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陳掌櫃也不禁肅然,正色地答應了。將二十瓶療傷藥裝好。從懷裡掏出兩份契約來。
“這是少東家交待在下帶給林娘子的。少東家在兩份上都簽了字,由秦將軍和洪將軍做了見證人,林娘子看一下,若無出入,就可以簽字定妥了!”
邱晨點點頭,仍舊拿過來仔細地看了一遍,確認契約條款都是昨日她和廖文清商定好的,沒有什麼變動,也就很配合地簽了字,自己留了一份,一份交給陳掌櫃給廖文清帶回去。
這份契約書是兩年的期限。兩年內,除了幾個重大節日,或者天災人(禁詞)禍非人力所能抗拒的原因停工外,每旬林家制作二百壇療傷藥,由回春堂統一供應藥材原料,價格也在契約裡做了大致約定。出價邱晨昨天還不知道,這會兒契約上已經填好了,每壇療傷藥售價是三十兩。邱晨之前核算過成本,按照回春堂供應藥材的價格,加上人工和損耗,每壇療傷藥的成本是八兩多一點兒。再加上邱晨搭配上的每壇二十粒‘保險子’的成本一兩多一點,一罈療傷藥的成本差不多正好十兩。不算運輸費用,運作費用,每售出一罈療傷藥的毛利潤是二十兩!
因爲邱晨承擔了人工費和損耗,所以契約裡回春堂也沒提運作費用和運輸費用。每壇支付給邱晨的分利就是四成,八兩!
這一次陳掌櫃不僅帶了契約過來,還提前預支了第一批二百壇療傷藥的分利,一共一千六百兩!也是防備邱晨銀錢不足,沒辦法全力製藥。陳掌櫃還捎了廖文清的話過來,第一旬的利潤提前預支,其餘的利潤,就只能等回春堂和買家結了貨款後才能支付。
這本就是買賣正常結款的程序,邱晨也沒什麼異議。陳掌櫃還拿了第一個月的‘茯苓膏’銷售賬冊過來給邱晨過目,一個月的時間,茯苓膏共得淨利一百二十六兩四錢,按照契約,邱晨該得六十三兩兩錢,除去她預支的十兩,還有五十三兩兩錢銀子,這回陳掌櫃也帶過來了。另外,還有這段時間羅布麻茶的貨款,二百四十八兩,與那一千六百兩銀票不同,這三百多兩都是現銀,裝在一個小袋子裡,一回交給了邱晨。
這些銀錢賬目上的事情交待完,陳掌櫃卻沒有如邱晨意料中的那樣告辭,反而端起茶杯喝起茶來。
邱晨猜度着他一定是有什麼事,也不追問,只笑着拎了茶壺:“陳掌櫃,那杯茶已經冷了,還是換一杯吧!”
陳掌櫃心中有事,根本沒注意到茶水的冷熱,聽邱晨這麼一說,不由訕訕地放下茶杯,看着邱晨給他換了熱茶,這才笑道:“林娘子,在下實在還有點兒私事想相求,還請林娘子看在在下的一分薄面上,多與考量考量!”
邱晨心中疑惑,她實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麼事值得陳掌櫃相求。難道是,陳掌櫃看着自己製藥賺錢容易,想要摻一腳?若是這事兒,她允了,會不會犯了回春堂的忌諱?來到這裡也快兩個月了,邱晨可是許多次都險險地碰觸到種種忌諱,也深知這個時代的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行業規矩,她多少地分點兒利給陳掌櫃倒不算什麼,可她怕觸犯了行業規矩,影響了她和回春堂,或者說廖家的良好合作關係!
毫不掩飾地露出一絲訝異,邱晨笑道:“陳掌櫃此言太見外了,你有什麼事情我能搭把手的自當盡力!”
“那在下也就厚着臉皮說了……”陳掌櫃說着,招手叫過他帶來的那個小子,對邱晨道,“林娘子,這小子是我一位兄弟的孩子,他家本是家傳緇衣,只因那兄弟這些年經歷了種種驚險後,發誓不再讓兒孫們繼續吃緇衣飯,於是求到在下面前,給這孩子找個合適的鋪子做學徒。在下想來想去,實在沒有妥當的去處,就只能厚着臉皮來請求林娘子,暫時收下這個孩子,要是這孩子不肯吃苦或有其他毛病,林娘子大可唾到在下臉上,在下絕不讓林娘子爲難。若是,林娘子看這孩子還算機靈,也能吃得下苦,還懇請林娘子收了他,讓他跟着學點兒手藝,將來不幹緇衣,也能混口飯吃。”
邱晨默默地聽着,陳掌櫃雖說這孩子的父親絕了再做緇衣的念頭,可畢竟緇衣也算是衙門裡的人,不論什麼時候,衙門裡的人都有兩面性,好了自有各種方便;若是得罪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給你找上許多麻煩!
