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 不可轉也 我心匪席 不可卷也’
簡短的四行字,沒有稱呼,沒有落款……若說哪裡合了邱晨的要求,僅僅一條,那就連沒有書寫日期。舒愨鵡琻
人說字如其人,秦錚的字卻有所不同。
或許是因爲用的手指不是毛筆,或許是因爲馬匹奔馳中難以掌控,或許夜色暗沉視線不好,也或許是書寫的‘桌面’不好用,這短短的四句話,一個個字橫平豎直,沒了秦錚平日字跡的遒勁,沒了筆觸的老練,而是彷彿初學寫字的稚童筆跡,略顯凌亂,但每一筆看得出都用了心,顯然寫字的人努力想要認真寫好……是以,每一筆都極重,腥紅的字跡洇透了絹布,甚至略略彌散暈染開來。
一怔之下,一股洶涌之氣從胸中猛地騰起,衝向她的咽喉,卻被擋住哽在那裡,變成了強烈的辛辣酸苦衝上來,刺痛了她的鼻腔、更刺痛了她的眼睛,殷紅的字跡瞬間模糊在一片水光霧氣之中。
邱晨突然停住腳步,陳氏走了兩步詫異地轉身看過來,只掃了一眼,她心頭一跳,慌忙轉開眼睛。心裡卻長長地舒出一口起來,雙手更是不自禁地合十默誦……終於,盼到這一天了。
雖然她看着侯爺長大,又是受其母所託照應侯爺,名分雖是主僕,但在她心裡,侯爺更甚於自己親生的兒子。
自從受託來到林家,她就知道林家娘子在侯爺心中的分量,可當初她也不過把林家娘子當成侯爺的禁臠,並沒想過有一天侯爺會如此鄭重地提親。但隨着跟林家娘子接觸的時間漸長,陳氏對林家娘子瞭解越多,她對這個莊戶人家出身的婦人就越敬佩越贊服,她甚至屢屢驚訝,一個莊戶人家出身的女子是如何有這等氣度心胸的,那比任何高門貴女都不差的廣博見識又是哪裡來的?楊家老少她也都見過,淳樸憨厚人品不錯,在莊戶人家也算氣度出衆的,但畢竟只是莊戶人家,並沒有多出格……這種違和感,長長讓陳氏有一種異樣的猜測。人說多智近乎妖,這位林家娘子論陰謀算計自然不行,但學識見地,處事不驚的那份從容鎮定,卻是世所罕見。
期間,她也發現,自家侯爺在林家養傷一住就是幾個月,可卻跟林家娘子以禮相待,除了兩人比較談得來,會在一起過節,吃幾頓飯外,竟再無越距之處。
她之前的判斷竟然是完全錯誤!
也由此,她推翻了之前關於侯爺和林家娘子的關係猜測!
林家娘子在侯爺心中絕對不同毋庸置疑,那麼,一直以禮相待的緣由就只有一個,侯爺是真心尊敬、看重這位林家娘子。一個女人能得到男人的欣賞不難,但一個女人能得到一個男人真心的敬重卻不容易。
男人看重你,自然就會事事處處替你着想,不論是名聲、還是名分,絕對不會做出一點褻瀆之事。
果然,侯爺用血書許下重諾!
那麼,是不是意味着,侯爺和夫人的好事將近了呢?
兩滴淚來不及控制已經滴落下來,砸在邱晨手中的巾帕上,迅速洇溼成兩點,同時,也暈溼了一點腥紅。暈開的紅色讓邱晨略略清醒了些,她緩緩昂起頭,彷彿讓衝上來的水汽倒流回去。
仰着頭,張開嘴深深吸了幾口氣,哽得生疼的喉嚨仍舊生疼,可眼中的水光終究被她壓制了下去。
“夫人,奴婢多句嘴,這是好事啊……”陳氏輕聲地在旁邊勸慰着。
邱晨低下頭來,轉眼看着陳氏微微一笑,再不遲疑,腳步匆匆地徑直走進耳房去了。
陳氏緊跟進去,幫着邱晨把頭髮洗好,又往澡盆裡添了一些熱水,低聲道:“夫人泡一會兒舒緩一下吧,夜深了,奴婢在廚房裡給夫人燉了一盅燕窩,這去給夫人端進來。”邱晨閉着眼睛靠在澡桶壁上,無聲地垂了垂頭,耳中就隱約聽到陳氏細微的腳步聲走了出去,漸漸聽不到了。
邱晨徹底地放鬆下來,閉着眼睛依靠着浴桶,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來。
剛剛看到血書時的震撼感動這會兒已經平復,邱晨只剩下滿心的茫然。兩世爲人,她就要這麼嫁了麼?嫁給那個似乎熟悉,其實根本比陌生人好不到哪裡去的男人?那個她兩輩子加起來也沒有野心覬覦的高高在上的侯爺?
