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送別秦錚,邱晨沒有在二門上止步,而是一直將秦錚送到了大門口。
見她如此,陳氏幾個都難免擔心,連早起來送行的阿福阿滿似乎都察覺到了孃親的異常,除了目送秦錚出門外,兩隻小手始終緊緊地牽着邱晨的衣角不撒開,陳氏和承影幾個更是全神貫注地伺候在邱晨身周。
但讓衆人意外的是,邱晨雖然不捨,拖着沉重的身子一直堅持將秦錚送到大門口,但秦錚真的離開上馬時,她卻沒有落淚,更沒有失態,而是自始至終地掛着微笑,溫和卻鎮定地跟秦錚話別。
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的清脆響聲,打破了黎明的寧靜,清晰卻並不急促,彷彿連馬兒都不捨得離家奔波。但終究,馬蹄聲漸行漸遠,終止聽不到了,邱晨望着重新空蕩安靜下來的街巷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收回目光,低頭牽了阿福阿滿的小手,重新乘了亮轎轉回後院。
仁和堂有邱晨和楊璟庸從太醫院弄出來的成藥方子,又有廖家和郭家支持的充足優質的貨源,還有穆神醫每旬半天的應診……根本沒有多大挑戰,仁和堂很快就在醫館衆多的京城裡站住了腳,再加上開膛破腹救活了一名被數家醫館判了死刑的腸癰病人的性命,仁和堂這個剛剛開業沒幾個月的醫館藥鋪,就飛快地名聲鵲起,不說穆老頭兒坐診的三個半天,就是平時,上門應診的人也絡繹不絕。更有好些大戶人家已經將仁和堂當成了他們成藥供給,成了另一個並不顯山露水,卻份額極大的客戶羣。而且,這個客戶羣還在京城人情往來口口相傳中,滾雪球般地快速擴大。
仁和堂很順利,順利的幾乎沒有挑戰性。邱晨給幾位郎中做了幾次手術示範之後,就幾乎不再去那邊,只每月由掌櫃的將賬目報上來,也多是由玉鳳和青杏核算打理。
八月,玉鳳和青杏在同一天出了嫁,新房就設在靖北侯府西跨院的兩個小院子裡。成親之後,玉鳳和青杏只休息了半個月,就重新回到了邱晨身邊伺候,只不過,她們已經是媳婦子,不再用貼身伺候生活起居,而是把京城附近的莊子鋪子的賬目統管了起來。兩個丫頭在劉家嶴的時候就統管過庫房和作坊莊子的賬目,做起這些來也很快就上了手,青杏聰慧敏銳,玉鳳沉穩幹練,兩人相輔相成,倒是讓邱晨省了許多心力。
仁和堂的事情拋開手,轉回沐恩院之後,阿福阿滿吃了早飯就去先生家上課了,只剩下了邱晨一個人。
早上起得早,邱晨補了個覺,過了巳時方纔醒轉。
躺多了不好,雖然身體仍舊有些倦怠,邱晨卻沒有繼續躺下去,而是起身洗漱換了一套衣物,叫了含光和月桂,還有兩個婆子,乘了亮轎去了後園子。
原本靖北侯府就有培育卉的暖房,今年秋天,邱晨又從劉家嶴調了一批大片的平面玻璃來,將暖房改造成了玻璃暖棚,面積擴大了一些,種植卉的數量卻沒有擴大,擴充出來的面積,讓人墾出來種上了各式的蔬菜和瓜果。
秦錚被授命爲川陝總督,遠赴四川出征。朝臣們經過短暫地驚愕之後也就安靜下來,景順帝這一次做的很果決,根本沒有把這個問題拿到朝堂上商議,等在朝上公佈之時,秦錚已經帶着親衛出了京,跑下去幾百裡地了。朝臣們知道無法阻止無法挽回,也只能默認了。
靖北侯出征四川,靖北侯府也平靜下來。
內裡邱晨吩咐陳氏跟汪氏林氏幾個,對家裡人嚴加約束,對外卻沒有任何異樣。阿福阿滿每日仍舊跟着穆老頭兒早晚鍛鍊,吃過早飯,則去湯先生家裡上課。
秦錚走後兩天,就是阿福阿滿的休沐日,邱晨提前一天跟阿福阿滿說好,帶湯先生的兩個小孫孫家卓家斐過來做客。而且,還打發了人去了翟家,跟宜萱說好了,接薇兒和致賢致德過來玩耍。孩子們的成長需要小夥伴兒的陪伴,邱晨旁觀,宜萱的三個孩子性格不錯,教養的也好,再加上阿福阿滿一起讀書的家卓家斐幾個,多多在一起玩耍熟悉,不僅是對孩子們的成長有好處,將來孩子們長大成年,幼年一起玩耍陪伴的友誼,也遠比成年後結交的關係更親厚。
