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就趕到滿囤家裡,簡單地打過招呼就道:“之前咱們一直在窪地裡打場的,這些日子我也忙忘了,剛剛蘭英姐說整場院我都沒想起來……”
滿囤爹笑着道:“那有啥,場院本來就沒有固定地場,都是哪裡有空地在哪裡整治。我和滿囤早掂對了,學堂東邊還有塊坡地,推上一下午土墊墊,也就差不多平整了。”
邱晨大汗,這樣熱的天氣,又是這麼忙的時候,還要抽出半天時間來推土墊地場,滿囤父子還真是憨厚!
“大川叔,不用再去找地方了。我那院東邊都已經墊得差不多了,你和滿囤哥去看看,哪裡不平找補找補,就能直接壓場了。”
滿囤爹頗有些意外,沉吟了片刻道:“福兒娘啊,你這打算是爲了大夥兒省力氣不差。可我記得你大哥說,那塊地兒準備種一茬綠豆啥的不是?壓了場院後,再種東西可就費二遍事了,不,比正常翻地還要費事的多。”
邱晨笑着擺擺手道:“大川叔,現在打場收麥子最重要,搶收麥子,可耽誤不得功夫。以後的功夫寬裕了,一早一晚套了馬,沒兩天也就整出來了,啥也耽誤不了!”
滿囤爹略想了片刻,也就點頭應承下來:“成,就依着你用那塊地做場院。等過完麥秋,我和滿囤帶着三河把那塊地再給你翻出來,一總兒把綠豆也種下去,有牲口有人的,也耽誤不了農時!”
邱晨也不客氣,笑着應下,告辭出來。
回到林家,邱晨就見屋門口堆着一捆草綠色的草約子,衣裳也晾到了晾衣繩上,正在烈日下滴着水。或許是楊家沒有女娃,俊文俊書做起這些細緻活兒來也極順手自然,邱晨暗想,將來誰家閨女嫁給她的侄兒可是有福了,幾個侄子都是好的,知道疼人!
進了屋,俊言俊章已經下了炕,俊文正站在炕邊給滿兒丫頭穿衣裳。
一見邱晨進來,小丫頭迷濛着眼睛就撲過來撒嬌:“娘……”
邱晨伸手接住變得肉嘟嘟的小丫頭,抱在懷裡親了親,又攬過旁邊看着的阿福親了親,這才笑着道:“行了,我和你們大哥要去鎮上,你們想跟着的話,就趕緊的穿衣裳洗漱,誰要是晚了,就不帶他了!”
俊言俊章一聽就歡呼着往外跑,阿福也笑嘻嘻地往炕下溜,阿滿卻賴在邱晨的懷裡,撒着嬌兒道:“娘,帶滿兒,帶滿兒!”
“你個小賴皮,要娘帶着還不趕緊的穿衣裳!”說着,點了點小丫頭的鼻尖兒,娘倆笑成一團。
俊文笑着道:“姑,我去套車裝車,不急,你慢慢給滿兒拾掇!”
邱晨笑着應了,接過滿兒的小褂子給小丫頭穿了,又給小丫頭重新梳了小辮兒,這才領着小丫頭出門洗臉洗手。
幾個孩子收拾利落了,俊文也套好了車,裝了滿滿一車羅布麻。
羅布麻體輕,一車也裝不了多少,還要留出車轅的一部分來,讓孩子們坐,邱晨看了看,竟然只裝了不到一百斤,不由失笑。這還真是指着送羅布麻名兒,行打聽消息之實呢!
一家人收拾利落了,把前後檢查了一下,鎖好了院門,就趕着車往清水鎮行去。
四月末的天氣已經炎熱起來,爲了裝羅布麻,用的又是沒有棚的車子,邱晨帶着四個小的坐在車轅上都熱的不行,俊文跟着車步行,更是很快就揮汗如雨起來。
俊言就道:“二叔和二哥他們趕路,是不是也這麼熱啊?”
邱晨笑着摸了摸小傢伙的腦袋,笑道:“你們二哥二叔是往北邊兒走,越走越涼快呢,應該沒咱們這麼熱!”
現代的時候,邱晨去過木蘭圍場的壩上草原,也去過大興安嶺和呼倫貝爾,那邊兒七八月裡,晚上還要蓋被子穿毛衣呢!這會兒,才農曆四月,陽曆的話,最多五月底六月初,估計草原上還得穿薄棉襖呢!
