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秦錚淡淡地吩咐一聲,陳氏帶着丫頭們起身。
邱晨的道:“嬤嬤,表少爺們的住處安置好了吧,帶他們先去安置了吧!”
“回夫人話,都安置好了,”陳氏笑着迴應,見邱晨點點頭,又道,“我先發人將少爺們的行李搬過去安置,過了再帶少爺們過去吧!”
邱晨應了,陳氏立刻打發人帶了俊文等人的小廝下去安置,阿福阿滿拉着俊文俊書一路往後院去了。邱晨這纔跟秦錚一起乘了小亮轎,前往靖北侯府的正院。
與一般大宅院相似,靖北侯府的正院也是軒敞闊亮,雍容大氣,正房兩側種了兩株石榴,西廂房窗下種了兩株芭蕉,東廂房的窗外則種了一捧南天竹,整個院子內部沒有高大的樹木遮擋,軒朗開闊,氣度雍容。最妙的是,在院子西側種了兩株金桂,樹木高大粗壯,翠蓋如雲,伸進院子來,平添了一片清涼。到了秋高月圓,金桂掛滿枝頭之際,整個院子都將氤氳在一片甜甜的桂花香中,真是讓人陶醉嚮往。
邱晨下了亮轎,第一時間看到的就是這兩株金桂了。
看見大半個西廂和正房的西半部分都被遮蔽在了桂樹濃密茂盛的枝葉下,不由多看了幾眼。如今天氣漸熱,若是住在這幾間屋子裡,想必會很清涼吧!
秦錚扶着她的腰身,順着她的目光看上去,淡淡一笑道:“那是兩株金桂,據說還是前朝之物,有兩百多年的樹齡了。”
“兩百多年?”邱晨瞠目,再看雖然有了些歷史氣息,卻並不顯陳舊的房屋,道,“那這些房子是後翻蓋過的?”
秦錚點頭,“前朝,京都之地歷經遼、金、元蒙人所佔,並定位都城,十剎海周邊同樣是王公達貴聚集之處,北人粗豪,房屋寬敞高大卻不夠精美,立國之後,新得了這宅子的嫌棄房子不合心,大都推到重建或者翻新過了。據說當時還有個笑話,說是一套宅院翻新後,不但不用貼錢,還能省出一套院子的料來。”
邱晨微微一怔,隨即也不由莞爾。也不知誰這麼促狹,這麼一句話,把北人用料之重說出來打趣!犀利辛辣,倒是有林黛玉喻‘蝗蟲’的風格了。
博得邱晨一笑,秦錚也跟着微微彎了眼睛,卻仍舊不忘小心翼翼地扶着邱晨進了院子,院子裡丫頭婆子紛紛上來行禮請安,秦錚不過是揮揮手,就扶着邱晨一路沿着抄手遊廊進去,徑直往正房去了。
滴水檐、廊柱,都剛剛保養油漆過,氣味卻已經散了,只剩下絢麗的色彩,整潔如新。門上已經掛了靛藍色厚葛紗繡五福石榴門簾,窗戶上也糊了新的碧紗,望上去一層若有似無的淡綠,就感到一股涼意沁人心脾般舒適。
一路走進來,整個院子收拾整理的極整潔舒適,臺階下一溜書帶草,綠意盎然着,夾着點點淡紫色的小花,星星點點,在這座過於端正軒朗的院子裡,透出一股子生動活潑來。
房子的結構是五大間,左右各有兩間耳房,形成了五大四小的格局。廳堂佔了三間,闊亮軒敞,地面鋪設着鏡面水磨磚,打着垂花透雕圍子,硃紅色織錦緞帷幔用犀角雕花勾高高掛起來,東邊兒擺着一副六聯人物故事屏風,西邊兒則是一架多寶格子,擺着雨過天晴的冰裂紋汝窯花觚,蟹爪紋哥窯香爐,其他搭配擺着幾件東西,邱晨大都叫不上名字來,直覺得擺佈得法,疏漏有致,頗有意境,不由心下微動。
透過屏風和百寶格子,左右兩退間的佈置隱約透出來,西間擺佈着書櫥書案,再往西是圓門冰裂紋隔斷,想來是西邊兒幾間房舍是做書房擺佈。
秦錚引着邱晨未在廳堂停留,徑直繞過六聯屏風進了東間,就見雕卷草紋羅漢牀、卷草紋四出頭扶手椅,搭配高矮桌几,中間同樣鋪設着硃紅色菊花紋飾地衣,中間擺着一隻琺琅彩香薰爐,應該是接待和起居的所在。
秦錚仍舊未停,一路往裡,過了一道如意柿蒂紋碧紗櫥後,入眼的就是一架高大寬敞的架子牀,四周和牀帳皆是大紅色百嬰嬉戲的帳子……邱晨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帳子恰是她嫁妝的一份,想來是陳氏帶過來掛上的。
曾經讓她囧到不行的嬰戲大紅帳子,今日見了,居然也莫名地生出一份親切感來。人的習慣果然是個很不靠譜的東西!邱晨很懷疑,若是這麼掛上半年,她以後就會變得無比喜愛大紅色和嬰戲圖案了!