說實話,邱晨一聽是衙門的人,特別是口評頗爲不佳的緇衣,她就有心拒絕了這孩子。一時沒有開口,只不過是考慮着怎麼開口才不至於讓陳掌櫃太難堪。
就在她沉吟的空當,那個有些黑黑瘦瘦的孩子,突然朝着邱晨跪了下去,伏地道:“這位嬸嬸,還請收下小子。我會聽嬸嬸的話,好好幹活的!”
邱晨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受不了動不動跪啊跪的,伸手把孩子扯起來,手下的乾瘦觸感,竟讓她沒辦法把拒絕的話再說出口。
微微皺了眉,邱晨終是有些不忍,開口問道:“你今年多大了?叫什麼名字?可上過學?”
一聽這話,陳掌櫃暗暗放下心來。
就聽那孩子道:“小子叫趙成芳,家裡人都喚作成子。今年十歲。六歲的時候上過一年學,些許認得些字。”
十歲啊!比俊章大兩歲,可這孩子不管個頭還是體重,只怕都不如小他兩歲的俊章。再看這孩子的身上,雖說穿了一身青色的麻布夾衣,但衣袖褲腳明顯的短了一截,露出來的手腕和腳腕上,一層紫褐色的結痂,竟是凍瘡癒合後所成……這孩子明明有父親做着緇衣捕快啊,再怎麼說,孩子也不該連身衣服都沒有啊,手腳上的凍瘡也不對……看這情形,還不如村子裡疼孩子的普通人家呢!
擡眼看着成子乾瘦無華的小臉,邱晨略一沉吟,就招呼俊章俊言道:“你們哥幾個去燒水,自己衝碗油茶吃去!”
又不放心地囑咐:“小心些,別燙着!”
俊言俊章笑嘻嘻地答應着,過來拉了成子進屋搗鼓油茶吃去。
邱晨這才復坐回到矮桌旁,看着陳掌櫃直接問道:“陳掌櫃,你是不是還有未盡之言啊?”
“啊?”陳掌櫃微微一愣,隨即紅着臉抱拳告罪道,“還望林娘子莫怪。剛剛當着孩子的面兒,在下有些話也實在說不出口。這孩子的父親是在縣衙不錯,但這孩子七歲半上就死了娘,他八歲那年他爹又娶了一個婦人,新婦入門,初始也還好,一年後那婦人生了兒子,就漸漸對這孩子冷淡了,雖不至於打罵,但吃飯穿衣上總是照顧不上了。如今,那婦人又生了一個兒子,這孩子就更是沒人管了。他爹是做緇衣的,動輒就要出去十天半個月,實在是放心不下,又管不了那婦人,這才託我給這孩子找個吃飯的地處……唉!這孩子可憐的很,在下斟酌了幾處都不甚妥當,還是覺得林娘子心善寬厚,這才帶了他過來。林娘子不用給工錢,只給他一口飽飯吃就是積善了!”
邱晨剛剛看那孩子的模樣,總覺得陳掌櫃有事隱瞞,卻沒想到是這麼個情況。這樣的身世,還真是不忍心不收下他了。
心中暗罵成子爹可恨,邱晨也只能嘆口氣,答應下來,但前提是給成子簽定活契。所謂的活契,與現代的用工合同類似,卻又比用工合同嚴厲,在活契期限內,邱晨除了不能定成子生死,不能隨意買賣外,其他任意處置。
陳掌櫃雖說接受了成子爹委託,卻有些不敢應承這個條件。也不知那成子是不是一直關注着這邊,見陳掌櫃沉吟不決,這孩子又匆匆跑過來,跪倒在邱晨面前:“嬸嬸,我願意籤活契!”
好吧,孩子自己個兒願意的,陳掌櫃也不用怕擔責任了。
於是,邱晨拿來筆墨紙硯,由陳掌櫃執筆寫了一份契約,讓成子按了手印簽了字,陳掌櫃做了見證人同樣簽了字按了手印。成子在今後的五年內,就都算是林家的人了。
邱晨拿出五兩銀子交給成子:“這是你的契銀。你收好了!”
成子卻搖搖頭不接,道:“我沒有錢的事兒,就請嬸嬸替我存着。”
邱晨想想,也就點頭應了,把五兩銀子收起來。又招呼俊章俊言:“你們去給他找套合身的衣褲,再燒水讓他洗洗澡洗洗頭髮。今兒晚上,就讓他跟着你們一個炕睡吧!”
