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大船是邱晨起意建臨湖水榭之後去定製的,也是巧了,安陽的船塢裡剛剛好有一艘打造好的松木大船,因爲之前定製的人犯了事兒,這艘大船打造好主體的大船就擱置在了船塢裡,成了燙手的山芋,邱晨也算是趕了個巧,花了比定製的價格還便宜一成的價格就買了回來。舒愨鵡琻因爲邱晨不喜豪奢花哨,僅僅讓船塢又刷了一遍桐油,保持了木船原本黃白色松木本色以及木材漂亮的天然紋理,樸實厚重,跟臨湖水榭一樣,充分體現了主人的風格和性情,追求的是舒適自然,而不是華而不實的虛榮。
林家沒有專門的船工,又因爲今兒是載着女眷遊湖,是以臨時就抽調了老何家的兩個兒媳婦過來充當船孃。
孩子們滿眼小星星地看着水榭邊的大船,閏申和俊禮兩個小子在各自家裡都是最小的,撒嬌賣萌的活兒責無旁貸的落在了他們兩人身上。這倆小子也頗爲自覺,不等哥哥們示意,就啪嗒啪嗒跑回了敞軒內,各自撲向自己的孃親和姑姑,一通撒嬌賣萌之後,吳氏跟邱晨也就順應孩子們的意思起身,準備登船。
船上所用的物品已經籌備好了,上船也簡單。因爲大船是直接靠在平臺邊,不用走搖搖晃晃的跳板,就是吳氏、蘭芷這樣真正的閨閣弱女子,也只需船上的人搭把手扶一下就能站在船上了。
上了船,邱晨將吳氏和蘭芷母女安置在了船艙裡,何家的二兒媳、三兒媳上來拜見。
吳氏笑着示意,跟着她的婆子連忙上前將兩個小荷包遞到何家兩個兒媳婦的手裡,何家兩個兒媳婦沒伺候過人,有些不習慣,拘謹地捧着荷包不知如何是好,齊齊將目光轉向邱晨詢問。
邱晨笑着點點頭:“這是吳姐姐賞你們的,你們安心拿着就是。”
吳氏也笑:“今兒我們上船,要勞你們受累,而且,我們這一羣人的性命可就交到你們手裡了,還望你們用心維護,我這銀子也有個說法,這是壓船錢,你打這兒接了我們,游完湖還要將我們妥妥當當地將我們送回來纔好。”
兩個荷包託在手上沉甸甸的,墜墜的有些壓手。老何兩個兒媳心裡歡喜,卻也沒有太過驚喜,自打聽從公公的話全家搬到了南沼湖,老何一家的成年人,不分男女都有不低的月錢,年底湖裡的收成還有一成的分紅,是以,雖然去年經歷了大雨和瘟疫的威脅,老何一家人的收穫還是比在老家時多得多,原本很少看到銀子的人家,如今也是小有家底了。再看今年風調雨順,僅僅這段時間的菱角、雞頭米和蓮蓬已經賣了不少錢,可以預想秋後收穫了魚和蓮藕之後,她們家能分得的銀子也必將是去年的幾倍甚至幾十倍。是以,再看到幾兩銀子的賞錢,她們喜悅卻完全沒有失態之色,只是恭恭敬敬地曲膝行禮致了謝,就平靜鎮定地回答起邱晨和吳氏的問話來,就退了出來。
片刻後,趁着吳氏洗手的空擋,邱晨來到船尾掌控船舵的何家二媳婦身邊,詢問情況:“這船你們熟悉了幾日,用着還順手吧?”
何二家的把着船舵,略略曲了曲膝算是行了禮,聽着邱晨詢問立刻笑道:“太太就放心吧,我跟弟妹雖說沒有架過這麼大的船,但這船大穩當得很,我們要做的就是讓船穩當着,劃得又不急,絕不會有什麼事兒的。”
說起這艘大船,打小在水鄉長大的何二家的就興奮起來,忍不住誇讚道:“太太眼光真不錯,這艘船算是買着了。”
看邱晨露出一絲迷茫,何二家的連忙笑道:“太太不是水邊兒長大的不知道,看起來一樣的船,用料不同,耐用不耐用差的可遠了。這造船用的木料可多了,大船一般用松木杉木,小船則用榆木、樟木之類的雜木。千年海底鬆,說的就是松木做成的船能在海里用上千年不朽不爛。太太買的這艘船就是用的松木,而且是木質最好的紅油松,木板緊實堅牢,這艘船用的料又大,木板都是整塊的厚板……若是就在咱們湖裡用,這艘船用上幾百年都不會損壞呢!”
