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從二魁家轉回來,穆老頭兒已經逮了七八條大魚上來。舒愨鵡琻邱晨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全魚宴,珍珠魚丸、水煮魚、魚頭豆腐煲、魚肉餅……不但穆老頭一飽口福,一家人也都很喜歡。
吃過午飯,邱晨就跟唐文庸、穆老頭兒在前院西里間圍坐着,討論起了‘牛痘’事宜。從牛痘痘苗的來源、提取、熟化,到種痘的各種注意事項,防備可能發生的病症、反應……
邊商量着,邱晨邊執了支鵝毛在旁記錄。她爲了在大學聽課特別練習了速記,這會兒,無論語速多快,她都能快速無誤地記錄下來,只不過,她所記錄的東西除了她沒人能夠看懂,爲了加快速度,她用了許多替代字符……
商討完了,已是臨近晚飯時分,邱晨拿了記錄回屋整理,這一回邱晨用的是毛筆,速度慢了許多,急也急不來。
記錄整理了沒有兩頁,前頭傳話說二魁趕回來了,在大門口稟報二魁趕回來了,過來見過。
“他家裡那樣還來這兒幹嘛……”邱晨話說了一半,卻又頓住,打發青杏出去,“去前頭跟趙九說,打發個人跟着二魁過去,有什麼事兒緊着先給安排了。”
青杏答應着去了。
邱晨嘆了口氣,繼續拿了筆整理,福兒滿兒回來,邱晨也沒顧上管,趕着在酉時末整了一份草稿出來,直接要了斗篷穿了,拿了草稿匆匆往前頭去了。唐文庸行程安排的緊,只能延誤一天,他們必須這一天晚上把‘牛痘細則’整理出來。
前院,秦錚、唐文庸陪着穆老頭兒喝了兩杯酒,穆老頭不勝酒力回屋歇息去了,只有秦錚和唐文庸相對而坐。
“……‘種痘’之事再出,就有些過了……”唐文庸端着茶杯沉吟着。
秦錚頜首,“先上一份摺子,着太醫院種痘試用……怎麼着也得一年半載的……”
“也就差不多了。”唐文庸一笑,指着窗臺上歪歪扭扭的玻璃花瓶道,“這是哪裡得的?這樣的東西,你居然擺在這裡……”
秦錚睨他一眼,淡淡道:“是楊氏燒的。”
正要說笑幾句的唐文庸一下子卡了殼,然後門簾從外頭挑起來,秦義回報:“夫人過來了!”
唐文庸點點秦錚,飛快地俯身:“你害我!”
秦錚功夫了得,耳力自然比他強的多,說不定那婦人未進屋就聽到了,居然也不提醒!一定是故意的!
秦錚擡眼看看他,並不反駁。
邱晨微微低頭走了進來,看到秦、唐相對而坐,目光齊齊地落在她身上……只是,兩人目光中都略略有些異樣?!
眨了眨眼睛,邱晨笑着把手裡拿着的一沓紙遞到唐文庸面前:“我整理了一下,你看看,可有什麼需要改動和補充的。”
秦義快手快腳地給邱晨送上一杯茶,看了看秦錚,垂了眼刻板地回稟道:“夫人身邊的玉鳳姑娘過來問,夫人什麼時候擺飯。”
邱晨正欲回答,秦錚已經皺了眉頭:“還未用晚飯?”
見他一臉嚴肅,迫人的氣勢自然而然地散發了出來,邱晨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回過神正要說一會回後院用,卻聽秦錚已經吩咐道:“讓她們把夫人的飯送到這裡來,就在這裡用。”
秦義毫不遲疑拱手應着退了出去,傳話去了。
“其實,也不用麻煩……”這屋裡,秦錚和唐文庸二人顯然已經過了飯,再把飯擺在這邊來,幾雙眼睛盯着她自己用飯,着實彆扭,邱晨開口就要阻攔秦義。
唐文庸從紙張上轉開目光,阻止道:“把飯送到這邊,我們有什麼話也好慢慢商議。”
一聽這話,邱晨也不好反對了。畢竟,‘牛痘’之事爲重!
“也好!”反對無效,邱晨也就隨意地答應下來。
唐文庸轉眼,就看到秦錚一下子緩和下來的臉色,微微挑了挑眉梢,無聲地咧了咧嘴,然後完全無視秦錚的怒目,笑嘻嘻地垂下眼睛繼續看起邱晨整理的資料來。
玉鳳得了秦義的傳話,雖說答應下來,卻不由爲難起來。
前院住着的兩位爺雖說夫人從未特意強調過,但日常起居的規格都是比正經主子還高出許多的,各處也揣測着邱晨的意思,無不小心無比地伺候着。如今,傳話說讓把夫人的晚飯擺到這邊來……可也不能讓那兩位爺就這麼幹看着吧?