俊章俊言本就厚道淳樸,成子又很懂事乖巧,自然樂意多個夥伴。樂滋滋地拉了成子,對邱晨道:“姑姑,我們先吃了油茶,就給他洗澡去!”
邱晨揮手:“去吧去吧!”
成子被俊言俊章拉着走了幾步,又停了腳步,回到陳掌櫃面前,跪下給陳掌櫃叩了個頭道:“陳伯伯,多謝您替侄兒勞心費神。還煩請陳伯伯見了我父親說一聲,我在這邊很好,讓他不必惦記!”
被他這麼一說,陳掌櫃都有些撐不住了,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強撐着不讓淚水流出來,微微哽咽着囑咐道:“你且放心,我會好好和你父親說的。你嬸嬸是個心善寬厚之人,可你也要有眼力勁兒,幹活勤快些……”
成子點頭應下:“伯伯放心,侄兒記下了!”
陳掌櫃揮手道:“去吧!”
成子再次給陳掌櫃叩了個頭,這纔跟着俊章俊言去了。
看着成子跟着俊言俊章還有阿福阿滿,進了屋裡,陳掌櫃側過臉,用袖子揩去眼角的淚水,吸了吸鼻子,這才起身對邱晨躬身一禮道:“這次是在下厚顏,讓林娘子爲難了!以後這孩子在林娘子這裡,就讓林娘子多多費心了!”
邱晨自然不受他的禮,起身避開,又還了一福,這才道:“陳掌櫃,這孩子在我這,別的不敢說,但吃飽穿暖還是不虞的。進一步,若是這孩子能聽教導,我看到不對之處,也自會說着些。”
她又何嘗不知,陳掌櫃這會兒向她行禮,道謝是一,更主要的還是託付,希望邱晨好好待承,不要太過苛責。以後,只要陳掌櫃不離開回春堂,她與陳掌櫃打交道的時候還多着呢,所以,她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地把能應承的話說出來。至於成不成才,學到多少東西,那就看這孩子自己成不成器了。
陳掌櫃道:“那是自然。但有錯處,林娘子不必顧忌,該打該罵都使得。”
私事公事,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完了,陳掌櫃也就不再多留,告辭而去。臨走,邱晨叫了成子出來,讓成子去送陳掌櫃一程。她只到門口,就轉了回來,把兩份契書和銀子銀票放好了,去了後院繼續炒制羅布麻。有什麼話當着她的面兒不好說的,也給個機會讓陳掌櫃和成子說說話。
邱晨差不多炒完了羅布麻,成子換了一身青色的細布衣褲,頂着一頭溼漉漉的頭髮跟着俊章俊言來了後院。
看着俊言俊章領進來一個黑瘦的孩子,蘭英嘴快,就笑道:“這是誰家的小哥兒啊?這模樣挺俊,就是太瘦了!”
邱晨笑笑:“這是咱家剛收的小工人,叫成子!”又叫:“成子,這是你蘭英嬸子、青山嬸子和慶和伯孃!”
成子立刻叫人,蘭英三人都笑着應了。成子就自動蹲在竈前替邱晨和蘭英燒起火來。
俊章俊言看這裡幫不上忙,就和邱晨說了一聲,拎了筐子和鐮刀,帶着阿福阿滿去割草了。
邱晨也不說其他,只開口道:“小火,勻着些!”
沒想到邱晨毫不拿捏,上來就指點他,成子心中一片歡喜,手下卻更加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竈裡的火勢。好在,他這幾年在家裡燒火做飯的活兒沒少幹,照顧兩個竈頭還是很輕鬆地。
有了成子燒火,邱晨和蘭英不必分心,專心炒藥,速度自然快了不少,剩下的羅布麻不多會兒就炒完了。
成子就又幫着去翻動竹簞子,邱晨就讓他去給青山家的和慶和家的打下手,把晾好放在一邊的倒進笸籮裡。
看看天色,日頭已快落山,邱晨不免就惦記起俊文俊書來。這會兒,倆孩子該過了程家店,差不多到清水鎮了吧?
