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着涌上街面的人羣,隨着那堅如磐石、冷硬如鋼鐵一般的黑色隊伍漸行漸近,也下意識地往兩邊分開退去,將中間的街道重新還給今日的主角兒。..
秦錚黑衣黑甲黑馬,面色肅穆冷然,肩背挺直端坐在馬背之上,控着馬繮,緩緩地往前行進着。五百將士,同樣端正肅穆着,控着馬匹緊隨其後,五百匹戰馬都銜着枚,腳步齊整地踏在青石板地上,遠遠聽上去如踩着鼓點,又好像暗中有人喊着號子喝令而行。
人羣被這股鐵血威武之氣震撼住,下意識地屏息靜氣,忘記了歡呼。
等鋼鐵隊伍走過將近一半,才幡然醒悟着,歡呼着,將手裡可以扔出去的帕子、花朵,都朝着將士們扔出去,甚至有的婦人直接將頭上的釵子拔下來扔出去。這歡呼猶如浪潮,跟隨着隊伍一路蔓延過來。
邱晨站在窗前,一手攬着阿滿,一手拉着阿福,目光只追隨着那一個人的身影。不知道怎麼了,心跳突然加重起來,突突突的,跳的她手指微微地顫着,胸腔裡也悶悶的喘不上氣來。
黑色的隊伍越行越近了,黑衣黑甲黑馬紅色斗篷如火焰般的身影終於來到了近前,緩緩走到樓下,邱晨可以清楚地看到秦錚的容顏、五官、表情了。
他身姿更加挺拔了,面容一如記憶中的冷峻肅穆,臉黑了些,瘦削了些,臉上的線條更加冷硬了,真如刀砍斧鑿一般。邱晨的心緊了緊,目光追隨着那人一步步近了,又近了些,他這一趟出征,先是急趕入川,然後上川北高原山地作戰,又進藏,有藏再南下入南陳……一路不過是高山就是高原,要不就是熱帶叢林山地,就沒個舒適妥帖的地方。又是一路行一路打仗……真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去!
他雖然是經歷戰事多年,但此次所帶的畢竟不是他的老部下,這其中又不知有多少煩難磨人,生生將一個玉面侯爺磨黑了,磨瘦了,磨老了!
秦錚一直面無表情,神色肅穆着控馬而行。馬行至摘星樓下,阿滿趴在窗戶上,歡聲叫道:“爹爹!是爹爹!”
昀哥兒剛剛睡醒,揉着眼睛四下裡轉着尋找到自己的孃親,張着手撲過去。剛剛偎進孃親的懷抱,突然聽到姐姐的歡叫,立刻也來了精神,睜圓了一雙眼睛扭着身子順着姐姐的手看過去,就看到了樓下那高大偉岸的身影,心靈福至地高喊出聲:“爹!爹……”
阿福阿滿畢竟大了,又是讀了幾年書的,剛剛喊了幾聲,也注意控制了聲音。昀哥兒還啊,一興奮之下,幾乎是用盡了力氣大喊出來,軟軟糯糯的童音雖然仍舊稱不上洪亮,但在秦錚冷肅氣場壓制下的一片寂靜裡,卻仍舊傳的很遠,清晰地傳進了秦錚的耳中。
他驀然擡頭望過來,瞬間眼睛一亮,站在三樓窗口的女子正是讓他夜思暮想的妻子!
見秦錚擡起頭看過來,阿福阿滿臉笑容更加燦爛起來,揮着手打着招呼,卻沒有出聲再喊。昀哥兒深受感染,也徹底從睡意中清醒過來,看着樓下騎着高頭黑馬的男人,歡喜地咧着嘴,一雙手舞得像風車一樣,高聲地喊着叫着,期間夾着不甚清晰的呼喚聲和咯咯咯的脆笑!
