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文清這些日子非常煩,非常煩。想要迎娶林家娘子比他預料中更難。而最主要的阻礙,就來自他的親孃,廖家目前的當家夫人高氏。
那日,他好不容易安撫住老孃,去了一趟清水鎮,林娘子正要和他說什麼事情呢,小廝就跑進來說高氏病了。
不管老孃對他娶林娘子的事兒態度怎樣,也不管廖文清如何不羈,但他對自家老孃還是很在意的,一聽老孃病了,都沒來得及聽林娘子把事情說完,就匆匆告辭趕回了安陽府。
廖文清一路心急火燎的,車子在廖府門口還未停穩,他就一步從車子上跳了下來,提着衣襬就疾步往正院趕。趕得氣喘吁吁的進了正院,疾步走到高氏居住的正屋門口,廖文清停了停,問門口侍立的丫頭:“夫人怎樣了?”
小丫頭曲曲膝,恭敬道:“回三少爺,夫人剛剛吃了藥,歇下了。老爺和大爺在屋裡呢!”
大爺,也就是廖文清的大哥廖文瑄,最是癡迷醫術,平日裡除了看醫書就是去府城的回春堂坐診,家裡的事兒向來是不聞不問的,這會兒大哥居然回了家,而且母親都服藥歇下了,父親和大哥居然還沒離開……這,是不是說母親的病情很嚴重?
廖文清心思急轉,撩起門簾,不等小丫頭通報就進了屋。
進門,適應了一下屋裡的光線,就見廖家丞坐在正位左首,大哥廖文瑄則坐在左側首位的椅子上。父子倆都是表情凝重,面色沉肅,讓廖文清的心提的更高了。
“父親,大哥……”廖文清穩了穩心神,幾步上去給父親和大哥匆匆見了禮,立刻就問道,“母親究竟怎樣了?”
廖文瑄斜着他哼了一聲:“你還知道管母親怎樣?”
廖文清一口氣噎在胸中,心中暗暗懊悔,他一時心急,咋就忘了老大最是古板守舊,最講究孝道,他怎麼單去問他了!不過,大哥這樣說……是不是說,母親的病是因他而起了?
摸着鼻子,掩去臉上的尷尬之色,廖文清將目光轉向上座的父親:“父親……”
老爹是知道他的打算的,也是家裡唯一一個同意他娶林娘子的人,他不奢望老爹能幫他什麼,但也希望老爹不要轉化爲阻力的一部分。
廖家丞的臉色倒是比大兒子和藹一些,只是也難掩憂色。
小兒子要迎娶林家那個寡婦,是最先和他商量過的,雖說他也不想兒子娶一個寡婦進門,可那林娘子掌握的一個個藥方子,和隨之能夠給廖家帶來的好處,又着實吸引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作爲一個商人,他理解兒子,也支持兒子的做法。只不過,一到妻子這裡,他就不由又想起自己的另一個身份--父親,特別是面對妻子一聲聲質問,質問他要拿兒子換藥方子換廖家的繁榮……他就有些頂不住了。
聽到小兒子叫,廖家丞放下手裡的茶盞,垂着眼咳了一聲,這才道:“你母親的病並無大礙,就是有些肝風內動,引起了頭暈目眩……”
一聽這話,廖文清眼睛一亮,立刻打斷道:“咦,肝風內動,頭暈目眩,這病症用咱們家的羅布麻,不是恰好對症?父親,那羅布麻茶效果極好,一般肝風內動,尚未引起中風症狀的,飲用幾天後都能緩解,而且,可以長期代茶飲。羅布麻上市兩個月,凡飲用羅布麻茶的,再沒有反覆眩暈之症的!……”
咣!
廖文清說的興奮,卻被茶杯重重砸在桌面上的重響打斷。
他愣了一下,轉眼看向怒氣衝衝的大哥廖文瑄。
廖文瑄指着三弟,怒斥道:“羅布麻,羅布麻……一味剛剛上市兩個月的藥,你也敢拿來給母親用?哼,我查遍了先賢醫書本草,都未見有這什麼羅布麻的記載文字,真是不知道,你是被什麼糊了心,居然信了一個山村婦人的狂言亂語,大肆收購買賣這未經過良醫確認過的藥材也就罷了,居然還敢拿來給母親使用……你,若是那婦人拿什麼巴豆、砒霜的給你,說能治療母親之疾,只怕你也會毫無異議吧?”
