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果真是秦兄。..老遠看着就像……秦兄,好久不見,近來可好?”一個驚喜無限的聲音從側旁傳過來。
邱晨做不到秦錚的不動如山,聞聲不由疑惑地轉臉看過去。就見一個尚不足弱冠的年輕錦衣男子在幾個護衛護持下,滿臉喜色地從廟前的燈下疾步趕了過來。
這男子年輕俊秀,着一件紫色緙絲暗紋錦袍,腰纏玉帶,細膩瑩潤水頭飽滿的羊脂玉螭龍搭扣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着淡淡的溫潤光澤,腰間懸着兩個極精緻的荷包,同樣雕着龍紋的古玉懸在腰間,還有腳下踩着的青緞面厚底靴子上,金絲線繡着兩條蜿蜒盤旋的游龍徜徉在雲海之中……那鞋頭上一塊上好的貓兒眼寶石,嵌成雙龍戲珠的圖案。
邱晨眼睛微微一眯,已經明瞭這位的身份——此人應該就是福王楊璟芳。她也算見過福王,只不過並沒有細細打量過,換身衣裳換一個場景,乍看之下,她一時不敢確認了。
“哦,原來是楊賢弟!”秦錚的迴應也證實了邱晨的猜測。
“夫人!”福王妃唐蘭芷被福王楊璟芳擋在後邊,這會兒才含笑走了過來,跟邱晨打招呼。
當秦錚停住腳步,邱晨就鬆開了她環在秦錚腰間的手,這會兒看着福王妃笑着走出來,也從秦錚懷裡走出一步,一邊曲膝行禮,一邊笑着道:“王妃今日這身月華裙真是好看,讓人驚豔!”
唐蘭芷面色一喜,下意識地轉眼看向福王楊璟芳。
奈何楊璟芳正拉着秦錚興致滿滿地着話,根本沒有注意唐蘭芷的眼波,當然也沒有迴應。
邱晨眼見着唐蘭芷神色微黯,隨即轉回目光來,再看向她又是一臉的欣喜大方,已經完全不見了之前的黯然神傷。她暗暗嘆息着,任由唐蘭芷走上來拉着自己的手,歡快地笑着道:“一直想着去府上拜望夫人,可年前年後的怕夫人應酬繁忙,沒敢上門去給夫人添亂……”
唐蘭芷的極爲客氣,甚至仍舊帶了些舊日的依賴出來,邱晨微微笑着垂了眼,反握住蘭芷的手,輕輕撫摸着柔細嫩滑的肌膚,低聲道:“王妃有這個心就夠了,王妃如今也是一府主母,日日料理的大事情只怕比我還要多……”
略略一頓,邱晨擡眼看着唐蘭芷笑着道:“繁忙操勞,王妃也要先照管好自己的身子……等過了元夕,年走遠了,天氣轉暖,我就下帖子請王妃過府聚聚。”
唐蘭芷臉上的笑蔓延開來,低低地笑道:“夫人這話我可記下了,盼着夫人早日給我送帖子來!”
邱晨笑着點點頭,放開唐蘭芷的手,轉眼看向楊璟芳端莊穩重地曲膝行禮,卻沒有多什麼。楊璟芳跟秦錚兄弟相稱,她難不成也叫弟弟?叫叔叔?
算了吧,她跟林旭都是稱二弟的。跟秦家幾位叔子都沒正經稱呼過。叔叔——這個時代已婚女子對叔子的稱呼,還是讓她無法適應。
楊璟芳倒是沒有絲毫的拘束,很是自然地拱手施禮,微笑道:“弟見過嫂嫂!”
邱晨垂着眼,又屈了屈膝,然後後退兩步,退回到秦錚身邊。
秦錚伸手攬了邱晨的肩頭,看着楊璟芳道:“聖駕就要出宮了,愚兄就不跟賢弟多盤桓了……”
他的話還未完,楊璟芳已經截了話頭,歡喜道:“真是巧,弟也要去宮門外看戲龍,既與秦兄賢伉儷相遇,不如我們相攜而行吧!”
