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冕騎着馬,晃晃蕩蕩的往家裡走。一路上他恍然出神的想着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感覺宛如夢幻一般。至今還記得,當初和李賢一起回到神都第一腳踏進洛陽城門時的情景。那時的心境,是何等的猶豫和彷徨。短短的幾個月之內,看似平靜實則發生的事情還真不少。
其中最重大的一件事情,莫過於劉仁軌的去世。劉冕不是一個喜歡把感情表露在臉上的人,但內心深處對劉仁軌仍是抱有很深厚的感情。如果說駱賓王的死更顯得悲壯和悽慘,給劉冕帶來了很大的震動,那麼劉仁軌的離去則讓他內心空缺了一塊,而且永遠無法彌補。
有些東西,的確是要失去了纔會懂得它的珍貴。劉仁軌於劉冕來說,就像是一盞黑夜中的明燈、激流中的舵手。如今,這盞明燈熄了,舵手下船了,劉冕今後只能憑藉一己之力摸爬滾打。
未來的一切,誰又能說得清楚?生死沉浮,有時也僅僅是一線之間的差距。
劉冕一路思量,不知不覺已到家中。馬伕胡伯樂如同往日一樣上前來牽馬,發現劉冕今天的神色有些嚴肅和凝重,也禁不住多看了他幾眼,關切的問道:“將軍,你沒事吧?”
“沒事。”劉冕落下馬來,拍了拍火猊的脖子,“這段日子給火猊加點料吧,養得壯肥一點。”
胡伯樂聽出了劉冕話中意味,小心的問道:“將軍可是要出遠門了?”
“是的。可能要出征。”劉冕微笑道,“又要累着它了。”
“將軍要出征,何妨帶上小人?”出乎劉冕的意料之外,胡伯樂主動請纓道,“小人從軍多年,若能跟從將軍身邊伺候也好多個照應。而且火猊的性子有點孤僻,小人怕別人養不好它。到了戰場,馬匹就減乎性命。小人可不想火猊到時候誤了將軍啊!”
劉冕略作尋思。點了一點頭:“也行。現在還未定下來,到時候再說吧。”以劉冕現在的能力,安排一兩個有到軍隊裡總不是難事。胡伯樂辦事仔細勤懇,而且他是鐵勒胡人,對突厥那邊的情形非常之瞭解。帶在身邊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胡伯樂大喜過望:“小人多謝將軍!”
劉冕走到正宅。按理來說韋團兒總會欣喜地迎出來。可今天,劉冕卻看到自家大廳裡坐着一個客人,韋團兒正在一旁招待。
一個特殊的客人。一襲粉紅霓衫,薄紗蒙面,婀娜窈窕的女子。
黎歌。
劉冕驚訝了片刻,韋團兒已然迎上來道:“將軍,這位姑娘說有要事求見。已經等候多時了。”
黎歌從坐榻上起了身給劉冕矮身見了一禮,款款道:“小女子見過將軍。唐突打擾,實屬罪過。”
劉冕輕皺了一下眉頭,揚下手道:“團兒你們都下去吧。”
韋團兒狐疑的打量了黎歌幾眼,帶着丫鬟們退了下去。
劉冕走到黎歌面前,平靜的道:“姑娘來找我,有何要事?”
黎歌也不緊張,徐徐散了幾步悠然道:“在下若是沒有重要地事情,就不可來造訪將軍的府第嗎?”
“可是可以。”劉冕轉而道,“但你不像是無事就登三寶殿的人。”
黎歌微然低頭。自嘲的笑了一笑:“在下就是想不通,爲何將軍對我母女總是充滿敵意和反感?莫非我們做了對不起將軍的事情嗎?”
“沒有。”劉冕簡短的道:“我對你們也談不上是反感和敵意,只是……交情泛泛,不必刻意強求。”
“將軍有自己的主張,在下也不可強求。”黎歌宛如吟詩一般輕盈地道,“我今日前來。就只爲了告訴將軍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黎歌走到劉冕面前,仰頭正視着他,單眼皮的大眼睛裡彷彿寫滿真誠和熱切:“我喜歡你。”
劉冕微然一愣,隨即笑道:“爲什麼?”