滿心茫然,隱隱地還有濃濃的不知所措和惶惑,讓她一貫還算沉穩冷靜的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她只是暗暗努力調整着自己的情緒,希望讓自己清醒一些、冷靜一些……但,茫然中的努力,卻完全成了無用功。
陳氏頗爲善解人意,知道夫人這會兒怕是最希望自己一個人冷靜一下,梳理自己的情緒,所以,去廚房端燕窩的她沒有立刻回來,而是在廚房裡站了小半柱香的功夫,約摸着夫人應該舒緩過來了,也該洗完澡了,這才端着燕窩返回來。
只是,進了屋之後,卻沒有找到夫人,她臉上閃過一絲訝異,將燕窩放在榻几上,匆匆走進了耳房。
果然,夫人基本上保持着她離開的姿勢,靠着浴桶一動未動……只是,讓陳氏不理解的是,爲什麼夫人臉上不是得知喜訊的喜悅?爲什麼夫人的一張臉慘白的幾無血色?
心中飛快地閃過幾個問號,陳氏低低地喚了一聲:“夫人……夫人!”
然後,陳氏伸手探進浴桶的水中,觸手的涼意讓她嚇了一跳,連忙回身從旁邊的矮几上拿了一條大布巾過來,急聲喚道:“夫人,快起來吧,水冷了,再泡在裡邊會生病的!”
“呼……”邱晨又舒了一口氣,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坐了半天,身體都坐僵了,她也沒能自己理清自己的情緒。
她沒有經歷過刻骨銘心的愛情,也沒有走進過婚姻,前世的她幾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實驗室中的課題研究上,將近四十了才爲自己掙得安身立命的條件,才讓自己的生活稍稍舒適一些,可就當她想着能夠稍稍鬆口氣緩一緩腳步的時候,一場大雨讓她穿到了這個莫名的時代;而來到這裡之後,她就更悲催了,明明是未婚女子,睜開眼卻已經嫁爲人婦,還有了一雙兒女,還家境清貧的連老鼠都繞道走……努力掙扎着有了溫飽,又漸漸地有了自己的產業,一路跌跌撞撞走過來,當廖文清向她表白,即使她沒有男女之情,卻仍舊含含混混地算是答應了。偏偏,種種變故之後,廖文清絕了娶她之心,她也沒有見聞過的失戀悲哀,充其量只是暗暗嘆息兩聲就完了。已經做好了安安靜靜帶着一雙兒女度日的準備,小日子也越來越舒適愜意了,誰知道,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年輕侯爺,只怕被大明所有未嫁適齡閨秀看做鑽石王老五,功勳卓著的連皇帝都嫉妒的男人,居然要娶她。而且,還未她用鮮血立了字據……
她是從來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的人,更是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哪怕天上真的掉餡餅也不會砸到她的頭上……
可,若是她真的嫁給秦錚,只怕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包括自己在這裡的親戚朋友都會認爲天上掉餡餅砸到她頭上了!她一直秉持的可是低調做人的生活原則的呀……
心裡亂七八糟的,思緒亂紛紛地如同亂麻,越揪扯越亂……
邱晨的身體卻彷彿完全脫離了思想,任由陳氏把她從浴桶中拉起來,替她擦乾了身體,又拿了一件浴袍將她裹了,扶着她回了臥室的榻上坐了,然後接過陳氏遞上來的燕窩,食不知味的吃了,胃裡有了一點點暖意,邱晨紛亂的心緒和僵硬的身體這才略略緩和了一些。
眨眨眼睛,邱晨擡起頭來,一眼看到連帶憂色看着她的陳氏,心中微微一暖,扯開一抹微笑道:“陳嬤嬤去歇着吧。我這就睡了!”
