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清原本是個愛玩樂的性子,當年在安陽府也是那些飲宴尋歡之所的常客,起來,大大也算個紈絝。..只不過,自從偶然結識了林家娘子,逐步介入廖家的商業,並漸漸接替了父親廖家丞,成了廖家商業的掌管者,每日裡事務繁忙,倒沒了尋歡飲宴的功夫。當然,事務需要,宴請客戶交接關係也會去茶樓酒肆,甚至煙花之巷,但卻沒了年少時的浮浪無度。
今日得知了靖北侯秦錚的事,廖清就到了西華門外的落霞居。
他過來的時辰不巧,時值午時末,恰是剛剛用過了午飯,還沒到吃晚飯的時辰,是以,落霞居的人並不多。
前宋時期,國人還習慣一日兩餐,早飯一般在辰時,故而辰時也稱‘食時’;晚飯一般在申時,故而申時又習稱‘哺時’。大明朝立國一來,太祖皇帝習慣三餐,許多人家跟着改了,也有許多人家卻因爲各種原因保留着一日兩餐的習慣。是以廖清也不急,進了落霞居後,就在大堂挑了個靠窗的桌子坐了,點了幾個菜一壺酒,讓那四個侍衛也在旁邊桌子上坐了,只讓*陪着他,主僕且斟且飲,坐等哺時。另外,這落霞居正對着西華門,一般官員非大朝要從正華門入宮外,其他時節出入宮闈都是走這西華門。若是秦錚從宮裡出來,他也能第一時間看到。
慢悠悠地一壺酒喝完,已是申末時分,廖清仍舊沒有等到秦錚出來,他心中雖有失望,卻更多的是憂心。
秦錚傷的暈迷了一天一夜,醒過來就掙扎着進宮請罪,到這會兒又是一夜一天了,就是不受什麼懲責,只怕身體也撐不住了……
廖清正憂心地往西華門外張望着,從西華門裡走出來一個人,廖清隔得遠,也看不清此人的容貌,只看到此人身形不高,微微弓着身子,穿着一身青灰的衫子,很是單薄。
廖清心中微喜,心道此人從宮裡出來,靖北侯事大,必定消息傳播的廣,不定就能從此人嘴裡打問到些什麼。
抖抖衣角站起身來,廖清正想着怎麼出去跟這個宮裡出來的人勾兌勾兌,打問點兒消息,一個錯眼間,卻看到落霞居外不知從哪裡走出兩個人來,這兩個人神態更是寒瑟,一個四五十歲的弓背婆子拄着根棍子,由一個六七歲的姑娘扶着,面色無華,衣衫襤褸,腳步拖拉地走出來,迎着那宮裡出來的人走過去。
廖清目光一閃,看了*一眼,*會意,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轉了回來,俯身在廖清耳邊道:“爺,那個是宮裡的公公,那兩個是他奶奶和妹子,家裡過不下去了,就指着這個公公不時地送些銀錢出來接濟度日。不過,的也看了,剛剛那個公公也就送了一兩銀子出來……看那公公腿腳有些拖拉,怕是有傷在身。”
廖清眉頭微蹙,片刻用扇子一拍手心,低聲吩咐道:“你去,如此,如此……”
*凝神聽着,連連點頭應了,招呼上兩個護衛出了門。
之後,兩名護衛裝作喝醉了樣子,衝撞到了那祖孫三人身上,卻跋扈蠻橫地要打人。廖清帶着*勸解開來,又讓*扶着老太太進了落霞居,上了茶點壓驚。一番做派下來,那祖孫三人自然對他感恩戴德。廖清也如願地結識了公公喜順。只是,讓他失望的是,喜順只是西華門內值管花木灑掃的太監,隔着前朝遠着吶,倒是見了昨天傍晚靖北侯進宮,卻不知道其他的情況。
