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立戶和媒婆

楊家兄弟買酒也罷,上檔子也好,有了廖家三少的小廝帶着,自然順門順路,很快就辦妥了。

晚飯時分,廖文清剛剛擺了晚飯,**就回來了,他也就隨意地賞了他兩盤菜,讓他吃了再回報情況。小廝吃飯沒那麼多講究,沒一會兒就吃飽了,抹抹嘴巴,然後就開始向廖文清回報。

“回三少爺,小的帶了楊家兄弟去尤家老鋪子買了六十罈子高粱燒,都是二十斤的大罈子;之後,帶着楊家兄弟去了縣衙,找的衙門裡的陳書辦,陳書辦看在廖家的面子上,沒有多要好處,也沒難爲人,只收了二兩銀子的潤手……”

**一件件回報着,帶楊樹勇楊樹猛兄弟倆辦的樁樁件件事情,廖文清聽着點了點頭,揚揚手道:“不過是換個地契罷了,二兩銀子……哼,也不少了!”

**擡頭看了看自家主子,略略沉吟了一下,道:“回三少爺,那楊家兄弟除了給地契上檔子外,還有一件事就是給他們妹夫,也就是劉家嶴林家原來的家主林升銷戶……而且,不僅給林升銷了戶,還給楊海棠,也就是林娘子立了一個女戶。不過,那地契還是落在了林家林旭名下……林家,如今是林旭的戶主了。”

“什麼?你再說一遍!”廖文清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打斷**道。

林家娘子的丈夫被征夫邊關近三年未歸,傳聞已經死在邊關,卻一直未見生死文書。這一回,楊家兄弟居然還要給他們妹夫銷戶。人一旦銷了戶,那就說明官府承認人已死亡,那林娘子可就坐實了寡婦之名了。

雖說本朝開國後在律例中添了一條‘人死戶銷’,但除了出仕爲官者,這麼做的卻並不多,畢竟徭役、賦稅都由村正徵收督辦,人死沒死,根本不看戶籍,所以意義並不大。那麼,楊家在沒見到林升生死文書情況下,急着給林升銷戶又是爲了什麼呢?

若僅僅給林升銷了戶,還可以猜測是林娘子急着再嫁,但這立了女戶,就把這個可能給否決了。要知道,大明朝女戶可不是說立就立的,一般立了女戶的,就是打定主意不嫁了,或者準備坐產招夫的。

**、沒藥都是廖文清身邊的兩個貼身小廝,若論玩樂機靈來說,沒藥不弱於**,但若是論起心思沉穩,體察主子的心意來,**就比沒藥強的太多了。他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對劉家嶴的林娘子不同,而不像**說的,只是玩玩。據他旁觀,只怕這回他家三少爺是來真的了。

只不過,他並不看好自家三少爺迎娶林娘子……別的不說,家裡老夫人那關就難過,老爺子雖說也有些意動,但只是不阻攔,卻絕對不會出手幫忙。

心裡胡亂琢磨着,**卻也沒耽誤了回答主子的詢問,聽到主子讓他重複的命令,立刻重複了一遍:“楊家兄弟給林升銷了戶,給林娘子立了個女戶。只不過,那個女戶只是個空戶,並沒有落任何財產地產!”

這一回,廖文清沒有再出聲,手裡拎着一隻精巧的酒壺,半仰在躺椅上,微眯了眼睛,似乎正在仔細地品嚐美酒,又好像品酒只是表象,實則在思考什麼重大問題……**也就默然而立,等待着自家主子接下來的吩咐。

好久,廖文清才坐直了身子,將手中的酒壺交到**手中,同時淡淡吩咐道:“準備一下,明天回清水!”

再說邱晨,和楊家兩個哥哥說了會話,問了去縣城是否順利後,她還是有點兒惦記慶和家打問的事兒。

說起這個來,楊樹勇就微微皺了眉頭,搖了搖頭道:“慶和家打問了一天,我和你二哥也幫着問了好幾個老夥計,都說那家姓王的沒有問題,兒子也沒啥問題,一直在家裡讀書,很少出門……可這麼多人,沒有一個人說不好……也不知怎麼的,我就總覺得不實落……呵呵,或許是人家爲人處事就是好的呢,說不上就是啥毛病!”

楊樹勇明顯的有些不好的直覺,但又拿不出證據來,最後只好自嘲地笑起來。

邱晨也挺疑惑,難道說,王家真的如楊樹勇自嘲的那樣,爲人處事周全的被人人稱讚?可俗話不還有句‘一人難稱百人心’?

再周全,再與人爲善的人,也不可能讓人人都滿意吧?

楊樹猛也搖着頭道:“雖說打問的信兒有些讓人不實落,可王家的情形我們都去看了,確實不錯,我看,絲毫不比你們村老劉家差。那可是鎮上,一樣的宅院比村裡耗費可大多了。”

楊樹勇和邱晨同時點點頭,表示贊同。

隨即,邱晨就起身,笑道:“行了,咱們也就是幫忙打聽打聽,至於要不要選這一家,還得慶和家自己拿主意……兩個哥哥累了一天,就快歇下吧。我回屋了!”

很快,驚擾了靜謐夜色的林家院落熄滅了燈火,又重新安靜下來。

邱晨給睡熱了,把被子蹬的亂七八糟的俊言和阿福阿滿蓋好被子,又安撫着俊章睡下,這才重新鑽進被窩。

躺下之後,邱晨的心裡仍舊有一點點小激動,從今天……不,是從昨天開始,她就是名副其實的寡婦了。但同時,有了女戶,她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做事,掙錢養家。至於其他的,什麼坐產招夫……她沒想過,也沒太往心裡去。

婚姻也罷,男人也好,在她的認知中,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能夠遇上合心意知她懂她愛護關愛孩子們的男人,她也不會固守着不變,可若沒有,她是萬萬不會強求的。

嗯,順其自然吧!不是有句話麼,前面街口轉角,會有一個人等你……

默默思量着,邱晨漸漸沉入了夢鄉。

這一夜邱晨做夢居然又重回了大學生活--

宿舍裡那位被共推爲賢妻良母的舍友,正抱着一團煙青色毛線奮力編織,即使下眼瞼上掛着兩團醒目的青印,卻也難掩滿臉橫溢的幸福。

一轉眼,那個舍友站在大橋上,朝着她們一大羣人一邊哭着一邊揮手:“我曾經那麼相信愛情,最後得到的卻是玩弄和無情的背叛,愛情已死,我還活着做什麼?”

噗通一聲,她和舍友們撲過去,只看到一團水撲濺開來,無情而冰冷!

邱晨猛地一下子驚醒過來,心臟仍在狂跳,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在靜謐的夜裡格外的清晰!

大睜着眼睛,好半天邱晨才緩過神來,擡手抹去額頭上的冷汗,邱晨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她也已經離開了那個世界,什麼愛情不愛情的,她眼下首先的過好日子,帶着幾個孩子活下去……

受此一嚇,邱晨以爲會失眠了,沒想到一閤眼居然很快就睡着了,而且,很快又進入了夢境。

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夢迴現代,還是在這個地方,還是在這個家,只是,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逆着光大步地走過來,越來越近。

她聽到林旭高聲叫大哥,也聽到阿福阿滿脆脆地喚爹爹……

她自己卻僵在當地,眼看着那個男人越過林旭和阿福阿滿朝着她走過來,越走越近,她渾身的溫度似乎都隨着男人的腳步漸漸退去,手腳、四肢、軀幹,最後彷彿連心臟都冷的凍住了!

那個男人走的極近了,邱晨卻仍舊看不清他的臉。

他低低地叫:“海棠!”

然後朝着她伸出手來,邱晨渾身冰冷,恐懼和排斥感從心底蔓延上來,叫囂着嘶喊着……

呼!邱晨這一次居然直接從被窩裡坐了起來,兩隻手還緊緊地攥着被子,後背的睡衣被冷汗溼透貼在身上,這會兒被寒氣一侵,生生讓她打了個寒戰,倒是立刻醒過神來!

她這是怎麼了,平時連夢都不做一個的,今兒咋接連做起這種匪夷所思的噩夢來!

