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臨波閣。
香油的燈芯透過翠綠的琉璃燈盞,將一片斑駁陸離的光影投在盈盈的水池上。熱汽蒸騰花瓣飄飄。滿室女人香。
太平公主慵懶的泡在澡池內,滿頭秀髮如同溪澗的水草輕揚飄灑。幾名婢女跪在水池邊撒着花瓣,每個人的鼻尖都溢出了汗珠。
今天天氣挺熱,太平公主卻不斷的叫加熱水,在這個澡池裡泡了近一個時辰了。身爲婢子的她們,也只能暗中叫苦不敢吱聲。
水波輕涌,酥胸盪漾。
太平公主輕揚素手撫摩着自己如脂般肌膚,露出一絲滿足的微笑。
二十歲,都是當孃的人了,還能有如此處子般吹彈可破的肌膚,她很驕傲很滿足。
可是那個可恨的男人,偏卻對我孰視無睹……想到此處,太平公主娥眉輕皺道了一聲:“叫邱大友來。”
片刻後,宦官邱大友一路小跑呼哧呼哧的跪倒在公主面前:“小人到了。”
“劉冕回京了嗎?”
“回公主……小人派了十幾路人,在洛陽的諸個城門入口和劉將軍的家中守候,至今沒有消息回報……”
太平公主鳳眼一瞪將手中的浴巾砸到邱大友臉上:“那就是沒到了?廢話這麼多——滾!”
邱大友像只烏龜一樣趴在地上急忙往後退去。幾名婢女也嚇到花容失色一臉煞白。
最近幾天來,太平公主的脾氣越來越暴躁。每每有一點不順心的事情就要大發雷霆。拿鞭抽人更是司空見慣。
嘩啦一聲響,太平公主從澡池裡走了出來。紅綠光華之下,水珠流溢的閃耀着妖豔的光芒。她甩了一下頭髮,大聲道:“邱大友。明天午時前找不到他,你就提自己地頭來見我——!”
神都的城門,卯時開戍時關。從來都是非常的準時。除了有特殊身份地人,沒人能在城門關閉的時候將城門叫開。因此,許多趕路的行人尤其是商隊。都只好掐準了時間趕路。若是趕得不及,只好在城外附近地驛館或是客棧留宿。
時近子時,城門上火把林立,可是守城的士卒卻有些昏昏欲睡。
正在這時,城牆下出現了兩輛馬車,還有十幾名鐵甲騎士。
“什麼人?”
“打開城門!”兩名鐵甲騎士上前高聲大呼。
城門的卒子輪了幾下眼睛。看那些人的衣甲服飾似乎是皇城御林軍……可他們也不敢大意,再度追問:“你們是什麼人?”
鐵甲騎士很惱火的大叫:“你們不配問——叫守城將下來查看符令!”
馬車裡,劉冕呵呵的好笑。
上官婉兒有點惱火地瞪了他一眼:“還笑得出來,討厭。也不知道你搞什麼鬼,大白天的窩在客棧裡喝茶聽曲,非要大半夜的進城。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
“哎,你不瞭解太平公主呀!”劉冕嘖嘖的搖頭,“我聽你說。她每在都在找我。依她的性格。肯定會派人在城門口守着。一見到我,就要把我拎進皇宮裡……折騰。我是怕了。”
上官婉兒斜瞟了他一眼:“你們彼此還真是蠻瞭解的嘛!”
劉冕暗笑了兩聲沒有答話。因爲他嗅到了馬車裡有一股酸酸的味道。
城門打開了。一名小將帶着幾個卒子快步跑了出來。鐵甲衛士們囂張地騎在馬上,將手中地令牌一揚:“看清楚了?閃開!”
守城將和小卒們一起輪眼睛,這麼黑這麼暗哪裡能看得清楚。可他們卻看清楚了後面的馬車——宮闈車駕。
“放行、放行!”如今洛陽治安甚好,沒有什麼人敢在這時候鬧事尋釁。宮裡的車駕,更是不敢攔的。
馬車骨骨的行駛了進去。劉冕掠起車窗瞟了一眼外面道:“婉兒,你直接回宮吧。過了洛河橋把車停一下。我和團兒回家。“鬼鬼祟祟的……”上官婉兒頗有點不滿的道。“我堂堂中樞女官,從來沒像這樣藏頭縮尾過。你躲太平公主。躲得了一時還躲得了一世嗎?”
劉冕微然一愣,隨即撇了撇嘴:“至少這兩天先躲了再說。她要大婚了,我可不想在這時候冒出來折騰出什麼動靜。不然就死定了。”
馬車在洛陽橋北停了下來,劉冕和韋團兒下了車。上官婉兒繼續往皇宮而去。
韋團兒敲了敲有點痠疼地胳膊肘兒,說道:“將軍,快回家歇着吧。婢子累壞了。”
“不回家。”劉冕輕揚嘴角笑了一笑,“今天我帶你去嚐個新鮮,咱們去北市找家客棧,開房間睡。”
“開房間……”韋團兒呆呆地眨着眼睛,“爲什麼不回家?”