邱晨當時買到這艘大船也是趕巧,沒想到還讓她意外撿了個大便宜。雖說一艘船不值什麼,但聽了何二家的這番話,邱晨還是覺得滿心歡喜,臉上的笑容都深了幾分:“看來咱們這回是撿了個大漏兒回來啊!”
從船尾回來,吳氏已經洗漱完出來,邱晨招呼着吳氏一起來到船頭。
船頭上鋪了乾淨整潔的竹蓆,又擺了三四張低矮穩當的小几,几上擺了茶水點心,邱晨陪着吳氏在靠後的一張几旁席地而坐,蘭芷也按捺着興奮挨着兩人坐了下來,林旭佔了另一邊的一張小几,至於那些淘小子們則早就坐不住,跑到船舷邊上,由秦禮等人看護着,躍躍欲試地準備着採摘蓮蓬去了。
但很快,這些小子們就很失望地發現,因爲乘坐了大船,自然不能到蓮藕叢裡穿行,又爲了船身行駛平穩,大船隻能在儘量靠近蓮荷的寬闊水面上行駛,孩子們想要置身蓮藕叢裡,親手採摘蓮蓬的願望就難以實現了。
好在,邱晨做了比較全面的準備,採摘蓮藕不成,還準備了釣竿和漁網,孩子們很快就沉浸在垂釣和撈魚的歡樂中去了。
南沼湖中存魚量大,又有何家兩個兒媳婦和秦禮等人在旁邊幫忙指點,幾個淘小子居然也真的逮到了魚,其中俊言還釣到了一條三斤多重的大鯉魚。
南沼湖面積幾十畝,湖面寬廣,正如何二家的說的,大船行的平穩卻也緩慢,是以,船繞着外圍的蓮藕叢行了一個時辰就到了午時,太陽升到當頭,陽光也毒辣起來,邱晨就帶着吳氏和蘭芷、林旭進了船艙。
陳氏進來稟告說午飯備好,邱晨就吩咐丫頭去喊玩的忘了形的孩子們進來吃飯。被悶了半天的蘭芷連忙自告奮勇地站起身來:“我去叫幾個弟弟進來吃飯吧!”
吳氏哪裡不知道女兒的心思,只不過今天女兒能夠乖乖地陪着坐了這麼小半天已經難得了,她也心疼孩子玩不暢快,雖然明白蘭芷這是假公濟私出去透氣,卻假裝沒聽見,並沒出言阻攔。
邱晨見蘭芷一臉的期待和興奮,自然也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卻終究不太放心,就笑着道:“那吳姐姐在這裡坐坐,我陪着蘭芷出去叫那幾淘小子進來用飯。”
“噯,海棠姨,不用你陪我!”蘭芷連忙拒絕,笑話,要是讓大人跟着,她好不容易爭取了來的放風機會哪能盡興。她還想着去親手試試垂釣和撈魚的樂趣呢!
這話一出,邱晨微微一怔,回頭看向吳氏,兩人相視同時露出會意的笑容,只不過吳氏的笑容裡出了寵溺還有些許無奈罷了。
一直溫文穩重的林旭此時起身,躬身揖手道:“大嫂,吳夫人,還是我走一趟吧。”
吳夫人看向林旭的目光柔和讚賞,只不過沒等她說話,蘭芷就大大方方笑着對林旭曲膝道:“那就勞煩你了!”
