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太初宮,含元殿上。
氣氛壓抑一派緊張。至從魏元忠出征之後,連日來接連如此。只不過今天的狀況更加嚴重而已。
“啓奏太后,兵部收到前方急報----吐蕃國內發生兵變,主戰派大論葛爾欽陵被誅殺,大權盡落贊普器弩悉弄之手。”兵部侍郎張仁願大聲道:“器弩悉弄起傾國之兵三十餘萬之衆,殺奔大非川!”
一片驚譁聲響起,氣氛變得更加緊張。
這個時候,一向不怎麼當衆說話的黑齒常之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挺身而出拜道:“啓奏太后,微臣以爲吐蕃此舉的意圖在於防患論弓仁反撲高原,並非針對我大唐而來。此刻完全不必驚慌!”
“黑齒常之你說得輕巧!”武三思也有些急了,閃身出來道,“啓奏太后,微臣以爲器弩悉弄居心叵測,他此舉的意圖很有可能是想威鎮論弓仁將其逼降,然後揮四十萬大軍一舉拿下我大唐河隴全土。如今我關內兵力貧乏,無力與之強大的兵力相抗衡。此時,當速派使者前去請和----送出先前許婚的慈安郡主以表誠意!”
“不可!”黑齒常之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大聲反駁道,“微臣曾與吐蕃多次交鋒,他們的軍隊確實是厲害。論弓仁麾下的崑崙鐵騎,更是所向披靡未嘗一敗。但是此刻,他們自生內亂實力大打折扣,恰是我們大唐難逢的機遇。我們此時非但不可請和,反而還要一鼓作氣奪回安西四鎮!唐休鎮守西域手下精兵數萬,此時當襲殺四鎮。到時吐蕃首尾不能相顧,必然驚懼不敢輕舉妄動。此乃圍魏救趙也!如果此時我大唐向吐蕃示弱,反而會助長他們的囂張氣焰和野心,說不定他們本來沒想前來攻打我們,看到我們如此示弱反倒真的來了!”
“黑齒常之,你居然憑一己之猜測在此大放厥詞。口出亡國之論!”武三思大怒喝道,“關內空虛,要麼調兵補防,要麼派出請和。如此膽大妄爲的用什麼圍魏救趙之計,豈不荒謬?萬一吐蕃四十萬大軍當真一鼓作氣拿下蘭州攻入關內,你黑齒常之一人之力能夠擊退他們麼?”
“這……這兵法虛實,本就如此!”黑齒常之的氣得臉都漲紅了,“微臣敢以人頭擔保,吐蕃絕對不會強勢攻唐!魏元忠將帥之才。就算吐蕃真的打過來了他也能守住蘭州。總之,此時萬萬用不着低聲下氣的主動與吐蕃議和!否則,就會自暴其短!”
“謬論!謬論!”武三思也氣急敗壞了。“送出一女而換得太平,何等划算?用你的計策,將使整個大唐都面臨巨大的危機!此時當以穩重爲上。不可弄險!”
“不必爭了!”武則天一聲長喝,武三思方纔餘怒未消地退下來。
“黑齒常之,武三思,你們二人所說的,各有道理。”武則天從簾後走出來,朗聲道,“現在,吐蕃國內一片大亂,但他們的贊普器弩悉弄也的確是有異才。能在如此一片混亂的境況之下迅速徵調起三十萬大軍穩定局勢。殊屬不易。三十萬大軍。加上論弓仁的十萬崑崙鐵騎,不也他們是何來意,始終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此刻,我大唐方纔經歷數場戰亂兵力國力不濟,要與之正面力戰恐怕會非常的吃力。再加上有突厥人在北方虎視眈眈,如果我吐蕃當真強力攻打過來,突厥人勢必混水摸魚。所以,這時候我們必須採取一個穩妥的辦法,嚴防死守以防萬一。”
“太后!……”黑齒常之眉頭深皺情急地閃出來。
武則天一揮手:“黑齒常之。你不必說了。國之大事。不盡然全要憑藉軍事來解決。先前大唐已經許婚給器弩悉弄,現在將人送過去也是順理成章。或許他……”
武則天話未落音。含元殿快速跑來一人,遠遠就高聲的呼喊:“報----邊關急報!”
所有人聳然回望,只見一名官員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衝進了含元殿。金鑾殿是何等莊重嚴肅之地,除了遞送邊關軍報地人,是絕對沒有人敢如此亂闖的。
武則天心頭一震:“報來!”
“啓奏太后!一個月前右衛大將軍劉冕突然出現在蘭州,重回軍營!”那人大聲報道,“與之同來的還有突厥公主阿史那洛雲!前軍統帥魏元忠親筆奏報在此,請太后聖閱!”