更何況這個時候還沒有溫室效應,氣溫應該比現代低不少纔是。
邱晨這一回答,可就勾起幾個孩子的探究興趣來了,俊言俊章,紛紛詢問,爲什麼越往北走越涼快啊?連俊文和阿福阿滿也一臉好奇地看着邱晨。
邱晨想哭,她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是應該先給孩子們講地球是圓的?還是講地球自轉公轉引發的四季變化?乃是講季風對氣候的影響?
但是,看着一羣大小孩子的求知目光,邱晨又實在不想糊弄孩子們,於是開始飛快地斟酌,怎麼來回答。
想了好一會兒,邱晨纔開口,卻不是回答問題,反而提了個問題:“你們知道咱們住在什麼地方麼?”
“劉家嶴!”邱晨搖頭。
“清水鎮!”邱晨繼續搖頭。
“安陽府?”俊文最後遲遲疑疑地回答,邱晨這回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而是笑着道:“其實,你們說的劉家嶴、清水鎮、安陽府,都對。不過,我問咱們住在哪裡,並不是問咱們所在的地名,而是問,咱們劉家嶴、清水鎮、楊家鋪子、乃至安陽府、大明朝,是在什麼地方呢?你們想過沒有?”
這個問題一拋出來,孩子們的目光都有些呆滯,一張張小臉很快皺縮着,茫然地搖起頭來。
阿滿藉着年齡優勢,又手腳並用地爬進邱晨的懷裡,坐在孃親的腿上,擡着一雙的眼睛問:“娘知道,告訴滿兒!”
俊言擡手扯扯阿滿的小辮兒,笑道:“你個小丫頭,爲啥讓姑姑只告訴你,難道就不讓四個哥哥聽啦?”
“哼,四哥壞,不給四哥聽。給大哥、三哥、哥哥聽!”滿兒拽回自己的小辮兒,嘟着嘴兒,把俊言堵了回去。
俊言每回招惹滿兒,都撈不了好,可總是樂此不疲。邱晨每每暗笑,估計俊言就是那種以欺負小女生來表達自己友誼的小男生!她記得上小學的時候,後桌就有個小男生,總愛扯女生辮子,要不就偷偷往女生衣服上畫墨水……爲了這事兒,沒少被老師教育,可教育完了,他該惹事兒還是惹事兒,恨得一個班的女生都不搭理他!
邱晨拍着滿兒安撫安撫小丫頭,笑着道:“咱們住的地方,不論劉家嶴、清水鎮,還是整個大明朝,都是一連片的,有山有河,有湖泊有平原,這樣的一大片地叫做大陸……”
邱晨一邊琢磨着,一邊開始講解最基礎的地理知識,大小几個孩子,都聽得專心致志的。
這些東西從來沒有人提起過,在孩子們的心裡太神秘太吸引人了。
從劉家嶴到清水鎮不過小半個時辰,邱晨又掰開了揉碎了地講,小半個時辰根本沒講多少東西。
可就是這樣,在邱晨看來不過三兩句話的內容,卻仍舊讓這些,對天文地理毫無印象的孩子們難以理解。其他不說,僅僅地球是個圓的,就讓孩子們覺得驚訝無比,根本難以相信。
幾個孩子連連追問,要是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個圓的,爲什麼不滑倒?爲什麼看起來,地面是平的?……
邱晨這會兒只憑嘴說實在是沒辦法給孩子們解惑,恰好也到了清水鎮,邱晨就道:“這個問題咱們先放一下,等晚上回家,我再給你們講。行啦,都乖乖坐好了,車子要進鎮子了。”
幾個孩子仍舊一臉問號的,卻也聽話地在車轅上坐好了。邱晨叮囑俊言俊章扶住阿福阿滿,她也跳下馬車,跟俊文一起步行進了清水鎮。
隔着第一次進清水鎮不過兩個多月,邱晨卻已經對清水鎮熟稔的很了。
街道兩邊的店鋪,也多有相識,見邱晨帶着孩子們趕了馬車進鎮子,一些掌櫃夥計或拱拱手,或笑着打招呼,邱晨也一一回禮招呼着。
車子一直往裡走,在回春堂的門口停下來。
因爲即將開始的麥秋大忙,清水鎮明顯比往日清淨了許多,雖說街道兩旁的鋪子仍舊開着門營業,但卻少有顧客出入,回春堂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林家的馬車停在門口的時候,兩個活計茵陳、柴胡正依着門框聊天呢,一見林家的馬車停在門首,茵陳和柴胡連忙跳起來,一個跑出來接着邱晨一行,另一個則跑進後院去叫人了。
邱晨笑着和接出來的茵陳打了招呼,把阿福阿滿從馬車上抱下來,領着俊言俊章阿福阿滿徑直踏進了回春堂大門。
因爲沒有病號,趙先生正在診室裡坐着看書,聽到門口喧譁,和茵陳的招呼聲,也立刻放下手中的書,迎了出來。很快,聞訊的陳掌櫃和蔣正也從後院裡迎了出來。
一衆人打過招呼,陳掌櫃就笑道:“林娘子啊,你今兒不來,我也要打發人去劉家嶴找你了。”
邱晨聞言眼睛一亮,連忙道:“可是商隊來了消息?”