第一個夢已經模糊了,第二個夢卻格外清晰。那個高大的男人,林旭叫大哥,那就是林升了。那個生不見人活不見屍的人……

邱晨忍着寒冷,哆嗦着去箱子裡取了一套乾爽的睡衣換了,再次鑽進幾乎沒了熱氣的被窩,邱晨恨恨地想,管他活沒活着呢,那個男人把一家老小丟在家裡,連個安排都沒有,要不是她碰巧穿過來,這幾口人說不定早就餓死了。即使餓不死,這會兒只怕也成了流浪者或者乞丐了!反正,墳都有了,戶也銷了,她就當他死了,活着她也不認了!

抱着這個光棍的念頭,這一回邱晨居然睡了一個好覺,再睜開眼,天光已經大亮,透過窗紙照進來,讓昨夜的噩夢彷彿變成了幻覺。

輕輕地拍了拍臉頰,邱晨一骨碌爬起來,穿衣下炕。

什麼愛情,什麼夫妻,沒了糧米果腹,沒了衣裳禦寒,統統都是瞎扯淡!

她今兒還有許許多多事情要忙呢,哪有那些閒心思尋摸那些摸不着看不到的玩意兒!

這天上午,再次進行了二次蒸餾後,前後兩批一共蒸的濃度合宜的酒精三十斤,用兩斤容量的罈子分裝了十五另半壇。俊文的手已經結痂,堅持戴了手套,用左手練習旋制,練了一上午,居然也能成型了。

邱晨上午旋制了六次,這回她加大了藥量,一次旋制就能夠製得四百多粒。一上午就得了兩千多粒。俊文慢慢地旋制,也得了一批,數量稍微少一些,只有一百多粒。前前後後加起來,差不多夠五千粒了。

楊樹勇和楊樹猛兄弟帶着二魁,再次趕了車出了門,他們是去購買邱晨想要的果樹、銀杏樹去了。早上邱晨一提栽樹,楊樹猛就說自己恰好認識一位種樹園子的,果樹木種了許多,邱晨所要的不過是些普通的果樹、銀杏樹,想來都有,於是直接趕了三輛馬車去,買了樹苗就能運回來栽種。

他們這地方,栽樹的最好季節是剛化凍到清明前,在苗木未生髮之前,成活率才高。如今過了清明,樹木都已萌動,雖說移栽多了一層難度,不卻也能保證成活九成。若是等葉子長大了,再移栽就真的很難成活了。

因爲這一批藥物的粉碎工作完成了,劉佔祥和林子、泉哥兒就被邱晨安排了去幫着老何放水。

這個時代還沒有下水褲、下水衣,水溫還很低,邱晨就熬了紅姜水,讓俊言俊章和福兒滿兒給下水的幾個人送了去。

沒想到,泉哥兒看着清秀斯文的,卻也是個皮的,下了水倒是顯出那股子淘勁兒來。聽老何說池塘裡還要養魚,就嚷嚷着放完水,再去清水河下游捉魚去,還說他們家裡有魚簍和漁網,到時候,連大魚小魚都撈些來,小魚放養,大魚還能解解饞!

他這麼一說,林子也一臉興奮地跟着連連叫好。

老何搖頭,說:“天兒還冷,這個時候魚苗少,即使有也太小,剛剛孵化出來的小魚很難養,還不如過上個把月,魚苗長的大一些再撈,那個時候的魚苗相對來說成活率就高了,也能吃食兒了,餵養時撒些麩子、穀糠就成。”

劉佔祥大幾歲,畢竟沉穩了一些,也不贊成泉哥兒去捉魚:“畢竟剛過了清明,看着太陽不錯,地溫、水溫都還沒升起來。特別清水河又是山溪,從山上淌下來的水本就比平常的河水冷一些,這種天氣下水,凍傷了腿和筋骨,年歲小可能試不出來,年齡大了很可能行成老寒腿,那可遭大罪了!”

被老何和劉佔祥這麼一說,泉哥兒和林子都不好意思當面駁斥,卻也很是不以爲然。當面答應着,背了老何、劉佔祥倆小子卻偷偷商量着,上午製藥的活兒沒了,種完藕到吃午飯還得有個把時辰的空擋,到時候趁着天晴暖和,拿了魚簍漁網去撈一回,若是撈上幾條魚來,中午就讓林家嫂子給做了……那種鮮香,簡直太饞人了。

上樑席面上邱晨做的那道大魚,這倆小子都嚐到過,至今仍舊餘味無窮,讓他們念念不忘。這一提起來,就覺得心癢難耐,饞的直吞口水了。

放水的活兒好做,只需把池塘預留的入水閘口和清水河之間的溝渠挖出來,提起閘口處的厚鐵板,留着隔離的鐵箅子,然後,任由河水淌進池塘中去就好了。又有老何這個熟手指點着,不過小半個時辰溝渠就挖好了,接下來,等池塘裡灌滿水,再找人把出水閘口處的溝渠挖出來,池塘中就會形成一個完整而動態的水循環系統,成爲真正的活水池塘,能夠最大程度的保證水質的新鮮和清澈。

四人上岸穿了鞋襪,正好俊章俊言又端了紅姜水過來,一個人熱熱地喝下一大碗,登時渾身的寒氣就消了,反而覺得渾身微微地出了一層細汗,讓人渾身舒泰。

泉哥兒和林子雖然早打好了小算盤,卻還沒忘了回去問一聲,邱晨正忙着旋藥丸,想想臨時也沒什麼事兒,就讓他們再去喝碗熱姜水祛祛寒,吃過午飯再安排活兒。

這兩人一聽正中下懷,嘴裡應着,卻偷偷地溜出了林家。

泉哥兒回家拿了魚簍漁網,怕家人責怪,碰到母親季氏詢問,還說給林家撈魚苗去,季氏果然沒有阻攔,放他順利地會合了林子,直奔村南的溪流下游。

清水河到了那裡,有一段彎曲的河道,水流平緩,河灘上生了許多蘆葦,最是魚類喜歡聚集的地方。

兩個小子也是淘的,小時候沒少過來摸魚撈蝦的,是以很是熟門熟路地找了個水草稀少,水流特別緩和的窩子,就把從林家拿來的骨頭扔進魚簍裡,又放了一塊石頭,然後把魚簍下到水底。

泉哥兒家的漁網是兩個人扯着撈魚的擡網,一張大網兩側都固定在木棍上,大的擡網兩側固定的木棍是碗口粗的檁條,需要至少四個壯小夥才能擡動,可以分站在河道兩側,不需要下水即可把水裡的魚撈上來。不過,泉哥兒家的擡網小得多,需要兩個人扯了,趟着水在河裡逆水而行,從而把魚撈起來。

相對於靜止又朝陽的池塘,從山上流下來的溪水水溫要低得多。

兩個人脫了鞋襪,挽了褲腿兒,一下水就都打了個寒戰。不過,‘魚頭上有火’,兩個淘小子想着燉魚的美味兒,冰冷的河水也似乎變得不那麼難以忍受了,拉着漁網開始在河裡撈起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兩個人在河裡折騰了大半個時辰,魚簍裡捉的都是小魚還罷了,用漁網居然還真讓他們撈上來三四條兩三斤的鯉魚,還有二十多條一紮多長的鯽魚,把兩個小子樂的咧着嘴巴幾乎合不攏了。

不過,經這一通折騰,倆個半大小子的褲子幾乎溼到了大腿,上衣也澎溼了大半,站在水裡撈魚的時候還沒覺得怎樣,等一上了岸,被沿河的風一吹,兩個人登時都凍得打起擺子來。兩張臉也片刻就凍得成了青紫色,很快,鼻涕眼淚稀里嘩啦地都淌了下來。

兩個人不敢停,用袖子抹抹淌出來的清鼻涕,把褲管兒放了,倉惶穿了鞋襪,拎了魚簍漁網,一溜煙兒地跑回了林家。

邱晨旋了一上午的藥丸,兩個肩膀和腰肢都痠疼的很,揉着胳膊膀子走出東廂,一擡頭恰看到泉哥兒的大壯**地拎着魚簍漁網竄進來,不由嚇了一跳。

“你們這是去幹啥了?咋弄了這麼一身水啊!”邱晨問了一聲,卻並沒等着兩人回答,就即刻招呼俊書和俊文,讓他們帶着泉哥兒和大壯去屋裡用熱被窩暖一下,她則匆匆回了屋,拿出僅剩的一點點辣椒來,放入多多的薑絲,熬了兩碗酸辣薑湯,讓俊言和俊章給那倆小子送了去。然後又去後院蒸餾鍋那邊弄了大半木桶熱水,招呼幾個婆娘一起給那倆淘小子擡進西廂去。

這一通忙乎下來,若是輕打輕鬧的一點兒寒氣也就散出來了,只不過那倆小子從池塘裡出來後喝了一碗薑湯出了一身汗,汗毛孔全部打開的情況下,又下了冷水,還幾乎渾身溼透地在水裡泡了大半個時辰,又溼着衣服從河邊一路跑回來,風寒早已經入體,喝了酸辣湯,泡了澡都沒能發出汗來,邱晨就知道壞菜了!