大部分丫頭婆子都被留在了外頭,只有陳氏帶着玉鳳和承影進來伺候。
秦錚扶着邱晨在臨窗美人榻上坐了,也挨着她坐下,低聲詢問道:“可有不適之處?”
邱晨將目光從房間擺設中轉回來,微笑着搖搖頭:“我很好,不必太過掛心!”
秦錚扯扯嘴角,露出一抹笑來,凝視着邱晨的眼睛問道:“這屋子裡的傢俱陳設都是之前的,你沒過來,我也沒讓人動。等搬過來……唔,如今你身子不方便還是罷了,等你生產之後,想怎麼擺佈都隨你。嗯,若是看着這些笨重物件不喜,找人打新的也行,這裡就交給你打理了,不用拘謹在乎哪個,只遂了你的意就好!”
剛剛走進屋裡時,邱晨確實覺得一堂老檀木傢俱,經過歷史的沉澱呈現出黑紅色色澤,凝重端莊。東西固然貴重,卻顯得過分沉悶凝重,而且,心理上會有種別人用過的東西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但聽秦錚這麼一問,邱晨反而不好直白地說什麼了。
暗暗嘆了口氣,臉上的微笑卻越發溫和柔軟起來,脈脈地回望着秦錚,問答反問道:“這裡就是你之前的居所吧?”
被如此柔軟如水的目光凝視着,秦錚難免有些心潮涌動,不由自主地攬住邱晨,攏進了自己的懷裡,低頭揉着她的手掌,點頭道:“只要回京,基本就侯府,大多時候住在外書房,只有受傷時,曾在此處住了兩個月養傷。”
細嫩的手背被稍嫌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微微的癢,邱晨安靜下來,靠在堅實溫熱的懷抱中,難免又有些睡意襲來,微微有些迷茫地應聲道:“只要想到這牀是你住過的,桌椅也是你用過的……我,就喜歡!”
秦錚的眉頭一下子高高挑起,隨即,一蓬喜色宛如煙花般在眼底深處綻放開來,瞬間點亮了他的眼睛,燃亮了整個臉龐,整個人都精神奕奕起來。
低頭吻了吻妻子的額頭,鼻尖兒,乃至微微嘟起的脣瓣,聽得妻子哼了哼,秦錚再看,才發現這片刻功夫,妻子居然倚在他懷裡睡着了。
瞠目半晌,秦錚才啞然失笑着搖起頭來。
動了動手臂,讓妻子躺的更舒服一些。然後,他垂着頭看着妻子恬靜的睡顏,睡着的邱晨,微微嘟着嘴巴,帶着點孩子氣,格外柔弱嬌嫩的,讓人心疼。
妻子雖然一直說很好,沒有不舒服,但從她臉上的倦色還是能夠看出,有了身孕還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情。秦錚心裡柔軟的彷彿成了水,小心翼翼地低頭,輕輕地吻在妻子的脣瓣上,然後用臉頰貼着妻子的額頭蹭了蹭,這才小心翼翼地抱起妻子走向那張掛着嬰戲圖大紅牀帳的架子牀,將妻子放在牀上,拉了一牀薄被給妻子蓋了。
邱晨一覺醒來,天色已近正午。
牀帳子挑起來,玉鳳從外邊走進來:“夫人,您醒了!”
邱晨眨眨眼睛坐起來,看了看牀上的佈置,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記得自己靠着丈夫說話來着,“侯爺呢?”