陳掌櫃哈哈笑道:“正是,正是。外邊日頭熱的很,林娘子且帶了孩子們進來說吧!”
邱晨自失地笑笑,帶着四個小的進了門,俊文則守在門口,和回春堂的夥計們一起從車上卸羅布麻。
店堂裡沒有病號,前後通透,過堂風一吹倒是挺涼快,衆人也就不往後院去了,陳掌櫃讓着邱晨和趙先生在店堂的椅子上坐了,蔣正親自去沏了茶端上來。
邱晨卻顧不得喝茶,只盯着陳掌櫃,等着商隊的消息。雖說看陳掌櫃滿臉笑容的,就知道商隊必是順妥,可沒親耳聽到陳掌櫃確切地講出來,她仍舊有些不放心。
陳掌櫃笑着擺擺手,從懷裡摸出一個桑皮紙信封,遞給了邱晨。
邱晨接過邊緣磨得稍稍有點兒起毛的信封,一眼看到信封上端端正正的幾個字:大嫂親啓!筆畫清逸初見風骨,正是林旭的字跡。立時就忍不住紅了眼。
她用力地做着深呼吸,壓制着從心裡涌起來酸澀和歡喜,卻顧不得穩定情緒,就動手撕開信封,抽出裡邊的信紙,展開來看起來。
林旭這封信寫得並不長,只有兩頁紙,邱晨飛快地一掃而過,很快就讀完了信件,其他的都罷了,只那句‘一路順遂,一行皆安,請大嫂不必掛懷’真正看了進去。頓時覺得提溜了大半個月的心,一下子落了下來,實靠靠安穩穩地着了地。
但是,一滴淚水卻沒忍住,啪嗒一聲砸在信紙上,一下子暈染了一片墨跡。
邱晨連忙擦擦淚,把信紙遞給眼巴巴等着的俊言俊章,同時笑道:“你二叔二哥已經到了,一路安好。你們拿着信快去和你們大哥說一聲去,也讓他看看。”
俊言俊章接了信紙答應一聲就往外跑,阿福阿滿卻依到邱晨的跟前,兄妹倆同時舉起小手來給邱晨擦淚。
邱晨眼裡的淚水未乾,卻忍不住笑起來,一手一個摟了兩個孩子:“阿福阿滿別怕,娘是歡喜的。你們小叔叔和二舅舅二哥哥他們一路安穩,娘終於可以放下心了。”
其他人也都笑着恭賀,陳掌櫃雖然也跟着大家一起恭賀,心裡卻暗暗感嘆。其他人不知道,他卻知道,這一路北行,十八里鋪前邊的路不過是個辛苦二字,但過了十八里鋪子,再往北進了燕雲山脈,那才真正是步步艱險,一路危機啊!
罷了罷了,林娘子既然不知道,他也不要說什麼給她添心事了。再說商隊出入燕雲山脈,也並非無有通行的,若真的一個商隊也過不去,那條路也早就廢了。
邱晨和俊文一行,終於打聽到了實信兒,還收到了林旭寫回來的家書,知道一行人安穩順妥,無不歡欣雀躍。從回春堂出來,邱晨就帶着四個小的暫時留在清水鎮購物,讓俊文自己回劉家嶴去運羅布麻。俊文一個人回去,也能多裝些,速度也快。
俊文半下午連續運了三趟羅布麻,邱晨也帶着四個小的大肆採購了一番。除了吃的用的,邱晨還破天荒的去首飾鋪子裡買了四把銀鎖,讓首飾鋪子的師傅給攢上平安長命的字樣,給四個孩子掛在脖子上。當然,每個銀鎖上也鐫刻了主人的名字:言、章、福、滿!