人都這麼了,秦錚即使冷淡疏離,也沒辦法直白地拒絕了。沒辦法,兩撥人只好會在一起,一起往宮門外走過去。
因爲被楊璟芳耽擱了一會兒,他們剛剛進入在摘星樓訂好的房間,就聽得宮門處響起一陣號角聲。秦錚拉着邱晨不及落座,就匆匆走到臨街窗前,攬緊她的肩膀低聲提醒道:“看宮門處,號角響起,聖駕已經出宮,升上宣德門了!”
邱晨微微喘息着,放鬆了身體依靠在身後堅實的胸膛上,睜大眼睛順着秦錚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見一片人頭攢動過去,暗夜裡隱約聳立的宣德樓上一片燈火輝煌,隔得太遠,根本看不清上邊有沒有人,更看不到聖駕如何。
目光不及收回,就聽得宣德樓下接連幾聲炮響撼天震地,炮聲震撼中一股硝煙瀰漫開來,煙霧繚繞中一對對紅燈籠從宣德樓下步行而出。遠看只見紅燈籠飄搖而來,漸行漸近,纔看清是一對對錦衣內侍用龍鳳燈架舉着一隻只半人高的大紅描金燈籠。
大紅燈籠過去,是一對對捧着漱盒、金盆、金交椅等物的宮娥;再之後是擎羅掌蓋的內侍……隊伍最後,又是身着錦衣頭戴攢花襆頭的錦衣侍衛,衣飾鮮亮華麗非常,儀仗隆重繁瑣,充分彰顯了皇家的富貴尊榮。
邱晨正目送着那些精神漂亮的錦衣侍衛走過去,秦錚在她耳邊低聲道:“看,戲龍開始了!”
他的話音未落,就聽的宣德樓方向一聲極響亮極高亢的嘯聲響起,隨即一道花火如流星般竄上高高的半空中,然後在半空中砰然炸響開來,一簇並不大卻極亮極燦爛的花火綻開,然後邱晨一晃眼,就看到宣德樓下街道兩旁同時騰起兩點流星,隨着這點流星飛躥,一盞盞紅燈籠彷彿憑空亮了起來,流星飛躥的極快,幾乎是眨眼間就從宣德樓下一路竄過來,那一串燈籠就一路亮起,而且不是一路直線,是繞着圈,竄上衝下,繞着圈子,飛騰翻轉着,遙遙地看上去,恰如兩條游龍熱烈興奮地飛騰而來,一路從摘星樓下竄過去,很快竄去街尾,消失不見。
恍惚間,騰龍彷彿已經騰空而去,只剩下街道兩旁的大紅燈籠一盞盞燦亮着,將一條御街幾乎照成一片白晝。
戲龍就此完成,緊跟其後,宣德樓下,各部衙門外,一座座早就搭好的燈塔也驟然亮起,或諸佛菩薩,或游龍戲鳳,或趣味盎然的童子百戲……之前還覺得燈光不夠燦爛,還覺得夜晚有些黑暗,這時節,卻只看到滿眼璀璨,亮如白晝,加上造型各異的燈惟妙惟肖,鮮活逼真……真真讓見多了現代聲光電效果的邱晨,也忍不住連連感嘆,目不暇接。古人的巧心獨具、機巧靈慧絕對不能覷,這裡沒有電能,沒有現代化的設備,做出來的效果,卻絲毫不比現代那些太過依賴機械電能設備的花燈差,但就工藝精湛和機關巧妙來,這個時代的很多工藝遠遠勝於現代……
邱晨沉浸在一片燈火闌珊中,沉醉感嘆不已着,秦錚一直默默地站在她身後,腰身挺直着,讓她安心依靠着,兩隻手臂輕而可靠地攏住她的肩膀,眼睛卻幾乎沒怎麼關注窗外的盛景,只是微垂着眼睛,關注着她臉上的驚訝、讚歎和略略帶了些迷茫的沉醉,彷彿窗外的一片繁華熱鬧景象,也不及他眼中之人的一顰一笑,更令他珍惜,更讓他專注護持!