“拿來!”武則天聳然動容。衆人一片驚呼,或喜或驚不一而足。
上官婉兒立在珠簾後,聽到這個消息幾乎整個人都要僵直了,心中一陣突突地狂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本該是她上前接過奏報轉呈給武則天的,居然都一時忘記了。幸得身邊的宦官反應快,代替她上前接了過來遞到了武則天的手上。
武則天急忙展開奏報來看,表情急切眼神急轉,看完之後雙手用力合上奏摺,大聲道:“真乃天助我也!”
“太后,是何喜報?!”數名大臣一起來問。
“天佑大唐,降下劉冕此等奇才!!”武則天突然放聲哈哈的大笑,快步走回珠簾後用力一拍桌几,“吐蕃使團一案,已然真相大白!此係突厥亞汗阿史那默啜設計堪害,並將劉冕俘虜到了突厥意圖勸降。劉冕身在敵營寵辱不敢其節,智勇並用逃回大唐並且馬上返回蘭州前線。不僅如此,他孤身一人深入敵營,勸得吐蕃大將論弓仁率衆來降!”
“啊”一片驚呼四起,金鑾殿上炸開了鍋。
上官婉兒雙手捂着胸口,彷彿生怕那顆心從胸膛裡跳出來一般。閉上了眼睛,嘴着嘴脣,眼角卻不經意的流下一絲眼淚。
“論弓仁麾下的十萬崑崙鐵騎,已經分崩離析。其中有三萬餘精銳已經投效大唐暫時歸由劉冕右衛麾下統領。”武則天大喜過望朗聲的說道,“奇蹟!這真是曠古罕有的奇蹟!一場兵災轉眼揮化於無形,還讓大唐平添了將帥之才與虎狼之師!”
金鑾殿下,黑齒常之重重一拍胸口,仰面朝天長吁了一口氣:“此,真乃天佑良善、天佑大唐!”
武三思地臉已經白了。低着頭,眼睛滴溜溜地轉,額角滲出一陣冷汗來。
狄仁傑平聲靜氣的站在班列之中,瞟了一眼武三思,微然一笑智珠在握。
武則天也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激動和興奮了,她揚着手中的奏摺大聲道:“不僅如此。在論弓仁歸順大唐以後,吐蕃贊普器弩悉弄也無心再來滋事,乖乖的退回了高原並派使者前來請和。如今,魏元忠留兵鎮守蘭州以防有變。劉冕與論弓仁率領右衛與吐蕃降兵,北上豐州鎮劾陰謀算計我們地突厥人!---蘭州一役,我大唐未動一刀一槍。未費一兵一卒,盡得全勝!魏元忠、劉冕,居功至偉。該當重賞!”
“太后英明!”沉寂了許久的狄仁傑,不急不忙的站了出來,拱手一拜道,“右衛大將軍劉冕義薄雲天赤膽忠心,於危難之際挺身而出力挽狂瀾,真乃社稷之臣、天下之臣。然,此前的吐蕃使團一案,就未必真的真相大白了。”
狄仁傑此言一出,剛剛還熱鬧非凡地金鑾殿突然一下冷卻下來變得鴨雀無聲。
武則天也心頭震了一震。放下手中奏摺道:“狄懷英。使團一案魏元忠與劉冕已經上表來說得清楚了,這就是突厥人地陰謀嫁禍與挑撥離間。莫非這其中還有何隱情?”
“當然有。”狄仁傑重重的應了一聲,舉目看向朝堂之中。
武三思一臉刷白怒目瞪着狄仁傑,恨不能活吞了他。
正當此時,殿外再度傳來一聲長喚:“報----太平公主殿外求見!”
“咦”又一片驚咦之聲響了起來。太平公主雖然受寵,但還從來沒有在朝堂之上正式地出席。今天這是怎麼了?當真要整個驚天動地呀!
武則天眉頭一皺:“她來做甚?宣她進來!”
太平公主一身盛裝昂然闊步走了進來,先行見過了禮“回太后。兒臣今日前來。是受狄公之邀爲一件案子聯名上奏。”太平公主施禮拜下。轉而對狄仁傑道,“狄公。就請你發話吧!”
“是,公主殿下。”狄仁傑深吸一口氣,大聲道,“啓奏太后,微臣身爲閣部樞要與殿中侍御史,奉旨查辦吐蕃使團一案。如今案情真相大白,微臣請命彈劾此案相干嫌犯三人!”
衆人一片驚呼,武三思渾身發顫,臉上冷汗直流。
“何三人?”武則天面色冷峻,沉聲問道。
“微臣要彈劾地,是魏王武承嗣、會稽王武攸暨、文昌左丞周興!”狄仁傑義正辭嚴,抑揚頓挫朗聲道,“此三人,系吐蕃使團一案的重要案犯,罪責深重!”
武三思頓時閉上眼睛長吁一口氣:還好,沒有我!