“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黎歌依舊那樣看着劉冕。眼睛如同水晶一般的純淨透亮,“討厭一個人可以有千百種理由。可是喜歡一個人,不需要。”
劉冕苦笑的愣了一愣,無可奈何的點頭道:“好吧,我知道了。”
“不管將軍怎麼看待我們母女,我喜歡你,這是真的。”黎歌低柔卻很執拗的道。“沒有理由。連我也不知道是爲什麼。也許在你們漢人男子的眼裡。胡人的女子都是這般輕佻和浮浪。但我不是。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和哪個男子話一次超過十句的。除了我地父親。哪怕你對我很傲慢、很不屑、很敵視,我偏偏就是喜歡你。”
劉冕感覺有點困窘了。活了兩輩子,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一個姑娘家向自己裸的表白。
八點檔狗血言情劇嗎?劉冕向來對這種東西不感興趣。
“好吧,我相信你。”劉冕說完這句,隨即又狠了狠心道,“但是抱歉,那是你的事情。我未必要什麼義務和責任要配合你的想法去做。”
“我知道。”黎歌直咄咄的看着劉冕地眼睛,異常平靜的道,“我一直都知道,將軍是個有主見有擔待的磊落男子。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將軍改換心意來接受我。我只是想把心裡的想法告訴將軍,這就夠了。”
“嗯……好。”劉冕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這個黎歌,給他地感覺很怪。如果拋開芙玉那一層關係不說,劉冕對這個女子雖然談不上什麼好感,但也沒有什麼特別反感的地方。她就像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方外之人,只遵循着自己的遊戲規則,只按自己的心意來做事。
就拿這一次唐突到令人驚訝的表白來說,劉冕還真是感覺有些無厘頭。可是現在黎歌的臉色表情卻是非常地淡定,彷彿就是在敘說一件順理成章理所當然地事情。絲毫沒有羞澀和難爲情,也沒有言情劇裡描敘的那樣勉強自己鼓起勇氣。那一句我喜歡你,說得就像今天你吃過了嗎一樣地乾脆利索。
黎歌笑了。透過薄薄的面紗可以看到,其實她的表情沒有怎麼變化,但劉冕卻感覺她在笑。因爲她是那種,可以用眼睛來笑的女子。一雙大大的單眼皮眼睛,彎成了一道新月,流露出欣然和清澈的笑意。
“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歡迎將軍來找我。聊天,對弈,品茶,都可以。”黎歌的嗓音就如同山澗流水一般的輕盈和平靜,“我知道將軍不喜歡去***之地。我已經在景興坊買下了一處清淨的宅院,只有我一個人帶着幾名丫鬟住在那裡。”
“景興坊?”劉冕疑惑的發問。因爲他自己現在,就住在景興坊。
“是的。”黎歌又笑了,“就在將軍隔壁。”
劉冕不禁愕然,然後也只得笑了一笑道:“好吧。若有時間,我或會前往打擾。”
“謝謝將軍。”黎歌款款的矮身行了一禮,“不打擾將軍休息了,黎歌告辭。”說罷就飄然朝外走去。
劉冕看着這個身裁高挑體態婀娜的背影,腦海裡升起無數個問號:爲什麼?難道我劉冕當真一夜之間成了萬人迷?這也太無厘頭了!
韋團兒縮在一邊門旁憋了許久了,這時急急走出來,忿然的道:“將軍,這個女子好不知羞——哪裡見過這等不懂得矜持的女人喲!”
“嗯,你又有消息可以報告給上官婉兒了,對嗎?”劉冕惡作劇的拎起了韋團兒的耳朵來。韋團兒笑嘻嘻的躲閃:“將軍放心啦,婢子不會告密的——其實婢子告訴她的,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喲!”
“算你識相!”劉冕把她的臉捧了起來雙手一擠,韋團兒的嘴就蹶了起來。劉冕像啃饅頭一樣的蹭上去狠狠親了一口,哈哈大笑的揚長而去。韋團兒既害羞又好笑的跺了幾下腳也沒奈何,只得乖乖的去準備晚宴了。
劉冕心中疑團未解,自顧走到了三樓琴室,看到那一架古琴,腦海裡就在尋思着芙玉與黎歌這對母女的事情。
過了許久,他隱約聽到一絲細微的琴聲,仔細聽來,彷彿是從挺遠的地方傳來。他不禁推開了朝北的窗戶,愕然看到對面一棟繡樓上,有一間房間的窗戶就朝這邊打開。那裡面正坐着一個粉紅霓衫頭戴面紗的女子,悠然的撫着琴絃。
雖然隔得比較遠看不清面目,但劉冕仍能確定,那就是黎歌。
兩棟大宅,都是三層來高,當中沒有任何的阻擋物。琴絃的音符自由的飛躍在這段空間裡,清晰的傳入了劉冕的耳中。
劉冕不禁微然皺眉:看來,她還不是鬧着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