旁邊的一個窗口,福王楊璟芳有些意興闌珊地看着窗外的燈火和喧囂熱鬧的佳節街景,不時地扭頭看看另一邊的一對夫妻……
越看越氣悶,這兩個人怎麼也成婚兩年了,孩子都滿週歲了,咋還這麼黏糊?這還在外頭,當着客人的面兒……
之前,他一直沒仔細看過頗具傳奇色彩的靖北侯夫人,這回面對面可算是看清楚了,長相雖不算難看,卻絕對稱不上多美貌,更不是什麼絕色,而且之前還是嫁過人生過孩子的寡婦,還是個村裡寡婦,又這麼沉悶着連話都少的一個人,怎麼看怎麼沒趣的緊……靖北侯怎麼就能這麼稀罕,看樣子都恨不能捧在手心裡,含在舌頭下了。
楊璟芳百思不解鬱悶不解着,唐蘭芷幾乎全部注意力都關注在福王楊璟芳身上,由福王也關注着旁邊那一對夫妻。那樣一對男女,靜靜地相擁着站在窗前,窗外的燈火璀璨、喧鬧人聲彷彿一下子成了他們的背景,他們在窗前觀景,景色卻完全影響不到他們一樣,他們就那麼站在那裡,彷彿已經跳出了這十丈紅塵,靜靜地俯視着人間百態、悲歡離合,不管世間多少傾軋多少髒污,都沒辦法沾染到她們的衣角。
唐蘭芷莫名地由心底涌起一股酸苦來,酸的她鼻腔發疼,滿嘴發苦……她扭轉頭,不再看那一對神仙眷侶。眨眨眼睛,收斂自己的情緒,重新將目光關注到福王楊璟芳身上,往前湊了湊,低聲詢問道:“王爺,窗前風冷,您要不要進來喝杯熱茶暖暖?”
楊璟芳恍若未聞着,直哈哈笑着,揮着手中的摺扇,揚聲對秦錚笑道:“秦兄,戲龍過完了,走了許久又站了許久,不如坐下喝杯茶?”
秦錚轉眼看過來,略略點了點頭,俯首湊到邱晨耳畔,低聲道:“戲龍看完,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了……走了一晚,你累不累,喝完茶歇一會兒,我們去接了孩子們,一起再去逛逛好不好?”
邱晨收回有些恍惚的思緒,轉回頭看着秦錚微微地笑着點點頭:“今兒晚餐用的早,帶上孩子們,正好尋幾處美妙的吃做夜宵!”
秦錚臉上的冷淡疏離淡了許多,眼睛裡的笑意讓旁邊的楊璟芳驚訝不已,卻也更加氣悶。你,他怎麼也是一位堂堂的王爺,親自邀請秦錚用差他連一個字都欠奉,轉眼看到自家妻子時,卻這麼柔和耐心……這樣的人也太沒出息了?這還是他從就崇拜的那個威名赫赫、震懾北疆的靖北侯麼?
秦錚卻絲毫沒有注意到楊璟芳的表情,或者根本不在意,他含笑看着邱晨,滿眼寵溺地點了點頭,將她鬢角的一抹亂髮抿回去,擁着她轉回身,這才彷彿重新看到屋子裡還有一對身份尊貴的夫妻一樣,拱手道:“王爺,請!”
看着轉眼又恢復了刻板冷硬的秦錚,楊璟芳鬱氣到了極點,都懶得迴應了,瞥了他一眼,徑直轉身,走到房中的上手坐了,秦錚看了邱晨一眼,見妻子寬慰着笑着跟他點頭,也就放了心,跟着楊璟芳在他下手落了座。
邱晨轉回身,笑着跟神色略略有些黯淡的唐蘭芷招呼着:“王妃,咱們也坐下歇會兒喝杯茶吧!”