陳氏應着,手下收拾了碗盞調羹,並沒有立刻退出去。
邱晨上了牀,扯了條繭綢夾被蓋在身上,然後突然想起明兒的事情來,連忙又對帳子外還沒離開的陳氏道:“嬤嬤早去歇着吧,明兒……明兒可能還有許多事呢!”
“是!”陳氏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大腦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略略咀嚼了一下邱晨話裡的意思,臉上閃出一團驚喜道:“夫人,可是侯爺明兒要來?”
“呃,”邱晨滯了一下,然後儘量放平緩語氣道,“侯爺或許不來吧……那個,提親應該不需要他親自上門吧?”
“噯,噯,”陳氏的笑意迅速延伸開來,一貫自持的她,滿臉的笑意幾乎溢出來,連連應了兩聲,才笑道,“這個也沒有定規,侯爺……國公爺遠在京城只怕趕不過來,侯爺這裡又沒有其他親友長輩,或許,侯爺親自上門,也不算違了規矩!”
邱晨低低地應了一聲,打發了樂得不知所以的陳氏下去,她自己卻在心裡暗暗嘆息一聲。陳氏是秦錚的人,哪怕是秦錚真違了規矩,她也不會說什麼吧?
就說今兒晚上,別說未曾訂下婚約,就是訂下婚約的未婚男女,在這個時代也不能這麼偷偷地出去見面吧?陳氏跟秦禮等人可都算是幫兇吶!
稀裡糊塗,亂七八糟地轉着各
種念頭,邱晨原本還以爲今晚難眠呢,可沒多會兒她就睡着了,一覺就睡到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
睜開眼睛,邱晨仍舊有一剎那的不確定。貌似從昨晚回來後,她就有些神思恍惚了,像這種睜開眼的片刻迷茫,她也好久沒出現過了。
怔了會兒,邱晨纔想起自己身在何處,看看天色連忙穿衣起身。
從昨晚出去,到今兒早上,她都沒看到阿福了,這會兒醒過神來一下子就惦記起來。也不知一直跟着她睡的阿福離了她有沒有睡好……
玉鳳和青杏聽到聲音,帶着春香和月桂進來伺候着邱晨洗漱了,玉鳳拿了一套半舊的家常繭綢衣裙出來,邱晨看了看,終究沒有說什麼,接過這一身月黃色繡纏枝小黃菊紋的衣裙穿了,讓玉鳳給她簡單盤了個髮髻,只用一支木簪子攢了,就走出門去徑直去前院看孩子去了。
孩子們還在晨練,邱晨也沒有打攪,站在操場邊緣看了一會兒,見阿福雖然身體單薄,但練拳的一招一式都沉穩認真,腰腿看上去也已經有模有樣了。孩子的臉上雖然掛滿了汗珠,氣色看起來卻還好,邱晨這才暗暗鬆了口氣,默默地轉身回了家。
似乎是爲了補償昨晚的過失,邱晨親自下廚給孩子們做了幾個涼菜,一個蝦油黃瓜,一個紅油雞絲,一個老醋木耳,還有一個蒜味海帶絲;最後又用西紅柿、黃瓜和西瓜做了個水果沙拉。
飯菜端上桌,孩子們也轉了回來,跟在孩子們後邊的還有一大早去了作坊備料的楊樹猛。
孩子們看到邱晨都格外高興,俊文和俊書年齡大,第一時間問候道:“姑姑,昨晚陳嬤嬤說你身體不適,今兒可感覺好些了?”
邱晨有些訕然地笑笑,點頭道:“好了,好了……瞧瞧這一個個滿頭滿臉的都是汗,趕緊洗洗咱們開飯了!”