俊文俊書和林旭大了,沒法戴銀鎖了,邱晨就給他們哥倆買了兩塊銀魚佩,同樣鐫刻上極小的平安長命字樣和他們的名字。俊書林旭沒在家,酒仍由邱晨保管着,等他們回來再戴。
看着姑姑給兄弟們都置辦了銀飾,俊文頗有些不好意思,連連推卻道:“姑姑,我不用戴這個,還是姑姑自己添件兒首飾吧!”
邱晨在現代也沒有戴首飾的習慣,到了這裡日子一直難過,就更沒想到這茬兒,竟俊文一提醒,邱晨乾脆地笑道:“給你的你就戴着,我再給自己買!”
之後,邱晨真給自己買了首飾,而且一買就是幾件兒。一對銀丁香,一點油銀簪子倒是一次買了五六根。
俊言看姑姑就買一樣的銀簪子,不由道:“姑姑,那邊兒還有好多很好看的簪子呢,姑姑換個樣兒買唄?也能換着用用!”
邱晨拍拍俊言小子腦袋,笑道:“姑姑當初曾許了你蘭英姑姑她們,咱們生意賺了錢,就給她們添置銀首飾的。”
俊言張張嘴,最後拍拍胸脯道:“姑姑,等我長大了,給你買金簪子戴!”
俊章、阿福阿滿也紛紛嚷嚷着表決心,都說自己大了給邱晨買什麼什麼樣兒的首飾。
邱晨撲哧一聲笑了,摸摸孩子們的腦門兒,笑道:“成,你們今兒許下的我都都記下了,就等着你們長大了買首飾給我戴了!”
邱晨出手大方,又沒有其他客人,首飾鋪子的活計和掌櫃的都站在旁邊奉承着。
那首飾鋪子的掌櫃一臉富態相兒,笑的兩隻小眼睛眯成了兩道縫兒,看着特別喜興:“這位娘子真是好福氣,看這些孩子們都是孝順的,這位娘子靜等着孩子們大了享福吧!到時候,金玉首飾只怕這位娘子的首飾匣子都要盛不下了!”
邱晨笑着道:“還是這位掌櫃的明理,知道到那時候,我只怕老的也戴不了啥首飾了,買了啥金玉的,也只好填進首飾匣子裡去了!”
掌櫃的連連笑着擺手:“哪裡哪裡……”
他還要說些什麼話奉承,邱晨卻擺手止住,讓他算了帳,帶着孩子們歡歡喜喜地出了首飾鋪子,趕着馬車往家走。
雖說四月底的天長了,可這會兒都快戌時了,天已經麻麻黑了,再不趕緊往回走,就要走夜路了。
接了林旭的信,一家人可以說一掃之前的擔憂,趕回劉家嶴已經摸黑了,大大小小卻仍舊滿臉歡喜地一路說笑着。
到了家,邱晨首先拿出兩包包子來,讓俊言俊章去找找老何和劉三河,找到就把包子給他們倆,找不到就把包子送到三奶奶家去。
他們娘幾個只顧着高興了,忘了家裡還有老何和劉三河跟着吃飯了,天這麼晚了,也沒見老何和劉三河,恐怕那倆人還餓着肚子呢。
俊文卸了車,牽了馬匹去飲水喂料,阿福阿滿也乖乖地跑去後院餵雞喂香獐子,邱晨則把買回來的食材擺佈開來,準備好好做幾個菜慶賀慶賀。
等孩子們回來,邱晨也做好了四個菜一個湯,大家都在裡屋的炕上圍在一起歡喜的吃了晚飯。
收拾下去,邱晨就開始動手製作模擬地球儀。
她在回春堂要了些磁石,又讓俊言俊章去上回蓋屋時的零碎裡找了幾根鐵定過來。邱晨拿了兩個半圓形的銅盒子--這還是邱晨爲了制皁訂做的模具,沒想到還沒用在制皁上,倒是成了教學工具了。
用棉花裹着磁石塞進銅盒子裡,外邊用紙糊了,兩個半圓的銅盒子合起來,就勉強湊成了球形。
邱晨先是拿了一些零碎東西,比如石塊、碎瓷片之類,往球上放,自然是放不住的。然後,邱晨換了鐵釘,隔着球體尚有一些距離,鐵釘就被吸了過去,並牢牢地吸附在球體上,大力甩動都不會掉下來。
邱晨又撕了一小片紙屑放在球體上,紙屑也不會滑落,只不過,不用大力甩動,只需輕輕吹口氣,紙屑就被吹跑了。
通過幾個實驗,邱晨告訴孩子們,地球是有磁性的,人之所以不會滑倒,一來是因爲地球磁性的吸引,而來,也因爲相對於地球來說,人還不如一片紙屑,自然也不會滑脫。
孩子們看着邱晨一個個演示給他們看,都新奇驚訝的不行,等邱晨一講完,立刻接過那個醜陋無比的地球儀,親自動手嘗試起來。
邱晨拍拍腦門,趕緊溜去後院洗澡去了。