此話一出,吳氏再反對不但女兒沒臉,而且反而容易讓人想多了,再看林旭溫文謙和,規矩守禮,自家女兒也是大大方方的,一臉的笑容沒有半點兒忸怩之意,也就將心中隱隱的一點兒想頭按下,緩緩地點了點頭。
蘭芷剛剛一時情急搶了話頭,還擔心母親會出言反對呢,此時看到吳氏點頭答應了,不由大喜,笑嘻嘻地曲膝跟吳氏、邱晨告了辭,扭身就走出了船艙,那急匆匆的腳步,要不知道的還會以爲船艙裡有什麼怪獸讓她趕緊逃離一樣。再反觀林旭,則是鎮定從容的多,恭恭敬敬再次垂手行禮之後,這纔跟在蘭芷身後走出了船艙。
吳氏心裡滋味複雜地看着一前一後出了船艙的兩個小的,默然片刻,轉回頭就狀似隨意地笑道:“你家二公子小小年紀就能得了秀才功名,我早就知道必是個才學俱佳的,今兒看了這一會子才知道,二公子最難得的不是才學俱佳,反而是這麼小的年紀就能有這般沉穩的性子,不驕不躁,行止有度,實在是難得的很。……聽說二公子幼年失怙,能有如今這樣也足能夠看得出是你真心愛護教導了。”
邱晨笑着道:“吳姐姐不是別人,我也就不瞞你了,這孩子小時候跟着他大哥,雖說那時候日子苦,性子還活泛些,可自從他大哥被徵去了北邊,後來又傳了噩耗回來,這孩子就好像一下子長大了,雖然當時只有十二歲年紀,可卻有了擔當……當時我突聞噩耗幾乎崩潰,爲亡夫辦了喪事之後回來就一病不起,虧得他了,又要照顧我這個病人,又要照管兩個幼小的孩子……唉,若非是他,別說我,就是我那一雙孩兒只怕也早不在了。好在,之後我尋出了當年的幾個藥方子,日子漸漸好過起來,供着他讀書科考……呵呵,也是這孩子自己爭氣,之前雖說也讀書,但家裡清寒,又要幫着我料理家裡的活計,讀書的功夫用的自然少……後來專心能夠讀書了,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先生讓他去參考我當時還擔心,怕他不能夠通過,沒想到竟是一路考下來了,後來還得了郭大老爺的青眼收入門下悉心教導……說起來,這孩子能有今日,我這個沒多少見識的沒操多少心,主要是他自己個兒用心刻苦……”
“呵呵,瞧你說的,把自己說的也太沒用了!”吳氏睨了邱晨一眼笑道,“這孩子品性好我自然看得出來,但若非你悉心愛護供應,他也難能到今兒這一步。”
邱晨也不反駁,笑着道:“雖說旭哥兒是我的小叔子,可看着他在眼前長大,真是當自己的親弟弟一樣了。
話說到這裡也就夠了,邱晨隨即就笑着轉移了話題,跟吳氏倚着船艙窗戶指點着外頭的景色說起話來。
在船上用的午飯,自然是以湖鮮爲主。
孩子們逮的魚收拾了,大鯉魚做了糖醋鯉魚,魚肉炸的外酥裡嫩,沾着酸甜的糖醋汁,是一道特別適合女眷孩子們吃的菜餚。而那些巴掌大的鯽魚、白條兒等雜魚,則做成了雜魚鍋,貼着鍋幫還貼了一圈兒比銅錢大不了多少的小餅子。這種地道的莊戶菜,吳氏和唐家的孩子們之前沒有機會品嚐,一嘗之下連連讚不絕口,就連吳氏也吃了兩條魚兩三個小餅子;至於其他的,還有酸辣螺肉,清蒸蟹粉,素炒蒲菜嫩菱,鮮甜的蓮子羹,荷葉糯米雞,雞頭米荸薺做的甜湯兒……
林林總總十幾個菜,幾乎都是唐家人從沒品嚐過的,吃的一衆人連連叫絕讚歎,也吃的盡興滿足。
吃罷飯,邱晨就招呼吳氏在休息艙裡午休,蘭芷在吳氏有意的放水之下,自然得償所願地再次溜出了船艙,先是跟着一羣淘小子在船尾釣了會子魚,後來大船遇上採蓮蓬的小船,蘭芷乾脆跟着幾個淘小子上了小船,終於實現了在蓮葉荷花叢裡穿梭往來,親手採摘蓮子、菱角的願望。
邱晨心知吳氏放水,自然也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不過也吩咐幾艘小船就在大船附近小範圍活動,不能遠走。