唐蘭芷迅速地收拾了神色,眉眼端莊中帶了抹笑意,點着頭,上前來熟稔地攜了邱晨的手,一路走到屏風另一邊。
這裡設了一張極寬敞的坐榻,榻上鋪陳着靛青色暗紋織錦坐褥,中間設了榻幾,兩側各設了大迎枕、扶手方枕,榻几上陳設着一隻青玉獸面鏤雕香爐,微微地煙氣繚繞出來又漸次擴散開去……散發出若有若無的淡淡甜香。
唐蘭芷微微挑着眉頭嗅了嗅,驚訝着欣喜道:“這是什麼香?倒是清雅別緻……”
屋裡沒有樓裡的人伺候,幾個廝都留在了屏風外,唐蘭芷到這裡頓了頓,隨即看着邱晨微笑起來:“這必定是海棠姨淘澄出來的新香吧?”
邱晨已經走到了榻跟前,回身招呼着唐蘭芷過去坐下。榻旁的長几上置了紅泥爐,上面坐着一隻紅銅水壺,已經燒得冒出了縷縷熱氣。邱晨一邊招呼着蘭芷入座,一邊照看着紅泥爐上的水壺,看着水開了,將紅銅壺拎下來放在一隻粗陶碟子裡,又手腳麻利地動手燙了茶壺茶杯,取了茶葉裝壺、洗茶、斟茶……片刻後,已經沏好了兩杯熱茶,先捧了一杯遞給唐蘭芷,才端了另一杯在唐蘭芷對面落座,微微笑着道:“那些檀香、沉香太過濃烈,我受不了,就琢磨着弄了些花露做了些香餅子,偶爾放進爐裡薰一下……今兒這個用的是臘梅和菊花葉子做的,清淡祛穢,寧心靜神……”
到這裡,邱晨拿出一條淡月色的素繭綢帕子來,墊着手打開青玉香爐,示意唐蘭芷道:“你看看,這香餅子不是直接放進火中燒的,那樣子煙火氣太濃……我在裡邊放了只碟子,用石蠟慢慢地在下邊烘着,這樣香氣隔着水散發出來,清淡水潤,不火不燥。”
唐蘭芷看着外表不起眼,內裡卻設計精妙的香薰爐,驚訝着轉回頭看向身邊的婦人,這位她未出閣時就認識並熟悉的女子,看着外表並不特別出衆,卻慧在其中,溫柔嫺靜,又爽朗大方,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從一羣人中凸顯出來,成爲最吸引人的那一個!
邱晨微笑着將香爐蓋好,靠着大迎枕舒展着腰身雙腿坐了,一邊憑着茶盞慢慢地冷着茶水,一邊輕品慢飲着,一派怡然舒洽。
唐蘭芷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心緒,同樣靠着大迎枕放鬆着坐在榻上,捧着茶盞慢慢地喝着,一邊悠悠開口道:“這樣子跟海棠姨坐在一處,真彷彿好像回到了未出閣時的日子……”
邱晨沒有話,只含了一抹微微的笑意,略略點了點頭。
唐蘭芷似乎一下子恢復了當年的活潑,笑嘻嘻側着身子看着邱晨道:“海棠姨,你知道麼,這幾年我一直忘不了你做的點心,也忘不了你在南沼湖邊建的那一處水閣……那會兒咱們去的時候都冷了,若是暮春夏初,滿湖碧荷紅蓮,該是何等盛景!”
邱晨垂着眼,微微笑着安靜地傾聽着,並不插言。
唐蘭芷似乎觸動了心底的某些東西,感慨不已着敘着,也只是需要一個聽得懂的聽衆,並不需要回應什麼。
看着唐蘭芷臉上不自禁露出來的寥落之色,又在一片寥落裡固執地帶着某種堅持執拗的驕傲……邱晨暗暗嘆了口氣,微笑着開口道:“聽王府的湖面極好,種了各種珍稀的蓮荷,只要王妃喜歡,每年都能看到碧蓮接天紅荷映日的盛景!”