“大哥!你這話就過了!”廖文清因爲了解大哥的拘泥不知變通,剛剛那句諷刺他的話,他也就當聽不見算了。可他明明是爲了母親好,才提出給母親用羅布麻,大哥卻也橫加指責,甚至指責他會謀害母親,還隱隱指責林家娘子無知、歹毒,這就讓他沒辦法忍下去了。
“大哥讀書比我多,相信大哥也知道,史上的醫術也罷,本草也好,難道是從最初就有的?還不是一代代醫者、藥者慢慢蒐集驗證後,積累起來的?神農嘗百草,方有如今醫藥之本,這羅布麻雖不是我親自嘗過的,但上市至今,僅僅我回春堂就賣出不止千斤,多少人買回去代茶飲,都證明了效果極佳,無數醫者、藥者、患者認可,難道,還有什麼讓大哥不放心的?不管小弟是不是不羈浪蕩,但還不至於有謀害母親之心,望大哥說話,還是多過過心纔好!”
“你……你……難道你就學會了忤逆父母,違逆兄長?你氣病了母親還不夠,還要把……”廖文瑄大怒,卻又沒廖文清的好口才,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弟弟,急喝了幾聲之後,終於想起一個‘忤逆’了,立刻就大聲質問起來。
“咳咳,夠了!”廖家丞喝止了兩個兒子,又跟了一句,“你們母親剛剛歇下,莫再吵醒驚擾到她!”
廖文瑄不甘地瞪了廖文清一眼,哼了一聲,梗着脖子坐了。廖文清則是泄了口氣一般,神情禁不住頹唐下來,也蔫蔫地坐下來。
看着兩個原本頗讓他欣慰的兒子,如此敵對的模樣,廖家丞也是頭疼不已。在他的心裡,廖文瑄固然癡迷醫術,或許將來能有大成,但更傾向於把廖家的醫藥商業做大做強。畢竟,醫術再高,在這個社會也掙不來多高的地位,醫生郎中可是等同於匠人的,身份低微,服務皇家的太醫就是醫生的頂級存在,最高的太醫院院正也不過是六品小官兒,而且在人們心目中,也終拖不了伺候人的印象。
商人,固然同樣地位不高,但毋庸置疑的,經商做好了,利潤優厚,說是商人地位低微,但若是真的有了雄厚的資金,又有多少東西,是錢買不到的?別的不說,四五品的官銜,都能花錢捐一個。有了品級出身,想要實缺或者仍舊經商,進退隨意,那纔是廖家丞想要的最好結果。
廖家祖上就是郎中出身,後來兼營了藥材生意,雖說經過幾代的努力,有了如今的家產,可想要達到廖家丞的理想還差的太多。若是沒有一個有力的推動,廖家想要早日實現那個官商共進,進退自如的理想,恐怕他這一輩子是看不到了,隨着他年齡越來越大,三個兒子也沒有能繼承他這個理想的,有一度他都有些灰心了。可就在他想要放棄的時候,老三廖文清卻得了一個新藥方子,經過回春堂的幾名老郎中審議後,一致認爲這個並不複雜的‘茯苓膏’,藥物配伍絕妙,君臣佐使搭配完美的補益方劑。更爲難得的是,‘茯苓膏’補益,卻不滋膩,性平和,最適宜老弱婦孺長期進補服用,而不用擔心補益太過,出現滋膩上火等不良反應。很快,回春堂推出‘茯苓膏’成藥,經過一定的運營操作,茯苓膏很快大賣,在安陽府乃至整個直隸省成了富貴人家,夫人小姐和老弱的爭相追捧的補益佳品。
若僅僅只是一劑‘茯苓膏’,廖家丞或許還不會太在意。但很快,廖文清又拿來一個‘羅布麻’的平肝熄風的新藥,此藥不但可以入湯劑配伍使用,還可以長期代茶飲,用來平肝熄風,防止肝風內動的大小中風、頭暈目眩,療效居然非常顯著;
‘羅布麻’不出所料的再次大賣後不久,緊跟着,老三廖文清居然談成了北邊大軍的藥材供應生意!