心裡雖然覺得爲難,也疑惑夫人怎麼會如此吩咐,玉鳳卻不敢遲疑半分,應下來就匆匆趕往後院大廚房傳話去了。
到了大廚房,玉鳳尋了大興家的悄聲把事情說了,又爲難道:“娘,你看這……”
大興家的倒是沉着的多,拍拍玉鳳的手道:“給那兩位備下的夜宵爺妥了,不過是提前一會兒送過去就是。你也別多想了,既然能傳了話出來,必是經過夫人同意的。”
玉鳳聽得自家孃親說的有理,也就放下心來,自己拎了食盒,由廚房裡的婆子捧了一隻紫銅小火鍋,一起往前院而去。
到了前院,也沒用等候,秦義直接挑起門簾,一邊往裡通報:“夫人的晚飯送過來了。”
邱晨聞言轉眼看了看屋子裡,徑直起身就要往炕下的扶手椅上去。
秦錚卻往裡挪了挪,一邊吩咐道:“擺上來吧!”
邱晨起到一半愣住了,轉回頭看向已經挪到炕裡邊的秦錚和笑嘻嘻滿臉期待地看過來的唐文庸,失笑道:“你們……也一起再吃點兒吧!”
“呵呵,我們也不是外人,哪還有你這麼客氣。”唐文庸笑嘻嘻地把手裡的紙張往炕上一放,點着炕桌道,“擺這裡……哦,還有火鍋子……又是魚湯?真鮮!”
邱晨無奈地笑笑,回頭吩咐玉鳳把晚飯擺上來,一邊看了眼正往紫銅火鍋裡傾注的湯底,笑着道:“不是魚湯,是清湯……文庸喜歡魚湯,要不要問問廚房裡?”
唐文庸很好說話地擺擺手,湊上來,眉開眼笑地瞅着鍋裡清淡如水微黃如茶的湯汁,“不用,不用,剛剛都說了,我不是外人,呃,他也不是外人,你不用這麼客氣,我們也吃這個就好,就極好!”
邱晨氣悶地看着笑嘻嘻撈了一顆魚丸丟進嘴裡的唐文庸,剛剛吃過晚飯沒多會兒,至於餓成這樣麼?他極好,他們都極好,她,不好!看這樣子,送來的一人份晚飯,恐怕沒她多少!
隨着送上來的飯菜,邱晨臉上的氣悶少了些,唐文庸卻是更加歡喜無限起來。林家下人平時看着沒規矩,今晚送來的飯菜卻是極合宜的--飯菜分量足夠不說,還專門送了三套餐具上來,明顯是把他跟秦錚都算在內了。
唐、秦吃飯都是秉持‘食不言’的,邱晨也跟着默不作聲地吃了一頓晚飯。因爲餓的有些過了,並不覺得太餓,只喝了一碗清湯,吃了幾顆魚丸、兩片巴掌心大小的菜煎餅,就擱下了筷子。
看着邱晨擱下碗筷,秦錚擡眼看了看,擡手將自己面前的一碗雞豆花遞到了邱晨面前:“這個細滑易化,不會積食……你錯過了飯時,這會兒不覺得餓,可不好好吃飯,卻傷脾胃了。”
邱晨看着放在了自己面前的雞豆花,愕然地有些反應不過來。唐文庸眼睛晶亮地看看秦錚,又看看明顯手足無措的邱晨,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什麼,垂了眼繼續吃起自己的東西來。
“吃了吧,我吃了別的,再吃就多了。”秦錚從來沒有關心體貼過什麼人,更別說給人端飯端菜了,第一回這麼做,卻還得不到當事人的反應,着實有些受打擊,下意識地解釋了一句,卻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語氣中的忐忑和緊張。
唐文庸這回連眼都不擡了,撇了撇嘴,無聲地搖了搖頭,垂着眼繼續吃起東西來。
經過秦錚的解釋,邱晨終於反應過來。這位是關心她吶!雖然這關心着實讓人吃驚和意外……但,邱晨卻準確地抓住了秦錚話語中的生硬和彆扭……好吧,這位雖說從小失了母親,卻真是在無數人的拱圍着、伺候着長大的,恐怕從沒有關心過什麼人,能得到這位關心,她或許應該……歡喜無限,感激涕零?
呃,這種樣子她做不出來!
但怎麼說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她拒絕或者太冷淡了,就太不禮貌了!
擡起眼,看着抿着嘴皺着眉的秦錚笑着道:“那我就不客氣了。”說着,也真不客氣地端起了小碗,慢慢地吃起來。她沒看到的,秦錚板着的臉明顯地放鬆了下來,緊皺的眉頭也舒展了。
吃好了飯,玉鳳和青杏上來撤了殘羹剩飯,秦義隨即重新沏了茶送上來,邱晨和
唐文庸、秦錚三人這才喝着茶商量起資料問題來。這方面本來沒秦錚什麼事兒,但邱晨並不打算隱瞞他什麼,也就沒想起到別處去。她不說什麼,唐文庸更不會避諱秦錚。
唐文庸和邱晨商議的大都是‘種牛痘’的技術性問題,卻對操作性沒有太多的關注。
等他們兩個人商量的差不多了,秦錚淡淡地開口道:“這種牛痘總要有人去做,那就勢必要花銀子……可若是價錢太高,怕是許多百姓捨不得種,或者沒有錢種……這事兒要想真正地鋪展開,還要好好琢磨琢磨銀錢的事情,儘量把花費定的低一些纔好!”