說着,邱晨頗有些落荒而逃意味地拉了阿福和俊禮徑直進了耳房,親自給兩個小子衝了澡換了衣裳,這才帶着孩子們返回飯廳。
該來的終究躲不過去,孩子們吃了飯都去了學堂,楊樹猛卻坐在原地沒動。
邱晨將孩子們送到門口轉了回來,迎面就遇上了楊樹猛嚴肅審視的目光。
“呃,二哥……”在這樣嚴肅的二哥面前,邱晨莫名地有些心虛。
楊樹猛沒有立即說話,而是倒了杯茶放在自己對面,示意邱晨坐了,他纔開口,卻是將玉鳳青杏等幾個丫頭都攆了出去。
待屋裡只剩了兄妹二人,楊樹猛這纔看着邱晨,直接問道:“昨晚是誰?唐公子還是……秦侯爺?”
秦錚來去肯定沒被除秦禮等人外的任何人看到,邱晨一下子聽到楊樹猛這麼準確地說出嫌疑人的名字,暗暗意外之下看向楊樹猛的目光登時露出端倪。
楊樹猛一看妹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昨晚苦心安排將妹妹接出去的人必是這二人其中一個。
臉色更加難看了兩份的楊樹猛,狠狠地一拳捶在腿上,額角的青筋都突出出來……邱晨還從未經過楊樹猛如此暴怒過,不由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一下,叫了聲:“二哥……”
不等她解釋,楊樹猛已經略略壓制了自己的情緒,瞪着邱晨問道:“到底是哪個?他怎麼跟你說的?”
這事兒,邱晨遠也沒打算隱瞞,再說,今兒秦錚打發提親的人就要上門了,她瞞也瞞不住……只是,她從昨晚就一直深思恍惚着,今兒一早到現在也沒得了功夫跟楊樹猛說明,沒想到,楊樹猛卻被惹怒了。
嚥了咽口水,邱晨面對暴怒的二哥卻反而冷靜下來。
看楊樹猛的樣子,必定是誤會了,只怕是以爲自己跟人出去做了什麼醜事,而且,自己輕賤了不說,關鍵是楊樹猛絕對想不到秦錚要娶她,而不是逢場作戲,哪怕會負責,在楊樹猛心裡,也只能是給人做小……
這樣的事情,一想愛護妹妹的哥哥自然生氣發怒……同時,更多的可能是對她‘不知檢點’的惱怒,還有爲她以後生活的擔憂!
吸了口氣,邱晨冷靜地坐直了身體,開口道:“二哥,你先消消氣,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子。”
“哦?不是我想的樣子,那是怎樣?”楊樹猛怔了怔,轉眼看向邱晨冷靜端正的神色,不由也緩了神色,卻絲毫不肯遲疑,甚至是迫切地追問起來。
“二哥,我昨天晚上確實出去了,見到了唐公子和秦侯爺兩人!”邱晨斟酌着說道。
一聽是唐、秦二人,楊樹猛又是露出一絲意外,隨即就徹底放緩了臉色,驚喜道:“真的?他們大晚上找你出去何事?可是有什麼禍事?”
說到一半,楊樹猛又給自己一個新的猜測引得擔憂起來。那兩人身份之高,在京城都是數得着的,能讓那兩個人大晚上跑來的,必定不是什麼小事。
看着楊樹猛臉色數變又焦急起來,邱晨忍不住失笑起來,搖搖頭道:“二哥,你不用擔心,他們過來沒什麼禍事……呃,他們來是有件事要跟我說,另外,秦錚還跟我說,今兒會打發人上門來提親!”
“哦,沒事就好!”楊樹猛一口氣沒鬆下來,就猛地聽到了妹妹的後一句話,瞬間瞪大眼睛張大了嘴巴,盯着妹妹看了好一會兒,才問出來:“提親?給誰?阿福阿滿可都還小啊……”
邱晨瞪着楊樹猛哭笑不得地叫了一聲:“二哥……秦錚要打發人來向我提親!”