玉鳳莞爾一笑道:“侯爺親自伺候您睡下,就去後園陪表少爺他們了,剛纔,雍王爺也過來了,還帶了兩位大人來。一位是戶部的主事王玉成,據說是景順十年的二榜進士。另一位是翰林院的朱啓文翰林,是景順二十年的探花郎。”
“哦?”邱晨微微驚訝着。
王玉成她曾經有過一面之緣,跟徐長文是同窗好友,就是他推薦徐長文前往懷戎鎮任的縣丞。王玉成升入戶部後,徐長文接任了懷戎鎮的縣令。因爲北戎被打散,懷戎鎮從之前的邊塞危急之地,一下子變成了交通要衝,成了各路商家北上的集散之地,據說如今繁華遠勝往日,成了邊貿重鎮。想必徐長文的縣令當的也不再戰戰兢兢,而是有滋有味了。
朱啓文朱翰林她不認識,也從未聽說過。
但從這兩人的履歷能夠看出來,都是正經科考出身,也必定是懷有真才實學之人。楊璟庸帶這二人過來……邱晨很自然地就聯想到了俊文俊書身上,若秦錚和楊璟庸爲了孩子們做到這一步,她真是該感激感動了。
再一想,不管是不是特意爲了孩子們來的,能跟這些人交往交往,哪怕只是跟着聽聽看看,對孩子們的成長也頗有助益,能漲不少見識,還是書本里學不到的。邱晨也就不再費心思追究目的緣由,高高興興起身,重新梳洗了,換掉身上皺褶了的衣裙,招呼玉鳳陪着她一起去了廚房,吩咐小喜,用俊文等人帶來的馬鈴薯做了幾個特色菜,還做了青椒小炒肉和虎皮辣椒,楊璟庸愛吃辣椒,有這幾個菜,也算是她表的心意吧!
孩子們跟着秦錚幾個在後園裡玩到申初時分方散,一個個都難掩興奮,來正院問候了邱晨,就被人帶去客房歇息了。
邱晨還沒安頓好,就暫時將阿福阿滿安置在正院的西廂和東廂。婆子丫頭們帶着兩個孩子下去梳洗休息,邱晨這才得以跟秦錚說話。
秦錚喝了酒,神情卻還很是清明,並沒有多少醉意,只是呼吸間帶着些微的酒味兒,卻意外地不讓人反感。
邱晨送了孩子出門,轉回來就看到秦錚脫了外邊的罩衣,僅僅着了中衣中褲,枕着手臂倚在牀上的大靠枕上,目光追隨在她的身上。邱晨微微一愕,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又擡頭撫了撫自己的頭髮,確定沒有不妥,不由擡眼疑問地望過去:“怎麼了?”
秦錚並不說話,只向邱晨伸出一隻手來。
邱晨略略遲疑了一下,緩緩走過去,將自己的手放進大手的掌心裡,感受着掌心微燙的大手將她的手掌包裹住,微微用力,邱晨就順從地走了過去,挨着他的腰身在牀沿上坐了。
“王玉成此人,頗有才具,在懷戎鎮歷練了十餘年,磨去了不少棱角尖刺兒,實務人事上都長進不少,自從調進戶部之後,同僚稱讚,差事利落,雍王爺說是要用上一用……今兒見了俊文兄弟幾個,問起他們的學問來,寫字做文章還罷了,但對俊文幾個的算術卻頗爲稱讚。”秦錚說到這裡,對邱晨微微一笑道,“你也知道,戶部統管全國財賦,這賬目上要清楚,算術可謂必不可少……若是俊文俊書能夠考出來自然是好的,若是科舉走不通,你也可以考慮考慮,讓他們走流外栓。雖不是正途出身,升遷上難了些,但也不失爲一種進身之途。”
秦錚的出身和經歷註定了,他不必跟大多數官員一般,蠅營狗苟,迎奉鑽營,他的這個侯爵,更多的都是真刀實槍在戰場上流血拼殺掙來的。如今,爲了她的侄兒,他卻自覺自願地考慮了這麼多,做了這麼多……邱晨心中怎能不感動?!
她回握着他的大手,眼睛裡微微迷濛着,含笑道:“謝謝你!”
秦錚扯動嘴角回望着她,擡起手攬住她的身體,讓她伏在自己胸膛之上,低聲道:“說什麼傻話。你是我的妻子,夫妻敵體,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哪裡還用說到謝字!”