楊璟庸控馬行在秦錚的左首,落後了半個馬。一身正紅色蟒袍的他,今兒也徹底淪落成了陪襯和背景,一路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關注在身側這個男人身上,讓他很是有些不平。這會兒聽到樓上的喊聲,也跟秦錚一樣擡頭看過去。那個拖大帶,抱着孩子,有些呆怔怔站在窗口望下來的女子,讓他瞬間有些心酸。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將眼窩中的熱脹掩下去。轉回頭,就見秦錚仰着頭也朝樓上看過去,一隻冷肅板正的臉部表情已經柔化下來,嘴角眼梢甚至帶了些笑意。
他微微挑着眉,手持馬鞭子戳了戳秦錚,低聲揶揄道:“你兒子喊你呢,咋不應一聲?”
秦錚沒有迴應,也沒有應和樓上的昀哥兒,只是側着頭,控着馬繼續前行,連馬匹的速度都始終保持如一,沒有停留。
楊璟庸不死心地又戳了戳秦錚,秦錚也終於做出了反應,對着樓上微微點了點頭,隨即轉回身去,控着馬兒,漸行漸遠……
短短的目光相會,邱晨似乎一下子安心起來。
那個男人的目光仍舊堅定坦然,沒有遊移,沒有躲避,雖然隱得很深,她卻能夠看懂他眼底的歡喜和……愛意。突然間,她有些明白了,她自己爲什麼變得不夠理智,不夠冷靜……或者,在她不知不覺地時候,已經習慣了這個男人的存在和陪伴,甚至已經逐漸地愛上了他?
這就是愛麼?
她被突然挑出來的這個字眼兒嚇到了,很鴕鳥地搖搖頭,將這些念頭甩開,再轉眼,恰看到路邊的幾個大姑娘媳婦摘了頭上的攢花和釵子朝兵士們扔過來,其中一隻胖胖的姑娘比較有力氣,直直地將一枝銀釵朝一個兵士扔過來,幸虧那兵士側頭躲了躲,不然,那根銀釵子非得將兵士劃傷不可!
若是那樣,經歷了戰場的鐵血洗禮沒有受傷,卻被表達愛意的姑娘用釵子劃傷……那兵士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邱晨心安穩起來,再看到這樣難得一見的趣事,撐不住就笑起來。
心情大好地抱着孩子返回來,在房間裡休息了一陣子,待樓下的人羣漸漸散去,街道暢通起來,她才帶着孩子回了靖北侯府。
秦錚率五百將士一路到達宮門,將士們就在宮外停下腳步,楊璟庸和顧敏山陪着秦錚一路進了宮門。南陳國的使臣團也同樣被勒令在宮門外等候召見。
秦錚見過皇帝,凱旋而歸,景順帝極是歡喜,笑着讚揚勉勵一番,當朝宣讀了嘉獎旨意,衆有功將士皆有嘉獎。秦錚作爲主帥,自然功不可沒,入武英殿,加封太保銜,另賞金千兩,珍玩絲帛無數。
秦錚跪謝了,借了旨,弓着身退了出來,站在丹陛臺階之上,望着層層宮殿飛檐,暗暗吐出一口氣來。
楊璟庸和顧敏山在秦錚退出後,又彙報了迎候一事,景順帝面色疲倦着,淡淡道:“嗯,那南陳的使團交給理藩院安置去,到大朝日再召見吧!”
楊璟庸和顧敏山兩忙躬身應了,景順帝擺擺手徑直走了。二人恭送着皇帝離開,顧敏山這才客氣地讓着雍王爺一起出了大殿。
秦錚已經下了丹陛,聽到楊璟庸在身後叫着,頓住腳步,轉身候着他也下了丹陛,落後楊璟庸半步,一起往宮外走去。
“嘿嘿,你這大老遠回來,姐姐必定準備了美酒美食等候着了,我也跟着你去吧!”楊璟庸有些垂涎地着,轉眼睨着臉色又恢復了肅穆冷漠的秦錚,挑着眉梢,拿手中的玉圭指點着他道,“你也真是,讓我怎麼你好……你進藏也罷,入南陳也罷,怎麼就不能往家裡送個信兒了?你不知道,那段日子,姐姐憂慮的寢食難安的,眼瞅着坐月子養的一點肉都瘦沒了,幾乎形銷骨立起來……卻還撐着去莊子、去作坊,掌家理事,應酬各處……我都不敢湊面,雖然她沒有爲難追問,可讓我見了她什麼?你活着還是……沒活着?”
