。”劉冕很無奈地說道。“陛下的其他子侄當中。武姓之人以樑王爲首。既然樑王都不太合適了。其他人更不必論;剩下相王旦與廬陵王顯……廬陵王當年犯下大錯至今貶廢在外。恐怕不太合適突然調回來立爲太子。剩下一個相王旦……微臣認爲……”
“認爲什麼?”武則天平靜的道。“朕可以告訴你。現在朝堂之上擁護相王爲儲的呼聲很高。”
“呃。這……”劉冕低着頭。小心翼翼道。“微臣一己掘見。無法與滿朝諸公地高論相提並論。那便不說了吧。”說。朕就是想聽聽不同的意見。想聽最真的真話。”武則天堅持。
“是。”劉冕拱手一應。道。“微臣對相王不瞭解。只能從形勢與立場上來分析得出一絲陋見。其實相王與潞王的情形相似。他甚至還當過大唐的皇帝。在舊有李唐派系與仕族門閥之中。相王恐怕仍然佔據着特殊的心理位置。陛下如果立他爲儲。恐怕會讓那些李唐舊臣們心生異樣……”
“嗯……言之有理……”武則天眯了一下眼睛。緩緩點頭。“朕聽出來了。你的確是在說着公正無私的真話。在所有人的眼裡。你該是與李唐舊臣他們同氣連枝的。朕卻獨獨不信。朕知道。你是朕地股肱心腹。雖然你的出身與經歷讓你看起來很像是李唐的舊臣。但是在朕地心目中你卻是最忠臣地。”
“陛下明鑑。”劉冕作出一副深受聖寵的激動模樣。雙手高高舉起拱起來拜道。“微臣至從入仕起。承蒙陛下知遇之恩已是無以爲報。其實微臣一直以爲。不管出身如何。只要是忠於大周社稷、忠於陛下。那就都是忠臣。微臣的確是出身於李唐老臣之家。但微臣現在忠於大周王朝、忠於陛下。已是不爭地事實。”
“說得好。”武則天點頭微笑。“朕登基之後也接連發布了求賢令。只求一條原則:任人爲賢。不管來歷出身如何。只要是對社稷有用地人材。都可以在我大周朝施展報負。”
“陛下英明!”劉冕心中暗籲一口氣。看來自己這一番馬屁沒有拍到馬腿上。武則天故鼎革新改唐爲周後。急需打破舊有門閥仕族的壟斷。她本身出身並不顯赫。武家也不是什麼豪門大族。想要打破舊有格局建立新地秩序。除了自己當上皇帝。還必須在自己身邊組建起一套新的忠於她的班底。爲大周王朝的培育出新的仕族來拱衛它的統治。
這一番馬屁與表白。正合上了武則天任人唯賢的宗旨。想來她很是受用。
“照你這麼分析。的確只剩下太平稍顯合適了。”武則天輕皺眉頭。突然又富有深意的一笑。“可是劉冕。你知道要立太平爲儲。有多麼困難嗎?”
“呃。這……”劉冕略擡起頭有點茫然的看着武則天。狡猾的用眼神傳遞着一層意思:你都當皇帝了。你女兒要當太女很難嗎?
武則天微笑的搖一搖頭:“朕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有些事情。並不像它想像中的看起來那麼容易辦。朕君臨天下創千古之先河。但這不表示這天下所有事情都是朕能一手操縱與掌控的。在世俗觀念、天下輿論、人心議論面前。連朕都會顯得束手無策。你與太平是知己。也深得朕心。朕的確很是喜愛這個女兒。但說到立她爲太子。這……未免牽強。”
劉冕心中一亮:老狐狸呀!故意露出一截兒尾巴來了。
於是他打蛇上棍道:“陛下。公主雖是女流。可是德才更勝男兒。頗有陛下風範。女皇開世。女皇繼位。也未嘗不可。微臣一己愚見直言快語。望陛下恕罪!”
“無罪。”武則天輕嘆了一聲站起身來。緩緩度到劉冕面前道。“劉冕。滿朝之中也只有你敢說出這樣的話來。那些人哪……也不能說他們虛僞或是不忠誠。他們都被世俗觀念與禮制束縛住了手腳與心胸。縱然是心中在想也不敢說出來。但是。正是這引起世俗觀念與禮制。也是朕不得不考慮的。難辦哪!朕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棘手之事。”
劉冕拱手拱手輕聲道:“微臣魯鈍無能。說了半天也沒幫上陛下什麼忙。盡說了些廢話。”
“不。說得很好。”武則天點頭道。“你說的這些。全都切中要害。要不然立儲爲何如此困難了。正因爲有你所說的這些原因在。沒有一個特別合適的人選。”
“微臣慚愧……”劉冕拱手而言。心中卻在暗笑:說了半天盡說廢話。這纔是我要的效果。要不然你還真想我離間你們母子姑侄之情嗎?那我豈不是自己討死。
“這件事情。看來朕還要深思熟慮才行。宜緩不宜急。”武則天走回龍椅坐下來。舒展了一下眉頭道。“朕也很久沒有聽到像你今天這樣耿直的話了。那些大臣們。也就只會給朕施加各種壓力。唯恐朕還不夠心煩。他們有誰何嘗真地站在朕的立場與角度。爲朕設身處地的相過。朕也難哪!”