到了晚間,湯家和翟家都傳回了消息,兩家很爽快地答應了孩子們來做客,而且宜萱也說不放心邱晨過於操勞,要過來幫忙照看。
宜萱的親近和體貼讓邱晨很滿意,但若說讓她一下子多親近卻做不到。雖然她不過是頂替了海棠的身份,但對楊家二老和哥嫂侄子們,卻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地當做了自己的親人。相比而言,宜萱雖然做的不錯,也很知進退,但卻總有一些客氣在裡邊,沒有楊家人的喜怒由心,坦率質樸。邱晨很喜歡這種不過分親暱,又能互相走動的關係。
吃過晚飯,邱晨詢問過陳氏和小喜幾人,確認了第二天待客的點心、菜式,有一些食材需要採買去採購,一一覈對清楚了,這才安心地歇下。
原來在劉家嶴,邱晨一直帶着阿福阿滿睡的,嫁過來之後,就換成了秦錚每晚陪伴,哪怕是秦錚傷了腿的幾日,也只是在外屋的羅漢榻上安置,隔着一道牆,呼吸相聞的,邱晨並沒覺得怎樣。如今,秦錚出征離家,阿福阿滿已經習慣了自己睡,她又懷着身孕不方便再帶兩個孩子,一個人躺在寬大的拔步牀上,即使牀下放了熏籠,承影含光她們也早早地用熨斗熱了被窩,被窩裡還塞了銅腳爐,邱晨卻仍舊感到一陣陣清冷,偌大的拔步牀空曠曠的,有些無依無持的失落和孤寂。
裹緊被子,邱晨失笑着搖頭。
人果然是不禁慣的,現代單身將近四十年也沒有什麼感覺,這才嫁給秦錚半年,居然已經有了依賴!
由着自己的思想轉回現代,想着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孔,還有曾經那些或歡喜或煩惱的事情……卻發現,她竟沒有了剛到此處時那麼激動想念,反而就像看一部傳記或者一部電影,無論煩惱還是歡喜,她都能夠面含微笑,心無波瀾了!
迷迷糊糊地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第二天睜開眼睛已是天光大亮。
邱晨起身還沒梳洗完畢,阿福阿滿就早鍛鍊完了跑進來。
孃兒仨說說笑笑地吃了早飯,邱晨就對阿福阿滿道:“昨晚我們商量好的,今天家卓家斐和薇兒姐弟過來,你們就在後園的半畝園玩!既然是你們兩個的小客人,你們比較瞭解他們喜歡什麼,今兒招待的事情就交給你們自己去打理了,怎麼樣?”
阿福阿滿都有些不敢相信,互相看了看,阿滿又跟邱晨確認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聽錯,立刻歡喜起來。
孩子們總是覺得自己長大了,可以做許多事情了,特別是在自己的小夥伴面前,孩子們更喜歡顯示自己的獨立。邱晨如此安排,恰是迎合了孩子們的這種心理,讓孩子們玩的高興的同時,還能夠鍛鍊孩子們獨立思考判斷統籌等能力。當然了,邱晨也不會完全放手,婆子丫頭們也會全力配合就是了。
宜萱帶着三個孩子沒等巳時已經到了,邱晨接出沐恩院,宜萱滿臉笑容地曲曲膝,不等邱晨回禮,就快步上前來扶住邱晨:“大嫂身子不便還出來作甚,要是累着你,我可沒辦法跟大哥交待!”
聽她話語真摯無僞,邱晨也不再勉強,轉回頭,薇兒笑嘻嘻地牽着致賢致德上前行禮,邱晨連忙伸手扶住。阿福阿滿也跟宜萱行禮問安。亂哄哄一陣,大家夥兒這才一起進了沐恩院正房。
邱晨和宜萱坐定,孩子們又上來行了禮,邱晨就讓阿福阿滿帶着薇兒姐弟三人一起去佈置他們自己的活動場所,孩子們都很歡喜,行禮告退,興高采烈地蹦跳着去了。
說了幾句家常,互相問了平安和順,宜萱就道:“大嫂,你身子重不方便,有什麼活計交給我去做吧!”