這麼琢磨着,邱晨又回了自己屋裡,把替換下來又拆洗過的一牀舊被和一箇舊枕頭拿出來。準備晚上給成子用。然後,就開始動手做晚飯。
想着俊文俊書跑了一天,一定累壞了,晚上就準備做點兒好的。
想了想,邱晨把所剩無幾的火腿拿出來,肉切片,骨斬成段,燉在鍋裡,上邊加了竹箅子熱上饅頭,另一口鍋裡,則熬了一鍋大米粥。
正好,中午玉香過來的時候,給拿了一籃子嫩嫩的刺嫩芽過來,邱晨就拿出來摘了,洗乾淨,一半兒放入雞蛋炒,另一半則放入火腿中提鮮去膩。還用鹹肉炒了白菜,又用蝦皮兒炒了個蘿蔔絲兒,又切了一小盆鹹菜加麻油拌了--火腿有限,外邊那些挖池塘的青壯飯量大,不多做兩個菜可不夠吃。
四菜一湯做好,天色也有些麻麻黑了,劉佔祥三人告辭走了。蘭英三人把後邊的羅布麻收拾利落了,也都過來幫着收拾飯菜,擺桌椅碗筷,邱晨就叫她們捎帶看着竈裡的火,招呼着挖池塘的青壯們吃飯,她則出門去村頭迎一下。
出了大門,邱晨招呼着二魁和青山,讓他們帶着青壯們歇了工,回去吃晚飯,就徑直越過挖了一大半的池塘,往村口走去。
原來都是別人等她,這回換做她在這裡等待家人的歸程,才知道等待的滋味兒是那麼不好受,隨着天色越來越黑,心中的焦躁也越來越重,彷彿每一分鐘都過得特別慢。看着漸漸淹沒在黑暗中的那條通往村外的路,邱晨恨不能化成千裡眼,一下子看到俊文俊書的情況。又深恨這個時代不方便的通訊和交通,要是在現代,不過幾十里路,又何至於一天來回,又何至於在這裡焦急擔憂,卻沒有任何辦法聯絡。
腳步聲響,卻是從身後傳來。
林旭、俊言俊章還有阿福阿滿都找了過來,後邊還跟着一個打着火把的成子。
看到呼啦呼啦燃燒的火把,邱晨恨不能拍自己腦門兒一下,上次去縣城總想着有件事沒辦,果然,她忘了買上兩盞燈籠了,出門什麼的方便,以後院子大了,院子裡最好也掛一盞,不然走哪裡都是黑咕隆咚的,上個廁所都怕掉坑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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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惱過去,邱晨就把林旭懷裡的阿滿接了過來,抱在懷裡拍了拍,又問林旭:“你們怎麼都過來了?家裡那些人都開飯了?”
家裡銀票加銀子可將近有兩千兩呢,萬一不注意,碰巧被賊給摸了去,那還不心疼死!
這可是她到了這個世界後,最大的一筆收入吶!
林旭道:“大嫂放心吧,我們出門時,蘭英姐在招呼着呢,滿囤哥也過去搭悠千了,我們打過招呼了。”
“哦,那就好!”邱晨這回放下心來。其他人還罷了,對蘭英夫婦,她已經非常信任了。
有了人陪在身邊,說着話兒,雖然心裡還是焦躁,卻感覺好了許多,時間也沒有那麼難捱了,終於,天際最後的一抹日光沒去,月亮又升起來後,黑黢黢的土路上才隱約傳來了馬蹄聲。
俊言第一時間跳起來,朝着路上飛奔過去,一邊跑一邊喊:“大哥,二哥……”
俊章也要跟着追上去,卻被邱晨一把抓住:“別往上跑,黑乎乎的,萬一看不到你,碰到咋辦?!”
說着,邱晨就已經把阿滿塞給林旭,擡腿拼命邁開大步,追着俊言跑去。
雖然天色晴朗,月色也幾近盈滿,但那層淡淡的月色,放在野外還是太淡了,兩旁的灌木一團團的黑,俊言的小身影晃了幾晃就消失在了邱晨的視線中。
恰在這時,有一片薄雲遮住了月光,讓夜色更是漆黑成一片。
邱晨心裡更加着急,雖然俊言有大聲呼喊,可萬一呢?光線實在太暗了!
跑了幾步,邱晨就聽出了不對,隱約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就讓她聽清了,那一大片馬蹄聲,絕非一匹馬兒能夠踏出來的,雖然她不會聽音辨別馬匹的數目,但卻可以肯定來者不僅僅是俊文俊書趕的馬車……或者,根本不是她們等待的俊文俊書!
不知怎麼的,邱晨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日在縣城洪展鵬說的那句話--“……戎人扣邊”!
既然安平縣城都做了戒備,那麼,仍在安平北五六十里的劉家嶴,不是更有可能遭到戎人的劫掠?
這個念頭一下子冒出來,衝進大腦,任邱晨最自詡的冷靜理智,這會兒也怎麼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的心狂跳着,整個大腦瘋狂地變幻着在史書上、電視劇、電影上看到的那些血腥片段,卻絲毫做不到冷靜下來,尋找應對的辦法。
若是在家,她還有可能沉着冷靜地尋找逃避的方法,藏入大山;或者可以把孩子們藏入家裡幾口大缸……可這會兒,身周都是漫漫曠野,除了一些剛剛萌芽的低矮灌木,就沒有可以藏身之處。
她們一大家子,一個女人領着一大羣孩子,跑,跑不動!藏,無處藏!