廖清心中失望,卻也沒表現出來,幾句話就從這祖孫三人口中套出,他們老家也是南直隸的,不過是正定府的。廖清就論起了老鄉之誼,安排着*送那喜順的奶奶錢氏和妹妹回去,並延醫抓藥,喜順感激涕零地謝了,就又匆匆回了宮。
喜順是趁着值守的空當買通了西華門侍衛出得宮,不敢耽擱太久。臨行前,廖清囑咐,如有事情即可在落霞居留信兒,並讓他安心在宮裡當差,送他出門之際,還悄悄地塞了一錠十兩的銀子給他。
送走喜順祖孫三人,廖清又在落霞居坐到天黑,也未見到靖北侯秦錚出宮,疑惑憂心卻也毫無辦法,只得帶着*和四個護衛回了家。
第二日一大早,廖清又去了靖北侯府,這回終於有了靖北侯秦錚的消息,原來,秦錚進了宮之後,就在乾清宮外長跪請罪,不等皇上召見,就暈倒在乾清宮外,被皇上留在乾清宮外的值房中,請了太醫診治,直到昨天晚上清醒過來,才被皇上派人送回了靖北侯府。
雖然靖北侯因病閉門謝客,廖清知道秦錚未曾獲罪,看皇上的意思似乎也沒有加罪的意思,也稍稍放下心來。
“煩請大管家給侯爺帶聲問候!”廖清對客客氣氣卻隱含疏離的侯府管家致謝告辭。卻也不回家,只在各茶館酒樓裡混過去,收集着種種消息。
這茶館酒樓果然是蒐集消息的絕佳之所,三天後,廖清就得了消息,靖北侯病情稍緩,就自請削爵未準。隔了一天,廖清又聽到一個消息,靖北侯再次上摺子請罪,並請出京。
這個消息,廖清是在落霞居聽的,僅僅是請出京的摺子顯然不太引人注意,那提及此事之人也是一語帶過,就起這幾天的另一個消息來。皇后正在給福安公主尋覓合適的駙馬人選。
福安長公主是今上的御妹,年紀可不了,之前已經有過一次婚姻,那一位首任駙馬當年十八歲高中一甲探花郎,真真是風度翩翩,品貌俱佳的少年郎,金榜一出,京裡好多家看好了,準備招爲東牀,奈何,福安長公主一出手,衆人只能遺憾迴避。只是,那探花郎溫爾雅,家世又不顯,被招爲福安長公主的駙馬之後,受不住長公主的跋扈蠻橫,不多久,就抑鬱在胸病體纏綿起來,二十三歲就鬱鬱而終。這位福安長公主就成了寡婦,卻也重新獲得了自由。
這一回,她吸取了上一次婚姻的教訓,發誓不再找‘家子氣’的男人,一定要找個大氣的英雄人物。於是,年少英雄的靖北侯秦錚就得了她的青眼。
可鬧出這麼一出來,秦錚連爵位都自請削除了,顯然是不願做駙馬的。這秦錚本就是樑國公出身,自己又功勳卓著,自然不是當年那位探花郎那樣任人擺佈,他以自請消解爵位以退爲進……哪怕皇上、皇后也不好強壓着人迎娶,福安長公主那點兒意思也只能作罷!
繼而,那兩個人就嘰嘰咕咕地猜測起這一回是誰能夠被皇家招爲東牀。
其中一個笑得很是猥瑣:“……這位可是揚言找一位英雄,嘿嘿,就是不知道,這位即將入選的英雄跟公主府裡的那些,能不能和諧共處……”
另一個嗞着酒,似笑非笑的搖搖頭:“這個誰知道,不過,既然是大氣的英雄人物,自然也要心胸寬廣才行!”
語罷,兩人低聲狎笑起來。
廖清挑挑眉,不由也有些失笑。之前還只道那公主只是驕橫跋扈,沒想到還熱衷豢養面首……這樣的公主,也難怪靖北侯反應那般激烈!
不過,廖清的笑容只是一閃而過,他想到了靖北侯秦錚年前的‘出京療傷’……如今安陽府疫情未明,靖北侯應該不會以身犯險吧!