邱晨本想拒絕,但轉念卻笑着應道:“也好。我讓孩子們自己去佈置安排吃食玩意兒了,也不知怎樣了,正好你替我去看看。”
說着,回頭喚過承影道:“二姑奶奶幫着我去操持,要用什麼人、物,你儘管聽二姑奶奶吩咐!”
承影曲膝應了,宜萱也起身曲膝告退,帶着宜萱徑直出了沐恩院,往後院半畝園去了。
半畝園原本是後院培養卉的暖房旁邊的一所小院子,隔着暖房還有一段距離。入了秋之後,邱晨命人從安陽調來了一批大尺寸平面玻璃,將暖房擴建成玻璃暖棚之後,兩處就連在了一起,邱晨幾乎每日都會到暖棚裡轉轉看看,散散心,這所院子就乾脆整理了出來,做了個臨時落腳休息的地方,雖說佈置的並不奢華,卻舒適愜意,房間裡臨窗還盤了大大的火炕,每日燒得熱哄哄的,給孩子們玩耍正好。
而且,進入隆冬之後,萬物蕭殺,湖水雖然結了冰,卻菲薄不堪載重,孩子們想玩冰戲也不行。玻璃暖棚裡的蔬菜和西紅柿西瓜等已經長成,孩子們倒是可以來個採摘活動,完了還可以吃到自己親手採摘的瓜果蔬菜,想必孩子們會非常歡喜。
宜萱去了半畝園一看,房間裡燒得熱烘烘的,孩子們都脫了大衣裳和鞋子在炕上玩耍呢。吃到用的還有伺候的也沒有不妥帖之處,一邊笑着跟孩子們囑咐了幾句,一邊在心裡暗暗點頭稱讚。難怪大哥千挑萬選娶了她,大哥奉命遠征入川,她懷着六七個月的身孕,卻並無半點兒頹喪之色,還將裡裡外外打理的這般妥當,這份鎮定和大度,就絕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巳時中,湯家的湯家卓湯家斐兩兄弟相伴而來,拜見過邱晨之後,阿福阿滿就帶着兩人去了半畝園,不多時,幾個粗使婆子擡了幾筐新鮮的瓜果蔬菜出來。因爲天寒,筐子上都蓋了厚厚的被,擡到沐恩院讓邱晨看過之後,就擡出二門外,打發人分別給雍王府、樑國公府和宜衡各送了一筐去。
宜萱剛剛去後園,玻璃暖棚還蓋着草苫子,她只以爲是培育卉的暖棚也沒怎麼在意,這會兒看到這麼些鮮亮亮水靈靈的蔬菜瓜果,西瓜雖說稀罕,每年夏天也都能買上一些,西紅柿還是上一次來靖北侯府做客吃過一回,沒想到大冷天兒居然也能種出來,而且比那些借了地熱種出來的瓜果更加新鮮飽滿,色澤也好,口感也好,不由又是一陣連連的讚歎。
“大嫂,你真是讓我越來越佩服了,這麼天寒地凍的,居然也能種出這些新鮮物兒來,真是了不得!”
邱晨用叉子插了一塊西瓜地給她,笑着道:“哪有你說的這麼誇張!我剛到京裡沒多久,也聽說過京郊也有人用暖棚子種菜種的,說的倒像是你沒見過一樣!”
