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平公主府裡出來的,劉冕感覺有點腿軟。今天玩得似乎太過激烈了一點,至今心臟還在撲撲的跳。
騎上馬後,劉冕才感覺到一身輕鬆。太平公主的車駕隨後也出了門,往皇宮而去。
劉冕將自己的心思拉了回來,仔細思索:現在,我該幹嘛了?
李賢來長安的目的是勸說關隴仕族與長安門閥,一起出面來恭請武則天登基。自己身爲執掌長安兵權的大將軍,似乎也該有所表示才行。
那就邀齊長安所在軍隊的所有將軍,一起聯名上疏請她登基好了。
鎮劾長安的軍隊有右衛與左玉鈐衛。左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此前與丘神一起同是武承嗣的鐵竿心腹。現在應該是心慌慌六神無主吧?正好,藉機探一探他的口風。
想到這裡劉冕暗自一笑,張虔勖要是看到我主動登門造訪,指不定還會被嚇上一嚇。那敢情好玩!
於是,劉冕徑直往張虔勖家而去。自己不認得路還詢問了一陣才找到。右衛主要是鎮守城外與管制城門,左玉鈐衛則主要是負責城中治安與戒嚴皇宮,張虔勖一般就住在家裡。
大門緊閉,劉冕上前敲起門來。半晌沒人應聲,劉冕有點不耐煩,越敲越重。過了許久,裡面才傳出一個略顯驚慌的聲音來:“誰啊?!”
“右衛大將軍,劉冕!”
“啊……”裡面明顯傳出一聲驚咦,然後就是驚慌零亂的腳步聲響起。再過了一會兒,大門纔打開。
劉冕看到,張虔勖穿一身白色的睡衣披一件棉襖,做一副病號打扮。驚乍乍的上前來迎接:“劉大將軍大駕光臨,在下有失遠迎,萬請恕罪!”說罷就來施禮,顯得行動很是不便。
“咦?張將軍這是怎麼了?”劉冕上前將他托住問道,“數日前分手時你還矯健得緊。怎麼突然一下就病成這樣子了?”
“哎。病來如山倒啊!”張虔勖拍着胸口,劇烈的咳嗽起來。“畢竟是年紀大了,突然感上了風寒,馬上就臥牀不起了。”
“既然這樣,那在下就告辭不作打擾了。”劉冕作勢要走。張虔勖一下就急了:“劉大將軍請留步——既然來了,就請屋內奉茶。否則在下一定心懷不安哪!”
劉冕打量了他幾眼眨巴幾下眼睛:“那好吧。在下就打擾了。”
“請、請!”張虔勖小心翼翼的請劉冕入內。張府裡大小地僕役丫環個個打起小跑忙碌起來。才片刻功夫。大廳裡就升起一團熊熊的炭火溫上了好酒,還取來了點心菜餚。張虔勖始終一副病怏怏的樣子,時時伸手將身上的棉襖扯得裹緊,還不停的發抖打顫,好像這身子骨當真是弱得不行了。
劉冕一雙眼睛如同火眼睛睛,卻分明看出他是在做戲假裝。真要是得了風寒地中老年人,哪裡還是他這副樣子。
看來,箇中會有隱情。
“劉大將軍今日造訪寒舍,在下真是既感榮幸又慚愧萬分。”張虔勖客氣的給劉冕倒上一杯熱酒,笑容可掬地道。“其實,在下也早就去拜訪大將軍了。只是大將軍一向公務繁忙日理萬機,在下不敢輕易前去打擾啊!”
劉冕接過他遞來的熱酒不動聲色的問道:“張將軍去找在下,所爲何事呢?”
“說來慚愧……”張虔勖滿是歉意的對劉冕拱手。“一來,是此前小兒無知曾經冒犯大將軍與太平公主。就那件事情,在下還一直沒有向大將軍賠禮道歉啦!至今想來仍然令人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哪!”
“那件事情我早就忘記了。”劉冕知道張虔勖肯定不是爲件事情,於是很大方的道,“不知者無罪,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不必再提。”
“劉大將軍寬宏大量,在下真是感激不盡!”張虔勖給劉冕連連抱拳施了幾禮,猶豫片刻又道:“還有一件事情嘛……是在下想拜託大將軍幫個忙。”
“請說。”劉冕知道。他要提起正事了。
“說來難以啓齒……”張虔勖面露難色。猶豫不決地道,“在下年方半百。但卻……沉湎於酒色。這次感染風寒絕非偶然,而是在下的身子骨已經被掏空了。所以,在下一直想乞骸骨回家養老解甲歸田。但是按照朝廷規矩在下仍不滿六十歲,恐怕兵部和閣部不會批准。劉大將軍人脈廣衆手段通天,是否可以幫在下這個忙呢?”