最重要的話說了出來,邱晨感覺彷彿放下個包袱,楊樹猛卻一下子怔住,然後就臉色不佳地沉默了下來。
邱晨喝了一杯茶,擡頭看到楊樹猛垂着頭臉色不佳的樣子,稍稍轉轉心思也就明白了這個憨厚朴實的漢子心裡想的什麼了。畢竟,楊家只是再普通不過的莊戶人家,妹妹還是嫁過一次人帶着兩個孩子的寡婦,這樣的人,哪怕就是在家世相似的普通人家眼裡,也只能是做續絃、後孃的命。秦錚這突然提親,就顯得太不正常……背後是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原因?哪怕這會兒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盤算,那以後妹妹嫁過去後,日子會不會很難過?不說妹妹這樣的身份身世,就是高門大戶的閨女嫁了人,丈夫又有幾個不納妾收通房的?
楊樹猛瞭解自己的妹妹,別看平時笑微微的看起來和氣的很,一旦觸及她在意的事,那絕對是不管不顧,敢殺敢拼的性子!
已經傷心過一次,楊樹猛是真的不希望妹妹以後的日子再有什麼不順意。
憋了半天,就在邱晨忍不住想要開口勸慰的時候,楊樹猛終於擡起頭來,看着邱晨問道:“他還說什麼了?另外,他家裡什麼情況?納了幾房?是不是已經有了庶出子女?”
“呃……”楊樹猛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邱晨也傻了眼。
她昨天晚上光糾結着秦錚以後不許再有女人了,根本沒想到問問之前會不會有侍妾、通房之類。如今一想,秦錚那等家庭裡出來的,據說十四五歲家裡就會給安排通房……哪怕是秦錚沒了親媽給安排這些,但一個成年男人,身邊又不缺美貌丫頭伺候,哪能沒個人?或許不止一個,十個八個的或許都有了……
貌似,她吃虧吃大了!
邱晨愕然間,楊樹猛也看明白了,自家妹子根本沒想到這些,連問都沒問……也是,自家妹子打小在莊戶人家長大,嫁了人後雖說命運多舛,林升被徵邊關後沒有再回來,可也一直沒經歷過高門大戶中妻妻妾妾的事情,一時哪裡能想到那高門大戶中種種腌臢……
楊樹猛畢竟是男人,而且之前趕車走得地方多,見得人也多,對於這些高門大戶的腌臢事自然聽得也多。他深深地明白,那些高門大戶的老爺太太看起來一個個綾羅綢緞珍珠寶玉的,可揹着人處,哪一個又能幹淨了?老爺少爺的納小妾收通房不說,還有好多養外室,出入風月場所青樓妓館的更是比比皆是……那高門大戶就是個皮兒鮮亮,裡子還不知道腌臢糟爛成什麼樣兒呢!
也正因爲如此,楊樹猛不由更擔心起來,若真的答應妹妹嫁入那等人家,她以後的日子真的能夠幸福?
楊樹猛擔心憂慮着,正想着怎麼勸說妹妹拒絕了這門親事的時候,邱晨卻已經揚聲喚人:“叫陳嬤嬤進來!”
玉鳳在門外答應着,不過盞茶功夫,陳氏就匆匆從外頭走了進來,手上還拿着一張帖子,未等邱晨和楊樹猛問話,陳氏就滿臉喜色地稟報道:“太太喚我,正好前頭來人通報,布政使雲逸舟大人登門拜會!與雲大人同行的,還有,呃,還有唐文庸唐公子!”
一聽說升任了南直隸布政使的雲逸舟登門,邱晨和楊樹猛都是微微一愣。待聽到還有唐文庸同行,兄妹二人立時也就明白了雲逸舟此來的目的。只是,讓他們頗爲驚訝的是,靖北侯秦錚居然請了布政使雲逸舟登門提親……這自然就說明了秦錚對這門親事的重視,也表明了對邱晨尊敬!當然,請如此重量級人
物做媒人,也遠比請什麼媒婆登門要有誠意的多!
邱晨經過剛纔楊樹猛的一番追問,早已經恢復了理智,也冷靜下來。
聽了這些話,邱晨略略驚訝了一下,也就很快就恢復過來。
略一沉吟,邱晨就直接對楊樹猛道:“二哥,你且去前後招呼一下雲大人和唐公子……嗯,至於他們要是說什麼事兒,你就暫時推託做不了主,我先了解一下情況,再給你送信過去!”