太平公主馬上跟着道:“太后聖聽,狄公查辦此案時兒臣全知事情始末原委。只因案中牽涉到駙馬武攸暨……兒臣以爲國事爲大,他若當真犯事,兒臣也不得不大義滅親。因此今日特意上得殿來請命母后,就請不必顧忌兒臣的顏面,命狄仁傑公正審禮此案!”
武則天地臉色已經變了,眼神也變得異常複雜。金鑾殿下片死寂,無人再敢出聲。
所有的眼光和注意力,全都凝聚到了武則天這裡。
半晌後,武則天方纔開口道:“國有國法,不容褻瀆。不管是誰,如果當真幹下了作奸犯科危機社稷之事,都要受到嚴厲懲處----擢狄仁傑爲侍御史、行大理寺卿事,專司審理吐蕃使團一案----務必做到公正、嚴明、慎重!予會親自過問審案的一切經過與結果。”
“太后英明!微臣領旨謝恩!”狄仁傑拜倒下來,連嗑了幾個頭。
上官婉兒、太平公主與黑齒常之等數人,一起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心中大慰。武三思身上直冒冷氣不停的發抖,臉色一陣比一陣白。
黑齒常之歡喜之餘沒忘了那樣正事,閃出來道:“啓奏太后----如今蘭州危機已然完全解除,是否可以取消送慈安郡主入吐蕃的計劃了?”
“這是當然。”武則天好不容易舒緩了一下臉色,勉強笑道。“她畢竟也是予的乾女兒,向來乖巧機靈予也是捨不得的。魏元忠等將,回朝後再行封賞。派使者前往豐州,好生犒賞劉冕、論弓仁與論贊婆---好了,退朝!”
今天這朝會,當真是太過刺激了。武則天已經離開了珠簾後,許多大臣仍然意猶未盡的站在那裡,許久後方纔想到要離開了。
武承嗣與武攸暨一般是不來上朝的。武三思獨自一人耷着個頭,從太平公主與狄仁傑身邊走運。
“喂。樑王殿下!”太平公主一臉笑嘻嘻的出聲喚道,“你今天爲何氣色如此不佳呀?”
“哦……偶感風寒,略有不適。多謝公主殿下掛懷。”武三思強顏歡笑地對太平公主拱手施了一禮。笑臉相迎。
“喲,那你可要注意身體呀!”太平公主咯咯地笑,一副輕鬆自如地神態。然後又突然換作神秘兮兮的表情,湊到武三思身邊低聲道,“三思表哥,你不會……也跟武承嗣和武攸暨他們一起牽涉到了吐蕃使團一案當中吧?”
“那、那怎麼可能!”武三思聳然動容急忙擺手,“我、我雖然與大哥他們關係要好,但是這件事情絕對沒有我的摻合---公主殿下,這種話可千萬亂說不得呀!狄仁傑,你可要把案子審清楚了!此事絕對與我無關!”
“嘻嘻!瞧你緊張成那樣,開個玩笑嘛!”太平公主惡作居的咯咯直笑。“狄公辦案審案。那是天下一絕。你若是清白的,那就絕對沾染不到你身上。放心、放心!”
“哦、哦,那就好!”武三思勉擠出一絲笑來,對太平公主施了禮快步走了。他心中一直就在嘀咕着太平公主的那句話:你若是清白的,那就絕對沾染不到你身上……怎麼越琢磨越感覺不對勁呢?
狄仁傑撫着長鬚看着武三思地背影呵呵直笑:“公主高明。這一招敲山震虎恐怕要嚇掉樑王半條命了。”
“哼,他最好是跟此案無關。否則……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太平公主冷麪寒霜滿是怒意。
狄仁傑微然一笑沒有接語,只在心中道:武三思哪能現在就辦了呢?那豈不是要將武家地人一鍋端?這種事情,留點分寸地好。操之過及是極爲不妥的。
千里戈壁,茫茫黃沙。數萬鐵騎乘風捲雲。向北方奔馳。
論弓仁策馬快奔跟着劉冕。大聲問道:“大哥,我們已過黃河。是否馬上就到豐州了?”
“是地。今日可到豐州軍鎮。”劉冕大聲回答他。耳邊風聲鼓鼓,說話如同吶喊。
“太好了。久聞突厥汗國十姓木昆地鐵師狼騎之名,今日可有機會與之一戰!”論弓仁豪氣干雲大聲喊道,“也好讓在哥見識一下小弟的本式!”
“呵!打不打得起來,還很難說呢!有機會,一定照顧你打先鋒。”劉冕哈哈的大笑。
“先鋒定然是我的!”論弓仁也哈哈的大笑。
馬敬臣和薛訥跟在身後,對視一眼相互笑了起來。
右衛本來就是強將如林軍士精銳。如今又添了論弓仁這員猛將與三萬吐蕃鐵騎,真乃如虎添翼。放眼大唐、放眼天下,誰還敢小這支赳赳鐵軍?
“駕----”鐵蹄震震氣勢如火,譬如驚濤拍岸風捲殘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