邱晨心中感動,卻說不出什麼話來了。只將臉在秦錚的胸膛上蹭了蹭,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在這個對女性嚴厲到了苛責程度的時代,她能夠遇上這樣一個一心爲她的男人,真不知是不是該感謝上蒼,給了她這樣一個重生的機會……
有了兒女,有了父母兄長親人,讓她不至於孤單;有了這個男人,有了這個家,讓她足以安心……
俊文俊書三人在京城住了五天,趕在四月最後一個宜出行的日子廿九踏上了返程。邱晨自覺身體不錯,乘了馬車直送出城外,看着孩子們一一從車上下來跟她告別,邱晨心中酸楚,忍不住就紅了眼。
阿福阿滿也是一副戀戀不捨的樣子,相對於阿福跟俊文俊書的親暱,阿滿對成子更親近些,扯着成子的手一個勁兒不知道囑咐着什麼,成子個子很高了,就一直半蹲着身子聽阿滿說話,不時地點點頭應着。
俊文俊書這會兒上前,秦錚自覺鬆開邱晨,走到馬車跟前檢查馬匹車輛去了。
俊文第一個開口,道:“姑姑,你,你一個人在京裡,一定要保重身體……”侄兒回去好好讀書,一定不會辜負姑姑,希望侄兒早日能夠爲姑姑分擔!後邊半句話沒有說出口,只是俊文臉上的神色多了一層堅毅。
俊書雖然也眼圈兒發紅,但臉上卻一直笑嘻嘻的,他看了看在那邊不知道囑咐大興什麼的秦錚,笑着道:“奶奶在家裡總是惦記着姑姑過得不好,這回,奶奶該放心了!”
被他這麼一說,邱晨難免有些不自在,惱羞地瞪了俊書一眼,嗔道:“臭小子,取笑起姑姑來了!”
“嘿嘿……”俊書不以爲意地笑笑,摸摸鼻子道,“姑姑的身子……姑姑一定好好保養着,若是侯府住的不舒心,就回白石橋住着,等給我添了小兄弟再說其他不遲!”
這小子,心機比俊文深,想來是在靖北侯府住的幾天看出點兒什麼來了,不放心她特意來叮囑她了。
邱晨心裡溫暖,笑着點點頭道:“你放心吧,姑姑不會分不清主次的。”
俊書嘿嘿一笑,回頭招呼被阿滿拉住的成子,三兄弟肅正站好,朝着邱晨深深一揖及地,齊聲道:“姑姑(嬸子)保重!”
邱晨哽噎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勉強道:“你們回去一定刻苦讀書,但也要估計好自己的身體。還要照料好你們祖父母、父母和弟弟們……我等着你們府試上榜的喜信兒!”
俊文俊書成子自然一一答應着。
話說不盡,但終須一別。
秦錚走回來攬住妻子,溫言寬慰:“別傷心了,等你生了,明年,孩子也大些了,能出門了,咱們就帶他回去看望外公外婆去!”
邱晨甕聲甕氣地應着,心裡卻並不敢多想。秦錚還打算去西北出征,一去還不知幾日能回,明年回安陽又從何說起!退一步說,秦錚沒去西北,就朝中局勢,也是輕易離不得京城的,又哪裡是說走就走的!官身不由人!
“時辰不早了,你們上路吧!”秦錚攬着邱晨,沉聲對帶着孩子們的大興吩咐。
孩子們又跟秦錚行禮告辭,魚貫登車。車伕一甩鞭子,甩出個響亮的鞭花兒,馬兒挪動四蹄,踏踏踏地踏上了歸程,孩子們或在車窗,或站在車轅上,跟邱晨等人揮手告別,邱晨幾乎將身體的大半重量都壓在秦錚的身上,只覺得嗓子裡哽的幾乎喘不上氣來,眼裡淚光迷茫,卻仍舊努力想要睜大眼睛看着孩子們漸行漸遠……
送了侄兒們回來,邱晨鬱郁的,當天午飯和晚飯吃的都少。第二天一大早起牀就添了晨吐的毛病。
算算日子,幾乎快兩個月了,這時纔開始反應……秦錚擔心的不行,連忙請了穆老頭兒來看,診過脈象之後,穆老頭兒反說胎氣很穩,並無不妥。只囑咐邱晨不愛吃也要盡力吃一點兒,哪怕喝點兒糖水也行。
這個道理邱晨自然知道,就每天調整着自己,琢磨着清口的東西吃一些。哪怕吐了,漱漱口,仍舊會繼續吃。那樣難過,卻強忍着噁心吃東西的樣子,把秦錚看的臉都皺起來了。邱晨卻因爲這一番折騰,反而沒了送別的鬱氣。
進了五月,天氣熱起來,似乎連人的情緒都跟着煩躁起來。
秦錚一步踏進雍王府的臨波軒,也不見禮,徑直走到一張藤條椅上坐了,端起面前的一盞茶一口喝了,道:“叫我來什麼事?”