商人也分幾個等級,頭等的自然是專供皇家採買的皇商;僅次於皇商之後的,就是供應軍隊的軍商。能夠成爲皇商、軍商,可謂是所有經商之人的終極夢想。成爲皇商、軍商,不僅僅意味着高額的利潤,更重要的是,有了皇家、軍隊的背景,原本地位低下的商人,也就有了自己牢固的政治或軍方背景,這個背景就是商人夢寐以求的依仗,比多少利潤金銀都難得。
這‘軍商’的身份,簡直恍如天上掉了餡餅,讓廖家丞欣喜若狂,不敢相信。
而,讓廖家能夠得到這個‘軍商’身份的關鍵人物,仍舊是廖文清認識的那個林家娘子!一個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山村婦人,還是個新寡的婦人!
這樣一個婦人,廖家丞自然想着把她納入廖家,若僅僅只是納妾,老妻不同意,他也會壓着妻子點頭。可兒子卻執意要明媒正娶……
沉吟再三,廖家丞還是覺得和三兒子單獨商量商量,若是能夠說服兒子納妾,也就皆大歡喜了。
於是,廖家丞輕咳兩聲,清了清喉嚨,對大兒子道:“文瑄,你母親已服了湯藥睡下,病也無甚大礙了,你還是回去就診吧!”
廖文瑄微微蹙了蹙眉,還是恭敬地起身,對父親行禮道:“是,父親,有事打發人去叫兒子!”
“嗯,去吧!”廖家丞溫聲應了,擡擡手,看着大兒子轉身出門走了,連看都沒看老三一眼,心中不由暗歎一聲。
這事兒還是要速戰速決纔是,否則,老妻病倒,一向和睦的兒子們,只怕也會受此影響,失了兄弟間的和睦。
轉回目光看向三兒子,廖文清也擡頭迎視着父親的目光,穩了穩神,起身道:“父親,若是有話對兒子說,還是去書房吧!”
廖家丞擡眼看看隔着裡間的雕花碧紗櫥,嘆口氣點頭起身,率先朝外走去。
父子倆想跟着進了書房,廖家丞自顧在上首坐了,廖文清也沒有拘禮,跟着在廖家丞側面坐下。
不等廖家丞開口,廖文清首先道:“父親,孩兒之所以想要迎娶那女子入門,一來確是爲了廖家興盛;二來,也是兒子對那女子多有敬佩和仰慕,並非如母親所說的那樣,僅僅求利。原本,兒子想着趁那女子未被人注意,將其娶進門,可沒想到母親會如此……這一拖就是半個多月,我廖家突然得了軍隊的藥材生意,想不打人眼都不行,半個月下來,說不得連那女子製出外傷藥的事兒,也早就被人打探清楚。若是,母親仍舊如此這般阻止,只怕,那女子會被有心人惦記上……”
隨着廖文清的講述,廖家丞也漸漸心驚起來。
是啊,他這些年豪情壯志漸漸消磨,思維早就沒有年輕時那般敏捷,這段時日,他夾在妻子和兒子之間難過,只想着怎樣勸說着妻子兒子雙方妥協,取個最好的結果,可單單忘卻了,除了他廖家,不說直隸省乃至大明國,僅僅安陽府,也有的是看着廖家迅速崛起眼紅滴血的,那些人看着廖家突然發展起來,高歌猛進,怎麼會不竭盡全力地打探其中緣由,而這個緣由並不太難,其中關鍵--那個林娘子,更是如稚子手捧的瑰寶,毫無自保之力,又怎能不引人覬覦,又怎能不誘人搶奪?
林娘子是瑰寶,他廖家就是那個捧寶的稚子。偏偏,他廖家和林娘子之間,還僅僅只是合作的關係,連個從屬關係都沒有。若是此時,有人生了覬覦搶奪之心,不論用什麼手段,把那林娘子收服了,他們廖家竟連道義名義上的反駁權利都沒有!
見父親漸漸變了臉色,廖文清也知道父親已經看清了其中的危機。
廖家丞想要速戰速決,比廖家丞看的更清楚的廖文清更想着速戰速決。若是可能,他甚至想立刻,下一秒,就讓林娘子變成他廖三的妻子。
只要林娘子成了他廖三的妻子,再有人動心思,就要顧慮顧慮廖家!即使不顧慮廖家,還要顧慮顧慮廖家背後的北境邊軍。只有那樣,他才能護住那婦人的安危,當然,那婦人成了廖三娘子,自然也會全力地幫着廖家興盛。
眼下,妨礙他這樣做的唯一存在就是他的母親,而唯一能夠幫他一把,破開這個阻礙的也只有他的父親。因爲他知道,若是父親真正做了決定的事情,母親是阻止不了的。母親也不會真的與父親對着幹。
特殊情況需下猛藥,廖文清不等父親接話,稍頓了頓,接着又道:“父親,那婦人雖生於鄉村,卻並不拘泥,也並不粗陋,賣了茯苓得了幾兩銀子,首先做的不是算計度日,反而是立刻將小叔送回學堂復學。前些日子,記得兒子曾向你提過,那婦人又研製出一種清理外傷傷口的藥酒,據那婦人說,可以避免外傷潰敗。外傷致死最多的就是潰敗,能夠避免外傷潰敗的藥酒……不用兒子說,父親也知道,絲毫不比療傷藥差。原本兒子也想着與那婦人合作經營,哪怕還是她林家制作,我們回春堂送往軍方或者銷售也行。可那婦人卻不做,還勸着兒子也不要做。父親,你知道,那婦人不做那藥酒的原因麼?”