到這裡,邱晨微微一頓,笑着道:“聽王府裡有一種紫色睡蓮,美得不似真物,我可是聞名已久了,心癢已久了,這一回既然起來了,我就厚着臉皮跟王妃討要兩棵,種到我門口的瓷缸裡去,每天晚上也能看上一回,多好!”
唐蘭芷醒過神來,擡眼覷着邱晨一臉的淡笑,並沒有過分的熱情或者其他表情,這才暗暗舒了口氣,連連點頭笑着道:“多大的事兒,夫人打發個人過去一聲就成,哪裡值當的這麼鄭重……我回府就打發人給夫人送過去!”
邱晨笑着垂垂頭,道了謝,起身拎了茶壺給唐蘭芷和自己添了茶,一邊在心裡暗暗嘆息着,這位看着容顏幾乎未變,但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抱着自己胳膊撒嬌的唐家大姑娘了!
沒多會兒,秦錚招呼邱晨離開,楊璟芳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再厚着臉皮跟上去,他只是站在窗前,俯身看着秦錚用大氅裹着邱晨,相擁着一路走出摘星樓,片刻功夫就混進了熙來攘往的人流之中,彷彿一顆石子落進湍急的洪流,幾乎連個水花兒都沒濺起來……不,他們不是石子,他們本就是水滴,落入激流,自然激不起水花!
楊璟芳胡亂地想着,看着窗外時時不同,又似乎從未改變過的街景,好一會兒,才意興闌珊地收回目光,揮着手吩咐着:“回府!”
唐蘭芷絲毫不敢違拗,柔順地跟在他的身後,由護衛們護持着徑直從摘星樓後門出來,分乘了早已經候在這裡的兩輛馬車,車輪轔轔,徑直轉回福王府去了。
秦錚擁着邱晨一路來到靖北侯府燈棚之下,也不上去,只打發了秦禮上樓,片刻功夫,就抱着昀哥兒,牽着阿福阿滿從樓上下來,一家人聚在一起,昀哥兒立刻歡喜地飛撲進邱晨的懷裡,跟孃親蹭蹭親親表達着自己的想念,彷彿幾年不見了一樣。阿福阿滿一邊一個拉着邱晨的衣角,仰着臉,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家孃親,一邊唧唧咯咯地着之前的戲龍盛景,又昀哥兒的種種趣事。
跟孩子們親近了一番,邱晨好不容易將昀哥兒交到秦錚懷裡,這才得空看到跟在三個孩子後邊的湯家兄弟。
邱晨上前跟兩個孩子招呼,唐家兄弟也規規矩矩地施禮請安。
邱晨一手一個將兩個人拉住,笑着招呼道:“時辰不早了,我們送你們兄弟到街口,乘了車子回去吧!”
兩個孩子略帶些羞澀地答應着,規矩地跟在邱晨左右,周邊多出了許多丫頭婆子護衛,分幾層護持着,一路穿過人羣,到了約好的停車街口,送了湯家兄弟上了車,分出幾個護衛護送他們回去了。
看着湯家兄弟乘了馬車走遠,秦錚回身看看邱晨,微笑道:“走吧!”