廖清在落霞居里坐了兩個時辰,旁邊兩個人什麼時候走的他都沒注意到。不過,他這半天也沒白坐,他想到了服父母親放他離京的法子。
廖清這些日子雖日日外出,卻只是泡茶樓酒肆,高夫人漸漸也放了心,只以爲兒子放棄了離京的念頭,是以關注的也沒開始那麼嚴苛了。
這一日,廖清破例沒到天黑就回了家,一進家門,問清父親在書房就直奔過去。
“……咱們託庇在秦家和唐家,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兒,靖北侯那等人物也要出京避禍,很難我不被人盯上,畢竟咱們的香皂在京城風頭正勁,眼紅的人不在少數。若是有人發現我跟秦家的關係,還有被人擋了炮灰的可能……”
廖家丞沉浮商海多年,所經歷的比廖清要豐富的多。兒子的這一番分析他也想到了,但還是很欣慰兒子的眼力分析力都有了長足進步。
廖家丞半天沒有話,捧着一杯茶默默地沉思着。
廖清將事情完,又把自己的猜測了,見父親沉思不語,他也不敢多什麼,只在一旁忐忑地等待着。
過了好半晌,廖家丞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廖清連忙上前給廖家丞冷掉的茶水換成熱的。廖家丞看着在身邊殷勤的兒子,再一次暗暗嘆了口氣。這孩子的什麼秦家唐家,雖有些道理,但他很清楚,兒子如此急着離京並非爲此。
唉,罷了,那個女子也算是有勇有謀,有又那般的醫藥商業奇才,遂了兒子的願娶進門,也會讓廖家的家勢更上一層樓。
“你的也不無道理……”廖家丞緩緩開口。
廖清臉上一喜,卻又連忙收斂了自己的喜色,笑問道:“爹爹真是如此以爲?”
廖家丞擡眼看看兒子掩不住的喜色,垂了眼又嘆了口氣,道:“嗯,你就收拾收拾離京暫避吧,你娘那裡,我去!”
“噯,謝謝爹!”廖清喜不自勝地一揖及地,臉上的喜色再也掩飾不住。
“你子先不用謝我,我還有話沒完!”廖家丞看看神色緊張起來的兒子,淡淡道,“你此次出京,非比尋常,我給你挑幾個護衛帶上,記得不管去哪裡,都不能讓他們離身……還有一事,進安陽前一定要打聽清楚疫情如何,若是疫情未傳到安陽你才能回家。而且,回到安陽後,絕對不能以身涉險……”
到這裡,廖家丞頓住,看着廖清道:“你若不能答應我的這些……”
“爹,兒子什麼時候不答應了,您的都是爲兒子好,兒子怎麼能不答應!”廖清趕忙阻住廖家丞的話頭,急切地表着態。
廖家丞聽到兒子應允了,這才點了點頭道:“那好,你這就去收拾行李準備吧。明兒一早你就啓程。”
廖清歡喜地應着,轉而又有些擔心道:“我娘那裡……要不爹爹跟孃兒子只是去作坊了……”
聽兒子還顧及母親的感受,廖家丞略感欣慰,微一思忖,點頭道:“作坊就在城外……不妥。就你跟着商隊去了關外吧!這個時候,也到了我們廖家去關外收參的時節,你母親是知道的,這麼她纔不會疑心。”
完,廖家丞看着廖清,眼神中隱隱的擔憂讓廖清心頭震動,連忙躬身施禮,肅穆道:“爹爹儘管放心,孩兒此次出京,旨在避禍,必會愛惜自己,不會做出什麼讓爹孃擔心之事。”
廖家丞這才緩了顏色,微微頜首後,就把廖清打發了出來。
有了老爺子的支持,廖清離京就變得簡單起來。當晚收拾了行李,跟孃親高夫人辭別時,難免又聽了一番嘮叨,卻多是慈母的掛牽和擔憂,廖清自然不在執拗,連撒嬌的本事都用了出來,將高夫人哄得笑起來纔算作罷。
第二日天色未明,廖清就帶了廝*和廖家丞安排的八個護衛乘車出了京城,一路向南到達通州,然後棄車登船,順流而下,直奔安陽而來。