一提到銀錢,唐文庸臉上的喜色一滯,垂了眼掩去種種複雜的情緒。前些年北疆一直不平靜,年年有戰事。去年好不容易北疆平定了,西南夷卻又生了叛亂……還有每年都不會少的各地災禍,就要減免賦稅……戶部就沒有不哭窮的時候。種牛痘這件事,真正是利國利民,百無一害的善政,可秦錚提的也是實情,若是種痘花費的銀錢稍多,許多老百姓就可能種不起,或者不捨得種痘;若是有國庫撥款貼補……別說免費,就是壓低價格,這貼補也少不了……這樣一看,本來是利國利民的善政之舉,卻成了雞肋,食之無味,棄之不捨……
邱晨顯然沒想到這些,下意識地接口道:“這樣的措施,最好是免費給孩子們接種……只要推廣開去,不用幾年,本朝就可以消滅‘天花’‘痘瘡’的肆虐!”
這話一出,唐文庸臉上的愁苦之色更深了一層,擡眼看看邱晨,再看向仍舊神情淡然的秦錚,哼哼道:“壓低接種花費,甚至是免費接種最好,我也知道……只是,銀錢上……唉,哪裡來那麼多銀兩貼補,接種之事推廣開來,所需要的銀錢可不是個小數目。”
邱晨瞪大了眼睛,目光在唐、秦二人身上轉了幾轉,也只能沉默下來。一城一地,或許她還能想出點法子來,可接種事宜關切整個大明朝,關係百萬、千萬個孩子……她根本沒有什麼法子好想……噯,不對,接種說起來也不是一揮而就的事情,同時大面積推廣做不過來,那就先從用得起的,防疫意識比較強的人開始好了。等這些人接種過牛痘,再確定了效果之後,跟上來的人也一定會增加起來……最後落下的纔是實在用不起的,到那時候再貼補免費……至少財政的壓力要小上許多。
略略想了想,邱晨笑着道:“你們想的也太急了,這接種牛痘的事情也不是一趨而就的……”
把她所想的說了一遍,秦錚的表情還好,雖然神色輕鬆了一些,表情並沒有太多的變化。唐文庸卻拋了滿臉的苦惱,輕鬆地笑起來:“還真是不能操之過急了……這樣一步步來,最好不過了。”
商議完了這個,邱晨和唐文庸再次覈對了一下‘牛痘細則’,邱晨就算完成任務了,剩下的工作不過是眷抄,邱晨這筆字就用不上了。
告辭二人轉回後院,邱晨心情輕鬆地洗漱了,和阿福阿滿一起上炕,講故事睡覺了。
二魁娘終究沒有捱過去,二魁是傍晚趕回來的,二魁娘一直昏迷不醒,臨近第二天天明時嚥了氣。
一大早,邱晨得了消息,就吩咐趙九,且聽村裡的村正村老們安排,需要林家做什麼時,盡力而爲就成。
唐文庸早早地吃了早飯,就帶着他的護衛小廝告辭離開了。秦錚倒好像沒有什麼事情,繼續留在了林家。
當天,經過村正村老們的商榷,又派了馬車去了安陽府,等把二魁家的和栓子、石頭、十月都接回來,已是轉天傍晚。邱晨過去看過二魁家的,把剛剛滿週歲的小十月接到了林家,又讓蘭英和青山家的過去照顧着二魁家的和兩個孩子……
不管二魁娘生前品性如何,人死爲大,這會兒又最推崇孝道,二魁家的給婆婆守靈哭喪送終都是必須的,她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二魁家好歹存了些銀兩,二魁孃的喪禮辦的也算風光。鑑於實際情況,排了停靈四天,每日按時按例哭喪,祭拜,發廟門……無數的規矩禮節習俗,讓未到現場的邱晨只是聽都覺得頭疼無比。
四天後,出殯之日,又有二魁孃的孃家人和遠近親戚鄉鄰過來祭弔了,這才落土爲安。
在二魁家無限煩亂的時候,小十月卻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小丫頭也不認人,有邱晨安排的各種精緻食品喂着,居然都沒找過自家孃親,晚上睡覺也只是就着劉氏的衣襟哼唧幾聲,就安穩地睡熟了,竟讓放心不下專門趕過來看孩子的二魁家的不知是哭還是笑。只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小十月的小屁股,恨恨地罵一聲‘小沒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