這會兒也顧不得埋怨倆孩子了,匆匆去東廂抓了麻黃、桂枝、炙甘草、石膏、杏仁等,放在瓦罐裡咕嘟咕嘟熬了,給那倆一人灌了半碗,然後蓋了厚厚的被子捂着,過兩刻鐘不出汗,就再灌半碗熱藥湯下去,如此往復,直到發出汗來爲止。

正人仰馬翻的忙成一片,泉哥兒孃親季氏和林子娘就心急火燎地奔了來,一見到兩個孩子臉色紫漲,縮在被窩裡抖成一團,就撲上去,摟了各自的兒子哭起來。

邱晨正好拎了一罈酒精過來,看到這個情形,不由皺了眉頭。冷着臉道:“兩位嫂子且別哭了,孩子們要捂着被子發汗吶,你們這一通折騰,有點兒熱氣都被你們抖摟沒了,哪裡還能發出汗來?”

林子娘還罷了,季氏因爲公公是村正,自從嫁到劉家嶴還沒人用這種不客氣的口氣和她說話呢,況且,看着兒子這副模樣,強烈的心疼和害怕也讓她失了剋制和冷靜,嗷地一聲跳起來,指着邱晨的鼻子就嚷開了:“升子媳婦,你把我家泉哥兒害成這樣還不夠啊,我這兒子都快被你害死了,還不興我這當孃的哭了啊?剛剛開春的水多冷啊,你讓我家泉哥兒去給你撈魚,你……你咋不讓你家小叔子和你家侄子們去啊,你這是根本不把別家孩子當人看待啊……你說,我往日咋就沒看出來你是這麼個喪了良心黑了心肝的娘們兒吶……”

泉哥兒掙扎着扯了兩把,季氏根本不理會,巴拉巴拉,一大通指責和謾罵潑過來,讓邱晨氣得胸膛悶疼幾乎要炸開來,只不過,她雖然氣憤,卻還沒有失了最後的理智。

用力地咬了下舌尖兒,將幾乎爆開的那口氣生生壓下,邱晨一回頭,招呼蘭英和青山家的:“把她扔出去!”

蘭英自然二話不說,上前就要拉季氏,青山家的卻要圓滑許多,也跟上來,只不過卻是勸慰道:“滿銀嫂子啊,你且消消氣,你不爲別的,也得爲泉哥兒着想啊,泉哥兒受了寒,正發汗吶,要是汗發不出來,寒入了內裡可就麻煩啦……”

蘭英和青山家的一個拉一個勸,好不容易把罵罵咧咧的季氏給拉了出去。

邱晨這邊已經拿了一隻陶碗,把酒精倒了半碗,拿了火摺子點了,淡藍色的火苗登時躥起來,搖曳着妖冶冷豔的身影燃燒起來。

邱晨拿了一塊浸溼的手巾,沾了燃燒的酒精,在泉哥兒和林子的額頭擦着,手巾帶着火苗,到了兩人額頭上時仍舊在燃燒着,在旁邊流着淚旁觀的林子娘禁不住驚呼出來。

這聲驚呼,讓邱晨稍稍平靜了些,沒有回頭,手下不停,卻解釋道:“嫂子不用怕,不會燙傷孩子的。你看,我這不也用手拿着嘛!”

林子娘抹抹淚,點點頭髮出一聲哽噎的應和聲,看着兒子冷的打着寒戰,她卻幫不上一點兒忙,想說話安慰兒子,告訴兒子自己就在旁邊,卻怕打擾了邱晨的治療,影響了兒子治病,只能滿臉焦急害怕地看着、守着,目光片刻不敢稍離兒子的臉。

連續用酒精擦了一刻鐘,兩個孩子的臉色明顯的好了一些,額頭也不再像火炭樣燙手了,只是,汗還是沒能發出來。

邱晨招呼一聲,俊文和俊書立刻又端了兩碗熱乎乎的湯藥來,邱晨招呼林子娘和慶和家的,一人用被子包着扶起一個孩子來,將湯藥趁熱又灌了下去。還好,兩個孩子雖然冷的寒戰不斷,意識還算清楚,很配合地吞嚥着仍有些燙口的藥湯。

藥湯灌下去,邱晨又拿來一牀被給兩個孩子捂上,又重新倒了酒精點燃,給兩個孩子擦起額頭來。高燒最容易導致中樞神經的損傷,她用酒精給兩個孩子擦拭額頭,就可以避免大腦被高溫燒壞。

如此,忙碌而焦慮的,時間一點點滑了過去,終於,在第二碗藥灌下去兩刻鐘後,邱晨第一時間察覺到大壯和泉哥兒的鼻翼額頭出沁出細微的汗珠來。因爲出了汗,連個孩子不再打寒戰,反而因爲身體的熱往外發散,有些蓋不住被子了,手腳不安穩地想要伸出被子來……

邱晨長呼了一口氣,回頭對林子娘笑道:“好了,發出汗來了!”

說着,把最後加上的一層被子拿開,又囑咐林子娘道:“嫂子,你看着點兒,剛發了汗,萬不敢讓他們把被子蹬了。萬一把汗頂回去,那可就真麻煩了!”

“噯,噯,你放心吧,我一定看好了!”林子娘哽咽着,連連點頭應承着,乾脆脫了鞋爬上炕,專心關注着兩個孩子不要蹬了被子。

邱晨看着放心,收拾了酒精、陶碗和手巾出了門。

一走出西廂,就看到泉哥兒娘季氏坐在屋門口,還朝着屋裡罵罵咧咧的吶,看樣子,若不是蘭英和青山家的攔着,只怕早就衝進屋裡找邱晨算賬去了。

“行啦,發出汗來了,讓她進去看着泉哥兒吧!”邱晨淡淡地丟下一句,抱着酒精罈子回了北屋。兩個孩子這一場大寒大汗,肯定是很傷體力的,還是趕緊做點兒米粥給他們喝纔好。

“……她這纔到哪兒啊,不過是掙了幾個錢嘛,自家男人死了也不能看不得別人家好啊,你們說,這種天兒就讓我們家泉子下水撈魚,這不是想害死我家泉子嘛……啊,你說啥……”季氏罵咧着猛地聽到邱晨的話,一下子怔住,下意識地反問,擡眼,人家邱晨早已經越過她去,朝着北屋走去。

“升子媳婦!……”季氏猛地跳起來,又要指責。卻被青山家的和蘭英拉住。

蘭英硬邦邦道:“滿銀嫂子啊,泉哥兒發了汗了,你不去看看啊?”

說着,也懶得再理會這種拎不清的婦人了,招呼青山家的一聲,去後院繼續幹活了。今上午原本很輕鬆的活計,被這麼一鬧,到現在還沒做完呢!

幾個人鬆了口氣,各自去幹自己的活計,這會兒,大傢伙纔看到院子裡扔着的漁網和魚簍。

青山家的把着魚簍一看,驚訝道:“哎呀,這倆娃子還真是去撈魚了!”

邱晨已經回了北屋,正在淘米呢,聽到這話把米放進鍋裡,也走出來看。

一看大半魚簍的大魚小魚,有些魚還微微地動彈呢,想起季氏的指控和謾罵,不由皺起了眉頭。

難道,真的是老何讓倆孩子去撈魚了?

這麼想着,邱晨就拎了魚簍進了西廂,想要問問兩個孩子具體情況,走到裡屋門口,就聽到林子娘正和季氏壓低了聲音說話呢:“……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啊,咱們林子和泉哥兒還要在林家上工呢,你說你咋一急啥也不顧了?再說了,人家福兒娘也給倆孩子熬藥發汗了,還用這麼新的被子給咱們孩子發汗……這要是真如你說的那樣喪了良心黑了心肝,咋會這麼做啊,人家一句話就給送回家了。治不治病人家纔不管嘞。雖說倆小子剛剛上工沒幾天,家去可沒少諞(pian三聲,誇獎)林家仁義,每頓飯都是面卷子帶肉菜不說,昨兒幹活還檢查倆孩子手起沒起泡,還給孩子們都做了手套,就怕孩子們受了委屈……你說,人家這麼點兒小事兒都想得周到,怎麼會像你說的害了孩子的命吶……你啊,還是安安心,等孩子們醒了好好問問吧,若真是錯怪了人家,你還是去賠個情……當孃的看到親兒這樣急糊塗了也是有的,想來阿福娘也不會和你計較的……”

邱晨挑了挑眉梢,轉身退了出來。

她之前一直覺得林子娘和林子一家都老實淳樸,沒想到啊,看着老實的人心裡可明白着吶!