她能講的也就這些了,孩子們能不能理解,或者,幾個孩子中會不出出現伽利略、牛頓式的人物,就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她洗完澡回了屋,沒想到那幾個孩子仍舊在玩的不亦樂乎,不過幾個孩子已經拋開了那個被折騰成兩半的‘地球儀’,轉而拿着幾塊磁石玩的不亦樂乎起來。
邱晨好笑不已,挨個拍了一巴掌,趕着去洗漱睡覺,她也給阿福阿滿倒了水,洗漱了,孃兒仨講個故事,安安心心地睡個安穩覺。
其實,邱晨心裡明白,她看到林旭的信時,只怕那一行人又走出老遠了。她也知道,十八里鋪子距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距離,而且,就她在現代的地理知識,也知道,往北走,必定會經過大山脈,往西北要跨越太行山,往北和東北則都要越過燕山山脈。兩道山脈都是山勢險峻,地形複雜,而且,據之前瞭解的,只怕北部邊防那邊,路越來越難走是一,二來人煙也會漸漸稀少……其他的……邱晨一時沒想到。畢竟,她生長生存習慣了的那個時空,除了交通事故外,外出幾乎不存在什麼危險。
這個習慣性認知,讓她忽略了許多事情。許多在這個社會可能是常識的東西。也正因爲她的慣性思維導致的忽略,讓她後來幾乎痛不欲生。
再說安陽府廖家,廖文清正用早飯呢,聽得小丫頭通報,說是**在外邊候着。
廖文清只當是他昨晚吩咐打聽的事情,也太往心裡去,只揮揮手,示意讓**進來。
**跟着小丫頭進了正屋的起居間,低頭見了禮,廖文清擡擡手道:“罷了,天天見整這些虛的幹啥。你還沒吃早飯吧,坐下一塊吃些吧!”
**擡眼看了看神態安然的,隱隱透着好心情的主子,心裡合計了一下,還是覺得那事遲疑不得,哪怕擾了主子用餐的好心情也是沒辦法的了。於是,開口道:“爺,小的今兒早上打聽到了一件要緊的事!”
要是沒藥這麼說,廖文清也就不怎麼在意,那小子總喜歡拿着些閒事兒當大事,可**不同。他的小廝他知道,**行事最知深淺,最懂眼色,他這吃着飯的當兒,若非真的‘要緊’,恐怕**都不會這麼急着說。
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廖文清揮揮手,把屋裡伺候的丫頭子都打發下去,臨了還吩咐了一句:“離得遠些,去院門口看着點兒,別讓人進來!”
青翹輕聲應着,帶着小丫頭子們躬身退出去,並快步離開正房附近,青翹更是親自去了院門口盯着,不讓人打擾了三少爺。
院子裡四個大丫頭都有單獨的房間,她雖然和芍藥不一屋,但芍藥的心思早已經不是秘密,幾個大丫頭沒有不知道的。芍藥昨晚低低地哭了一晚,她就知道,必是少爺發了什麼話了。可笑芍藥在這個院子裡一貫以女主子自居,到頭來也不過如此下場!
其他人什麼態度她不管,但她自己卻是抱定了注意的,只要不是主子強迫,她是絕對不會生那種非分心思的。在這個府裡伺候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但凡生了那種不該有的心思的丫頭,不管之前如何伶俐聰慧,也個個都像中了魔怔似的,一個個不管如不如願的,最後哪有一個落了好下場的?通房丫頭怎樣?哪怕是被擡舉成姨娘又怎樣?生不生出孩子還是兩說,即使生出孩子來,那也是婢生子,孩子也類同半個奴僕,一輩子低人一等,擡不起頭來。
與其讓孩子落到那種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還不如安安穩穩地當自己的奴婢,若是可能,求得主子的恩典,青翹最想的還是能夠自贖了,她有一手好女紅,還做得一手好點心,這些年承蒙主子恩賞,也攢了幾十兩銀子了,到時候就以這幾十兩銀子做個本錢,開個繡房或者點心鋪子,怎麼不能養活自己?