楊璟庸瞪了他一眼,氣哼哼道:“沒事就不能找你來了?你都多久沒來了?天天一下朝就不見了人影,你說說你,你說說你……我之前怎麼就沒看出來,你是這麼個……哼!”
楊璟庸氣得用手指點着秦錚,點了好幾下,卻終究沒說出‘沒出息的’幾個字來!最後化成了一聲不甘的怒哼,氣咻咻地重新坐下來,別開眼不屑地再看。
這位不是沒出息,而是目前的形勢不允許他繼續有出息!想起來就讓人喪氣!
秦錚神態平靜地又喝了杯茶,捻起一塊點心放進嘴裡,邊吃邊嫌棄地嘟噥了一句:“……還是我們家的乳酪杏仁酥好吃!”
楊璟庸瞪着那個人,若是目光能殺人,相信這會兒秦錚已經橫屍當場了。
好一會兒,楊璟庸平復了心情,喝了口茶壓了壓火氣,這纔開口問道:“怎麼,姐姐的情況還不好?”
邱晨懷孕的事情沒有對外公佈,但秦錚卻是不會瞞着楊璟庸的,就連邱晨孕吐,他也特意跑來一趟,讓主管太醫院的楊璟庸淘換個止吐的方子。
秦錚一聽這話,臉上帶了抹苦澀,搖搖頭道:“不好!唉……你不知道,我看着她吐得難受,還得強忍着吃東西,我就不敢看……原來都說生孩子是一腳陽間一腳陰間……誰知道,懷個孩子也要遭這麼大罪!”
聽秦錚說的苦楚,楊璟庸也沒了火氣,卻同樣茫然。他雖然有幾個伺候的婢妾,但並沒有子嗣,也沒娶過親,對婦人懷孕生產的事更是兩眼一抹黑,跟着着急也毫無辦法。
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楊璟庸才開口,卻是難得的正色寬慰道:“既然穆老先生和太醫們都說無妨,就不會有事,你也不要總這麼苦這個臉,姐姐本來就難受,再看你這張又苦又冷的臉,豈不更難受!”
好好地寬慰話,他偏偏不能好好說,說到最後,就很是不中聽了。
秦錚這會兒也沒心思跟他鬥嘴了,不經心地點點頭,斂了神色,道:“今兒早朝上,魏、徐兩係爭得厲害,都想着推舉自己的人前往西北平叛……”
說起此事,楊璟庸也正了神色,不屑地撇嘴道:“徐家還罷了,有個鎮南侯。魏家幾代都是文官,所依附的也多是低級武官,哪裡有能拿的出手的人?居然也跟着爭……他們真當這朝中大事如兒戲麼?叛軍勢如破竹,已經連下七城,佔了大片的疆域,而且仍舊迅速向東推進……難道,他們不知道,他們如此爭執不休,拿不出個主張來,百姓於水火不說,等叛軍做大,到時候很可能真的會傾覆了這大好江山麼?”
秦錚擡頭看了他一眼,神色目光都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平靜鎮定。這一眼,就讓楊璟庸的暴怒熄了不少。
重新坐回去,楊璟庸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貌似有些太不夠冷靜了,有些惱怒地盯着秦錚道:“你那是什麼眼神啊!”
秦錚並不理會他有些抽的質問,只沉吟着道:“原本我們準備推舉魏家……如今看來,倒不如助徐家一臂之力!”
說起朝中幾位成年皇子來,真正有一爭之力的只有兩個,一個是皇長子誠王楊璟馥,第二個自然就是皇次子雍王楊璟庸。
誠王貴在是嫡子,又是長子,依照傳統的立嗣習慣,立嫡立長都是他。那些追隨在他身邊的官員,大都也是看好了他這一個條件,這也是魏家不惜血本地扶持他,而不是齊王楊璟鬱的原因。
相比誠王,皇四子楊璟芳年紀尚幼不說,性格也相對綿軟,更愛詩書文章,相對來說很是天真,對權謀之事不喜。徐家之所以跟魏家爭執不休,大半的原因是對魏家挑釁和打壓的反擊。定南侯徐瓊更是除了作戰外,幾乎不參與朝事,行事頗爲低調,並沒有傳出跋扈囂張的名聲來。
楊璟庸雖說前些年一直聲名不顯,甚至被傳病弱不堪,極少進入朝臣的視野,但自從秦錚驅逐北戎,奪下大片疆土之後,楊璟庸一連串的動作,卻都影響頗深,而且可圈可點。除了仍舊跟朝臣來往不算密切外,已經算是高調地進入了朝臣的視野之中。
當然了,在奪嫡中佔着主導地位的景順帝的態度也很敏感。這些年,景順帝幾乎稱得上是放任魏家徐家相爭,他居中調停,平衡朝政。甚至往深了一步說,徐家其實就是景順帝提起來制衡魏家的。
相對的,一直低調爲人的楊璟庸和其外家唐家,一直聲名不顯,卻一直平安無事,並且唐家一直佔着吏部右侍郎的位子,而吏部左侍郎一直缺位,吏部尚書王銘時已經年逾七旬,雖佔着個吏部尚書的位子,卻幾乎不怎麼理事……
再看景順帝對楊璟庸也是頗爲偏愛,誠王比楊璟庸年長卻一直未曾受封,一直到楊璟庸立功封王,這才連封三王……這樣的封賞,不由讓某些人猜測,不會是因爲封次子,不得不捎帶上的誠王和齊王吧?