邱晨笑着點點頭,伸手牽了阿滿,秦錚則自然地牽了阿福,一手還抱着昀哥兒,夫妻二人帶着兩個孩子一路走出御街,繞過廟,再往下走,街道兩旁的燈棚已經沒有了,只有各式店鋪高掛着盞盞彩燈紗燈,明亮亮地開着門,迎接着進進出出的客人。
店鋪門口一側,廊檐下,一個個吃攤子、雜貨攤子,見縫插針地佈置開來。
平日裡,店鋪都不喜有攤子擺在自家鋪子前,嫌他們遮擋了客人,吃食攤子還往往有油膩、泔水雜物,髒得很。元旦元夕這幾日,這些攤子卻可以放心在店鋪門外擺開來,熱熱鬧鬧和和氣氣地做生意,不用擔心店鋪裡的掌櫃夥計們出來驅趕。
到了這邊,行人比御街上略略少了些,邱晨和秦錚也放開了阿福阿滿,只讓阿福牽住阿滿,兄妹兩人一起走。
各色吃熱氣騰騰的,在寒夜裡格外醒目,香氣也隨着熱氣蒸騰四散開來,分外誘人。
阿福牽着阿滿,卻被精力充沛的阿滿拽着往前走着,從一個攤子走到另一個攤子,很快,兩個人就買了批切羊頭、旋煎羊白腸,又買了細粉素籤、野雞脯子餶飿兒,又有什麼盤兔、旋炙豬皮肉、煎夾子……這些東西或美味,或不合口味,林林總總的,卻也並不怕浪費了,她們身後一大羣丫頭婆子護衛們,總有人喜歡。
走了幾十步,邱晨覷見旁邊一個分茶鋪子里正好空了兩張桌子,連忙示意着秦錚走過去,一家人佔了一張桌子,留了幾個近身丫頭婆子護衛坐了另一張桌,然後丟給其他人一個五兩的銀錠子,讓他們自便逛逛去,半個時辰仍舊回來這間分茶鋪子會合。
秦義仍舊不發一言地就要留下來,邱晨揮揮手,示意着秦禮和秦勇:“帶他去散散去,一年到頭都盡心盡力地跟在爺身旁,今兒晚上我做主給你放半個時辰的假!”
秦錚微微含着笑點點頭附和着,秦義看了看夫人,又看了看侯爺,終於認命地拱手辭了,被秦禮秦勇幾個推着出了門。
有茶飯博士拎着一條抹布上前來,殷勤地擦了桌子,堆着一臉的笑詢問着:“爺、夫人,請問你們要壺什麼茶?鋪子裡有上好的頭羹、石髓羹、白肉、胡餅、軟羊、角炙腰子、入爐羊,又有軟羊面、桐皮面、姜潑面……如果爺和夫人吃全茶,鋪子每人奉送一份冷淘。”
邱晨眨了眨眼睛,看向秦錚。秦錚微微笑了,低聲道:“就是涼粉!”
邱晨恍然着搖頭道:“這樣的天氣……冷淘是吧?那個就算了,你給上一大壺茶吧!要清茶,不要擂茶。”
茶飯博士沒有絲毫不虞,滿臉喜色地連聲答應了,將手中的抹布往肩頭一搭,連聲報着菜名兒,聲音抑揚頓挫拖着長長的音兒,彷彿跟唱歌一般,將這邊點的菜飯報進後廚。
轉眼功夫,又拎着一大壺熱水,一隻茶壺和一摞茶碗子回來,殷勤地衝好了茶,邱晨就打發了他,再送一隻茶壺來,一個桌子上放上一隻茶壺,她們自斟自飲也便當。
很快,軟羊、白肉和角炙腰子幾個碗碟就送了上來,緊跟着又是一人上了份石髓羹,一笸籮胡餅,烤的兩面金黃鋪着滿滿的芝麻,看着就格外誘人食慾。
時辰不早了,邱晨看着阿福阿滿一人吃了一隻胡餅,就不讓他們再吃這麼幹硬的食物了。正好又每人送了一份姜潑面來,邱晨看着幾個孩子吃了些,這才作罷。
吃飽了喝足了,熱乎乎的菜飯落了腹,再喝上一杯熱茶,只覺得通體舒泰,彷彿之前的寒冷疲憊都隨之消散了去。
一家人坐在分茶鋪子裡又喝了一盞茶,秦義秦禮幾個人就匆匆趕了回來。邱晨覷着秦義黝黑的臉上也沾了些紅暈,就知道這幾個出去必定是喝酒了……這個時候的酒度數都不高,再秦義幾個也是知輕重的,不會貪杯誤事,於是,她也只是笑笑沒有做聲。
收拾了衣帽,一行人結了賬,走出分茶鋪子。
昀哥兒玩累了,趴在秦錚肩頭連連打着哈欠。邱晨跟在爺倆身後,給昀哥兒扯了扯兜帽,將東西裹嚴實了。再看阿福阿滿也帶了些倦意,一行人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斜着穿過一條衚衕,馬車已經侯在了衚衕口,登車回家。
回到靖北侯府,昀哥兒已經睡沉了,抱着下馬車回到沐恩院,放到暖呼呼的炕上都沒有醒過來。
邱晨好笑地吩咐丫頭婆子拿了溫熱的帕子過來,給東西擦了手臉和腳丫兒,脫了外頭的大衣裳,只穿了一件薄絲綿裹肚,蓋了被子讓他安適地睡了。
從昀哥兒屋裡出來,邱晨又想去看看阿福阿滿,林氏候在廳裡,回報道:“夫人也累了,剛剛我去大少爺和姐屋裡看過了,大少爺和姐已經洗完安置了,您可以放心,不必再跑一趟了!”