若說之前,這個心思還不是那麼清晰地話,自從聽說了那個寡婦的傳聞後,青翹就覺得自己的理想一下子清晰起來。那麼一個山村婦人,帶着大小三個孩子,又是夫死新寡,尚且能夠自己採藥製藥,讓自家公子這樣的人物都傾心求娶爲正室,她自己了無牽掛,又無幼兒拖累,她還不信自己不如個新寡的婦人了!
不說青翹作何想,只說**看着一干丫頭退了下去,他還謹慎地去門口張望了一回,這纔回身把房門關閉,上前幾步,在廖文清身前兩三步處站定,低聲回稟道:“少爺,前幾天去林家遇到的那個媒婆,小的打聽到了一條消息,很可能就是那媒婆去往林家的緣由。”
“說,別拐彎子!”廖文清那日遇到那媒婆之後,也總覺得蹊蹺,安排**去打聽了幾回,都沒打聽到什麼消息,只回說那媒婆在林家狠狠誇獎了劉家嶴那個土地主的三兒子一番。那個土地主不過是幾百畝地兩三個小鋪子的家當,也沒什麼別的勢力,廖文清一聽也就撂開了手。那個劉地主別說他不看在眼裡,就是林家娘子也不會看在眼裡。
那婦人眼眸兒高着呢!也不知道,當初怎麼就嫁了林家那麼個窮措大!
**趕緊應了一聲,繼續道:“昨晚,小的從府裡出去,一時覺得餓了,去了東街的一個麪館兒吃麪,沒想到,在哪裡遇上了兩個吃麪的小子,最初小的沒怎麼在意,但聽到其中一個小子道‘那安平縣的劉老三真真好笑,還真當咱們家公子和他真心交接呢……’小的就上了心,挨着那倆小子坐了。果真,那倆小子說的劉老三就是劉家嶴劉家的三子,那兩個小子是同知府三公子的跟班小廝……”
**說到這裡,廖文清猛地一下子站了起來,嚇得**一下子頓住了話頭。
廖文清猶如困獸一般來回走了兩趟,聽不到**的聲音,又回頭揮手吩咐:“別管我,你接着說。”
“是,”**垂手應了,接着又道,“那倆小子後來夾七夾八地說了好些,都是譏諷那劉老三的一些話,最後,其中一個矮胖小廝說了一句‘……嘻嘻,你說咱們三少把那小寡婦弄到手後,會稀罕幾日?’另一個說‘你不知道了吧,那婦人雖說是個寡婦,但卻是個有本事的,據說有一身掙銀子的本事,轉轉眼珠子,銀子就像水一樣往家裡流……嘿嘿,只要那婦人不傻的進門就被咱們三少爺,把那掙錢的方子都哄乾淨了,那婦人受寵的日子長遠着呢!’……”
啪……
一聲瓷器破裂的聲音,再次打斷了**的話。想想,關鍵處也說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話再說不說的也沒多大意思了。**乾脆閉了嘴,往後退了幾步,覷着來來回回在屋子裡走動的廖文清,慢慢地蹲下去,將那碎瓷片子撿起來。然後,就那麼捧着一捧碎瓷片子,躬身站在門內聽候吩咐。
好一會兒,廖文清才漸漸平復了心頭的焦躁,揮揮手示意**先下去。**默默地行了個禮,躬身退了出去,並隨手替主子閉了屋門。
到了外邊,**將手裡的碎瓷片交給打掃的小丫頭,又尋了個巾子擦了手,然後就把那些丫頭們打發了去,該幹什麼幹什麼,他則仍舊默默地站在門口,靜等着少爺接下來的吩咐。
站在門口,**也暗暗感嘆,少爺和家裡鬧了這麼些日子,好不容易哄得老爺答應了先斬後奏,先請官媒定親,再等合適的機會再和夫人透底,到時候有了婚書,又有老爺的支持,夫人也只能認了。可沒想到,少爺只歡喜了一晚,居然又生出這麼一樁事來。
在安陽府,但若換個沒有官身的人家,三少爺都不會看在眼裡,偏偏這回招惹到的是官家公子,而且正正是管着商、稅、軍籍和扶綏諸事的同知。此前,邊軍的藥材供應都是由這位同知大人把持着採購調度,自家公子通過那位將軍擠了進去,就得罪了在這位同知大人……只怕,這回林娘子的事兒,也是因那事引起……唉!