劉冕心中一亮,差點就笑了。
好事,好事。大好的事情。
看來張虔勖是被嚇住了。武承嗣倒臺、丘神被殺,他已是物傷其類驚弓之鳥,就怕自己也會跟着倒黴遭殃。再者,他與丘神當年曾經一起統兵平定李家皇室的叛亂,憑着手中沾染的皇室之血才爬到了今天大將軍之位上。
但是彼一時此一時。當初武則天爲了穩固自己的地位打擊敵視力量,對李家皇室大動刀斧血腥屠殺。眼看着自己要登基了最需要的卻是人心,於是她又啓用李賢來招安原有的李唐部屬。李賢從神都來到西安,無形之中就給張虔勖傳遞一個危險的氣息:昔日的仇人恐怕要得勢了!
於是,張虔勖害怕了。一怕李家地人要找他復仇;二怕劉冕和狄仁傑這些李黨之人趁武承嗣倒臺之機一併收拾他;三怕太后登基之後爲了安撫李唐舊部,而借他張虔勖之頭來用。
三怕中的仍然一怕只要成了現實,他張虔勖都只有死路一條!
想通這些,劉冕心中暗罵:張虔勖你還真是隻老狐狸。不過好在你還算夠聰明,比周興那樣的貨色要強了百倍不止。
張虔勖滿懷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看着劉冕:“不知劉大將軍……是否願意給在下幫一幫這個忙?在下病弱之身別無所求,只求能夠帶着家人回到老家安渡餘生。”
“這個嘛……”劉冕故作爲難搖了一搖頭,“關於軼仕朝廷地制度可是很嚴格的啊!”
“不怕!不怕!”張虔勖看到事情並非完全沒有眉目。急忙道,“在下可以請醫師開具症療證明,說明在下真是病體力衰無力再帶兵征戰了。”
“這個嘛……”劉冕仍是面露難色。
張虔勖畢竟是混跡官場多年地人了,急忙對劉冕低聲道:“臨走之前在下會將身家財產的一半以上存入天寶錢莊,而且當着大將軍的面撕毀錢票。如何?”
咦。這招玩得高明!劉冕心中暗自一笑,我本無心找你索賄。但不這樣作一作態,如何顯示我的正常呢?
其實我最想要的,纔不是你地什麼狗屁財產,而是——左玉鈐衛地兵權!
“錢,我當真不缺。”劉冕笑了一笑。說道,“我唯一擔心地事情是,張大將軍秩仕後,誰來接掌左玉鈐衛?要是換個彆扭的人來我跟他配合不好相處不下來,那才鬧心。”
張虔勖心中暗喜吁了一口氣,說道:“劉大將軍右衛之中人才濟濟,譬如馬敬臣、薛訥之流皆可接任——按照朝廷規矩,凡主動提出秩仕之人須舉薦合適人選接替自己地職務。在下會向朝廷奏明,力請讓馬敬臣接替左玉鈐衛如何?”
“馬敬臣是個大草包。”劉冕笑道,“薛訥還行。”
“那就薛訥!”張虔勖哪裡還算這麼多。只想着早點脫身逃命了,急忙對劉冕抱拳道,“劉大將軍如若肯幫忙,在下現在就寫具奏疏上達天聽。左玉鈐衛也不可一日無主。儘快讓薛訥接管了左玉鈐衛,在下也好早些回家養老啊!”
劉冕故意遲疑了一陣,眨巴眨巴眼睛,嘆一口氣道:“好吧!同僚一場,在下就舍了這張麪皮幫你一回吧!不過醜話說在前頭,這朝廷上當家作主的可是太后,她老人家怎麼下定論可不是別人能說了算的。我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事若不成,你可別怪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張虔勖感激不盡。竟對劉冕行起了大禮。
劉冕又與之閒談了數句。告辭離開。張虔勖千恩萬謝將劉冕送出了家門,如釋重負。
劉冕前腳剛走。張虔勖就精神抖擻地將家人喚了出來:“打點錢財,存入天寶錢莊——收拾行裝,準備回老家!”
劉冕騎着馬兒走在大街上,回憶剛纔的事情感覺越來越想笑。這可真是意外的收穫啊,空手套白狼。
薛訥執掌左玉鈐衛絕非空談。一來薛訥確實有能力武則天對他也頗有好感;二來長安這地方,跟我劉冕關係不搭邊的人恐怕難以混開,這點潛規則是人都想得到;三來現在朝廷上管軍事的人當中有黑齒常之與張仁願。他們還不力挺薛訥麼?
劉冕再又想到了一層,薛訥要調走肯定還會要帶走一些人。自己手邊可就缺人了。當初黑齒常之可是舉薦了一些人才來的,是時候將他們聚攏到手邊了。
劉冕有點興奮了。自己身邊的人聚了散,散了聚,這樣才能四處廣佈樹大根深。常此以往才能門庭高築桃李遍天下。真正的豪門巨宦,就是這樣養成的。
要調動人馬,光憑自己右衛還不太夠。人事變更的事情,還得西京留守狄仁傑來幫忙才行,他才掌有更多人事調動地權力!