轉眼,邱晨進入疫區已經三天了。
第一天送進關公廟的病人是一百二十六人,夜裡又送了二十七人,當天死亡六人。
第二天,一晝夜送進關公廟的病人共是九十七人,當天死亡人數較多,死亡十六人。其中九人是第一天送進來的危重患者。
第三天,送進關公廟的病人是八十九人,當天死亡人數仍舊居高不下,死亡二十一人。其中兩人是第一天送進來的危重患者,八名是第二天送進來的危重患者。
如今,關公廟裡一共收到9人,死亡4人,目前存治296人。讓邱晨和所有人都感到高興地是,這近三百人中,有三十二個人已經沒了吐瀉症狀,其中七八個身體素質好的,已經不再臥牀,而是幫着家屬們一起爲其他病人們做些護理活計。還有一個讓所有人都覺得歡喜的是,自從進入關公廟,這些密切接觸病人,給病人護理的家屬們,只有七個發病。這明,邱晨開出來的藥方子療效確切,也明,邱晨提出來的防控措施也是非常有效的。那七個發病的家屬據估計,很可能是進入關公廟之前就被傳染。
吳雲橋每天都帶着衙役們在下邊村鎮裡巡查,將發病的病人送到就近的集中隔離點,同時督促村鎮的百姓們執行防控措施,從而減少持續的傳染。
然後,每天早晚,吳雲橋都會到關公廟來問一聲,每每得到的消息,都讓他更歡喜一些。
如是又過了五天,送進來的病人一天比一天少了,最近的一天只送進來三十七個人。而死亡的病人也在逐天減少,最近一天死亡十三個人。這個時候,關公廟已經有近五百人,五百人死亡十三個,這個比例比最初的死亡率的多了。
邱晨戴着口罩,穿着陳氏爲她縫製的隔離衣,扎着手坐在院子裡。不用回頭看,她也知道,屋後的大坑又在焚燒屍體了。那股子讓人噁心的味道濃郁異常,壓過了病人們吐瀉的異味。
每每這個時候,邱晨都覺得特別壓抑。她微微仰着臉,看着漸漸沉落的暮色,滿腦子想的都是一件事,什麼時候才能不再有這股味道出現……
秦禮、曾大牛和陳氏跟着邱晨進入疫區,就一直不離左右的跟隨護衛,這些日子來,秦禮和曾大牛就帶着幾個青壯一直在做挑水、掩埋污物,甚至焚燒屍體這些又髒又重的工作。陳氏最開始要負責邱晨幾人的飯食、飲水,給幾個人做口罩、隔離衣,還要清洗消毒各人的髒衣物,抽空還要幫着邱晨護理那些沒人照顧的病人,漸漸地,進來的家屬多了,好轉的病人也多起來,陳氏才從護理工作中解脫出來,專門負責他們四個人的衣食和邱晨的洗漱起居。
這會兒看着邱晨又坐在院子裡,神色沉重,陳氏就走過來,提醒邱晨道:“夫人,天色不早了,您洗洗吃飯吧。今兒四兒和狗子都好多了,剛剛送進飯去,都吃了不少!”
四兒和狗子是送進來的最的病號,四兒丫頭只有三歲,狗子更,剛滿兩週,這兩個孩子送進來的時候幾乎不行了,還是邱晨藥箱裡帶着一套灌腸器,給兩個孩子灌藥、灌糖鹽水,竟是生生從閻王手裡把兩個孩子的命給搶了回來。這會兒病情好轉了,兩個孩子雖然還很虛弱,因爲強烈的吐瀉導致的氣色也不好,但兩雙眼睛卻明亮烏黑,人一逗就笑,實在是惹人喜愛。
提起四兒和狗子,邱晨不由想起阿福和阿滿來,她進來已經九天了,只知道安平縣還沒有疫病傳入,至於家裡是什麼情況卻並不太清楚。父母和孩子們都好吧!
甩甩頭,將不合時宜的情緒拋開,邱晨仔細地清洗了手臉,開始吃晚飯。爲了避免手清潔不夠帶來的傳染,邱晨又做了進一步的調整,儘量不要用手接觸食物和飲水。吃飯和喝水用消毒的湯匙和筷子。一開始衆人都有些不習慣,經過七八天的適應,衆人已經基本習慣了不用手去碰觸食物。
吃過晚飯,陳氏收了碗筷下去洗涮消毒,邱晨略作休息,正要再去查看病人,秦禮出聲道:“夫人,侯爺出京了!”