秦錚剛剛在殿內稍稍放緩的表情一點點冷硬起來,一言不發地往宮外走着,到了宮門口,秦義牽着大黑馬送了上來,秦錚接過馬繮,片刻未停翻身上馬,一抖繮繩,雙腿只是輕輕夾了下馬腹,大黑馬跟着秦錚幾年,早已通了心性,唏律律一聲,揚蹄往前衝了去。
楊璟庸平日出入不是坐車就是坐轎的,剛剛出城迎接騎得馬早被家人牽回去了,看着秦錚頭也不回地跑遠,自己的轎子卻剛剛擡到面前……這一快一慢,一前一後,哪裡還追的上!
“哎……”他揚聲想喊停秦錚,對方卻根本沒給他機會,他的喊聲出來,對方已經跑遠了,連秦義幾個護衛也拱手施禮後,及忙忙地上馬追了上去。
楊璟庸悻悻地哼了一聲,有些嫌惡地看了眼自己的親王大轎,不情不願地上了轎。
安轡心翼翼地伺候着轎子一側,轎伕們也都一臉惴惴的,都拿眼睛瞄着他,等待他詢問。安轡瞪了幾人一眼,努努嘴,轎伕們心領神會地擡了轎子,穩穩當當離開了宮門。
離了宮門,走的遠了些,安轡陪着心在轎子旁低聲詢問着:“爺,您前幾天得的那些兩隻紫狐咱們今兒沒帶上,要不然,的回去一趟取了來?”
前幾日,奴兒干都督獻了些物事來,奴兒干那種酷寒之地,無非是些人蔘鹿茸之類,也就罷了,倒是有兩隻鮮活的狐狸,還不到兩個月大,難得的是毛色通體都是紫色,額面直通背部到尾端一片,紫色濃重近黑,迎着光又透紫發亮,真真是漂亮的很。他當時看到就想起了阿福阿滿兩個孩子,當時順嘴嘟噥了一句,等秦錚回來就送過去……安轡記住了,這會兒拿出來當話引子。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楊璟庸更是覺得滿心滿腹的鬱氣難舒,氣咻咻地叱道:“取什麼取,那個沒良心的混賬東西,也還上趕着給他送東西?回府!”
安轡連連答應着,大冷天的硬是出了一頭汗,扯着袖子擦了擦汗,連連揮着手,示意着轎伕穩穩地轉了個方向,徑直回雍王府去了。
秦錚一路疾行,卻畢竟是京城地面,行人車馬都多,到底不敢打馬狂奔。一路彎彎繞繞趕回靖北侯府,已過了未時。
不等他到門前,早有府裡派出來的廝得了信兒,一路飛奔着報了進去。
邱晨帶着三個孩子回來,昀哥兒興奮地過了頭兒,回到家裡就睡了。阿福阿滿則興奮不減,一邊嘰嘰喳喳地跟邱晨着話兒吃了午飯,仍舊不想休息,被邱晨攆到自己炕上,盯着半天也睡着了。
邱晨原以爲自己睡不着,沒想到孩子們睡着沒多會兒,她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一覺睡了將近半個時辰,醒來神清氣爽的,想起即將回家的人,再也躺不住,輕手輕腳地起了身,叫着丫頭們進了淨房洗漱了,重新綰了頭髮換了衣裳,剛剛打理好,二門上的婆子飛奔進來通報,爺出宮回府了。
陳氏和承影月桂在邱晨身邊伺候着,聞言都是一喜,陳氏就笑着看向邱晨:“夫人,讓人把轎子擡進來?”