“別問。走吧!”
二人剛剛消失在夜幕下的洛河橋邊,一匹快馬從這裡經過朝皇宮奔去。
北市,人煙稀少。偶有幾家客棧還亮着燈籠。
劉冕帶着韋團兒敲開了一家客棧地門,要了間房間住了進去。
韋團兒滿是不解的道:“將軍,你這是幹什麼嘛!家裡住着不比這破房間舒服多了?婢子好想在家裡的澡池裡泡個澡哦!”
“將就一下吧。”劉冕真像做賊一樣,挑起窗戶朝外面看了一眼,方纔放心的吁了一口氣,“好,可以睡了。我也累了。”
二人將就的躺到了牀上,渾身累乏,都沒什麼心事幹別的了。韋團兒環過手臂來搭在劉冕的胸膛上,沒片刻就發出了均勻而低微的鼾聲。
劉冕枕着胳膊肘兒有點睡不着,像着了魔似的腦海裡來回飄蕩着太平公主了影子。
他惱火地搖了搖頭:日。難不成還中了她毒的了!越不該想、越不要去想,偏偏想着她!
正當他有些迷糊的時候,樓下傳來一陣腳步驟響。然後客棧地門板被拍得啪啪震響。
劉冕被驚醒了。他拿開了韋團兒的胳膊肘兒下了牀,走到窗戶邊朝樓下看了一眼。心頭就擰緊了。
一隊兵甲,大約有二十餘人。凶神惡煞的排列在客棧門
劉冕心裡暗自打鼓:應該是碰巧、碰巧……
客棧地老闆心驚膽戰的打開了門點頭哈腰:“幾位軍爺有何吩咐?”
那些兵丁們一古腦兒的衝了進來,將老闆逼到一角沉聲問道:“剛剛入夜後,可有一個身裁高大氣宇不凡的人前來投宿?”
老闆驚駭的額頭冷汗直冒:“有、有啊!有好幾撥人……都是身裁高大氣宇不凡……”
“單獨一個的?”
“啊?那沒有!……”
啪地一記耳光就招呼了過來,疼倒是不太疼,卻將那老闆有點瞢了。
“你想清楚一點——或者,還帶了一個女人?”
“嗚……軍爺你早點說清楚嘛!是有。有!住在西字第三號。一男一女,男的特別有氣派,該是官家人。”
一羣兵丁們馬上動身快步向樓上奔去。老闆哭喪着臉坐到了地上,摸着有點火辣辣的臉嘀咕道:作孽啊!我犯什麼事了我?!
兵丁們氣勢洶洶的衝到西字第三號房門前,卻都不約而同的停住了腳。排頭的兩人彼此對視一眼,各自嚥了一口唾沫,示意對方上去敲門。
正在此時,房內燃起了一盞燈來。雖是豆大的一點光亮。卻讓這些兵丁們有些忐忑不安。
“上去。敲門啊!”
“還是……你上吧!”
門內傳來一個悠長而帶威嚴的聲音:“何方雞鳴狗盜之輩在門外徘徊不定?報上名來!”
衆兵丁齊齊一震,不約而同地退後了半步,一陣衣甲動響。排頭地兩名小校硬着頭皮走到門邊,將嘴附在門縫邊低聲道:“房內住的,可是劉天官劉大將
“爾等何人?蔫敢半夜擅闖民宅驚擾百姓,還來叨擾本將“大將軍請息怒!——可否讓末將進來說話?”
“滾進來!”
兩名小校膽戰心驚的推開了門,然後迅速掩了上來。
房間裡。劉冕坐在矮几邊。几上放一盞黃燈,還有一名美姬頭髮鬆散的偎在他懷裡。一臉媚態。
壞了壞了,撞破了人家大官兒的好事,這下要慘……二名小校心裡暗自叫苦。
劉冕面色鐵青:“有話快說,說完快滾!”他認得這兩個人,以前經常在自己眼前晃盪的、左金吾衛馬敬臣手下的一些人。記得曾聽說,劉冕辭病歸鄉後,一直是馬敬臣帶人在臨波閣保護太平公主。
這下不用想也能明白,是太平公主差這些金吾衛地小魚蝦們出來找人地了。
兩名小校低着頭走上前幾步,一起抱拳道:“大將軍請息怒,末將也是奉命行事……”
“馬敬臣叫你們來的?”劉冕故作不知將手一揚,“那就滾吧!有什麼事我明天會跟馬敬臣說地。”
小校們當然知道劉冕和馬敬臣的關係。見他此時故意這樣擺譜裝傻心裡只得叫苦。二人愣了半晌進退不由,其中一人鼓起勇氣道:“大將軍容稟。末將等人……是奉太平公主之命……”
“閉嘴!”劉冕沉喝一聲打斷,“爾等居然敢假傳公主之命外出橫行,撞到了本將軍還搬出她來壓我是嗎?找死!公主居於深宮之中,怎麼可能知道我已到洛陽並派人來此找我?再者,就算公主要找我,派人來通傳就是了,何須動用甲兵?又再者,公主金枝玉葉清白皓體,怎會半夜傳喚外臣?——滾!你們滾!剛剛你們說的話。我就當沒聽見!”