心中恐懼焦急,但邱晨的奔跑卻沒有停下來,反而因爲對來者的猜測,更是擔心俊言的安全而驟然加快了速度。
前面就是村頭最醒目的一棵樹身歪斜的大柳樹,過了這棵大柳樹就是直通清水鎮的官道了。邱晨已經可以清楚地聽到馬蹄踏在土路上那稍顯沉悶的塔塔聲,顯見,那些騎馬而來的人,已經到了近前。
就在這時,邱晨心中一喜,因爲她看到了俊言。這小子雖然一時衝動跑出來迎接哥哥們,可畢竟是從小跟着家裡人侍候馬匹的,最初衝動歡喜下沒有注意,到了這裡,邱晨都能聽得出馬匹數量不對,俊言自然也能聽得出來。這小子非常失望,又有些不甘心,於是就停在了大柳樹下,等着來人到來,還抱着一絲希望,自家兩個哥哥趕着馬車,也在這片馬蹄聲中歸來。
邱晨心頭一鬆,顧不得多想,伸手拉了俊言,就往回跑。那邊兒,林旭還領着四個孩子呢!成子還打着火把……在漆黑的夜裡,火光無疑會吸引人的注意
那小子還不樂意呢,可邱晨這會兒力氣奇大,根本不是他能掙開的,也就察覺到不對了,稀裡糊塗地跟着邱晨往回跑。
這會兒,邱晨真是‘恨不脅下生雙翼’,好讓她能嗖地一聲帶着孩子們飛回家去,逃開身後越來越近的馬蹄聲。
還好,俊言剛剛跑的不算遠,邱晨拉着他跑了五六十米,繞過一團密集的灌木,就看到了火把發出來的火光。
看着俊言乖乖跟着跑,邱晨就鬆了他的手,並低聲吩咐:“別問爲什麼,拉着俊章躲到樹棵子裡去!不管發生什麼,我不叫你們,千萬不要出來!也千萬不要出聲!”
俊言不明所以,但也意識到這時候容不得他追問緣由,跟着邱晨跑過去,林旭幾個不明所以,看到這二人飛奔着跑回來,都有些驚訝。俊言二話不說,伸手拉了俊章,就往路旁的樹棵子裡鑽。
邱晨也跑到了跟前,伸手把成子手裡的火把接過來,把阿福的小手往成子手裡一塞:“快藏起來,別出聲!等我叫你們再出來!”
說着,看着神色惶惶的的阿福和阿滿,匆匆捧起兒子和女兒的小臉親了親,心中暗道:“阿福阿滿,若能過了這一關,我就真真正正做你們的孃親!再不想前塵往事!”
臉上卻努力綻開一個笑容,對阿福阿滿低聲道:“福兒滿兒,娘和你們做個遊戲。藏好不許說話,誰先說話,誰就輸了,知道嗎?”
阿福阿滿看着孃親臉上的笑容,臉上的疑問和驚慌淡了些,阿福乖乖地點頭應下,阿滿也伸手捂了嘴巴,用力的點點頭。
馬蹄越來越近,彷彿已經近在身後,邱晨一把將林旭阿滿和成子阿福推進路旁的灌木叢,看着灌木叢搖晃了幾下,恢復了平靜,這才終於舒出一口氣來。
她高高舉起手中的火把,擡手理了理因爲奔跑有些散亂的髮絲,抻了抻稍顯凌亂的衣角,做着深呼吸,讓自己表面鎮定再鎮定,同時在心裡告訴自己,“我就是在等兩個侄子回家……俊文俊書怎麼還不回來?會不會之前已經遭遇到了不測……”
這麼給自己做着心理暗示,邱晨心裡的急切擔憂,就真真實實地顯現在她的臉上。
說起來慢,其實也就是眨眼間的功夫,邱晨剛剛站好,馬蹄聲已經繞過了那棵歪脖柳樹,邱晨的心也隨着馬蹄聲趨近越來越緊緊地揪起來。
這會兒,對方已經看到她了吧?
看不清對方的衣着容貌,只能藉着淡淡的月光分辨出,前邊的是一大羣人騎馬而來,光線暗淡也看不清多少人,只覺得黑壓壓一片趨近,似乎連那本就淡薄的月光也遮蔽住了。
邱晨強抑住心中的緊張,舉了舉手中的火把,揚聲叫道:“是俊文俊書嗎?”