因爲府裡沒有其他主子,阿福阿滿行動都習慣自己走路,坐轎子的平日也就邱晨一個人。夏天的亮轎,秋冬的暖轎,就停在沐恩院門廳旁的倒座裡,以方便邱晨使喚。又因爲昀哥兒年紀,不耐風寒,但凡邱晨帶昀哥兒出門,都會讓暖轎擡進來,直接抱了孩子在屋門口上轎,減少了昀哥兒受風寒的風險。
既然是侯爺回府,作爲唯一血脈嫡子的主子理當出門迎接,陳氏纔有此一問。
邱晨沉吟了下,搖搖頭道:“別折騰了,哥兒還睡着呢,熱乎乎地抱到冷風地裡去,受了風寒就麻煩了!侯爺既然回來,就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了。”
陳氏動了動嘴脣,曲膝應下,轉身拿了邱晨的大氅過來,親自替邱晨穿戴好,拉好風帽繫好帶子。只留了幾個孩子的奶孃嬤嬤在屋裡伺候着,其他人都簇擁在邱晨身後,腳步匆匆地出了沐恩院,邱晨上了暖轎,其他人都緊跟在轎子左右和後邊,一路往外行去。
秦錚驅馬到了靖北侯府大門口,門子上早就得了信兒,老遠秦禮就滿臉笑地飛奔上來,跑到秦錚馬前,利落地單膝及地行了個軍禮,秦錚點點頭,利落地跳下馬,將馬繮往秦禮懷裡一扔,擡腳進了大門。
門子們早趕着飛奔出來,在府門前兩側跪倒請安,秦錚也不停步,揮揮手,喝一聲:“賞!”
門子們歡喜着叩頭謝恩,那道黑衣黑甲披着紅色大氅的挺拔身影已經進了府門,往二門上去了。
行之二門處,遠遠地,秦錚就看到邱晨裹着一系湖水藍的斗篷急急地迎了出來,就覺得一直空懸着的心忽悠悠落到了實處。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目光卻盯在那道纖細卻不失氣度的身影上。雍王這次沒有虛言,她看上去是瘦了,雖然裹着斗篷,卻仍舊看得出腰身比之懷孕前又細了些,懷孕時微微豐盈了些的臉頰又恢復了之前的清瘦……
疾步趕上去,伸手將迎上來還沒來得及行禮的妻子托住,如此近距離地細細看着她的眉眼臉龐……這讓他一年裡一直牽掛思念的人,終於重新攬在了懷裡。
邱晨也不推拒,自然地任他摟住,手臂緊緊地,彷彿要把她按進自己的胸膛裡去。只是,秦錚身上穿的鎧甲冰冷生硬,硌疼了她的臉,她下意識地發出一聲輕微地痛呼:“唔……”
秦錚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身上的盔甲,連忙鬆了手臂,低頭察看,並詢問道:“硌到哪裡了?”
被他這麼捧着臉察看,邱晨終於有些不自在了,卻仍舊大方地擡眼看着秦錚,含笑搖了搖頭:“無妨……你一路勞累,咱們先回去吧!”
秦錚的表情不知不覺地柔和下來,含着微微的笑意點着頭,仍舊伸手攬了邱晨,用自己的大氅將邱晨整個人裹在裡頭。轉回頭,跟着邱晨迎出來的丫頭婆子們連忙跪地請安。
邱晨擡頭看了看秦錚,秦錚鬆開她,上前一步,親自將陳氏託了起來,溫和道:“我出征的日子,府裡仰仗嬤嬤操持受累了!”
陳氏是看着秦錚長大的,對秦錚比對她自己的親生兒子也親近,聽到這話,只覺得滿心激動滿足着,哽着嗓子一句話也不出來,只擡頭看着秦錚黑瘦硬朗的臉龐,淚水奪眶而出。
陳氏畢竟是老人了,又是最自律謹慎的,情難自已失態也不過一瞬,就連忙擡手胡亂抹了眼淚,笑着連連道:“天寒地凍的,侯爺和夫人還是儘快回去吧!”