廖家丞聽到那婦人放棄製作藥酒,還不肯讓廖家做,只氣得眉毛豎立,怒氣澎湃。不過,廖家丞畢竟也是在商海中打滾了半輩子的,雖說心志消磨了些,思維不如年青人靈敏了,但終究不是白給的,一怒之下,看着兒子那得意中包含着敬佩和寵溺的神色,哪裡不知道兒子還有後話,於是,怒氣自然也就按捺了下去。又聽的兒子居然還學着吊起了他的胃口,不由一瞪眼睛道:“休耍油嘴,有話快說!”
一看老頭兒這樣,廖文清就知道,老頭兒不禁逗,再逗狠了真生了氣,他可就再也別想找個幫忙的了,也不敢再吊胃口,連忙拱拱手,笑道:“就知道瞞不過你老……嘿嘿,那婦人說,這藥酒好是好,卻不適合我們做,因爲我們做不起!”
廖家丞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了片刻,眼睛猛地一睜,盯着廖文清道:“酒!糧食!那婦人的意思是說,事關釀酒的糧食,不是普通商家能夠沾手的!”
廖文清立刻露出一副佩服至極的表情,豎起大拇指連連誇讚道:“哎呀,果真薑還是老的辣啊!一下子就看透了事情的關竅所在!”
說着,正好小廝送上熱茶來,廖文清很狗腿地從小廝手裡接過茶盞來,親自捧到父親的手中。
廖家丞接了茶盞,努力掩着心中的得意,斜睨了小兒子一眼,哼了一聲,低頭喝了口茶,這才輕嘆一聲道:“若真如你所說,這婦人還真不可小覷……果真不像是普通的山村婦人……”
聽父親這麼一說,廖文清心裡咯噔一聲,暗道自己是不是畫蛇添足了,把林娘子表露的太過,父親會不會顧忌女子太強,進了廖家也會佔了廖家的主事權……
“父親,那婦人雖說想的通透,心底卻最是良善,對村裡的鄰里都多有照應,其中一個鄰家婦人,在她病中多有照應,那婦人開始炒制羅布麻後,就拉了那鄰家婦人一起,還給那鄰家婦人開出了五兩銀的月錢……真是知恩圖報的……兒子想,那婦人之所以一再拿出藥方與我們回春堂合作,只怕也是因爲當初林家落難,那婦人去咱們回春堂賣藥,恰逢遇上兒子,兒子給了她所賣的藥一個合理的價格,還毫不遲疑地接了她的‘茯苓膏’方子……她這是念着當初的一份情呢!”
廖家丞皺着眉聽得認真,心裡也在飛快地盤算着,卻終究顧忌着妻子的病,若是此時強硬壓着妻子答應下兒子的婚事來,只怕妻子的病會進一步惡化……
見父親仍舊遲疑着不肯答應,廖文清急得心裡直冒火,卻也只能勉強壓制着,繼續勸道:“父親,母親那邊……咱們也可暫時先瞞着,畢竟,那婦人丈夫新死,未滿一年也不好談及婚嫁。不若,我們去提親,先把婚事定下來……嗯,一定要寫下婚書,只要那婦人肯答應了婚事,寫下婚書,此事……咱們等母親的病情緩和之後,再慢慢地用水磨功夫勸說,母親不是不曉事理的,讓她知道此事的緊要,還有那婦人的賢淑,想來,母親也總會答應下來的。”
廖家丞在兒子的一再勸說之下,終於應了:“嗯……”
“父親,您答應了?哈哈,我,兒子這就去延請官媒,即刻備禮去劉家嶴提親!”