邱晨露出一抹微笑來,“多謝嬤嬤了,你也去歇着吧!”
林嬤嬤曲膝應着,到底服侍着邱晨梳洗了,看着丫頭婆子們收拾了淨房,這才最後一個退了出去。
秦錚已經穿着中衣躺在了炕上,看着邱晨進來,放下手中的書卷,坐起身,朝着她伸過手來:“來!”
好久沒有走這麼遠的路了,逛街的時候不覺怎樣,回到家裡,洗漱了徹底放鬆下來,才覺得渾身疲憊洶涌而來,渾身痠痛着,還真是累的‘爬不上炕’了。她突然想起了這麼一句話,也不記得是聽誰過了,這會兒拿出來用倒是極爲貼切。
微笑着,將自己的雙手交到秦錚的大手裡,秦錚卻只用了一隻手握住邱晨的手,另一隻手繞過來,熟練而自然地攬住邱晨的腰肢,手臂一用力,邱晨就覺得身體一輕,雙腳已經離地,彷彿騰雲一般,人已經到了炕上,並且囫圇個兒落在了秦錚身上。
“哎……”邱晨只來得及叫了一聲,身體已經撲在了秦錚身上,隨即,不等她醒過神來,身上的絲綿浴袍已經被脫了下來,只剩下貼身的短衣短褲。
“你……”想出聲嬌嗔,卻覺得身上一暖,身上已經蓋了一條被子,她也從秦錚的身上滑進懷裡,被一雙手臂圈着腰肢抱住。
溫熱的呼吸就在頸後,卻平靜剋制,秦錚聲音溫和着,帶着關切道:“累了,睡吧!”
邱晨呼出一口來,放鬆了自己的身體,習慣地將自己有些涼的雙腳往後放,放進身後人的雙腿中間,汲取着他的溫暖,依靠着他的堅實,眼皮沉沉地合下來,嘴角卻無意識地溢開一抹微笑。
過了正月十五元宵節,新年越行越遠。
正月十六,宮裡在西院太液池舉行冰戲。秦錚閉門思過,李夫人不去,邱晨就跟常佳儀約好了,跟着長樂長公主一起,阿福阿滿跟常佳儀的一子一女玩的很是投契,玩的很盡興。邱晨也很歡喜,沒想到在這個時代,還能看到這麼熱血沸騰的競技比賽……帶着濃厚的體育競技色彩的,雖然規則不是太細緻,衝撞過程很野蠻,一場下來,好幾個人受了傷……卻仍舊稱得上是這個時代給予邱晨的難得的一次現場比賽!
而且,讓邱晨比較詫異的,這一天那些貴婦貴女們似乎都拋去了矜持嫺靜的行事標準,一個個用力地拍着手,甚至吶喊着……特別是一些年歲還的十來歲的姑娘,更是熱情的無以倫比。
冰戲賽完,邱晨帶着兩個孩子與常佳儀一起走在長樂長公主身後,常佳儀臉上還殘存着興奮的紅暈,很是有些遺憾地搖頭道:“今兒,靖北侯沒能來參加……真是遺憾。前年,靖北侯帶着一支隊伍,可是直接打到了最後一場……!”
邱晨眨着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作爲妻子,她居然還不知道自己男人還有那麼英雄光輝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