邱晨戴着口罩,卻仍舊能夠看得出她眉毛挑了起來:“他不是舊傷復發了?已經痊癒了?”
秦禮訕訕地看了眼曾大牛,曾大牛很沒義氣地低着頭,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秦禮憤憤地瞪了曾大牛一眼,奈何人家後腦勺上沒有眼睛,根本看不到他的怨氣和威脅。
沒辦法,秦禮只好獨自面對邱晨的詢問:“那個,侯爺的傷沒有痊癒……”
邱晨瞪着秦禮看了一會兒,用力地閉閉眼睛,一言不發地起身,直接去察看病人了。
曾大牛懵懵地擡起頭,瞅着邱晨的背影戳戳秦禮,聲嘀咕道:“你,夫人這是什麼意思啊?這是不是關切侯爺啊?”
秦禮擡手一巴掌拍在了曾大牛的後腦勺上,磨着牙道:“你這會兒不裝傻作聾了?”
曾大牛訕笑着,一邊利落地跳起來往後退着,一邊道:“那啥,我去看看夫人有什麼吩咐不……”
着就要開溜,被秦禮眼疾手快地一下子揪回來,曾大牛正要開口求饒,卻見秦禮拎着一個乾淨的口罩甩過來:“戴上口罩,你不想要命了!”
曾大牛討好地笑着,連連點着頭戴了口罩,就聽也戴了口罩的秦禮嘆息道:“爺這事兒,我也看不明白……唉,這事兒也不是咱們能操心的。反正爺要來了,等爺來了自己操心吧!”
曾大牛神色也鬱郁道:“爺不會真到這裡來吧?爺身上還有傷呢!”
秦禮搖搖頭:“不知道,咱們在這裡也使不上力……唉,就是不在這裡,也沒有爺聽咱們的道理。行了,咱們也別在這裡瞎擔心了,夫人這些辦法好使,爺就是來了,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危險……不定……”
兩人目光一對,曾大牛嘿嘿一笑:“要我不是不定,夫人一定會很感動,爺的好事就該近了!”
“你子!”秦禮笑罵着拍了曾大牛一巴掌,兩個人笑嘻嘻地一起去忙乎去了。
邱晨進入疫區第十二天,送進來的病人減少到了十九人,而關公廟中第一天實現了零死亡。衆人一片鼓舞。
最初好轉的三十幾個人已經沒了症狀,雖然身體還有些虛弱,卻都不肯躺在牀上等別人伺候了,也開始戴上了口罩,各盡其責地幫着幹起各種活計來。
有了這些人的幫助,最初進來的家屬們已經能夠熟練地做着各自的活計,又有田郎中坐鎮,邱晨自從進了關公廟後,第一天能夠緩口氣,洗了個熱水澡換了消毒的乾淨衣裳後,離開了關公廟。
進來快半個月了,有些消耗大的藥材所剩不多,需要再送一些進來。還有一些營養食材也要送一批進來,一些從閻王手裡搶回命來的病人,疫病好了,身體卻虛弱的很,急切需要用比較精細的食物增加營養。
當然,隨着救治工作的效果的逐步顯現,有了些許空閒的她,開始強烈地思念起家裡的孩子和親人來。
這些日子來,她看過了太多的生死離別,見過了太多的生者的悲傷絕望,死者的不甘和掛牽……太多的負面情緒集結成沉重的精神心理負擔,讓她不堪重負,讓她心神俱疲……那濃縮在生死間的感情讓她觸動很深,也讓她格外地思念家人和孩子,特別想要回到家裡,回到那個她可以完全放鬆下來的地方。
從關公廟裡出來,一路上看到的情形比她們初到清和縣的時候已經好了許多,街面上到處散亂的垃圾,肆意橫流的污水都看不到了,街上來往的百姓整潔了許多,精神面貌也好了許多,不再像她初見時那樣絕望和麻木,而是又有了希望,甚至有些人臉上能看到笑容了。
邱晨四人從到了清和縣幾乎立刻就進了關公廟,街上的百姓幾乎沒人認識他們,也正因爲他們的陌生面孔,受到了街上百姓的頻頻關注。
終於,有人上來搭訕詢問:“你們是從外邊來的?咱們清和不封了?”