事不宜遲,劉冕馬上又動身往狄仁傑府上而去。
輕車熟路,很快就到。狄府大門敞開劉冕也就不客氣了,直接闖了進去。狄仁傑恰巧在庭院中散步,看到劉冕到訪有點喜出望外,笑呵呵的來迎。
“狄公,在下今日前來可是有事求你相助。”劉冕開門見山。
“天官有何事?”狄仁傑問。
劉冕道:“我想知道,假如我右衛之中要有人事變更,是否要經由西京留守府允許?”
“原則上的確如此。”狄仁傑說道,“駐守西京的大軍。人事與物資調撥都要經過留守府地首肯與批示。天官有何事情何妨直說,下官難不成還會爲難了你?”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劉冕笑道,“剛剛我去了張虔勖家,他要辭官歸田。左玉鈐衛大將軍一職出現了空缺,我想讓薛訥替上。當然薛訥又不能光身一人去左玉鈐衛當職。他得帶走一套班子。這樣我右衛可就缺人手了。我想調些人到我手邊來聽用,不知你意下如何?”
狄仁傑略作尋思:“張虔勖要走人。薛訥接任……這是好事了!天官欲添何些人等?”
劉冕拿出當初黑齒常之寫給他的名單,說道:“狄公自己看吧,一共有四個人。”
狄仁傑煞感興趣地接過來看,口中念道:“渭南縣尉王、河南府果毅都尉離知運、神都西城城門郎張嵩、朔州司馬郭虔——這天南地北的人全是些生面孔,天官從何挖掘出來的?”
“黑齒常之介紹的。錯不了。”劉冕神秘一笑,說道,“薛訥如果接任左玉鈐衛,至少要四個人。我打算將姚崇、李知士和一名郎將給他。這樣一來,我右衛就缺司馬、將軍各一人,郎將兩人。王可替姚崇擔任司馬、郭虔可替薛訥擔任將軍,郭知運與張嵩這兩名猛將,則可擋任郎將。很合理嘛!”
狄仁傑哈哈的笑了起來:“想不到劉天官還有伯樂之才!你要調來地這幾個人,王我已早有耳聞,地確是個不錯地人才;郭虔早已名聲在外。是個將帥之才頗有能耐。只是這郭知運與張嵩這樣的無名小卒你都能大膽啓用,地確有點魄力!”
“不扯沒用的了。狄公是否能幫忙辦成此事?”劉冕直截了當的道。
狄仁傑眉頭輕皺尋思片刻,果斷地點頭:“應該沒有問題。如果朝廷當真能夠批准薛訥執掌左玉鈐衛,那麼有這樣幾個人事調動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那便好。”劉冕心頭大悅。撫掌笑道,“那我就寫信給神都的黑齒常之了,讓他們那些人在朝廷上一力促成,讓薛訥接掌左玉鈐衛。”
“嗯,好。到時候大將軍再主動上書提及人事變動雙管齊下,力保無虞。左玉鈐衛換去大將軍,整套人馬班子也要撤換大半,這都是約定俗成的事情。相信不會有人提出異議。”狄仁傑說完。居然也詭異的一笑:“不過天官你可別高興是太早。下官也不能平白的幫你!”
“喲!難是狄公也會跟人講條件。”劉冕不禁笑道。“說來聽聽,你有何求?”
“我也想要跟你要個人——張柬之!”狄仁傑也不繞彎子。直截了當的道,“西京留守府事務繁多人員稀少,我實在是忙不過來,急需一名副手相助。我就要他了,張柬之!”
劉冕不禁愕然:“姚崇給了薛訥,張柬之你要帶手,我手邊可用之人豈不是有了巨大空缺?”
“勿急!”狄仁傑呵呵的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悠然神色,“大將軍敢於破格啓用新人,下官就給你推薦一個青年俊才!他,絕對不比姚崇差多少。此人有大才,只是因爲資歷淺薄現於上黨任充一小吏。”
“誰?”
狄仁傑笑:“姓宋,名,字廣平。弱冠進士及第,如今年方二十四五歲。天官,敢用否?”
“敢哪!”劉冕大喜過望:大名鼎鼎的宋,不要是白癡!
狄仁傑撫着鬍鬚哈哈地大笑:“天下敢爲新者,唯劉天官最甚!好,我就引薦你與他認識。他如今正好在長安公幹,日前曾來我府上拜會,說要拜入我門下作門生。我就對他說,以你宋廣平之才,大抵不必拜入我的門庭。遇到知遇之人給你一番風雲,便可騰空翱翔於天。而晉國公劉天官,便是他宋命裡貴人伯樂了!”
劉冕也哈哈的大笑,心中大悅。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呀,盡遇到這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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