這麼想着,再低頭看看手裡的半簍魚,邱晨就只剩下一個苦笑了。

既然,兩個孩子撈魚被凍的病了一場,就用這些魚給他們補補吧。

邱晨手腳麻利地把魚倒進一隻木盆,把活魚揀出來,放上水養着,剩下的大小統統去鱗剖洗乾淨,然後從幾條大鯉魚上片下魚肉,用刀背把魚肉拍鬆,魚刺也都挑出來,然後剁成魚肉泥,打入蛋清水澱粉攪上勁兒,很快,一鍋清淡又帶點兒胡椒辣味的魚丸湯就做好了。邱晨舀了兩碗米粥,兩碗魚丸,讓俊章和俊言送去西廂,然後把魚頭魚骨燉了一個胡椒魚湯。小魚則裹了麪糊炸至金黃,然後放入薑絲蔥絲和醋熬製後澆在炸的酥焦噴香的小魚上,小魚酥香又有醋味和蔥姜的鮮味兒,衆人一吃就停不了口了。

這兩樣菜,邱晨自然也給季氏和林子娘送了些過去,就是林子和泉哥兒,因爲生病不宜吃油炸食物,只嚐了一個小魚後,就只能喝着魚丸湯和白米素粥,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孃親吃着炸魚和胡椒魚湯,聞聞香味兒大吞口水了。

吃午飯的時候,邱晨就撈魚事件問了聲老何,老何被問得懵懵的,詫異道:“這倆孩子要去撈魚苗,我說這個時候魚苗太少,要不就還小,說是過個把月再去啊?沒想到他們偷着去了……我說今兒有魚吃吶。不過,東家娘子做的這魚真地道,我們老家喜吃魚,卻也沒有這麼好的味道。要是我那老太婆在這兒,能跟着東家娘子學會這做魚的法子就好了。”

劉佔祥聽了,也笑起來:“就說一轉眼就看不到那倆小子了,還真是偷着去撈魚了……嘿嘿,這開春魚沒吃食餌,最鮮美了,待會兒,我再去問問,看那倆小子明兒還去不!”

衆人聞言無不大笑,邱晨也跟着笑了。

有老何和劉佔祥的話,邱晨也放下心來。不是老何指使兩個孩子去撈魚就好,至於做魚的法子,邱晨倒是不在意傳授。不過,聽老何這話,恐怕是想家了。

於是,又給老何盛了一碗魚湯,邱晨笑道:“何大哥要是把嫂子接來就好了,我聽說你們南邊兒的飯菜才精緻呢,到時候我也能跟着嫂子學兩手!”

老何嘿嘿笑着,又搖搖頭:“家裡還有老人孩子要照顧吶,老太婆哪能離得開!”說着,難免臉上露出一抹寂寥來。

看的邱晨不由感嘆,這個時代通信極不方便,像老何這樣,一離家就是大半年,想家難免,卻根本沒有辦法。

今年還是讓楊樹勇好好跟着老何學習學習,把種藕和養魚的技術學會了,明年老何也就不用再背井離鄉來這裡了。當然,人家老何不藏私,盡心盡力一年,等秋天返鄉的時候,邱晨也早做好了多付些銀兩以表酬謝的,老何離家一年也有回報。

吃了午飯,俊書仍舊去收羅布麻,其他人也都各司其職,各幹各的活計。大壯和泉哥兒雖然病了,粉碎藥物的活兒暫時也正好告一段落,倒是不耽誤活兒。

邱晨吃罷飯,在幾個媳婦閨女的幫助下收拾了碗筷,就一頭扎進東廂繼續旋製藥品。經過一上午的練習,俊文主要用左手,右手輔助之下也能夠旋製藥丸了,邱晨就打算姑侄倆下午把保險子都旋製出來。

旋了一半的時候,楊樹勇兄弟和二魁拉着滿滿當當的三車樹苗回來了。除了林子和泉哥兒,俊文兄弟幾個,劉佔祥,連大壯、成子都將蒸鍋交給玉香照看,跑去池塘邊栽樹去了。

邱晨出去看了一眼,見大夥兒鬧哄哄幹勁十足,也就不管了,繼續回東廂旋制保險子。

也是巧了,邱晨剛剛把最後一批保險子倒進容器,就聽到院子外楊樹勇打招呼的聲音:“少東家來啦!”

邱晨挑挑眉,心道這人咋就像捏着點兒來的呀!還真是巧了!

把竹簞子放好,邱晨迎了出去,就見廖文清正捏着一把摺扇,穿了一身玉色的錦緞長袍,掛着招牌式的溫和笑容走了進來。在他身後跟着那名喚作沒藥的小廝,至於馬車和車伕,就留在了門外。

邱晨笑着和廖文清打過招呼,讓俊書招呼沒藥,又讓俊言俊章去叫芝兒和小秀過來分裝保險子,給療傷藥封口,貼標籤。這療傷藥的標籤很簡單,只把藥名和使用方法刻了一個章,印在巴掌大小的紙片上即成。比較特別是,圖章的右上角多了兩個標識,一個是陰刻的‘外’,表示外傷藥,一個是和羅布麻包裝上相同的‘雲連山’字樣。

沏了一壺茶,放在矮桌上,邱晨大大方方地在廖文清對面坐了。

斟了一杯茶,往廖文清面前推了推,邱晨笑道:“昨日,兩位兄長進城,多虧少東家熱心相助了。”

廖文清不以爲意地笑笑:“不過是怕兩位楊兄地頭不熟,這才讓小廝帶個路,只要林娘子不嫌我自作主張就成啊!”

兩人寒暄幾句,邱晨就直接帶入正題:“這一次託老天爺的福,第一批療傷藥已經做好了,就差最後封口了。”

一聽這個消息,廖文軒自然欣喜,連連讚了邱晨一番,又道:“太好了……呵呵,有了這一批貨,我這心裡也算是有了底兒了。明兒再運三批藥料過來……湊足數量,也好起運。”

邱晨點點頭,藥品生產和其他許多產品其實一樣,越是大規模大數量生產越節省人工,操控協調起來都方便,她自然沒有異議。

不過,邱晨還是叮囑了一下:“這療傷藥都是瓷壇封裝,路途上還需少東家費心,做些防震措施,以免磕碰破碎造成損失。再者,少東家人脈門路廣,看能否從南方訂一批合用的竹筒過來。那竹筒防水和防震都比瓷器好用,若是能夠訂到竹筒容器,運送起來就方便的多了。”

廖文清若有所思地點頭:“已經備了條筐,再用麥草填實,應該能夠防止磕碰破碎……倒是你說的竹筒,確是之前沒想到,聽你一說,還真是不錯,回去我就專門派人去南方採辦,不過,一來一回,怎麼也得兩個月之後了。”

邱晨點點頭,有得用就好,稍微晚一些也是沒辦法的事兒,這個時代的交通通訊如此,勉強不來。

這麼想着,邱晨又回屋裡拿了一支盛放保險子的小竹筒,遞給廖文清道:“少東家請看這個,這是那日我去縣城時,在一家雜貨鋪子裡碰巧遇上的,一共幾筐,都被我買回來了。到時候,你派人南下時也記得訂購一些來,大概數量與大竹筒等同即可。”

廖文清擺弄着手裡小小的竹筒,這支手指粗細的東西,沒有任何裝飾雕刻,僅僅就是一支小竹管簡單加工而成,偏偏被林娘子發掘了來,派上了大用場。這樣的簡陋包裝雖然實用,但若是銷售目標是高門大戶,顯然不合適,但軍供藥品,卻恰恰喜歡這種質樸實用之物。

這位林娘子還真是……心思奇巧啊!