劉冕拱手道:“陛下憂國憂民操勞社稷。是天下萬民之福。但還請陛下不要過份憂鬱。保重龍體要緊。”
“朕心中有數。”武則天輕吁了一口氣點頭微笑。“夤夜喚你前來。朕心實不安。你就早點回去歇息。準備明日上朝吧!”
“微臣告退!”劉冕拱着手往後退。“陛下也請早些歇息……”
退出御書房來。劉冕長吁一口氣。如釋重負。
今天這一番廢話說得有夠驚險。如同走在一條只有腳掌寬的小徑上。兩旁邊皆是萬仞懸崖。
立儲奪嫡地事情一鬧起來。這朝堂上就顯得更加驚險了。以往每朝每代只要有這樣的事情。就意味着刀光劍影人頭血流。諸子奪嫡。最終成功了的那一方。對其他失敗方的所有人都不會寬容的。武則天已經是六十多的人了。撐死還能在皇位上呆個一二十年。等到她下臺的那天……這朝堂之上定有巨大變故。不知會有幾家雞犬升天。又不知會有幾家滅門血案。想當年太宗朝那會兒。唐太宗最得力的宰相房玄齡就因爲一力擁護廢太子李承乾。在後來李承乾被廢后先後被諸多皇子派系的算計打壓和報負。要不是李世民力挽狂瀾死命硬保房玄齡。他是得不到善終的。饒是如此。房玄齡過世之後房家仍未得到好報。
奪嫡之兇險。如此可見一斑。
現在這情況是。多年後地災厄與福祉。全要在今天埋下因果。滿朝之人誰不戰佔兢兢膽戰心驚?稍有不慎站錯陣營。那可是生死兩重天的分別。
劉冕一路走一路想。不覺已經出了萬象神宮。此時墨斗夜空寥寥無星。唯有一輪彎月懸於半空。半空中彷彿還有一層陰雲壓頂。讓月光時隱時現。
“風暴。又要來臨了……”劉冕暗自嘆息一聲。這讓他想起了當初自己流放後回來的情景。當時高宗皇帝駕崩。朝堂之上風起雲涌。如今卻是潛流洶涌。相比之下。現在地局勢彷彿埋伏了更多殺機。回想武則天所說地每一句話。這個老謀深算的女政客。這一回彷彿自己心裡也沒什麼底了。看來她也不是無所不能的神。也能被諸多煩惱所糾纏。
連她都有點舉棋不定了。這朝堂之上還不亂成一鍋粥?黨派之間最轟轟烈烈地爭鬥與博殺。也是時候拉開序幕了。
這一場搏殺。也不知道要持續多少年、死多少人。這是比戰爭更加恐怖地爭奪。這其中會上演多少陰謀、詭計、背叛與殘殺。沒有人能知道。
正如武則天所說。就算她是皇帝。也不能撐控這天下的一切。明智如李世民。當時也對奪嫡之爭失去了掌控力。貞觀末期最大地問題與矛盾。也是由東宮所引起。
劉冕再度嘆息:“說到底。還不是因爲權力與慾望?武周朝的東宮之爭。何時方休……”
帶着滿腹的思緒。劉冕回到了家中。上到二樓睡到熟悉的牀上。他卻有點失眠睡不着。這回打完了勝仗回來。明顯感覺這朝堂之上氣氛與以前相比大不相同了。非但沒有一點大勝之後的喜慶。反而顯得緊張兮兮人人自危。
這難道就是在中原流傳已久的人的劣根性?沒有外敵了大家都安全了。自己就要關起門來內鬥。彷彿沒有架打大家都不舒服似的。
這很無奈。但沒有人可以改變。而且所有人都會身不由已的卷在裡面。無法自拔。
快天亮時。剛剛朦朦朧朧睡着的劉冕。聽到房門被輕輕拍響:“晉國公。該是時候上朝了……”聲音很低怯也有點生疏。顯然是某個郡王府的宮女丫鬟。
劉冕慢吞吞的翻身爬了起來。心中就浮現出黎歌與韋團兒的影子。這段日子自己在長安府裡過得可是有夠安逸。都已經習慣了她們的服侍了。一覺醒來左右就有兩個女人圍着他團團轉。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自己如同殘廢人一般的任由她們擺佈。
這種感覺原來真的不錯。
劉冕自己不禁啞然一笑喚了一聲:“進來伺候吧!”
“婢子死罪……”一聲語落門被輕輕推開。走進來三個面容清秀的丫鬟。她們可不是一般奴市上買來的廉價奴隸。面是皇宮掖庭給黎歌郡主配來服侍的宮女。單就姿色而言定然是超過一般的丫鬟無數倍。而且她們訓練有素很懂規矩。再有就是……她們已是劉冕的私家財產。可任由劉冕擺佈。就算如同牲口一樣的賣掉了。也是合情合理。
或許哪天興趣來了。劉冕還可以扯上她們其中的某個鬼混一番。然後賞她個小妾的名份。還會讓她們感激激零。譬如韋團兒現在就是這樣。
“這就是權力。讓人達成慾望的權力。”劉冕嘴角輕揚微然自笑。
人人都會迷醉的玩藝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