“混賬!”廖家丞雖說答應了,畢竟心裡還多少有些疙瘩,見兒子一聽自己答應了,竟然欣喜得彷彿癲狂了,登時怒了,厲聲呵斥起來。
“呃,父親?”廖文清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收斂神色,恭敬聽訓,但他禁不住飛揚的眉梢眼角,和那嘴角上隱都隱不住喜意,仍舊讓廖家丞覺得刺眼。
“哼,瞧你那點兒出息,不就是答應你娶個寡……咳咳……”廖家丞原本想着‘寡婦’,可又一想,既然答應了兒子求娶,那婦人不管過去如何,娶回來可就是自家三兒媳了,哪有公公隨便評論自家兒媳婦的,話到嘴邊,又連忙嚥了下去,還咳了兩聲以作掩飾,然後接着道,“雖說爲父答應了你去提親,可也沒有媒人上門就備什麼禮物的?最多給那媒人些銀兩充當跑腿之資罷了……嗯,這事兒,就交給懷安去辦吧!”
懷安,是廖家的大管家,掌管着廖府對外的應酬往來,若是把說媒的事兒教給他去辦,倒也不算出格。
不過,廖文清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但,此時,他是不會反駁父親的決定的。至少表面上不會。
恭恭敬敬地給廖老爺作揖行禮,廖文清笑道:“父親教訓的是,是兒子錯了,失了分寸。兒子這就去找懷安,按照父親的意思吩咐下去!”
看兒子一臉喜色實在刺眼,廖家丞也巴不得他趕緊離了自己眼前,別這麼礙眼,也不再說什麼,冷哼一聲,擺擺手示意。
廖文清趁機快步告退出了書房,匆匆去前院尋找懷安去了。
廖家丞看着兒子出了門,禁不住也跟着站了起來,緩步踱到書房門口,卻只看到兒子身形匆匆出了院門,一道衣袍擺腳一晃而逝,不由地又氣得哼了一聲:“還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一個個都是沒良心的!”
嘟噥完,又猛然醒覺自己這樣兒頗像個閨閣怨婦,實在是沒意思,索然無味的轉回眼,甩甩衣袖,轉身從後門去正房,看望生病的妻子去了。老妻被這臭小子氣得還病着呢,那小子歡歡喜喜地找媒人提親去了,他還得多多勸慰妻子,讓妻子放寬心,慢慢地接受了這件事情呢!
話說廖文清好不容易擺平了自家父親,匆匆出來,卻並沒有把事情完全交給大管家懷安,而是揪住懷安,就直奔安陽府最大的酒樓:客似雲來。
廖文清出門,**沒藥兩個小廝就自動跟了上來,主僕三人帶着懷安進了客似雲來,要了三樓最好的臨街雅間,廖文清也不讓懷安說話,一迭連聲地要了酒菜,等酒菜上來的功夫,廖文清親自倒了一杯茶,遞到懷安眼前。
懷安其人,年歲並不大,當初是跟着廖家丞的小廝,比廖家丞還小着五六歲,如今也不過四十出頭。可他在廖府中當大管家卻已經十餘年,這察言觀色的本事,知道眉眼高低的做派,早已經融進了骨子裡。
見廖文清如此擡舉,他就知道廖文清畢竟有事相求與他,但他卻絕對不會就此託大,趕緊親身躬身道:“三少爺,您有什麼話要老奴去做盡管吩咐,萬不敢這般……老奴承受不起!”
“安叔,我是你從小看着長大的,我可是把你當我的長輩看待的。你別老奴老奴的,別說是我,老爺子老太太也早就把你當成自家人了,再說這話,可就生分了哈!”廖文清說着,把茶杯塞進懷安的手中,拉着廖懷安,把他按到座位上,自己也重新落了座。
沒藥趕緊上前,給廖文清斟了茶,廖文清剛剛在家裡和老爺子磨了半天嘴皮子,出了家門後又是一陣狂奔,還真是口渴了,端了茶連喝了幾口,這才擱下茶碗,對廖懷安道:“安叔,想來你也看出來了,我也就不饒彎子了,今兒把你請到這兒來,確實有一件事關廖家興衰的大事託付……”
廖懷安神色一凜,放下手中的茶杯,坐直了身子恭敬道:“三少爺不必如此,只要能用上老奴的地方,三少爺儘管吩咐!”