“這!……”兩小校一起語塞愣住了,“大將軍,我們的話還沒完說呢!”
劉冕雙眉倒豎目露殺氣:“還敢在此嗦。本將就以擾亂民宅意、圖謀財害命、刺殺朝廷大將之名,將爾等就地正法!”
“啊——快走!”兩名小校抱頭鼠竄的逃了出去,一起苦笑道:“這怎麼辦哪?”
“哎。算了,回去吧——被太平公主抽幾鞭子,好過被劉大將軍一刀斬了啊!”
一羣兵丁來得迅猛,逃得也快。客棧的老闆縮在牆角,看着那一隊剛纔還氣勢洶洶宛如鬼差地兵丁,此時卻像被剁了尾巴的狗一樣逃掉了。一雙眼睛呆愣的盯着看了半晌。
房間裡,韋團兒透過窗戶朝外面看了片刻,嘻嘻哈哈地笑道:“將軍,那羣傢伙滾蛋了。”
“起牀,不睡了。”劉冕無奈的嘆一口氣,“太平公主還真是有點本事。我大半夜的進城也能被她安排地耳目發現。韋團兒怏怏的嘟起了嘴:“將軍,幹嘛要換地方嘛,好睏了。好想睡哦!太平公主究竟想幹什麼嘛。對將軍如此糾纏?”
劉冕撇了撇嘴:“誰知道呢!”
韋團兒道:“那要不換家客棧吧?”
劉冕淡然一笑:“不必折騰了。換到哪裡,她總能找到。睡吧!”
凌波閣裡,一陣皮鞭抽得叭叭直響,太平公主怒不可遏的大吼:“廢物,全是廢物!你們這些男人,還不如閹了進宮當宦官!”
幾名小校兵丁跪在地上,低低的壓着頭。任憑那鞭子抽到頭盔上叭叭作響沒一個敢吱聲。幸好穿了盔甲啊。要不然可就真慘了。
“摘掉頭盔!”太平公主大聲一喝,幾名兵卒一起發起抖來。
邱大友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上前來低聲道:“公主鳳體要緊,千萬息怒……大將軍的智巧公主是瞭解地。這些愚頑的小卒哪裡能鬥得過他呢?再者,身份異如此之大,大將軍又在軍旅之中威名赫赫,這些小人物也着實拿大將軍沒有辦法呀!”
太平公主惱火的甩了一下鞭子:“我是恨那個臭男人!明知道是我請他進宮,爲何如此推脫不來?”
邱大友更加小聲的道:“大將軍是清醒明智之人……深夜入宮,可是大忌。再者,尊卑男女之分……公主如此大張旗鼓的去請大將軍入宮,大將軍定然是拒絕了。”
太平公主雖是怒火中燒,聽邱大友這幾句卻又冷靜了下來。她把鞭子扔到一邊:“你們出去。”
衆兵丁們如蒙大赦快步逃了出去。
“邱大友,你親自去請。你就跟他說,他不來,我就不嫁了。寧死不嫁。”太平公主坐到榻上,恨恨的長吁了一口氣咬牙道:“我一定要在披上嫁衣之前再見到他一次!一定、一定!!”
劉冕坐在矮几邊,聽着韋團兒輕微而有節奏的鼾聲,掌着燈拿一筆書隨意的翻看。
他太瞭解太平公主了。依她地性子,要辦一件事情那就一定要辦成;要得到一件東西,那就必須要得到。
爲達目地,不折手段。
她肯定還會再派人來的。
客棧的門板又被敲響了。心有餘悸的老闆這下學乖了,走到門邊先問一聲:“誰呀?”
“投宿的。”
他這才放心,打開了門。入眼一看,卻是一個慈眉善目滿面紅光的老者,帶着兩個比女人還清秀的小後生。
“三位要幾間房?”
老者笑嘻嘻地塞給老闆一錠兒東西:“我有朋友住在這裡,已有房間。你去歇着,就當沒有看到過我們。”
“啊,這……”老闆傻眼了。今天碰到地怪事還是真多啊!
“走吧!”老闆輕輕的擺了擺手一臉微笑,神色間卻透出不容置疑地威嚴。
老闆不由自主的身上打了個寒顫,識趣的閃人了。這些人陰陽怪氣的人,讓人感覺好難受!
老者和後生們輕手輕腳的上了樓,方纔走到西字第三號的門口,裡面卻傳來一個聲音:“別敲了,直接進來。”
老者微然一愣,示意後面的人停住,自己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反身掩上門。
劉冕坐在矮几邊作勢拿着書認真的看,瞟了一眼道:“邱大友,大半夜的你不伺候公主,跑到我這裡搞什麼飛機?”
邱大友正欲打拱作揖,聽聞此語一時愣住了:“敢問大將軍,何謂搞什麼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