聽了秦錚之語,楊璟庸微微詫異之後,也垂眸沉思起來。
好一會兒,他才擡起頭看向秦錚,眼睛裡已經帶了一絲輕鬆的笑意:“如今南疆平定,定南侯徐瓊再待在那裡也太逍遙了……”
秦錚微微勾了勾脣角,道:“前幾日,王尚書的長孫不知從哪來得了消息,求到我府上,請穆老先生給他祖父診病……”
楊璟庸點點頭沒有作聲,只等着秦錚繼續往下說。
“王銘時老爺子年事已高,已經有過兩次小中風,此次又有中風之兆,已經下定決心告老了……”秦錚說到這裡頓住,看着楊璟庸道,“吏部不必說了。戶部的鄭即玉是純臣……一旦動兵,兵部就不能輕忽了。”
楊璟鬱眸色一深,垂下眼去。
兵部雖說沒有調動兵馬的權利,卻負責輜重餉銀的劃撥,而且,對武官一系有監察考評之權……許多低級的還沒能入了皇上眼的武官,對兵部還是會比較忌憚的,那些人能不能升遷,除了戰功的積累、長官的提拔外,兵部也不可得罪!
如此一來,若想動兵,掌控銀米的戶部反而不是最重要的,直接掌控輜重餉銀劃撥、影響兵將升遷功勳的兵部,纔是重中之重。
可如今,讓楊璟鬱忌憚的是,兵部尚書隋元慶是魏家一系的人物。此人先帝時期的武狀元出身,在江浙沿海打了十多年的倭寇海匪,曾經立下了赫赫戰功。還是先皇后魏氏提拔與他,將其遷入兵部任左侍郎,之後又升爲兵部尚書。隋元慶一直感念魏皇后的知遇之恩,從而對皇長子頗爲盡心竭力,可以說是魏家陣營中的中流砥柱。
吏部尚書王銘時年逾七旬,這位兵部尚書隋元慶卻還不到六十,而且因爲練武出身,身體硬朗的很,若是想着等他年老致仕顯然不現實。而且,這位隋尚書持家立身都比較正,不貪腐不好色……想要捉其把柄也不容易。
見楊璟庸神色沉重,秦錚擱下茶杯起身道:“你也放寬心,此人雖說身在魏系,但還算識大體,不會將朝爭之事凌駕於家國大事之上……”
楊璟庸當初跟着秦錚在北疆,就是主管輜重糧草後勤,對於這個自然也清楚。
隋元慶雖說一心保誠王,在戰事上基本還算持正,沒有太過剋扣。當然了,這也不排除當初秦錚派系不顯,魏氏一直存着拉攏之心的緣故。
徐瓊在西南能夠大捷,因爲背靠的兩湖和四川,皆是魚米富饒之地,有所憑持。到了大西北,當地收攏軍餉補給根本不現實,軍隊打仗依靠的完全是朝廷的軍餉調度,若是軍餉供應不上,再好的將軍,再多的兵丁,也只有餓死在荒漠戈壁上的份兒。
秦錚說完,擡腳就走。
楊璟庸突然出聲道:“昨兒晚上來的軍報你看了沒?松江海匪作亂,搶掠數十個村莊集鎮,淮州指揮同知帶兵馳援,燒了海匪的船隻,斷了海匪的退路,圍而殲之,共斬殺海匪兩千餘人,生擒千餘人!”
秦錚轉回頭挑挑眉,示意楊璟庸有話快說,這些軍情他怎麼會不知道。
楊璟庸看着秦錚,慢慢道:“淮州指揮同知你可記得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