秦錚點了點頭,鬆開陳氏,回身仍舊擁了邱晨,叫了暖轎過來,看着邱晨上了轎子,他則一路隨在轎子旁邊,一路回了沐恩院。
進了屋,邱晨上前伺候着秦錚脫衣裳,卻對沉重的鎧甲有些無所適從起來。
秦錚也不着急,指點着她一點點去解肋下和腰間的皮帶扣子,難得見到邱晨如此笨手笨腳的樣子,讓他很有些異樣的興味。
皮帶扣子解開來,邱晨實在拿不動數十斤的鎧甲,秦錚忍不住哈哈笑起來,一邊輕鬆地自己將鎧甲除去,交給旁邊的承影含光去收拾了,一邊張着手,任邱晨比較熟練地替他脫了外袍。
因爲着急和用力,邱晨臉頰紅撲撲的,鼻尖兒和額頭都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兒,絲絲縷縷的屬於她獨有的味道馥郁開來,衝進他的鼻腔裡,秦錚的目光落下,恰好看到一彎脖頸細膩雪白,如皓月皎皎如白玉瑩瑩,不由有些意動神迷,等邱晨除去他的外袍往後退開一步,他下意識地上前捧住她的臉頰,低頭親了上去。
尚有些冰的脣瓣貼了上來,邱晨才後知後覺地驚醒過來,大窘的同時,連忙推着秦錚,低的幾不可聞提醒着:“丫頭們都在呢!”
秦錚意猶未盡地又親了一下,這才含着笑擡起頭來,盯着含羞帶嗔的妻子,咧嘴一笑,擁着邱晨大踏步往淨房裡走去:“你陪着我沐浴!”
熱氣蒸騰起來,燈光越顯朦朧起來,原本還算寬敞的淨房也顯得狹窄了許多,卻溫暖舒適愜意着,讓人心安。
邱晨坐在秦錚身後,動作輕盈又細緻地給他洗着頭髮,長長地黑髮在她的手裡,原本冷硬的顏色彷彿也有了溫度。
洗淨了,邱晨也沒急着梳理,用一條大布巾子裹了,包在頭上,然後拿了一片布巾子給他搓背。他的身體她不是第一次見了,兩人成婚前,她爲他療傷就不止見過一次,麥色的皮膚上一條條舊傷她都熟悉至極,此次再看,舊傷之上又有了新傷,在後背上,一條顯然是剛剛癒合不久,傷口還呈現出刺眼的肉紅色的刀傷,從右肩越過脊柱,直到左邊的腰際……邱晨的手指撫在傷疤上邊,禁不住微微地顫抖起來。
這樣巨大的傷口,若再深幾分,這人就被劈成兩片了……
●Tтkǎ n ●c o
這樣巨大的傷口,其癒合過程想來也是極難的,南邊兒又是溼熱無比的氣候,萬一感染了……
秦錚微微閉着眼睛,察覺到她手指的顫抖,身體的肌肉微微一僵,放柔了聲音低聲道:“別怕,就是看着嚇人,其實傷口不深!”
啪地一巴掌拍在秦錚的背上,秦錚一下子愣住,不等他醒過神來,邱晨已經伸開手臂攬住了他的腰身,整個人貼在他身上,臉貼着他光裸的脊背,沒有出聲,眼淚卻禁不住地涌了出來。
秦錚渾身緊繃着,漸漸鬆弛下來。身後無聲地抽泣讓他的心也一抽一抽地疼。他沒有立刻開口,而是擡起頭,仰着臉輕輕呼出一口氣來,這才擡手拍了拍環擁在他胸前的手,安慰着,一邊轉過身來,捧起邱晨的臉,有些笨拙地給她擦去糊了一臉的淚水,然後,捧着她的臉頰,慢慢地低頭吻下去……
“娘,爹爹還沒洗好嗎?”阿滿還帶着睡意的聲音從淨房門口傳了進來。
邱晨連忙從秦錚懷裡掙脫開來,紅着臉,微微轉着目光躲着頭頂注視的眼睛,下意識匆忙慌亂地理了理頭髮和衣衫,連忙答道:“這就好,這就好了!”