三公子只想着興盛廖家,卻不想,福兮禍兮!
這個坎兒上,自家公子是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啊!真真是架到了火上了!
**在門口這一守就是大半天,直到,過了晌午,大管家廖懷安匆匆進來請見,廖文清才終於從屋子裡出來。
廖懷安是父親的人,見他廖文清也不敢掉以輕心,迅速洗了把臉,換了身衣服才把廖懷安叫進去。
偷眼看着三公子居然沒了昨晚的喜色,甚至眼中隱憂暗藏,廖懷安有些想不明白,卻也沒多嘴,只照着三少爺的吩咐回話:“三少爺,老奴總算不負少爺所託,尋了府城口碑最好的官媒陳氏,並審過了雙方戶籍,領了官府媒憑……說起來,其中還有個小波折,那林娘子居然是女戶,名下沒有半分家產,只有一兒一女……”
“安叔!你說什麼?”廖文清彷彿被刺到了一般,一下子跳起來。質問出口,廖文清也醒悟過來自己失態了,連忙緩了神色,拉着廖懷安坐下,笑道,“剛剛安叔說什麼,那林娘子是獨立的女戶?”
廖懷安被廖文清一驚一乍弄得有些莫名,疑惑地點了點頭:“是,單立了女戶!”
廖文清一拍手,哈哈大笑道:“女戶!妙哇,實在是妙哇,我怎麼就忘了在這個茬兒了!”
大笑幾聲,又忙不迭的吩咐門口的**:“怎麼不趕緊給安叔上茶?哎,再把我前兒拿回來的那罐好酒過來,讓安叔帶回去嚐嚐,那可是從未有過的好酒!”
連聲吩咐了,廖文清一撩衣襬在廖懷安旁邊坐了,親暱道:“安叔,你說說,那女子是單立的女戶,這種戶籍的婦人不是按例不能再嫁,只能招贅?”
饒是廖懷安伺候的年歲多,心眼兒轉得快,這會兒也有些跟不上三少爺的一時三變,木木地點點頭,道:“按例確是如此,只不過,我們乃是商籍,公子……又未入仕,是而也算不得緊要!”
廖文清再次一拍手掌,撫掌大笑道:“哈哈,就是要的這個,我不是官身,我沒有入仕,可有些人是官身啊,有些人還指着往上步步高昇呢!哼,我就看他敢不敢霸了女戶婦人,強行納爲姬妾!”
哼,你個混賬王八蛋,居然敢壞你廖三爺的好事,我就看你敢不敢違了法例。你最好挺直了腰子……別尿了!
冷哼一聲,廖文清眼中寒光一閃,隨即轉了笑顏,拉着廖懷安的手細細商量起請官媒,前往劉家嶴提親的諸般事務來。只不過,廖文清最後囑咐廖懷安,且等幾天,他去做些安排,再讓官媒動身!
廖懷安不知出了什麼事,讓昨晚還急得火上炕般的三少爺突然改了注意不急了,但,他時刻警醒着自己的身份,就是個奴才頭兒,主子如何吩咐他就如何盡心去做,其他的緣由,知道了也就裝在心裡。主子不說的,他也不會向主子詢問什麼緣由……至於,背後弄清楚來龍去脈,只要手腳乾淨,就是必須的了。
商量妥了,廖懷安抱了一隻黑瓷小罈子恭敬告退出去,廖文清再次跳了起來,來來回回地在屋子裡遊走起來。
他在安陽府結識的官家公子不少,但這事兒非同小可,必須找一個有用又妥當的人遞過話去……方能事半功倍!