邱晨看看其他三人,笑道:“我們確實是從外邊來的,不過是半個月前來的。”
那人很疑惑,還要詢問的時候,正巧一名衙役經過,看到邱晨幾人立刻趕過來施禮:“見過邱先生!”
着,衙役扭身對街上的百姓大聲道:“這就是救了咱們所有人的邱先生,就是他涉險送來了治療疫病的藥方子和防控法子,也是他一直在關公廟救治那些病人……沒有他,我們這會兒不定已經病死了!”
這衙役的一番話很出乎邱晨的意料,微微愕然之後,邱晨就連連擺手止住還要繼續下去的衙役,朝着漸漸聚攏的人羣連連拱着手,由秦禮和曾大牛護衛着,帶着陳氏擠出人羣,匆匆而去。
一腳踏進縣衙大門,邱晨才抹了把汗,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來。
曾大牛卻是滿臉興奮道:“那些人把咱們夫人當恩人哪……嘿嘿,也算他們有點兒良心,咱們夫人可是冒了性命危險過來給他們治病的……”
邱晨有些哭笑不得地回頭制止道:“這話可不能再了。我就是爲了不讓疫病傳到自己家裡去,可沒你的那麼高尚……”
見曾大牛不以爲意地還要,邱晨收斂了臉色道:“是,咱們確實救了他們,可這話不能……嗯,有收買民心之嫌。”
最後一句話邱晨聲音壓低了些,秦禮和曾大牛、陳氏卻都聽清楚了。他們畢竟是那種家庭裡出來的,秦禮和曾大牛又是秦錚的親衛,自然明白邱晨話裡的意思,立刻齊齊臉色一肅,再不提此事了。
亭伯聽到聲音從門房裡跑出來,一看到是他們立刻過來問候。
邱晨四人拱手道:“老伯,我們有些事要跟吳大人商量,吳大人可在衙門裡?”
亭伯連聲笑道:“在,在,吳大人也是剛剛回來沒多會兒,我這就帶你們過去……”
吳雲橋在外邊跑了大半天,這會兒回到縣衙剛剛洗漱了一番,正端着一碗簡單的麪條吃飯。看到邱晨幾人進來,連忙笑着迎上來,“你們吃過沒有?讓人給你們也下碗麪吧?”
邱晨笑着擺擺手:“我們已經吃過了。別耽誤吳大人吃飯,您吃着咱們話。”
吳雲橋也不矯情,繼續坐下來吃飯,邱晨在旁邊坐下來,也不用上茶,然後直言不諱地對吳雲橋道:“關公廟這邊基本已經穩定了,我過來問問吳大人,下邊村子裡的情況怎樣了?”
吳雲橋嚥下一口麪條去,答道:“我也正想跟邱先生商量商量這個事兒……我上午剛剛去巡查了一邊,下邊村子裡的情況也有了好轉,死亡人數降低了不少,可效果沒有縣城這麼明顯……昨天各處共計死亡人數仍舊有一百零三人……”
邱晨默然片刻,對吳雲橋道:“關公廟裡有田郎中看着已經足夠了,明天我就跟大人一起下去巡察一遍,咱們一起找找哪裡還做得不到位……”
商量完了這些事情,邱晨等人辭過吳雲橋。陳氏回她們居住的院,燒水清理,等着邱晨等人回來洗漱歇息。邱晨則帶着秦禮和曾大牛騎了馬出城,直奔封鎖路口。
她們一下馬,就看到一個廝從路旁站起來迎到拒馬後邊,“林家夫……”
邱晨已經認出來了,廝居然是雲濟琛的廝知書,聽他就要喊破她的身份,連忙笑着打斷道:“知書,你怎麼在這裡?”