秦錚含着笑覷着羞澀慌亂的妻子,一副意態懶散地倚在浴桶壁上。
邱晨理好衣衫頭髮,也壓制住慌亂轉回目光,一眼看到他這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樣,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換來一聲輕笑之後,就又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抱住。
他親了親她的臉頰,低聲笑道:“別慌,嬤嬤和丫頭們都在呢,不會讓孩子們真跑進來的!”
邱晨伸手在他身上擰了一把,哼了一聲,轉身在板凳上坐好,拍着推着秦錚轉回身去,給他匆匆洗好了,拿一塊大浴巾過來丟給他,自己去衣櫃子裡取來一套乾爽舒適的薄棉家居衣服回來。秦錚已經自己擦乾了身體,含着笑大喇喇地從浴桶裡邁出來,長而結實的腿部肌肉帶着一串水珠兒,別有一番旖旎風情……
邱晨覺得自己臉頰又熱起來,竟有些不敢擡頭,胡亂低着頭幫他把衣裳穿了,這才放鬆下來。正要轉身招呼丫頭進來打掃,卻又被一個乾爽清新有力的懷抱擁住。
邱晨頓了頓,沒再掙扎,緩緩伸出手臂去摟住了他堅實的腰,將自己的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之上,靜默着,清晰而鮮明地聽着他胸腔內心臟有力地跳動。
這一刻,她終於不再恍惚,可以真正地確定,他回來了,回到了她的身邊。
兩個人擁了一回,也沒再做什麼,然後邱晨擡頭想起秦錚的頭髮,笑着讓他低了頭,將頭髮散下來,取了幹帕子擦到半乾,就任由秦錚攬着肩膀一起出了淨房。
阿福阿滿都已經醒了,昀哥兒也醒了,不過被奶孃抱到西屋去餵奶了,這會兒只有阿福阿滿兄妹倆面對面坐在炕桌兩側,都用手託着腮,有些焦急地等待着。
一看到秦錚和邱晨相攜而出,阿滿第一時間跳起來,歡叫着撲過來:“爹爹……”
秦錚鬆開邱晨,搶上去一步接住阿滿,將丫頭抱起來,貼了貼臉頰。阿滿卻顯不足,摟着秦錚的脖子狠狠地親了兩口,偎在秦錚的肩頭咯咯地笑起來:“爹爹,你怎麼去那麼久啊,阿滿都想你了。哥哥和弟弟也想你……”
秦錚低着頭,含笑道:“爹爹也想你們!”
阿滿就歡喜地笑了。
阿福滿臉歡喜着,卻沒有撲上來,而是起身恭恭敬敬地就在炕上拱手行禮:“爹爹!”
秦錚含笑注視着阿福,點點頭道:“福兒又長高了不少,有些大人模樣了!”
這句話,無疑是對孩子,特別是對男孩子最好的誇獎,阿福微微紅了臉,眼睛卻亮亮地,閃着歡喜的光彩。
秦錚上了炕,讓阿滿坐在他的一條腿上,邱晨接了丫頭們送來的熱茶遞過去,秦錚接了,看她一眼,緩緩喝起來。
“你沒吃午飯吧?”邱晨這會兒纔想起這民生大事來。
秦錚笑笑,搖搖頭:“趕着回來,還沒吃!”
這會兒已竟快申時中了,邱晨有些着急起來,招呼一聲,匆匆走出去,吩咐丫頭讓廚房儘快做些簡單易熟的飯菜送上來。然後,又去了西屋,昀哥兒已經吃完奶,也把了尿,奶孃正抱着他準備回來。
邱晨上前接住撲過來的昀哥兒,讓奶孃歇息着,自己抱了昀哥兒轉了回來。
一邊走,邱晨一邊逗着興奮地趴在她肩頭四處打量的昀哥兒:“昀兒,你爹爹回來了,昀哥兒不是想爹爹麼?爹爹就在屋裡,昀哥兒過去要叫爹爹哦!”