就在劉家嶴林家大小因受到林旭的家書歡喜不已的同時,林旭一行跟着回春堂的商隊也經過幾日艱苦的跋涉,終於要走出險象環生的大山了。
從十八里鋪向北十八里進山,若是一路順遂,大概需要四五天就能走出大山的,卻在商隊進山後的第二天遭遇了大雨。
山路本就險峻崎嶇難行,大部分時候都是人拽着馬匹,一步一挪地往前走,最險要最狹窄處,山路剛剛能夠趕過一輛馬車,旁邊還有險峻峽谷,深不可測。這樣險峻的路程,商隊根本不敢冒雨前行。只好尋了一處地勢稍高又平緩的坡地駐紮,等待大雨停歇。
卻沒想到,這大雨一下就是兩天一夜,到了第二天黃昏才漸漸小下來。剛停了雨,山路同樣溼滑,天色又黑了,自然又耽誤了一夜。轉天早上雖然勉強啓程上路,但山路仍舊未乾,一路上人員馬匹都走得格外小心,一步一滑地往前挪,這種情況下,速度自然快不起來……如此之下,原本最多五天就能通過的路程,生生走了九天,仍舊沒能走出大山。
終於,在第十天一大早,廖海大聲給商隊鼓勁兒:“大夥兒再提口氣,堅持下今日來,用不了黑天,咱們就能出山了。出了山,咱們就可以喘口氣,好好鬆乏鬆乏了!”
一說不過大半天時間就能夠出山,一行人,不論鏢師還是管事、活計,無不精神一振,原本疲憊勞頓不堪的身體,似乎也一下子有了力氣。大夥兒一邊兒高聲吆喝着、笑着招呼着啓程趕路,一邊兒紛紛暢想着出山後的期待。
“等出了山,我就地躺在草皮子上美美地睡上一覺再說,這些天可累死了!”
“我不睡覺,我要先找個水泡子好好洗洗,這都多少天了,天天不是下雨,就是鑽山澗老林子,這多少天不見日頭,都快發黴了!”
“就你倆這點兒出息,一個就知道睡覺,一個就窮乾淨……要我說啊,出了這不讓生火的老林子,咱們先說挖竈生火,做一頓熱乎乎的飯吃吃,這些日子,天天啃乾糧喝冷水,我他孃的都快成野人了!”
一路說笑着,眼看着天色越來越亮,終於,日頭越過高高的山峰,出現在了峽谷上方狹窄的天空。眼瞅着午時了,勝利在望,大夥兒更是羣情激動,也沒人要吃午飯,也沒人要歇着了,紛紛憋着一口氣望山外走,只盼着走出這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大山,好好地歇歇,鬆乏鬆乏!
終於,走在最前頭的李震北大聲喊話道:“大夥兒加把勁兒啊,前邊看到谷口啦!頂多再過兩刻鐘,咱們就能出山了!”
這喊聲從前邊傳過來,商隊上下無不爲之歡騰!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勝利在望,馬上就要超脫昇天,可以好好休息休息的時候,突然頭頂傳來一聲轟隆隆的炸響……
“孃的,咋又打雷了?難道又要下大雨不成?這還讓不讓人活啦!”不知哪個小夥計以爲是雷聲,忍不住高聲叫罵了一嗓子。
只不過,他這一嗓子罵得聲音雖然高,卻絕對不至於如此明顯清晰。
他突然覺得不對頭,眨眨眼才猛地意識到,不是他喊的聲音太大,而是整個商隊集體失了聲!
然後,他就聽到李震北在商隊前頭大聲狂喊:“快跑,往谷外跑啊!”
李震北原本粗獷豪爽的聲音突然拔高了幾個八度,尖利的帶了破空的聲音。小夥計懵懵懂懂地害怕起來,眼睛一轉,還沒看清楚,就聽得兩側的山崖上突然轟隆隆又是數聲雷鳴般的轟響,從頭頂轟然而下,竟是直奔着他所在的位置下來。這個小夥計眨了眨眼睛,這纔看清楚,哪裡是什麼雷聲,根本就是一塊巨石,正從山崖上滾滾而下,朝着商隊沒頭沒腦地砸了下來!
“娘哎……!”小夥計一哆嗦,也不知從哪裡涌出來的一股子力氣,飛也似地朝着前邊,那隱隱約約的谷口飛奔而去。
石頭砸沒砸下來,他完全顧不得了,砸到誰,他也沒工夫理會了,眼下,他唯一想念想就是,再快一步,快過那些滾落的巨石,逃出去,逃出山谷谷口去……
不知道該說這個小夥計是幸運的還是不幸的。幸運的是,他在商隊中的位置很靠前,就跟着前頭的第三輛車子。這個位置,讓他比後邊大多數的夥伴離得谷口更近一些,也更有希望逃出生天去!不幸的是,就在他飛跑着,眼看着就要奔出谷口去的時候,在他前邊突然轟隆隆又落下了十數塊巨石。他眼瞅着那些巨石把跑在他前邊的一輛馬車和一個管事砸在了下面,砸成了肉餅?還是肉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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