說過包裝運輸等事,廖文清和邱晨又談起了清理傷口之物,也就是酒精。

邱晨拿了半壇酒精過來,給廖文清看,並直言道:“此物清理傷口,如此看並不能看到效果,但搭配療傷藥使用,則可最大程度地避免傷口敗壞,從而促進傷口的癒合。”說到這裡,邱晨微微一笑,道,“只不過,此物用於傷口之時,會有短暫的灼痛感。”

廖文清點點頭沒有在意,外傷藥許多都會有痛感,這並不是什麼大事,只要對外傷有效,在救命和疼痛之間,沒人會在意一點點疼。

他打開壇口的木塞,一股極烈的酒味撲鼻而來,他微微挑了挑眉,“此物,是用酒浸泡所成?”

邱晨笑笑,道:“是的,因爲我稱此物爲酒精!”

“酒精?……酒之精華!好!”廖文清也知道自己問的莽撞了,不再繼續追問。卻微微傾了一點點液體在手心,就看到完全透明無色的液體,除了極濃極烈的酒味外,竟再聞不出任何味道!

說到這裡,酒精已經驗過了,廖文清更感興趣的則是林娘子這回會開出什麼合作條件,於是,就開口提出,酒精因爲原料由林家自行購買,後續的利潤分配,回春堂只要兩成,主要用來支付運輸費用。

邱晨卻搖頭笑道:“此物,雖然我知道療效確鑿,但畢竟沒有經過驗證。這一次也只是少量的做了幾壇,作爲療效驗證的樣品。想來這一次少東家趕着起運療傷藥,也等不得療效驗證出來了,不如,這一次我這邊派一個人過去,專門負責介紹使用辦法,想來,少東家送療傷藥的地方應該不缺外傷病員,屆時用來當場驗證療效,也方便直接。有什麼問題,我們還可以當面探討,進一步完善咱們的配方。不知少東家意下如何?”

廖文清微微皺了眉頭,盯着邱晨看了一會兒,心下暗暗琢磨着,這位林娘子心思聰慧,又見過那位幾次,應該早就猜出那位的身份了,卻一直並不熱絡,爲什麼,這一次獨獨提出派人跟隨送貨呢?

微微沉吟片刻,廖文清道:“不瞞林娘子,此次的貨品要送往的地方環境複雜,甚至有可能會有刀兵之危……林娘子若是派人跟隨,萬一有什麼閃失……”

邱晨垂了垂眼眸,再擡起眼已是平靜無波,微笑道:“這個,我已經想到。”

稍稍一頓,邱晨又道:“實不瞞少東家,此物我不想和少東家合作。”

這話出來之後,廖文清完全忘了維持溫文的表情,一臉詫異地地盯着邱晨看了片刻,方纔收斂了神色,問道,“林娘子此話又是因何而起?難道是在下或者回春堂有什麼得罪之處?”

邱晨微笑着搖搖頭,道:“林家之前是什麼狀況,少東家你是最清楚的。林家能到今日,也得虧了少東家相助,我和林家只有心懷感激的。”

說到這裡,看廖文清還是盯着她,一副不得解釋不罷休的樣子,不由嘆了口氣道:“少東家剛剛也說了,此物主要是酒,而且是極烈的酒,我可以告訴少東家,這裡用的酒,用十斤飲用的烈酒僅能提出不到三斤,摺合下來,成本太高不說。還請問少東家,不說我,以你少東家能否保證足夠的酒用來提取?哪怕是我們自己釀酒,那巨大數量的糧食又從何而來?呵呵,不是我不想掙這份銀子,而是我根本掙不來,少東家你也掙不來。”

“敢情,這就是個燙手山芋啊!”廖文清苦笑着感嘆。

邱晨淡淡地笑了:“對你我來說它是燙手山芋,但對於某些人來說,不過是一句話而已!”

廖文清微微一愣,隨即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只不過,這笑容中夾雜了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一抹失意。

是啊,林家是財力不夠,他廖家雖說頗有資財,也不過是商戶而已,有些事情也不是有錢就能辦到的。林娘子這話,還真是犀利,到了一定的位置,可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嘛!

從這件事上,廖文清對眼前這個女子更是添了一份敬佩,能夠看到這麼透澈,面對鉅額利潤能夠如此果決,說放手就放手,這就不僅需要有眼力,更要有魄力。不管眼力還是魄力,他自稱不如人甚多啊!

兩人相視而笑,廖文清這會兒也想開了,笑着朝邱晨拱手道:“林娘子以誠相待,是廖某小人了。”

邱晨喝口茶,笑着搖搖頭道:“我就一農家婦人,有糧吃有衣穿,一家老小平安和樂已經足夠。”

廖文清也跟着笑,不過心裡卻在感嘆,林娘子這要求聽起來着實不高,有糧吃有衣穿不難,老少平安也不難,至於和樂麼,可就真是各有所求各有所想,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了!

之後,廖文清和邱晨商定,回去之後,回春堂還要籌集貨物,大概需要二十天到一個月的時間,也等着林家再出兩到三批療傷藥,一起起運。

等回春堂籌備好了,會提前兩天給林家送信兒過來,屆時,邱晨給隨行的人籌備行裝,到出發那日去清水鎮會和上路。

回春堂要大批出貨,諸事繁雜,廖文清回去還有許多事務要做,也就沒再多留,說到這裡就準備告辭。

因爲廖文清來時乘坐的是載人的馬車,加了車棚的,並不適合運貨,於是,邱晨就讓楊樹勇幾個套了自家的馬車,幫着裝了療傷藥,都用條筐盛了,裡邊墊了麥草防震,送到清水鎮。並和廖文清約好,明日一早,就派車過去運下一批一個月的原料藥。

裝車又了將近兩刻鐘。車裝好了,廖文清正式起身告辭,邱晨也起身送他出門。

太陽已經西斜,有些人家的屋頂上已經升起了嫋嫋的炊煙,廖文清笑道:“幾次想要再次品嚐林娘子做的美食,沒想到卻總是難以如願啊!”

邱晨只道他是隨意打趣,也沒往心裡去,笑道:“林家每天都要準備二十人的飯菜,不差少東家一雙碗筷。只是少東家貴人事忙,抽不出時間來罷了!”

兩人說笑着往外走,兩輛馬車已經等在大門外,回春堂的車伕小廝都站在馬車旁,等着廖文清了。

楊樹勇和楊樹猛也送廖文清出門,邱晨就在門內停了步。家裡往日沒有頂事的男人,她送送客人還說得過去,如今大哥二哥都在,出門送客的事兒就不用她做了。

就在大家都聚集在林家大門口的時候,一名擦了厚厚的脂粉,身着大紅衫子黑色刺繡馬面裙的婦人,扭扭捏捏地從西邊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還不時擡起手來去扶鬢角那朵亮閃閃的金簪子!

二魁套了馬車也在門口等着,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二魁先認出了來人,笑着招呼道:“常嬸子,你這是又去誰家牽紅線了啊?”

邱晨恍然,剛剛她看着這婦人穿了這麼身衣裳,又是這麼個不倫不類的打扮就覺得極度違和,這會兒一聽二魁的話就明瞭了,原來這位不是普通人,是村裡專門走東家串西家,說媒拉縴的媒婆子啊!

她很有些暗暗地小興奮,沒想到來到這個世界也有些意外的收穫,居然還能見到傳說中的媒婆--不過,這位顯然比電視劇中被面具化的媒婆審美情趣要好上那麼一點點,既沒有塗個大紅嘴脣,也沒有標誌性的大黑痣,還沒有大紅和旱菸杆……

而且,說話這會兒,常嬸子也走得近了,臉上掛着微微的笑意,邱晨仔細一看,這位容貌還不差,若是再年輕上二十歲,想必也是個清秀可人的小媳婦兒。

“二魁,你這是要出門啊?”常嬸子開口迴應二魁的問話。

二魁笑着道:“去趟鎮上,也算不上出門。”

“瞧瞧,犟驢子般的二魁在林家做了幾天工,也會說話了!”常嬸子笑着不露聲色地拍了林家一記,繼而笑道,“你要出門就趕緊走吧,再耽誤回來就要趕夜路了。我來找林娘子說幾句話。”

這人顯然極善於沒話找話,和二魁說着話,就自然地轉回頭來,朝着門內的邱晨笑道:“林娘子,幾日不見,看你氣色好了不少呢!”

說別的,邱晨好接,提起之前的事兒,她是真的不知道,只好笑笑道:“多勞嬸子惦記了。嬸子有話進來說吧!”