廖文清點了點頭,緩了緩神色,道:“安叔這些日子想必也聽說了,我想娶了安平那女子,只礙於母親阻攔,才一直拖着……”
這事兒,事關主子的**,要是別人還真不好承認‘聽說’了。主子沒說沒吩咐,這個‘聽說’,可就有私下非議主子的嫌疑,主子不計較也就罷了,這要計較,這也是當奴才最要不得的。
不過,廖文清這話根本不是疑問句,人家說的很肯定,完全是陳述句型,懷安還真的沒辦法否認。他要是否認了,反而明確地表示自己說假話、撒謊了。
懷安畢竟當了十幾年的管家,這心思和應變能力早就練出來了,立刻嘿嘿一笑,道:“可是夫人答應了三少爺?”
廖文清也沒在意懷安的小心思,嘆了口氣道:“若是母親答應了,也就不用我來找你了。唉,母親雖然沒有答應,但父親卻已經答應了。也是父親說你辦事沉穩老到,讓我直接把這事交給你來辦。”
“是,懷安聽着,老爺有什麼吩咐,少爺儘管說。”
“是這樣,我和父親商量着,母親如今病體不支,也不宜讓她老人家多操心受累,這事兒就先不用告訴她老人家了。父親的意思是,讓你去找官媒,去安平提親。不管花多少銀子,一定要請最好的媒人去……畢竟,那女子服喪未滿,這說親的事兒也不能太勉強與人,就和那媒人說好了,眼下只是說親,定親,簽下婚書,等那女子服喪期滿,再行成禮。”
懷安恭恭敬敬地應着:“是。老奴都記下了。”
廖文清仍舊不放心,接着囑咐道:“安叔,這事兒越快越好,別怕花銀子……”
說着,廖文清一個眼色,**立刻從懷裡摸出一張銀票來,雙手遞給廖文清。
“安叔,這是五百兩銀子,安叔先拿着使,不夠,隨時找我,找不到我,找**、沒藥誰都行。一定要找最好的官媒,告訴她,去提親一定要尊重恭敬,千萬莫露了輕視倨傲之態。嗯……那婦人不論提什麼,讓那媒人只管答應下來……記住,只要答應婚事,沒有什麼不能答應的。”
聽廖文清說不計銀錢花費,廖懷安還沒怎麼在意,畢竟,廖文清爲了迎娶這位傳的神乎其神的寡婦進門,鬧騰了不是一天兩天了,把親孃都氣病了,居然還能得到老爺的許可,想來那寡婦必定真有過人之處,多花些銀錢,對於廖家來說還真不算什麼。可,聽着三少爺一句句囑咐,越聽,廖懷安是越驚訝,最初還能勉強自己掩住,聽到最後,‘沒什麼不能答應的’,廖懷安一臉震驚,哪裡還能掩藏的住!
之前,聽說三少爺鬧騰着要娶一個寡婦,他第一反應就是那寡婦使了手段引誘,自家少爺是色令智昏了。
可如今聽來,三少爺這樣的,人家那婦人居然還很有可能不肯答應,三少爺還‘沒什麼不能答應’……這,這,那婦人……真真是不能小覷了!
在廖文清說着些話之前,不說別人,就是廖懷安自己心裡也對那寡婦有一絲輕視和鄙夷的,可聽了三少爺這話,他那一絲絲輕視和鄙夷,是一點兒也不敢存了。
同時,也真正意識到了,這個提親的活兒真是個燙手山芋了。
看樣子,這趟提親並沒他之前想象的那麼順當,甚至還很有可能頗有波折。即使,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提成了,那婦人也同意了,再回過頭來,夫人知道此事是他辦的,只怕也少不了一頓發落。
不過,廖懷安也看清了形勢,這個寡婦能讓少爺老爺如此重視,勢必非平常人物。再看府裡三位少爺,大少爺沉迷醫術本草,二少爺沉迷詩詞文章,唯有三少爺雖然不羈了些,卻最有魄力,這不到半年功夫,就爲廖家開拓了不少生意,甚至做成了邊軍的藥材供應生意。這個生意一做成,廖家立刻身價倍增,安陽府、直隸省,乃至北邊六省,也無人再敢輕易動廖家一下。可以預見的,廖家興盛發達、富可敵國的日子,並不需要等太久了。
這種情況下,稍稍有點兒眼色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以後廖家的家主基本上就是這位三少爺了。他這些依附於廖家生存的人,聽當今家主之命行事,又能趨奉好未來家主之意,辦起事來,自然不遺餘力,也不會有太多顧忌。
廖懷安心思飛轉,躬身答應了,終是有些不放心道:“三少爺,您最好再清楚地交待一下,什麼事情能夠答應……”
廖文清瞪了瞪眼,終是哈哈一笑,拍了拍廖懷安的肩膀,拉着他坐下道:“安叔,你還是這麼謹慎小心……呵呵,那我就說給你聽聽。”
“那婦人有一雙兒女,咳咳,還有一個未成年的小叔……她對兒女、小叔都頗爲疼愛,想必,即使成親,也捨不得撇下。她若是要帶着孩子、小叔,讓媒人儘管答應,帶過來,兒女我當成自己親生待承。小叔子……就說我必會當做親生弟弟一樣看待。另外,那婦人是個愛做生意的,若是她提出仍舊要做藥製藥,儘管答應她。嗯……若是,她提出分析家產,她掙得銀錢交給這一雙兒女,也答應她……嗯,其他的我臨時也想不起來了,你就只管交待那婦人,除了讓我離開廖家,不要爹孃親族外,其他什麼條件都依着她!”