不等話音落下,馬隊或許是看到了火光,已經齊齊收攏了馬繮,一陣馬兒的喘息聲,馬蹄聲在邱晨身前十幾步外,驟然而止……並沒有像邱晨想象的那樣揮刀就砍,挺槍就刺!
邱晨心中驚愕,馬匹可不比人,能夠令行禁止,能夠訓練到行止如此整齊肅正,除了馬蹄踏踏,竟連一聲馬嘶都沒有……不但要求騎術高超絕倫,而且,這該有何等嚴明肅正的訓練和規範才能達到啊!
可見,這一羣人絕對不是普通百姓,是軍隊,而且絕對是訓練有素的精兵!
邱晨膽寒着,卻只能繼續裝下去,道:“啊,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請問幾個兄弟是從哪裡來?路上可曾遇到兩個趕着馬車的小子?”
一人驅馬從隊伍中緩緩走出來,漸行漸近。
邱晨按捺住幾乎要從腔子裡蹦出來的心臟,用力地舉了舉手中的火把,試圖想看清對方的衣着容貌。雖說,北方遊牧民族也是黃色人種,但外貌衣着上和中原百姓總有些不同之處吧!
走出來的和後邊馬兒上的人都穿着一身黑衣,裹着寬寬的腰封,一身利落的騎裝打扮。並沒有那種遊牧民族標識樣的獸皮骨頭裝飾,頭髮……貌似這個時代的遊牧民族都是剃髮的吧?再往上看,人家居然都戴着帽子,根本看不到頭髮怎樣。不過,讓邱晨微微放心的是,她沒有看到兩側和後腦垂下散發和小辮子來。
她不動聲色打量對方的時候,馬上的人也開了口:“林娘子這是等侄兒們歸來?”
一聲林娘子,邱晨手一抖,差點兒將手裡的火把丟出去。
穩了穩神,她才舉起火把去看對方的容貌。剛剛只顧着看對方的衣着了,這人又側着臉沒看出,如今,馬上的人似乎是配合她將臉轉向她,於是她看清了對方的五官容貌--微黑的臉,濃眉大眼,挺鼻闊嘴,晶亮的眼睛裡正閃着戲謔的笑意,竟是昨兒纔來過林家的吃過一頓飯的洪展鵬!
認出是洪展鵬,邱晨勉強提着的一口氣立刻泄了,腿一軟,差點兒坐到地上去。
咬了咬舌尖,尖銳的刺痛讓她重新打疊精神,神情卻是略略放鬆了些,微微彎了彎腰算是行了禮,然後道:“原來是洪兄弟!……是啊,我兩個侄兒今日去了縣裡,到這個時辰還沒回來,我不放心就過來迎一迎。”
洪展鵬眼中的戲謔已經沒了,擡頭略一沉吟道:“林娘子不用等了,今晚你兩個侄兒不會回來了!”
邱晨一聽,心立刻再次提了起來,連忙問:“洪兄弟,究竟出了什麼事?……那啥,你見過我兩個侄兒嗎?”
洪展鵬搖搖頭,將邱晨心中的希冀打破。
“其他的你不用問,你的侄兒若是在縣城應該不會有事兒。你且安心回家等着吧。明兒,他們應該就能回來了!”
有時候,知道的事情多了未免是好事。邱晨也明白這個道理。雖然提着心,卻也知趣地不再追問,只向洪展鵬道了謝,回頭就高舉着火把走進路邊的灌木叢,把大大小小六個孩子都叫了出來。
阿滿一張小臉上掛着淚珠,嘴巴還被林旭用手捂着,一看到邱晨,立刻可憐兮兮地掙開小叔的手,叫了聲娘,就撲進了邱晨的懷裡。
邱晨將火把交給林旭,抱緊了阿滿,輕輕地拍着小丫頭的肩背,又伸手拉住阿福的小手,拖大帶小地回到路上,朝着洪展鵬點點頭,再不多問一句,轉身往家走去。
看着一個婦人拖着一大羣大大小小的孩子,洪展鵬坐在馬背上默然許久。身旁一名隨從趨前一步,湊近洪展鵬的耳邊,低聲道:“將軍,這婦人……”
洪展鵬臉色一寒,目光冷厲地掃到那人的臉上,生生讓對方打了個寒戰,把探出來的身子縮了回去,洪展鵬收了目光,用身邊幾人都能聽到的音量,冷冷道:“今兒這事都忘了吧!”
“是!”低低的迴應聲整齊地同時響起。
洪展鵬臉色稍霽,見那簇閃爍的火光慢慢地隱入房屋樹叢之中,這才擡手一揮,幾十匹馬就如來時一般,神不知鬼不覺地沿着劉家嶴的東側荒坡疾馳而去。
帶着幾個孩子回了家,蘭英從屋裡迎出來,往邱晨身後看了看,詫異道:“怎麼,沒接上俊文俊書倆小子?”