事已至此,那等身份的媒人登了門,也實在是輕忽不得。楊樹猛也不反對,點點頭起身徑直往前院去了。
看着楊樹猛出了門,邱晨這才叫過陳氏,讓她上前,低聲問道:“陳嬤嬤,你跟着我一年多,想必也瞭解我的性子……我也不瞞你,我不是什麼賢良人,容不得男人三妻四妾、丫頭伎女的……這會兒雖然秦侯爺讓人上了門,但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就是拒絕了,兩方也不會有什麼損害……但若是遮遮掩掩地湊到一起,真的出了什麼事兒,我不好過,秦侯爺想必也是煩惱多多,是以,還請陳嬤嬤有什麼話跟我實話實說,千萬莫有所遺漏!”
陳氏聽得邱晨這話,先是驚訝,待看清邱晨雙眼清明,神色鎮定冷靜,根本沒有了昨晚的迷茫之色,不由也暗暗讚歎!誰說只有高門大戶女纔有?看看太太這出身莊戶人家的小家女兒,這份處變不驚,這份雍容大度,只怕絕大多數高門大戶女反而不及遠矣!
笑了笑,陳氏神情放鬆地低聲道:“夫人儘管放心,奴婢雖是出身秦府,但也是真心實意伺候夫人的……況且夫人所言極是,與其成爲怨偶或者反目成仇,反而不如此時察覺不妥拒絕了親事幹淨利落,傷害最小……”
邱晨默默地聽着,並沒有插話。
果然,陳氏微微一頓之後,又緊接着笑道:“至於侯爺身邊伺候的,夫人儘管放心……原本國公府李夫人備了四個姿容出衆的婢女,可不等李夫人安排,十五歲的侯爺就去了邊關從軍。這一去,就是十年未歸。而軍營裡也是從來不允許夾帶女眷的……前年,侯爺得立不世功勳,終於返京慶功,身上卻是帶着重傷的……隨即,當今聖上恩旨嘉獎,封了侯爵,又專門爲侯爺賜了府邸,侯爺隨即從國公府搬進了侯府,只逢年過節在京纔回國公府請安問候……”
都道是父母在不分家,可秦國公這一支,明明秦國公只有四十多歲,還稱得上正值壯年,亡妻所處的嫡長子卻已經變相地分家單過了。
這對邱晨倒是個好消息,真是這樣,她要是嫁過去也省的天天去給一個續絃的婆婆晨昏定省、伺候服侍……更省了跟秦國公那些繁雜衆多的姨娘、庶出弟妹們淘氣交道。
陳氏一邊說着,一邊觀察着邱晨的神色,見她神色漸緩,知道自己的一番話起了作用,連忙又笑道:“侯爺搬進侯府之後,一直住在外院書房的正氣堂,院子裡只有小廝和親衛伺候服侍,一直沒用丫頭……侯府的後院,自然也有丫頭,除了宅子裡原來就有的人外,還有各王爺、國公、侯爺伯爺等送過來的人,只不過,依着侯爺的命令,都分派去了漿洗上、針線上,要不就分派到各院子、後園子伺候花木,清理打掃,也大都只是些二更三等份額……侯爺不好飲宴歌舞,是以侯府也沒有養那些小戲、歌伎,整個侯府肅靜的很……唉,就是有些太肅靜了!”
說到最後,陳氏輕輕地感嘆了一聲,睨着邱晨露出一抹曖昧的笑容來,低聲道:“等夫人過了門,有福少爺和滿小姐,夫人再添上幾個少爺小姐,還有表少爺們……那侯府也就不愁太肅靜冷清了!”
邱晨還在消化秦府的人事關係呢,不妨陳氏這會兒開了這麼句玩笑……她本來就不是這個時代的忸怩女子,聽了這話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回過神來,不由失笑:“陳嬤嬤,你這一句話說的可就太遠了!”