雖然沒在農村裡生活過,但邱晨也知道,媒婆這種人走東家串西家的,靠的就是一張嘴吃飯。能舌燦蓮,也能指鹿爲馬,污衊造謠,一般還是少招惹爲妙。再者,邱晨也在心裡暗暗琢磨,林家目前的情況,唯一可能說親的只有林旭,難道是因爲林家有了興旺的勢頭,媒婆就上門給林旭說媳婦了?

雖說,在邱晨眼中,十二歲的林旭只是個孩子,但在這裡,十來歲甚至**歲就說親的並不少見。儘管邱晨此時並不想讓林旭談論親事,但媒婆上門,還是要以禮相待的。另一個原因有些說不出口,就是邱晨對媒婆說親這件事,還真有些小好奇,忍不住想要藉機見識見識!

一邊讓着那個常嬸子進門,邱晨笑着和廖文清招呼了一聲:“少東家好走,我就不送了。”

那常嬸子斜着眼睛瞄了廖文清一眼,抿着嘴兒一笑,一扭腰跟在邱晨身後進了門。

廖文清微微皺起了眉頭,心中隱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他怎麼覺得剛剛那個媒婆看他的一眼,隱含着挑釁和嘲笑呢?

不過,此時他已經走到了馬車旁,旁邊楊家兄弟還等着看他上車,他就是想要回去也沒辦法了。只好懷着疑惑上了馬車,馬鞭一甩,兩輛馬車想跟着,嘚嘚有聲地離開了林家。

再說邱晨引着常嬸子進了門,心道自己可沒有接待媒婆的經驗,這些人的嘴舌厲害,萬一被她們套了話去可不好,於是就打發俊文俊言俊章幾個去了後院,讓他們替換着蘭英三人過來,就說要準備做晚飯了,讓她們過來幫忙。

安排完這事兒,邱晨一回頭就見那常婆子站在院中正四下裡瞅着,一邊看一邊還微微地點着頭,不由有些好笑,人家這媒婆還挺敬業的,什麼事兒還沒說呢,就先打探上家底兒了。

引着常婆子坐到矮桌旁,邱晨重新沏了一壺茶上來,倒了一杯遞給常婆子。她刻意磨磨蹭蹭的不往常婆子面前湊,就是等蘭英幾個過來呢。

果然,茶水遞過去,蘭英和慶和家的也過來了,俊文哥幾個也跟在後邊一起轉了回來。

蘭英一看到邱晨就道:“我們這正好乾完了活兒,剩下的讓青山家的看着就成了。還是讓幾個小子去門外栽樹去吧。樹苗子大老遠買回來,趕緊種上纔好緩苗兒!”

邱晨笑着點點頭,俊文哥幾個應了,歡喜地跑出去了。

蘭英和慶和家的看到常婆子也沒有意外之色,都笑呵呵地過來打招呼說話。

常婆子顯然沒有想到會是這麼個局面,不過,人家可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應付緊急情況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強,訕訕笑了一會兒,就很自然地開始和蘭英、慶和家的聊起天來。

邱晨這會兒就完全清閒了,在旁邊喝了一會兒茶,就說去後邊看一下,然後就起身去了後院。

後院今兒沒了粉碎藥材的活計,這會兒只剩下青山家的和玉香在打掃衛生。

邱晨轉了一圈兒,見衛生也打掃完了,就招呼青山家的幾人去前院:“今兒咱們出了貨,晚上包頓包子,你們都留下來吃飯,家裡有事嗎?”見幾人都笑着搖頭,邱晨去大門口招呼過栓子、山子幾個皮小子,吩咐道:“你們幾個小子,去幾家說一聲,就說不會去吃晚飯了!”

栓子、山子幾個一聽有好吃的,立馬歡呼起來,連聲答應着呼啦啦飛跑而去,邱晨回到院子裡,青山家的、玉香說笑着,已經和蘭英、慶和家的一起忙乎開了。

大家夥兒一起動手,有剁白菜的,有剁肉餡兒的,有擦籮卜絲兒的,有搋麪的,人多力量大,呼啦啦一大羣人齊齊開動,場面火熱,也特別出活兒。林子娘和季氏在西廂裡照顧了一下午兒子,這會兒聽到院子裡如此熱鬧,也不好意思再躲着了,林子娘首先笑着走了出來,季氏也不得不期期艾艾地跟了出來,看到邱晨再也沒了中午的潑辣,連忙堆了一臉的笑賠不是。邱晨只是笑笑,並不和她計較。

邱晨插不上手,也不好束手旁觀,就一樣一樣往外拿東西,這邊活兒都開動起來之後,邱晨又去屋裡抱了一隻罐一袋蜜棗過來。準備給孩子們蒸幾個三角和幾個棗糕,算是給孩子們換換口味。

邱晨拿了個碟子盛了十幾顆蜜棗放到常婆子面前,歉意道:“常嬸子,你看,正好趕上做飯點兒,大家夥兒幹了一天活都等着吃飯,也沒辦法陪你坐着說說話兒。這是前兒從縣城買回來的阿膠蜜棗,你嚐嚐。”

說着,抱了罐子和蜜棗袋子去了搋麪的那邊,將和棗放下,邱晨看那邊的肉和菜都剁好了,這就開始動手調餡兒。她調餡兒捨得放肉放油,包出來的餃子包子自然就好吃。

青山媳婦就打趣道:“海棠調餡兒就是出味兒,我們今兒也跟着學學!”

邱晨白她一眼,撇嘴道:“你是不是要吃純肉丸兒的啊,嘴巴抹了蜜似的攛掇我,我纔不受你的糊弄嘞!”

引得衆人鬨然一堂大笑。常婆子也湊乎過來,笑着道:“光看着福兒娘放了這麼些個肉,這包子也得香的流油,我這看在眼裡,可就捨不得走了!”

這話說出來,誰也不好開口往外攆她啊,邱晨索性送佛送到西,笑着道:“常嬸子不嫌棄,就留下來嚐嚐。”

常婆子趕忙道:“不嫌棄,不嫌棄!”說着,也洗了手開始幫着包包子。

說笑着,青山家的接了邱晨的眼色,就笑着問道:“常嬸子,你今兒上門可是有什麼好事兒啊?我們這裡可是有好幾個好孩子等着說媳婦呢,你快說說,是給哪個說的,也讓我們跟着歡喜歡喜!”

說着,還往外推了推林子娘和泉哥兒娘季氏,示意她們兩個有適婚兒子的人往前湊湊。

常婆子臉上的笑容微滯,隨即笑道:“林子和泉哥兒都是好孩子,以後我一定給踅抹個又漂亮又賢惠的媳婦兒。”

這話說得就很有意思了,明顯表明了不是爲了林子和泉哥兒來了。青山家的和蘭英幾個心裡已經劃了魂兒,也就嘻嘻哈哈地扯起了閒篇兒。

常婆子平日裡不但在劉家嶴串東家走西家的,還經常去周圍村子裡串門說媒,說起閒話兒來,還真沒有她不知道的。

說着說着,常婆子就說到了村西的劉地主家,不過,常婆子不叫劉地主,人家叫的很堂皇,叫劉員外。

“……說起來啊,我前兒還真聽了一件稀罕事兒,劉員外的三公子不是在縣裡讀書嘛,可不得了哦,人家同窗都是縣裡大老爺家的公子少爺,前些日子,府衙同知老爺家的公子到了咱們縣裡,和三公子吃了頓飯,居然就交上了朋友。這不,昨兒三公子捎信回來說,這一兩天裡,同知老爺的公子就要來咱們劉家嶴吶。乖乖,那可是同知老爺的公子,人家爹爹可是堂堂四品大員吶!三公子能夠結交上這麼一位公子,少不得以後要大發了,看着吧,今年秋試,三公子必能中了秀才,明年再中個舉人,說不定再轉過年來,就能上金殿,朝見皇上萬歲爺吶!”

在場的不是村裡婦人,就是懵懂兒童,聽到能有機會覲見高在九天之上的皇帝,個個都露出了一臉豔羨又崇敬的神色來,就連剛剛歡快熱烈的氣氛,一霎時也肅靜了許多。一雙雙眼睛看着常婆子亮閃閃的,彷彿有機會去覲見皇帝的是她一樣。

好一會兒,蘭英才小心翼翼地道:“要是真能見到萬歲爺,這輩子算不白活了!”