邱晨點點頭:“想來是在縣城裡有事耽擱了,咱們這地界安穩的很,路途也平坦,想來不會有什麼意外……嗯,明天應該就回來了。”
蘭英聽邱晨比她還明白,也就不再多言,伸手摸摸阿滿的小辮子,笑着道:“行啦,天這麼晚了,你不吃飯,孩子們也跟着捱餓呢!飯我蓋在鍋裡溫着呢,你趕緊收拾收拾吃飯吧。我去給你們拾掇出來!”
滿囤已經把悠千搭好了,邱晨領着孩子們去看了一眼,卻沒有哪個要上去玩兒。邱晨道過謝,把蘭英和從後院轉出來的滿囤一起送出門。
把飯菜熱了熱端上來,洪展鵬說的那幾句話孩子們躲在灌木叢裡也都聽到了,也不需要邱晨說什麼,只是,因爲都擔心着俊文俊書的安危,衆人也沒有誰能吃得下,都隨便扒拉了幾口就擱下了碗筷。
“吃,不想吃也得吃。吃飽了,萬一有什麼事也有勁兒!”邱晨說着,將阿滿餵飽後往炕上一放,自己端起一碗飯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林旭第一個默默無聲地再次拿起了碗筷,幾個小的也都沉默着吃起來。
林家的飯桌從來不講究什麼‘食不言’的規矩,從來都是邊吃飯邊說說笑笑的,熱鬧而溫馨。這一頓晚飯,一家人卻吃得特別安靜,除了碗筷相碰的輕微聲音,再不聞其他。
吃飽飯,邱晨把阿福阿滿放進被窩,讓俊言俊章也回北屋炕上來,並囑咐孩子們睡覺時不要脫衣服。又讓成子去西廂北間燒炕,她只把林旭留下來給自己燒火。
面沒有發,只能烙薄餅。邱晨一邊烙着餅,一邊和林旭道:“今兒晚上睡覺警醒些,雖說不一定真的有事兒,但咱們要以防萬一。”
林旭默然的點點頭,邱晨又道:“我想了,咱們這院子即使起了院牆,真要來了人也擋不住。一聽到動靜,你就背了阿福跑,拿了我給你準備好的包裹往後院跑。院子角落裡滿囤家的梯子還在,你揹着阿福爬梯子出去,然後往山上跑,也不用跑太遠。從咱們砍柴的地方往上,有一個水塘,那水塘附近有個隱蔽的山洞。你帶着阿福就去那裡躲着。包袱裡有餅,水塘裡有水,夠你們藏幾天的……”
聽着邱晨只是安排他和阿福,完全沒提自己怎麼躲避,不由擔心道:“大嫂,那你和滿兒呢?”
邱晨輕輕地吁了口氣,道:“滿兒小,帶不出去……讓俊章俊言帶着她藏進東屋的炕洞裡……還有成子,有水有吃的,也能躲個幾天。”
見林旭皺着眉還要問,邱晨笑笑擡手止住他的詢問,道:“不用擔心我。我的身量和你差不多,到時候我就換上你的一身衣服,再抹了頭臉,一定能躲過去的。到時候,你只記得完全沒了風聲,就家來。”
說着,伏低身子,湊到林旭耳邊道:“我待會兒就把銀子封在罈子裡,放到後院的灰坑裡。咱們都回來,自然我去挖出來。若是……你就去挖出罈子來,買上一百畝地,好好地帶着阿福過日子……那些銀子夠你和阿福長大成人和讀書所用了。”
這話,就隱隱有些交待後事的意思了。
林旭心中一急,伸手握住邱晨的衣袖道:“大嫂,咱們一起跑啊!剛剛事發突然,我想要出來已是來不及,不然反會牽連了阿福阿滿俊言俊章。可這回,我堂堂林家男兒,不能丟下家中婦孺,獨自偷生!”
說着,眼圈兒一紅,竟是滴下淚來。
邱晨擡手拍了拍林旭的肩膀,目光看着眼前流淚的少年,道:“二弟,你聽嫂子的,我不能走,我不能把俊言俊章……還有成子丟下!”
“咱們一起走啊……”林旭低叫。
邱晨搖搖頭,拍拍林旭的手道:“咱們永遠不能把賭注壓在一處。而且,這是逃命,人多了自然暴露的可能性就大……你放心吧,咱們家的日子剛剛好起來,我還沒來得及享享福呢,怎麼捨得拋下你們。呵呵,再說,也不一定有事,不過是咱們未雨綢繆,有備無患罷了!”