邱晨這樣的反應,可以說頗爲不同,也略略出了陳氏的預料。只不過,這樣的反應可以說大方端莊,沒有半點兒不好,遠比扭扭妮妮羞羞答答更合……會更合侯爺的心思吧?!自然合了侯爺的心思,自然也就合了陳氏的心思,禁不住的,她心裡對邱晨的讚許就又多了一分,也只有這樣雍容大度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侯爺那樣的英豪男子呀!也難怪,侯爺會撇開京城那麼多高門勳貴之女不要,千挑萬選地選了夫人了!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之間的默契不知不覺地更多了一層。
邱晨就垂了眼看了看手上拿着的雲大人的名帖,沉吟着道:“二哥還在前頭招呼客人呢……嗯,就勞煩嬤嬤親自跑一趟,給前頭的雲大人唐公子送些點心去。順便問問雲大人和
唐公子是否留下用午飯!”
這就算答應了!
陳氏心中一喜,喜笑顏開地連連應承着:“……雲大奴婢不知道,唐公子只怕是不肯走的!”
說完,轉身去前院送點心順帶着給楊樹猛送信兒去了。
果然如陳氏所說,當陳氏詢問客人是否留飯時,南直隸布政使雲逸舟雲大人尚未回話,唐文庸已經一口應承下來。雲逸舟略略意外地看了唐文庸一眼,也就毫不遲疑地附和了。
陳氏笑着應承了,轉身出門的時候給楊樹猛使了個眼色,楊樹猛暗暗嘆了口氣,也知道親事已經反駁不得,少不得打點起精神來,陪着兩位貴客說話。
之後,陳氏又請了丁先生和潘佳卿過來相陪,這才讓楊樹猛略略鬆了口氣。不是他拿不上桌,主要是人家雲大人和唐公子動輒說話文縐縐的,很多話他根本聽不懂啊。
雲逸舟和唐文庸在林家用了午飯,也就不再多留。他們此次前來不過是提親,雙方口頭約定了,又有唐文庸一口定了納采的日子,就在兩日後的七月初九。親事都答應了,接下來的事情也沒有必要再祖三撥四的了,楊樹猛連根邱晨商議也沒有,也爽快地應承了下來。
至此,雲逸舟和唐文庸二人的任務也就算圓滿完成了,將消息傳回去,秦家備了納彩所用之物,然後七月初九再由他們……主要是雲逸舟帶人過來納采,這門親事也就算正式定下了。
古代中原婚俗一般尊周制六禮,納采是第一禮,之後依次是問名、納吉、納徵、請期,最後是親迎,也就是迎娶過門。
納采是初議,即男方有意跟女方結親,派媒人帶禮物上門求婚,也就是民間常說的提親。得到應允後,男方再派正式的媒妁上門納‘擇採之禮’,正式向女方求婚,並攜帶一定的禮物,故而稱之爲納采!
等楊樹猛送走雲逸舟和唐文庸,又謝過丁先生和潘佳卿,並送二人離開後,這才憂心忡忡地轉回後院,見到邱晨將情況說了。
秦錚求親之事太過突然,邱晨根本沒想過接下來的婚嫁諸事種種繁瑣,聽楊樹猛說及納采,纔有些頭大,索性將事情該準備什麼,該怎麼做都交給陳氏去安排處置了。
這件事說完,也安排了下去,邱晨纔有了心思,將從陳氏那裡問來的情況跟二哥楊樹猛說了。聽秦家如此情況,秦錚不但沒有妾室,甚至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略略驚異之後,楊樹猛不由大喜,也算是鬆了口氣。
隨即,楊樹猛就提議道:“雖說再嫁由己,可妹妹的婚事一直是爹孃的心事,不若把爹孃接了來,接下來的事情有老人們出面畢竟更好一些!”