邱晨垂首揉着麪糰,心下不以爲意。國家領導人怎麼了,還不和普通人一樣兩隻眼睛一個鼻子的,過去,咱還天天見嘞,雖然說是在電視上!

被衆人矚目的感覺顯然很讓常婆子滿意,一臉傲然道:“那是啊!那可是萬歲爺,金科玉律吶!”

於是,人們話題一轉,紛紛述說起自己哪一年看戲,戲文裡的皇帝怎樣怎樣……

之後,又漸漸轉至後宮嬪妃上,常婆子又拋出了一個挺重要的信息:“你們還不知道吧,今年秋天很可能要採選吶!”

這個話題一拋出來,剛剛衆人對皇帝的崇敬之情登時散了,有女兒的人,比如慶和家的,比如林子娘,都紛紛露出驚慌之色來,連連問是不是實信兒,若是實信兒,她們可要趕緊琢磨着給女兒尋摸門婚事訂下來,不然萬一被採選了去,這一輩子還不知道能不能再見一面吶!

看衆人一臉倉惶的,邱晨不由詫異道:“那皇上採選不得選絕色美人啊?”

這話一出,邱晨立刻受到了衆人的瞪視。

蘭英難得地反駁邱晨道:“採選大部分都是送進去做宮女子的,容貌端正即可,哪裡有那麼多絕色美人兒啊!”

一聽說採選選的是宮女,邱晨也就瞭然了,林子的妹妹和慶和家的大閨女雖說稱不上太漂亮,但也算得上是清秀端正,還真是不保險。不過,她還記得,採選也不是全國範圍,而是着落在某個地區的,比如一府一州之地的,看着幾個當孃的一臉擔憂,不由就開口安慰她們道:“幾位嫂子也不必擔心,我聽說採選也是指定一府一地的,全國那麼多州府呢,哪裡就會落在咱們這兒呢!南邊兒的女子漂亮水靈,一般去那邊採選的多一些呢!”

這話一出,連常婆子都點頭稱是,慶和家的和林子孃的臉色這纔好些了,不過心裡還是盤算着,回家趕緊商量商量把女兒的婚事定下來。

說着話兒,手底下的活兒卻沒有落下,很快,就包好了幾大蓋簾的包子,一個個圓滾滾白胖胖的,頂着一圈兒細密的褶兒,看着就喜人。

這邊包子需要醒一下,另一邊大鍋裡添水生火,三個大籠屜一起用上,一個個白生生的包子裝進籠屜裡,邊沿的縫隙又用浸溼的籠布蓋了,大火開蒸,很快水開了,白色的蒸汽從籠屜上聚集起來,讓整個堂屋都氤氳在了一層白色的水汽之中,孩子們就樂了,一個個伸着小手去夠那些飄渺雲霧般的蒸汽,嬉笑歡鬧成一團,給小院內外又平添了幾分歡喜。

蒸汽升起來之後,大火燒了兩刻鐘,就停了火,卻還不能掀鍋,要用餘熱再蒸一會兒。

這功夫,邱晨帶着幾個婦人剝蒜搗蒜泥,又切了白菜絲和蘿蔔絲兒挑了幾個涼菜,還在另一個鍋裡熬了一大鍋小米粥。

看着鍋上面的蒸汽漸漸落下去,邱晨就招呼幾個孩子讓開地方,幾個婦人每人拿了大蓋簾過來。包子終於可是出籠了!

“掀鍋咯!”

隨着邱晨一聲吆喝,和孩子們的歡叫附和聲裡,已經去掉籠布的籠屜被掀開,一股子濃郁的蒸汽升騰起來,比剛纔更濃郁的香氣是也隨着升騰的蒸汽一起衝進人們的鼻間,引得一羣孩子用力地吸着鼻子。

蒸汽散去,一層層籠屜被擡下來,放到院中的矮桌上,孩子們也跟着呼啦啦圍攏過去,一雙雙眼睛就盯住鍋裡一個個白生生胖乎乎的包子,紛紛搶定自己的目標。

“我要這個大的!”

“我要這個三角!”

“我要這個棗兒……”阿滿說話還是沒有哥哥們利落,棗子糕要不過來,乾脆省略成了棗兒,不過,這也不妨礙,誰都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邱晨笑呵呵地拍拍幾個孩子的小腦門兒,“好,好,往後靠靠,要吃也得等一會兒,這會兒燙着呢,可吃不到嘴裡!”

幾大籠屜包子被一個個拾出來,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大蓋簾上,白的飽滿白的透着微微的一絲透明兒,散發着濃郁的肉香面香,引人垂涎。

包子出籠,正好去清水鎮送貨的馬車也回來了,邱晨趕緊張羅着熱水讓兩個哥哥和二魁洗漱。

那邊兒包子經過稍晾之後,被再次拾進大笸籮裡,蓋上了籠布保溫,涼菜、稀粥被一碗一盤地端上了桌,男女老少們也都齊聚在桌子旁,滿臉歡笑地拿起一隻白胖的大包,咬一口,讚歎聲就響起來。

常婆子自詡見多識廣,也去過許多大戶人家,可這種情形也是第一次見。

咬一口包子,常婆子忍不住讚歎道:“哎喲,這餡兒都成了肉丸了!香的咧!”

肉菜包子,肉放的多了,超過三分之一後,蒸熟後就會凝成團狀,像是肉丸子,村裡人就把‘成丸兒’作爲讚歎餡料的最好用語。說成丸兒了,就說明捨得用肉,餡兒質量高。

邱晨笑着又給她拿了一個:“嬸子嘗着好,就多吃幾個!”

因爲借了慶賀出貨的由頭,邱晨還燙了一壺蒸酒,吱兒一聲,啜一口酒,吃一口包子,把幾個老爺們兒歡喜的臉上的褶子都舒展開來了。那微眯的眼,那微挑的眉,那舒緩悠然的動作……無一不在表達着一個意思:美啊!

一頓飯吃完,衆人收拾了杯碗盞筷,邱晨把剩下的大包子每家撿了五個帶上。給常婆子也帶了一包,把個常婆子歡喜的連連誇讚着,居然就跟着幾個婦人一起出門走了,讓邱晨頗感意外。

林子和泉哥兒也穿了衣裳,戴了帽子跟了自家孃親回去了。邱晨在西廂北屋的炕竈裡熬了一會醋,燻蒸了一番,又開着窗戶透氣,然後纔回了北屋。

林旭已經教完了新字,正在指導着孩子們寫字。

邱晨進來,把孩子們都打發去西廂裡寫字讀書,一回頭,楊家兄弟和林旭都老實地坐在原地未動--感情,人家早就猜到她有事商量,都沒用她開口!

邱晨失笑,衝了壺好茶,放在炕桌上,自己也擡腿上炕。林旭給兩位哥哥和大嫂倒了茶,一一遞過去。邱晨接了,捧在手心笑道:“今兒我和你們商量點兒事兒,不過……二弟,我先給你看幾樣東西。”

說着,邱晨從新購置的炕櫃裡摸出一隻青色的小布包來,從布包裡取出幾頁紙,遞給林旭。

“哦,地契換回來了?”林旭欣喜地接過來,一邊道。

之前,林家買地是村正開的地契,沒有官府的大印,俗稱‘白契’。拿了白契去縣衙交了稅之後,就能換成蓋了縣衙大印的官契,因爲有一個紅紅的印,所以俗稱‘紅契’。有了紅契就表示土地的產權得到了國家的承認了。

邱晨心裡覺得,這很有些像現代房產證的小產權和全產權,小產權雖說省錢,但畢竟不合法,還是辦了全產才安心。

第一頁,果然就是一張地契,一個紅紅的印鑑端端正正的,很是醒目。一眼掃過,林旭覺得這一張紙地契也就夠了,那麼下邊的幾張是什麼?

隨着手的動作,位於第一頁的地契被林旭翻到後邊,然後,林旭的目光就落在了第二張紙上--‘銷戶證鑑’!

銷戶--林升的銷戶證明。也就相當於生死文書了!