昀哥兒眨巴着眼,還有些不明白孃親的話什麼意思,只是聽清了‘爹爹’一詞,立刻歡喜無限地跟着有樣學樣地叫起來:“爹,爹!”
兩個字連着還不行,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着。
秦錚正跟阿福阿滿着話,詢問着兩個孩子的學業,聽到脆脆嫩嫩的孩童呼喚聲,猛地一下子擡起頭來。邱晨抱着昀哥兒繞過垂幔走了進來,對上滿是驚喜的秦錚的目光,也不由一笑。往上抱了抱昀哥兒,一邊指着炕上的秦錚道:“昀兒,爹爹!”
昀哥兒有些好奇地盯着秦錚打量着,下意識地跟着邱晨叫:“爹,爹,爹,爹!”
“噯!”秦錚答應着,張開手接住邱晨遞過來的兒子,看着這個還未謀過面的兒子,這個自己唯一的血脈,心中不由激盪萬分。
昀哥兒也不怕生,被秦錚抱在懷裡,見這個人只是盯着自己看,也不親親,也不飛飛,很是有些等不及,伸出手抓住秦錚的衣襟,用力地拉扯着沉重的身子慢慢地站起來,搖晃了一下,撲過去摟住秦錚的脖子,咯咯咯地笑着叫道:“飛,飛!”
秦錚怔怔地轉回頭,茫然地望向邱晨。
邱晨笑着道:“大哥那回來,拋舉着他玩耍,是玩飛飛,他就記住了。”
秦錚的眉毛高高地挑起來,滿眼興奮地看着兒子,半天憋出一句話來:“這子是個膽大的!”
邱晨在一旁連連表達着贊同:“又皮實又大膽,摔了碰了也不哭……這會兒還好,大些怕是看不住!”
秦錚回頭瞥了她一眼,不贊同道:“看住作甚?男孩子膽子大,皮實些纔好!”
邱晨失笑着搖搖頭,正好廚房裡送了飯菜來,她就連忙轉身張羅着擺了飯。
“一會兒該吃晚飯了,這會兒也不好吃太多。你先點飢一下。”邱晨一邊看着丫頭擺飯,一邊回頭跟秦錚着。
秦錚看着桌上擺好的四個碟子,一碗湯,還有兩碟鵝油雞絲卷兒,很是滿意地點着頭:“這些就好……我這離家將近一年,哪裡的飯都不如家裡的飯菜香。”
邱晨回了一個笑容,舀了一碗湯遞過去:“香,你就多吃點兒!”隨手將昀哥兒接了過來。
秦錚點點頭,接了湯碗,噓着喝了一口,是蓴菜湯,只用了清湯加蓴菜,清湯濃香不膩,蓴菜細膩滑潤,入口幾乎不會停留,瞬間就滑落進喉嚨去了,只剩下滿嘴的鮮香回味無盡。
秦錚籲出一口氣來,擡眼看着邱晨笑笑,回頭看着三個娃兒,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由笑道:“你們要不要吃?”
阿福有些不好意思,阿滿卻立刻點頭應着:“要!”
昀哥兒也緊跟着在邱晨的懷裡連連點着大腦袋,拍着巴掌,無比興奮道:“要,要!”
邱晨和秦錚同時失笑起來,承影笑着出去,片刻功夫又拿了三隻碗三隻銀湯匙來。邱晨接過來,一邊盛湯一邊看着阿福阿滿道:“你們陪着爹爹吃一點,不能吃多了,不然晚飯就吃不下了!”
阿福阿滿加上昀哥兒都齊齊點頭,洋溢着一臉的笑歡快地答應着。秦錚端着湯碗,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