這個提議邱晨自然沒有異議,只不過她有些擔心趙氏。趙氏生了小六兒俊儀剛出了滿月沒多久,擱在家裡不放心,若是一起到劉家嶴來,又怕一路上顛簸溽熱,小六兒禁不起生個病什麼的,也是實在讓人不放心。
略略思忖了片刻,邱晨就把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卻沒想到邱晨擔憂的事情,楊樹猛卻根本沒往心裡去,笑着擺擺手道:“莊戶人家的孩子哪有你說的那麼嬌氣,讓你二嫂帶着小六兒就在家裡,家裡有婆子有丫頭,又有看門護院的人,再跟大哥說一聲,讓他跟大嫂多往家裡跑幾趟照應照應,還能出什麼事兒!”
邱晨還是不太放心,再次確認之後,楊樹猛仍舊不以爲意,她也只好附和着應承下來。
隨即,楊樹猛又道:“這事兒打發誰家去也有些話說不清楚,到時候爹孃問不明白難免着急上火的,不若我跑一趟,好好地把事兒跟爹孃說清楚了,再替爹孃收拾收拾接過來……嗯,我這就騎馬回去,明兒跟爹孃收拾收拾,就接着爹孃回來,或許晚一些,歇一晚,後兒見客人也就不耽誤了!”
一聽楊樹猛要連夜趕回去,就連楊連成老爺子和劉氏老太太也要貪黑趕路,邱晨不由擔心道:“這麼趕,爹孃的身子骨能不能經受的住哇?可別爲了我這點兒事,把爹孃累病了!”
去了心裡最大的心病,楊樹猛這會兒真真正正只剩了滿心歡喜,臉上終於掛了一層真心實意的喜色,連連擺着手道:“無妨無妨,我趕車慢着點兒,路上爹孃累了完全能夠睡一覺歇歇,回來再好好歇息上兩日,也就沒事兒了。咱爹孃這兩年身子骨反而比前幾年硬朗多了,咱爹在家裡澆地挑水都不用別人……你儘管放心吧,我心裡有數,會照顧好爹孃二老的,不會讓他們累着的!”
想想楊樹猛也確實不是那等不孝
順的兒子,邱晨也就不再說什麼,只站起身來要去收拾禮物,卻被楊樹猛伸手攔住:“我一個人騎馬回去,哪裡能帶什麼東西,你就別忙乎了,咱爹孃明天晚上也就過來了,到時候你想怎麼孝順不行啊,何必弄些東西來回累贅……行了,你晌午也沒歇着,趁這會兒沒了事兒也歇歇去吧,我這就去後院牽馬走了……嗯,這會兒騎馬走,大概戌時也就到家了!”
說着,也不用邱晨相送,起身大步出門,匆匆去了。
剩下邱晨一個人坐在屋裡,一時也不知道心裡迷茫還是怎樣,說不清道不明的,但有一點她卻可以確定,自從陳氏介紹了秦府,特別是秦錚的侯府情況後,她已經不再如之前那樣憂慮忐忑了。如今唯一讓她迷茫的,不過是親事來的太突然,讓她有些措手不及罷了。
坐了一會,她也漸漸靜下心來,回頭看看自己這一夜一天的種種反應,自己也忍不住苦笑起來。
不管怎樣,這個時代定親是異常鄭重之事,既然答應了親事,若非特別的理由,她都沒法子反悔了。而她自己也相信,自己不是那種瞻前顧後患得患失的性子,之前,連穿越到這種落後時代,而且是那種窘困潦倒,連飯都吃不上的境地的情況,她也應付過來,而且很快適應了有一雙兒女的事實,還帶着小叔和一雙兒女把日子過得火騰富裕起來,如今,不過是再走一步,嫁人,換個地方繼續生活罷了,哪裡值得她憂慮不安的?
這麼想着,邱晨走進內室,從櫃子抽屜裡拿出那塊血字帕子來,看着上面顏色漸深的四行字,邱晨更加安定了心緒。
既然已經答應了婚事,那麼她也就不用怕了,一步步往下走就是了。
雖然,她沒有經歷過婚姻,可也聽人說的多了,婚姻是靠經營的,也是需要細心呵護的,只要她秉持冷靜、保持理智,遇到事情解決冷靜應對就是了,沒有什麼事情是沒法解決的!
她沒有愛過,沒有經歷過婚姻都不怕。
學會愛……找一個值得的人,相守……或者還可以期望更多一些……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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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趕在零點前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