等吳氏行來,孩子們也已經順利返回了大船上,很快,大船返航,邱晨也就陪着盡興的唐家娘四個回了安陽。
這一天的遊湖行程算是皆大歡喜,俊言俊章幾個小子沒能下湖游水,卻因爲玩得歡樂,他們自己也沒怎麼在意。
讓邱晨注意到的是,等回程的時候,林旭跟唐家大小姐唐蘭芷熟悉了起來,雖然還沒道說笑無忌的地步,但邱晨很眼尖地看到下船的時候,跟在她跟吳氏身後的林旭一直護在蘭芷身後,雖沒有身體接觸,但那亦步亦趨的樣子,多少泄露了點兒關切之情。
回到安陽,邱晨就着手準備,第二日送四個小子返回劉家嶴。
晚飯後,秦禮請見,送了一封信進來,邱晨看過之後哂然一笑,就把信箋藉着燈火點燃了。
看着信箋燒成灰燼,邱晨轉而看起今兒剛剛送進來的邸抄來。看着看着,邱晨臉上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
近日,又有三名高官被革職抄家查辦,其中兩名是魏太師的嫡系,另一名卻是徐皇后的表親。
又一個消息,八月二十是徐皇后的千秋節,皇上下令,京中三品以上誥封進宮賀壽,並允准每人帶一名小姐進宮……
皇后千秋,誥命夫人進宮覲見朝賀本就是遵循禮制,但‘允准帶一名小姐進宮’這一條,就頗爲引人矚目了。誰都知道,當今皇上成年皇子三人,先皇后所出的大皇子、三皇子皆已立了正妃,兩名側妃名額也已滿員;倒是行二的皇子雍王楊璟庸至今未曾娶妻,之前這位雍王一直宛如隱形人,連皇家年終祭祀這種大典都稱病不出現,朝堂內外很多人甚至已經遺忘了這個成年皇子的存在。偏偏去年末這位傳說中纏綿病榻不久人世多年的二皇子憑空出現,並攜大功一鳴驚人,高調出現在人前不說,還迅速獲了聖眷,一舉封爲雍王。
朝野震驚之下,好些人開始重新揣摩當今的聖心何在,魏家和徐家兩派的明爭暗奪也暫時出現休戰跡象,大家都在觀察……很快,這位一鳴驚人的二皇子又在朝堂上銷聲匿跡了,或者說,他只是冒了個泡泡,就又深潛水去了。
觀察了幾個月的各方勢力似乎鬆了口氣,重新開始活動,期間二皇子也再次出現過,拿出個什麼種牛痘防天花的事兒,隨着夏天到來,天花進入低發期也成了虎頭蛇尾,似乎不了了之;繼而,這位二皇子就徹底地消失在了朝堂和公衆視線裡。
只有皇帝身邊的幾個心腹知道,這位二皇子幾次低調覲見,可都讓皇帝歡喜不已的。
在兩代皇后的外戚勢力重新開始傾軋爭奪,朝堂上下一片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時,二皇子悄悄地帶了幾名工匠出了京城。與此同時,以文治天下的聖上宣佈,七月底出巡原北戎,現已立爲燕山北道的廣袤地區,察看北邊官兵駐守情況。
新收疆域天子巡視,衆人紛紛猜測擴土有功的靖北侯會隨行在側,但隨行名單出來之後,卻沒有靖北侯秦錚的名字。只不過,天子於公佈隨行名單前一日親臨靖北侯府探視傷情延綿未愈的臣子,隨即透出消息,靖北侯是因爲舊傷延綿未愈,身體虛弱不堪遠行,天子體恤,這才
沒有帶上這位開疆擴土的年輕功臣,是以,隨行名單出來後,朝中上下倒是一片平靜,沒有引發什麼猜疑波瀾。
邱晨看完邸抄,輕輕吐出一口氣來,緩了緩肅穆的神情,然後目光不自禁地瞥向炭盆中一團黑灰色的紙灰,撇嘴腹誹--裝,看你裝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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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