好不容易勸着林旭答應下來,邱晨又繼續擀餅烙餅,一直烙了足有將近兩尺厚的餅,夠一家人吃四天的量,這才罷手。又取了三個包袱出來,把現銀也分成三份,又取了阿福和林旭的一套衣服放進去包好,連睡着了的阿福一起交給林旭。她則去西廂,叫了成子去了東廂。
將一個結好的包袱塞進炕洞,又一一和成子交待了。讓成子回西廂北屋睡覺,她則去看了大門,又繞着院子走了一圈,去後院把封好口的裝銀子的小瓷壇埋好,表面又撒了一層新灰,掩蓋了痕跡,這纔回了自己房間。
一夜幾乎沒敢閤眼,黑暗中,聽着身邊孩子們勻細的呼吸,邱晨第一次如此切身地感受到社會安定對於普通老百姓的重要性。她在緊張和忐忑中萌生出,要爲這份安定做點兒什麼的念頭。戰士們能夠上馬殺敵,她能做些什麼呢?
手裡握着一本書,卻根本看不下去。邱晨睜着眼睛,滿腦子都是混亂的思緒,身體卻只能蜷縮着坐在炕角……彷彿身體和思想已經完全分離了一樣。
下半夜,濃重的睏倦襲來,邱晨不知不覺地迷糊了一會兒,不過兩刻鐘功夫,又一下子驚醒過來。擡頭看,窗紙上透出微微的灰白之色來。
天就要亮了!天亮了,是不是就表示危險解除了?!
邱晨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她也不敢再睡覺,下了牀,咬着牙活動了好一會兒,才把痠麻僵硬的身體腿腳活動開了,又匆匆去舀了冷水洗臉。冰冷的水激在臉上,驅散了濃重的睏倦,似乎也鎮定了混亂煩躁的思緒。
匆匆梳洗了,邱晨換下身上揉的像抹布的衣裳,點了火開始做早飯。
雖說,村裡沒發生什麼,但俊文俊書同樣一夜未歸。夜裡她不能四處亂走動亂說,這會兒天亮了,她得儘快想辦法去縣城看看,不盡快看到俊文俊書,她會被這種消息滯後的情況給逼瘋。
燒着火,邱晨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傳說中動輒什麼望夫崖,望夫石的,還有那個什麼日日盼夜夜盼……不由失笑,她是做不來那樣的事了,急也給急死了!
成子睡得警醒,聽到動靜也起了,低聲的打了個招呼後,就要燒火。邱晨趕了他先去洗漱,緊接着林旭也過來了,幾個人臉上都一樣帶着疲倦之色。
成子洗漱完,又給林旭倒了水,這才快手快腳地過來幫邱晨燒火。
邱晨把飯做到鍋裡,就和林旭交待:“吃了飯,你還是去學堂上學,不要把這些事向其他人提及。我吃了飯就去縣城,我得去找找俊文他們。”
這回,林旭沒有再提什麼異議,很配合地答應下來,還讓邱晨放心,他會照顧好家裡,讓她不要掛記家裡。
邱晨欣慰地笑着點點頭,並沒有追問林旭怎麼照顧家裡。這孩子沒有一味的害怕,沒有一味的緊張,能夠鎮定的做好能夠做的事情,就說明這個孩子真的長大了!
邱晨簡單地吃了早飯,拿了些現銀,收拾了一下,就準備去蘭英家交待一聲後出發。
林旭和成子送她出來,一直默默地幹活的成子道:“嬸嬸,讓我跟你去吧。我,對那邊熟,有什麼事也好跑跑腿!”
邱晨本想拒絕,林旭卻開口道:“大嫂,讓他跟着去吧,路上有什麼事也好有個幫手的。”
看着黑瘦卻明顯比同齡人沉穩的成子,邱晨默了片刻,也就答應下來。家裡幾個孩子有蘭英夫婦照顧着,她倒真不如把成子帶在身邊,跑跑腿什麼的比她快,對社會的瞭解也比她多,遇到什麼事,她還可以問問他。
還有,成子父親畢竟是混衙門裡的,萬一要打探什麼事兒,對毫無根基的林家和她來說,也多少算是一個關係!
成子見邱晨答應,臉上終是沒忍住露出一絲喜色來。邱晨卻又皺眉:“你還沒吃飯呢……”
成子連忙道:“沒事,沒事!”說着,返身跑回屋裡,拿了邱晨給自己備的那隻包袱又跑了回來,朝着邱晨道:“嬸嬸,揹着這個,路上吃些就行了。”
見他如此,邱晨也不再多說什麼,又囑咐了林旭幾句,打開大門,往外走。
大門一開,噗通一聲,一個黑衣漢子晃了一下載了進來,將門內的三人都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