“我們公子打發的在這裡候着,萬一您有什麼事兒也好及時傳過去!”知書滿臉喜色地回答,又道,“我們公子本來親自在這裡候着的,恰今日有些事情沒能過來,要是知道您今兒出來,我們公子一定會在這裡等着您的。”
聽着知書快言快語,邱晨滿心溫暖和感動,拱拱手道:“有勞二公子了。呵呵,也讓知書跟着受累了。”
聽邱晨連他也道了謝,知書連連擺手道:“您可千萬別這麼,的可承受不起。要是讓我們公子知道了,定會饒不了的……”
邱晨笑着聽知書耍寶,過了好一會兒,邱晨纔將此次過來的事情出來。
因爲隔離區內的疫情未清,裡外仍舊不能傳遞物品,邱晨口述,就由知書執筆記了下來,又給邱晨唸了一遍確認後,這才心翼翼地摺好揣進懷裡。
這些事兒完,自然就要問到清和縣的疫情,邱晨也做了簡單的介紹:“縣城的疫情已經基本控制住,昨天子時到現在沒有再出現死亡。下邊村莊裡的情況稍差一些,不過也有了明顯的好轉,相信不久之後,也能完全控制住。”
知書聽得很認真,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等邱晨完,他立刻笑着道:“真是太好了!這疫病可制住了,再也不用害怕擔心了!”
該的都了,邱晨又問了家裡的情況,知書道:“家裡好着呢,您儘管放心,我們公子幾天前親自去了一趟,老爺子老太太還有公子姐都好着呢……爲了不讓家裡惦記,我們公子沒跟家裡您進了疫區,只京城有事需要您去一趟……”
邱晨認真地聽着知書的話,彷彿看到了活潑懂事的一雙兒女,還有慈祥淳樸的兩位老人,還有哥嫂和俊兄弟們……
了一炷香工夫,邱晨這才辭了知書,跟秦禮、曾大牛,帶了知書送來的許多食材用品,上馬返回了清和縣。
當天晚上,邱晨泡了半個月來的第一個熱水澡,舒舒服服地換了兩遍水,這才覺得整個人泡透了,整個人又重新舒展開來,身上那種沉重的壓力似乎隨着熱水和汗水消散了。
泡完了澡,換了乾淨清爽的衣物,走出來,看到陳氏正在做晚飯,邱晨走過去接了做飯的活兒,攆着陳氏去洗澡了。
知書這一次送進來的食材有燻雞、臘肉、雞蛋,還有一些比較容易存放蔬菜,茄子、冬瓜、南瓜等物。有了這些東西,晚飯自然豐盛了許多,等秦禮洗完出來,邱晨索性讓他去叫吳雲橋和亭伯過來一起吃飯。
吃了頓豐盛的晚飯,難得實實在在地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來,衆人的氣色都好了許多。
這一次出去,邱晨讓陳氏留在了縣衙,她只帶着秦禮和曾大牛跟着吳縣令出了縣城。
自從進來,她就惦記着大嫂周氏的孃家,剛進來的時候就讓吳縣令打聽過,據那個村子情況還好,疫情並不嚴重。之後進了關公廟,邱晨日日忙碌不堪,也沒顧上再詢問,今兒既然要出城,邱晨自然要首先過去看看情況,屆時想辦法給大嫂送個信兒,也省的大嫂惦記憂心。
一出縣城,邱晨的眉頭漸漸蹙了起來。相對於縣城裡的乾淨清潔,城外村莊的衛生條件顯然要差了許多。
各個村子裡人心惶惶的,許多人家豢養的家禽家畜沒人管理,就在村子裡外四處亂跑着,禽類和畜類的糞便到處都是,各家各戶門口或者院牆下都有一道露天的陰溝,骯髒的污水泛着異味兒,蒼蠅蚊子一羣一羣的……
邱晨對吳雲橋道:“吳大人,這污水必須要治理,每家挖深坑掩埋。若是還讓污水四處橫流,疫毒就還會沿着污水四下傳播,就還會有人被傳生病……就還會有人死亡!”
吳雲橋眉頭同樣緊緊皺縮着,目光掃過那些排污水的骯髒陰溝,鄭重地點點頭應下來:“邱先生放心,從今兒開始,我就派人一個村一個村地督促着修整……嗯,咱們再進莊戶家裡看看吧!”
邱晨點頭應了,跳下馬來,將馬繮交給秦禮,自己步行着往村子裡走去。