廖懷安聽着廖文清支離破碎、磕磕巴巴地交待,聽得是又費神,又心驚!除了‘爹孃親族’,竟然什麼條件都能答應!乖乖,那是個什麼啊物兒,竟能讓三少爺如此放下身段兒求娶!
擦了把汗,廖懷安將廖文清囑咐的話重複了一遍,廖文清仔細聽了,確實沒什麼遺漏,點了點頭,卻又立刻開口道:“哦,你千萬囑咐官媒,去了先說明是明媒正娶,娶進來是廖家三房的正房夫人,千萬別讓她誤會了!”
廖懷安自然連連答應着,就要去尋官媒,廖文清拉着他讓他吃些酒菜再去,耐不住廖懷安說:“既然是從急,那就別再耽誤了,請官媒,還有些過場要走呢……等事成了,三少爺再好好犒賞老奴吧!”
廖文清也確實心急難耐,也知道,請官媒就不像請平常的媒婆那般隨意,要去官府覈對了雙方戶籍,確定男未娶女未嫁等等諸多事項,纔會領了媒憑,去雙方說合,這也是官媒收費高,檔次高,顯得正式隆重的所在。
廖文清也就不再強留廖懷安,笑着親自送他出了門,又轉到臨街的窗口,看着他匆匆奔着府衙后街去了,這才踱回來,慢慢吃起東西來。
一大早他趕去清河鎮,又聞訊急趕回廖府,這會兒都半下晌了,他就早上吃了一點點東西,早就餓得飢腸轆轆了。
吃了兩口,見沒藥直瞅着桌上的菜咽口水,不由笑着罵道:“做那些樣子給誰看?哼,你們爺今兒心情好,要吃就過來吃吧!”
沒藥聞言大喜,作揖打躬地謝了,拉着**在下手小凳上坐了,一人一雙筷子,風捲殘雲地吃起來。看得廖文清又是一陣數落,沒數落完,就禁不住自己又笑了。
多日來壓在心頭的一件大事,終於搬開阻礙,廖文清當真是喜不自勝了。
他甚至已經一邊吃着酒菜,一邊開始盤算,林娘子若是淘氣起來,會提出什麼了不得的條件來?
想了想,他也實在想不出,索性自己打定了主意,只要是林娘子提出來的條件,他一概答應了不就行了,乾脆也就拋開不想了。
主僕三人吃喝盡興,直到天色完全黑盡方纔回到廖府。廖文清已經帶了些酒意,卻仍舊掛記着廖懷安請官媒的事情是否妥當,進了自己的清黎院,揉着暈乎乎的頭,吩咐身後的沒藥:“去,看看安叔回來沒有?問問情形如何了。”
沒藥答應着一溜小跑去了。廖文清回頭往前邁了一步,又退了回來,直退到院落外邊,看着門楹上的匾額,皺着眉頭琢磨了老半天,纔在**和看門婆子的驚訝中,搖頭晃腦道:“清黎院,清黎這個名字不好……嗯,改了,改成海清園!”
這位爺想起一出是一出,而且這會兒還醉意朦朧的,連反應迅速會看眼色的**也有些反應不過來了,就更別說清黎院看門的婆子和聞聲迎出來的丫頭們了。
廖文清房裡的一等丫頭芍藥笑着快步迎出來,扶住廖文清道:“三少爺,你要改這院子的名兒,也不急在這一會子不是,今兒天晚了,即使拿出去,那做匾額的鋪子也上了門板了,不如等明兒,讓小子們摘下來去改了。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還用得着您巴巴的這會子等着!”