宜萱憊懶地笑笑,跟邱晨轉了話題說起京城裡最近發生的事情來。
這一日,大人孩子們玩得都很暢快,宜萱帶着三個孩子走在湯家兄弟後邊,邱晨讓人裝了兩筐蔬菜瓜果給他們兩家帶上,送她們離開。
十月一晃又過去半個月了,期間靖北侯府平靜的彷彿秦錚並沒有離開,除了出入不多外,京城裡需要走動往來的事情也一樣沒有錯漏,倒是邱晨因爲身體沉重不便,沒有出過門。
十月廿十一,唐府老太太七十歲大壽,唐府提前幾日給邱晨送來了請帖。
而在十月十八,此年的遴選終於有了結果。
唐蘭芷毫無意外地被選中,卻沒有嫁給雍王楊璟庸,而是被指給了四皇子福王楊璟芳,只不過讓人嘆息的是,唐蘭芷被指爲福王楊璟芳正妃的同時,此次參加遴選的金陵知府嫡女被指爲側妃。另外,徐皇后還親自挑選了兩名來自民間的采女提前送進福王府,做了侍妾。
邱晨聽聞消息之後忍不住嘆息。唐蘭芷還未過門,就已經有了這麼多姐姐妹妹,可想而知,以後的日子絕對不會‘寂寞’了。
十月十八,指婚的旨意跟對西北軍的嘉獎旨意一同發了出去,徐瓊本就被授封了定南侯,此次的嘉獎享侯爺雙俸,另封了徐瓊的嫡長子爲四品輔國將軍。一時間,徐家門庭若市的同時,四皇子福王也水漲船高,帶契着唐家老太太這個七十大壽也倍受矚目起來。
邱晨依例打發了人去定南侯府和福王府送了賀禮,轉回頭來,又着手準備起唐家老太太的壽辰禮和唐蘭芷的添妝禮來。
十月廿,秦孝給邱晨送來了秦錚離家後的第一封書信。信是秦錚到達開封后寫了送回來的,只說一路平安順遂。還說一路上多虧了邱晨爲他們準備的靴子手套圍巾等物,寒天凍地的騎馬趕路,沒有凍傷。剩下的大半則是細細地囑咐邱晨注意身子,安心在家裡,養好自己的身子,不要掛念與他。
信中的話語沒有什麼熾烈的情話,也沒有多少甜言蜜語,只是平和的家常般的話語,卻讓邱晨覺得暖心暖肺,不由自主地看了兩遍才鄭重其事地摺好收了起來,然後提筆給秦錚寫了一封信,交給秦孝送出去。
十月二十一,邱晨送兩個孩子去上課之後,略作收拾,宜萱和宜衡就相攜上了門。姑嫂三人會合,一起乘了車子前往唐家拜壽。
因爲沾了西北大捷的光,福王一系水漲船高,唐家老太太大壽賀客極多,邱晨和宜萱宜衡姐妹倆到了唐府前街時,前頭已經被馬車和轎子擁堵起來,邱晨也不着急,直接吩咐車伕耐心等候。她和宜萱宜衡就在街口下了車,步行着走過去。
一路上滯留的車輛轎子,有些人堅持在車轎上等候,也有幾個夫人小姐跟邱晨她們一樣下車步行。
邱晨在京城幾乎沒有認識的人,宜萱宜衡在家時是庶女,結交不多,出嫁後,翟家居於郊外,邵家在京裡也沒多少枝蔓,也不經常參加社交活動,故而,這些夫人小姐中她們也沒有認識的。倒是陳氏原本就是越國公府的人,後來又跟着秦錚母親紀氏嫁入樑國公府,往來走動應酬多由她出面,紀氏去世多年,當年的小姐少奶奶如今也成了夫人、太太,一路走過來,倒是有不少認識的跟她打招呼。也因爲有了陳氏,邱晨和宜萱宜衡也被介紹給這些人,互相打個招呼寒暄一兩句,倒是讓步行走路多了些熱鬧,少了份冷清。
下車走的不多,邱晨跟幾位夫人小姐打過招呼之後,前頭又有三位衣着華貴的女子相攜而行。扶着她走在旁邊的陳氏給她介紹:“前頭那位就是定南侯的夫人容氏,右手邊的應該是定南侯的嫡小姐青華,才華出衆,今年剛剛及笄。旁邊一位看着眼生,倒是沒有見過,想來應該是定南侯的兒媳白氏。”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頭,目光禁不住往前後走着的三人看過去。
秦錚和徐瓊二人一前一後憑戰功封侯,雖說兩廂裡往來不多,徐瓊也比秦錚大上不少,但秦錚每每說起來,都對徐瓊多有稱讚,看得出,拋開朝堂的紛爭傾軋,秦錚對徐瓊頗有些欽佩之意。
秦、徐二人常常被人相提並論,如今邱晨身爲靖北侯夫人,見到定南侯夫人小姐,難免也生出幾分好奇來……或者,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惺惺之意。她們兩人的丈夫此時可都在邊關征戰,而且,戰事發展順利,秦錚和徐瓊雙方勢必需要聯手合作,才能更好更快地將叛軍清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