林旭微微一怔,臉色刷地白了,下意識地擡眼看向邱晨。

林旭的目光憂傷,卻絲毫不掩其中的銳利,似乎直指人心地。邱晨心中暗歎,任誰的哥哥被銷了戶,心裡也會不好受,更何況,林升是否真的死了,還沒有得到一個明確的肯定,想必林旭心裡會更難接受。

不過,邱晨沒有躲避,目光鎮定地迎着林旭,點了點頭,順了眼睛,提了壺給林旭的茶杯裡添了水,這才擡起眼來,看着林旭道:“二弟,這是我讓大哥二哥去縣衙辦的……”

“我大哥可能還活着……”林旭嘶啞着聲音,打斷了邱晨的話,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質問。

邱晨點點頭,道:“二弟,之前我也曾抱着你大哥還活着的念想,那天聽了劉三河的話後,我還歡喜了一夜,這才讓大哥二哥去縣衙詢問情形,只要還有和你哥一起被徵走的人還有沒回來的……”

說到這裡,邱晨頓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接着道:“只要還有一起去沒回來的,嫂子都想了,如今咱們家裡也有些銀錢了,也有了自家的馬車,嫂子就去邊關尋找你大哥去……可,大哥二哥去縣衙一問……一起去的,要不就有了生死文書,要不就都回來了,沒有一個和你哥哥這樣的……大哥二哥問人家爲啥沒給咱送生死文書,人家二話不說就給銷了戶,還給開了這麼一張銷戶文書,說這就是生死文書……”

邱晨一邊說着,一邊斟酌着詞句,說的斷斷續續的,又是一臉的肅穆,在別人看來,倒好像是勉強壓抑着心中的悲痛一樣。其實邱晨對林升是半分好感都沒有。

說是林升勇武有力,射得一手好箭……說是爲了讓林旭上學纔去應徵夫壯……既然射了一手好箭法,那又何必非得拋家舍業的去做征夫來讓弟弟上學?多打些獵物,換了錢不也一樣能供弟弟上學?劉家嶴不行,去別處好了,幹嘛非得鑽牛角尖兒?把幼子和懷着身孕的妻子拋在家裡,這個傢什麼情況難道他不知道?他就想着供弟弟上學了,可上學後的書籍文具的費用從哪來?一家人的吃穿從哪兒來?妻子生產怎麼辦?婦人生產就是過鬼門關,萬一過不去,讓林旭領着阿福怎麼辦?

他想着做一個好兄長,但卻思慮簡單,不周全!

他從沒憐惜過妻子兒女,就更談不上承擔一個爲人夫爲人父的責任!

這樣一個男人,又有什麼值得她多想多在乎的?

看着邱晨頓住,垂了頭,林旭不由想起自從大嫂嫁入林家之後,勤勞持家,溫婉賢淑,日夜做針線補貼家計。特別是大哥走後,爲了給他買筆墨紙硯諸物,爲了一家大小的吃穿用度,更是每晚熬夜做到很晚。米麪衣衫都是盡着他,然後纔是阿福阿滿,自己卻從沒吃過一頓飽飯,穿過一件新衣……

日子艱難,僅靠針線無法爲繼,大嫂就一點點變賣了自己的嫁妝。得到大哥的死訊後,更是賣了家裡的幾畝肥田,給大哥建了衣冠冢……卻因積勞成疾、悲傷過度,在墳墓落成之後,一病不起,整整躺了半個月。

大病之後的大嫂,沒了當初的柔婉,卻變得開朗爽利,也被逼琢磨出了採藥炒藥的生計來。隨着大嫂的勞累忙碌,家裡的日子一天天好起來,大嫂臉上的笑容多了,對人熱情大方,似乎一下子換了個人。

只是,對他、對阿福阿滿的關愛照顧,卻一直沒變。如今,不再缺吃少穿,但是,有了好飯食、好衣衫,第一個想着的仍舊是他,其次是阿福阿滿,最後纔是她自己……

林旭心裡羞愧起來。

大嫂對他,對整個林家,無怨無悔地辛勞操持,他剛剛拿到大哥的銷戶證明,第一時間卻竟然惱怒,甚至懷疑起大嫂的用心……他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聽着邱晨斷斷續續地敘說,一下子頓住,林旭跟着默了片刻,開口道:“大嫂,你不用說了,我……是弟弟糊塗了!……大嫂,你別難受了,大哥雖然不在了,還有阿福阿滿,還有兄弟我呢……”

邱晨垂着頭默默聽着,到了最後,擡起頭來,嘴角含着一絲絲微笑看向林旭,點着頭道:“嗯,二弟好好讀書,這是你大哥一直惦記着的……”

林旭趕忙點頭應下來:“大嫂且放寬心,弟弟定會用心攻讀……福兒也是個聰慧的,將來讀書也必有所成!大嫂,咱們家,將來一定會好起來的!”

邱晨微笑着點點頭,示意楊樹猛拉着林旭坐下。

邱晨又給大家添了茶,她自己也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口舌,才接着道:“今兒,我有件事要和二弟商量。兩個哥哥聽聽也給出出主意。”

一見邱晨如此鄭重其事的開口,楊樹勇楊樹猛和林旭都坐端正了,肅容靜聽。

“二弟,大哥二哥,你們都知道,我從書上學來一種蒸酒的辦法,並琢磨着做成了。可是,我現在想把這門手藝獻上去!”

“爲什麼?”

“啊?”

“大嫂?”

邱晨的話音未落,就聽到三個不同聲音,但表達的卻是同樣的質疑和驚訝!

這個情況邱晨一點兒都不意外。就連她自己做這個決定的時候,都有些捨不得。做酒本來就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更何況是完全搶佔了技術制高點的蒸酒技術!

可以說,有這門蒸酒技術,想要富可敵國都不是難事!

但,邱晨之所以決定將蒸酒技術獻出去,也恰恰正是因爲這個原因——蒸酒技術太惹眼了,如今她剛剛把酒蒸出來,加上林家名不見經傳,所以沒有傳出消息,否則,僅僅這個蒸酒技術,就足夠給林家惹來大禍,甚至,很有可能導致家破人亡!

邱晨沒有立刻作出回答,她很平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個小叔、兩個哥哥,等待他們慢慢冷靜下來。

------題外話------

親們太給力了……粟粟刷新一回,低頭碼字,再刷新一會,繼續低頭碼字……

誰能來說說,粟粟是該歡喜若狂呢,還是歡喜若狂呢,還是歡喜若狂……太累了,某粟睡着了!

夢話——要表揚啊……

第86章 僞善第421章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第409章 親人重聚第101章 羈留第425章 不敬之罪第300章 喜鵲登門喜事連連第249章 一對泥娃第531章 安陽來人第135章 給福兒糾偏第78章 徐先生出仕第二百三十六章第336章 二老教女第307章 無法說服第247章 喜信第256章 父親擁有探視權第369章 內造和落水第259章 認人第334章 地瓜和芋頭第552章 我的孫子自然好第470章 放心第413章 出月子了第222章 瘟疫迫近第491章 昀哥兒使小性兒第216章 攢嫁妝啦第323章 暫緩入仕第35章 盤竈臺、韭菜哈餅第325章 滿兒定歸期第575章 滿兒不對勁第110章 來了第559章 小白羊第369章 內造和落水第453章 好好活着第98章 漲工錢了第四百五十五章第171章 心有不甘第566章 婚姻危機第245章 忙碌熱鬧重陽節第568章 送年地第143章 一對糊塗蛋第532章 挑花樣第374章 家書勾起思念第19章 扯虎皮做旗第206章 絕戶計第121章 兄弟錯過第412章 機密第48章 制皁第506章 今兒高興第453章 好好活着第469章 宜萱上門第360章 不死心第76章 旋製藥丸第48章 制皁第220章 不動如山第二百二十一章第140章 取與舍第493章 同鄉第496章 不速之客第139章 林家第355章 陛見第147章 出京第118章 是不是第68章 曲半仙與借勢第155章 怎地是他們?第408章 被非禮了第548章 忘了孩他爹第379章 家裡來人了第603章 大結局3第576章 早知道了第189章 人口買賣第422章 宮裡來人第179章 表白?第249章 一對泥娃第165章 請教頭第461章 沒臉皮第35章 盤竈臺、韭菜哈餅第492章 不是大事第233章 掉餡餅了第476章 只管自己人第307章 無法說服第478章 二月二第308章 出發遊湖去第594章 鎖兒第115章 叱責第419章 失聯第406章 待產第11章 像過年第557章 皇家血脈?第269章 認捐第四百零二章第385章 端午會宴1第46章 蘭英說情第四百五十三章第364章 就欺負你第571章 點翠首飾第四百七十四章第602章 大結局2第374章 家書勾起思念第585章 刺蝟的柔軟第515章 玉露丸第101章 羈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