廖文清心裡歡喜,今兒瞅誰都順眼,更別說這伺候了多年的貼身丫頭了,更是不覺得違逆,哈哈笑着應了,順勢靠在芍藥身上,歪歪斜斜的進了屋。
進了正房,丫頭婆子們早就備好了熱水,廖文清由丫頭子扶着進了淨房沐浴了,換了一身舒適的素緞中衣,披着擦得半乾的頭髮走了出來,那些微的酒氣已經醒了大半。
另一個丫頭青翹端了茶送上來,廖文清接過來慢慢地喝了一口,長長地吁了口氣,將茶杯交給身旁的丫頭,攤開手腳,仰躺在靠背椅子上,芍藥又拿了一塊乾布巾,在他身後,動作輕柔地給他絞乾頭髮,又拿了一柄犀牛角梳子,慢慢地把長髮梳順。
芍藥正要拿簪子替廖文清把頭髮挽起來,廖文清卻擡起手擺了擺:“不用了,這就要睡了!”
芍藥趕忙答應着,把手中的簪子和梳子都放回桌上的匣子裡去。
“我沒記錯的話,你和青翹、白薇、霜葉都不小了吧?嗯,你和青翹十七,白薇和霜葉過了這個年也十六了……”廖文清淡淡的聲音從芍藥身後傳來。
芍藥手一抖,手中的梳子和碧玉簪子噼裡啪啦掉在了地上。犀角梳子還罷了,並不太脆,那根上好的極通透的碧玉簪子,卻登時摔成幾截兒!
芍藥一驚,立時跪了下去,連連請罪道:“奴婢一時不小心……”
廖文清坐起身來,看着跪在地上,身着海棠紅衣裙的人兒,微微皺了皺眉,伸手將她扶起來。
看着那雙手伸過來,扶住自己的胳膊,芍藥的臉驀地燒起來,羞得直用力低垂着頭,卻又忍不住想要看一眼,只看一眼……
只是,不等她擡頭看那一眼,那雙修長有力卻又好看的手卻毫不留戀的收了回去。
芍藥心中一涼,猛地擡起頭來。她臉上的燒紅未退,眼神卻已經絕望--她看到的是一個高俊提拔的脊背,沒有任何留戀與回顧。
“我這幾年在家的時日不多,竟疏忽了,你們到了年齡,也該給你們找個合適的人家了……嗯,你下去問問她們三個,可以留在府裡,也可以回家自聘,商量好了,拿好了注意來回我即可。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芍藥梗着脖子用力吸了幾口氣,才把那股子洶涌上來的悲傷絕望壓下去,卻仍舊控制不住身體輕輕的顫抖,勉強控制着自己的聲音,從嗓子眼兒裡低啞地擠出一個字來:“是!”
然後,僵着身子,弓着身,緩緩地,努力地控制着自己顫抖無力的雙腿,以一個婢女該有的姿態,一步,一步,退出了正屋。
回到自己房裡,撐着一口氣關了門,芍藥就貼着房門軟癱下去。
多少年的悉心伺候,多少年的殷切期望……終成了空!
廖文清揮退了丫頭,根本沒在意她們如何,神色放鬆的,嘴角甚至還忍不住微微翹着自行拉了被子睡下。
他根本沒想過先斬後奏越過了母親那道關卡,還有什麼難處,他這會兒想的就是,只等着林娘子除了服,就可以送聘迎娶了。
是以,一夜好眠。
但,事情遠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簡單,那麼順暢。
第二天一早,他洗漱過後,在廳裡坐下,小丫頭們立刻拎着食盒上來,擺了四碟子小菜,胭脂鵝脯,酒糟鴨舌,釀雞瓜,水晶寶塔菜;四個點心,千層酥餅,三丁包子,三鮮素蒸餃,鵝油花捲兒;還有一份粥,是鴨絲百合粥。
廖文清吃了個三丁包子,接了青翹盛的粥喝了一口,就有小丫頭在門口通報:“三少爺,**在門口,說是有事要回。”
呼呼,終於活回來了。這兩天腦袋糊里糊塗的,估計錯誤不少,今兒努力碼字,明天抽時間改錯。謝謝親們的關心和鼓勵,O(∩_∩)O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